第三章 白色玉狐
蒙瑞克博士就這樣躺在機場跑道上,再也沒能起來,再也沒能回答夫人悲切的低語,而夫人也沒有再哭泣流淚。巴畢向記者們揮揮手,示意大家稍微離開遠點兒,他的喉嚨里像是堵住了什麼東西,一股涼颼颼的感覺一直通到脊背,他默默地走向山姆·奎恩。
奎恩的藍眼睛獃獃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博士。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內衣,涼風吹得他渾身發顫,直起雞皮疙瘩。她好像沒有聽見記者們按動快門和嘈雜的說話聲,久久地站在原地不動。巴畢輕輕上前,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謝謝,威利。”山姆心不在焉地說,“我想天挺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身體轉向記者們。
“先生們,新聞報到請這樣寫,”他說話的速度很快,調子特別的平淡緩慢,“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類學家和探險家,不幸逝世。請你們一定把他的姓名拼寫正確,他生前很強調名字‘洛默可’中的字母‘c’,請別忘了。”
巴畢痛苦地抓住山姆的胳膊。
“山姆,博士為什麼會突然死去呢?”
“自然死亡,驗屍官會有解釋的。”他的聲音仍然是那樣的平淡緩慢,但是巴畢能聽出他內心的哀痛。“博士一直有氣管炎病,這個,大家都知道,很多年了。在阿拉山的時候,他告訴過我,說他的心臟瓣膜有問題——出發去阿拉山之前他就知道,我們這次遠征可不是郊遊搞野炊,這個,大家也知道,像他這樣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是不應該去的,我們這些比他年輕的人都疲憊極了,我想,博士年事已高,這樣的辛勞他承受不了。”
巴畢再次看了看博士僵直的軀體,又看看穿着黑色衣裙,默默流淚的羅維娜。
“告訴我,山姆,博士想說什麼?”
山姆·奎恩困難地咽了口唾沫,藍色的眼睛躲閃開巴畢的目光,轉向濕棱陰鬱的天空,然後又再次把目光轉回到巴比身上。他披着巴比的外衣,但仍在瑟瑟發抖,巴畢覺得他似乎想抖掉身上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像一件黑色的長袍,而他想儘力把它抖掉。
“沒什麼。”他聲音沙啞,含含糊糊地說,“真的沒什麼。”
“喂,奎恩?”巴比身後一個不太客氣的聲音說道,“你現在不能閃爍其詞哦。”
山姆·奎恩又使勁咽了口唾沫,猶豫了一下,顯得很不愉快。
“透露點兒什麼!奎恩!”電台的那個記者喊着,“你不能說所有這些安排都是嘩眾取寵,虛張聲勢吧?”
山姆·奎恩點了點頭,好象抱定了主意,不再說什麼了。
“恐怕至少沒有什麼值得大肆報道的。”他的調門稍稍緩和了一點,“蒙瑞克博士已經病了一段時間了,他的思維也沒有原來那樣敏捷了,我想,你們看得出這些。
他的理論和著作的權威性是不容置疑的,這一點絲毫不含糊。但是,我們一直在向他建議,是否有必要對到目前為止的研究過分公開。”
“你是說,所有這些關於你們在蒙古的發掘都是鬧劇?”那個電台記者很沒禮貌地大叫着。
“恰恰相反。”山姆的語調很肯定,“蒙瑞克博士的工作是非常有意義,非常重要的。他的理論,及我們發掘出用以證明他的理論的實物,都值得人類學界的每一位學者認真對待。”
山姆盡量不去看博士躺在地上的軀體,也不去看旁邊默默無語的蒙瑞克夫人,他的聲音雖有些嘶啞,但還是十分平靜。
“蒙瑞克博士的發掘很重要,”他又一次強調說,“我們幾個想說服他,是想說服他按常規方式公佈發掘結果——也就是在學術界發表論文。現在,發生了這樣的悲劇,就更該這樣做了。”
“可是,老教授多次強調有什麼潛在的危險,不是嗎?“一個攝影記者搶過話頭兒說,”說是有人不想讓他說出真相,可話說到一半,他就開始大咳不止。這可真有點蹊蹺,你大概沒被嚇倒吧,奎恩?”
山姆·奎恩神經質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們當然感到很傷心。”他說,“但是,有什麼看得見的證據,來證明博士在這兒有敵手呢?”他的眼睛虛着,朝灰濛濛的天空望去,像是搜尋難以名狀的恐懼來自何處。“沒有!”他再次強調着,“蒙瑞克博士此時此地的不幸死亡,僅僅是一種巧合,或者,連巧合都算不上,只是由於他過於激動了。”
“那麼,他說的黑暗之子是怎麼回事呢?還有他說的黑色救世主?”電台的記者又插話說。
山姆·奎恩臉色蒼白,但仍在勉強微笑。
“蒙瑞克博士讀了不少偵探小說,他所說的黑暗之子,我想,只不過是他關於使用修辭的說法,以擬人的手法,來形容人類的無知把。為了使演講顯得更精彩,他很喜歡使用各種修辭手法。”
說著,山姆朝木箱的方向點了點頭,又說道:“新聞就在那個箱子裏,先生們。
我想,蒙瑞克博士選了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公佈發掘結果。總而言之,人類進化的理論已不能再作頭條新聞了,任何已知的人類起源理論,對象蒙瑞克這樣的教授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但是,一般公眾並不會太感興趣,除非將其大肆渲染一番。”
“真見鬼,這老夫子竟是讓我出來兜風的。”電台的記者轉身準備走了。這時,救護車拖長着警報器的聲音停到了飛機的旁邊,剛才要走的記者停下來,即使抓拍蒙瑞克夫人向博士作最後告別的鏡頭。巴比暗自替夫人鬆了口氣,幸好她看不見記者們東晃西晃的閃光燈。
“奎恩先生,您現在有什麼計劃呢?”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禿鷲面孔的記者發問道。他是一家科技記者,記者協會的,巴比認識他。“您什麼時候公佈其餘的消息呀?““不會太快。“山姆·奎恩耐心地把頭轉向一個攝影記者,強烈的閃光燈弄得他不住地眨眼睛。”我們都認為,蒙瑞克博士公開結果的實際顯然還不成熟。我想,再公佈任何消息以前,我們需要按照博士的筆記和論著,對帶回的實物作進一步的研究,基金學會的同仁們一定會同意我的觀點的。等到時機成熟時,學會是會推出署名蒙瑞克博士的的專題論著的。這需要一年的時間,或許兩年。”
不耐煩的記者中有人不禮貌的發出“噓”聲。
“好歹我們還是有的報道。”那個科技記者向山姆齜牙笑着說,“如果您真想讓我們那樣乾的話,我們就用我們手頭兒現有的。我的報道清樣已經成型了——《盜墓者正中史前詛咒。”
“隨你怎麼報道好了。”山姆眯細眼睛向周圍掃了一眼,巴比能夠看出他竭力掩蓋着心裏的不安,“我們現在沒有其他要說的了——只是,我想藉此機會,代表學會,就所發生的不幸,向各位再次表示抱歉。希望各位對蒙瑞克博士的報道力求公正客觀,雖然有時他會讓人覺得有些常人沒有的乖癖,但是他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學者。
他的著作一經發表,一定會是他成為人文科學界為數不多的幾個享有最高榮譽的學者之一的,他將會與佛洛伊德和達爾文齊名於世的。”
他堅毅的下巴表現出不可動搖的信心。
“我要說的就這些,我想,小組其他成員要說的也是這些。”
攝影記者們對着他堅毅的表情,最後按動了一次快門,便開始打點起設備,準備回去了。電台的記者也開始纏繞起電線,收好麥克風。記者們都紛紛四散開了,各自去準備自己的新聞報道,一條有頭無尾的新聞。
巴畢在人群中尋找着艾溥露,看見她在電話亭里打電話。巴比猜想,大概她提前溜出來,給她的《號角報》的新聞改寫人打電話,爭取新聞儘早見報。巴畢的交稿時間是午夜,跌入天一早簡報。所以,他仍有時間解開蒙瑞剋死因之迷。
他一把上前拉住山姆·奎恩的胳膊,這竟是身材高大的山姆嚇得喊出了聲,並縮回了胳膊,過了一會兒,才恢復常態,勉強向巴比微笑了一下。很顯然,悲劇的發生使得他有些神經緊張。巴比把他拉到一邊兒,朝靜靜停在那裏的飛機尾部走去。
“怎麼回事,山姆?”他很焦急地問道,“你應該謹慎些,這雖沒什麼錯,可也不能說好。蒙瑞克博士說得聽起來並不都是渲染氣氛,我知道你們都嚇壞了,什麼使你們這麼害怕?”
山姆目光冷峻的雙眼直視着巴比,搜索着,讓巴畢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隱藏的兇惡敵人,山姆想要識破他的真面目。然而,他的聲音又是那麼平靜。
“我們對所發生的一切的確很害怕。”他不否認巴比的說法。“我們都知道蒙瑞克博士身體不太好,回來的路上,我們的飛機要穿過一個高空冷高壓帶,飛行高度大概對他的心臟也太大了,可他堅持要今天當場宣佈消息,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巴畢不無懷疑地搖着頭。
“好像有點兒合乎邏輯。”他慢慢地說,“但是,氣管炎一般來講不會致命的,心臟病突然發作,也不肯恩關於限制到。我很自然地想到你們都在害怕着什麼。”他又拉住山姆的胳膊,“你還不相信我,山姆?我們不還是朋友嗎?”
“別傻了,威利!”一股衝動式的山姆有些失去了剛才儘力保持的鎮靜,“我覺得蒙瑞克博士壓根兒都不信任你,讓他信任的人很少。當然,我們倆還是朋友。”
他不自在地聳聳肩,眼睛朝斯賓維克和尼克把守的木箱掃了一眼。
“我現在的馬上走了,威利。有很多事要做。我們得料理蒙瑞克博士的後事,把那個木箱保管好,還要把我們其餘的行李運回基金學會。”他脫下巴畢那件他穿着有點小的外衣,“謝謝,威利。你也需要外衣。我飛機上還有一件。請原諒,現在我得走了。”
巴畢接過外衣,然後催促着說:“留點兒時間跟諾拉待會兒——你知道,她和帕蒂來接你了。”他邊說邊向燈光閃爍的侯機廳示意着。“老爺子本也在那兒,等着見萊克斯,斯賓維克夫婦從布魯克林專程來接尼克。”他的聲音里含着憂傷和憂慮,“怎麼啦,山姆?你不能抽出點兒時間,見見家人?”
山姆的眼神一下變得很暗淡,好像有一股說不出的痛苦。
“威利,一有空兒,我們就去看他們。”他停下來在剛剛卸下來的舊箱子裏找出件幾乎穿破了的皮外套。突然輕聲嘆息道:“提阿納!為例!你說我們還算是人嗎?
我兩年沒見過妻子和孩子了——可是我們必須得先照顧好蒙瑞克博士的大木箱。”
他神經質地轉身要走。
“等一下。”巴比又拉住他的胳膊,“最後一個問題,”他放低了聲音,以防救護車周圍的人或者卸行李的人聽見,“貓和博士的死有什麼聯繫?”
“阿?”他感到奎恩的胳膊抖了一下,“什麼貓?”
“我正想知道是什麼貓。”
奎恩的臉色難看極了。
“我聽見他臨死前含含糊糊地說,可是我沒看見那兒有貓。”
“可是,是為什麼呢?”巴比繼續追問道,“貓又怎麼了呢?”
奎恩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很奇怪地搜尋着巴畢的神情。
“蒙瑞克博士的氣管炎是過敏性的。”山姆·奎恩急匆匆地說,“對貓的毛過敏。他去做過檢查,並且有結論。他只要走進有貓的房間,就一定會過敏。”
山姆說到這兒,驚得屏住了呼吸,“怎麼,威利,你在這兒見到過貓?”
“是的,”巴比點頭回答說,“是一隻黑貓。”
聽巴畢這麼一說,山姆·奎恩驚得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與此同時,艾溥露從侯機廳那邊走了過來。燈光照着她的紅頭髮,顯得更加耀眼的紅。她看上去信心十足,步履輕快,就像是一隻伸展開四肢的叢林野貓——巴比自己也覺得納悶,怎麼會把她如此的對比。她的眼睛與巴畢的對視了,而後,她愉快的笑了。
“在哪兒?”山姆·奎恩小聲催促地問道,“哪兒有貓?”
巴比看着艾溥露大大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他決定不告訴山姆是艾溥露把貓帶到了機場。對她,巴比有些心猿意馬,到底是為什麼,他不想細究,只是支吾地說:“候機廳的那邊,飛機降落之前,可我沒注意它往哪兒跑了。”
奎恩眯着眼睛看着巴畢,明顯的不相信。他剛張嘴想再問點兒什麼,就又閉住了,因為艾溥露已經站在旁邊了。巴比看出山姆稍稍向後退了半步好像拳擊手退後半步,準備進攻一樣。
“哦,您就是奎恩先生!”艾溥露的聲調甜美而溫柔,“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代表《克拉倫登號角報》提問的。您的那個綠箱子裏裝的是什麼?”她的眼睛急切地向萊斯特和尼克把守着的箱子觀望,“一大堆鑽石?原子彈的藍圖?”
山姆擺出拳擊手出拳的姿態,輕輕地說,“我想,沒有什麼可令人激動的,肯定不是一般讀者感興趣的東西。是些你們在大街上看到都不會撿起來的東西,幾塊兒骨頭,和一些人類文明前就被扔掉的破爛兒。”
她很有分寸的笑了笑。
“得了,奎恩先生,如果真的是那樣,為什麼——”
“請原諒。”山姆急促地打斷了艾溥露,她拉住他的胳膊,還想追問,山姆甩開了糾纏,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他走向一個保安官員,輕聲說了些什麼,並向仍等在候機廳的人群的方向指了指。巴比和艾溥露站在旁邊,看着老爺子本·斯特,斯賓維克夫婦和諾拉·奎恩來到飛機前。老爺也興高采烈地拉住他英俊的孫子“哈哈哈……”不住地笑;斯賓維克媽媽摟住消瘦的、帶着一副眼鏡的兒子,不止地抽泣着,斯賓維克爸爸把他們兩個一塊兒擁抱起來。
山姆·奎恩站在木箱旁邊等着諾拉過來,然後,他熱烈地親吻着她,又把帕蒂高高地舉起。孩子高興地大笑着,大聲喊着要爸爸給她手帕,擦去眼淚。諾拉想把山姆拉到旁邊,但是他一屁股坐在木箱上,把帕蒂抱起來,放在了腿上。
斯賓維克媽媽雙手摟住兒子,突然放聲痛哭。
“也許,那個大木箱裏除了他說的,真的沒什麼。”艾溥露附在巴比耳邊說,“可他們都是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保護木箱的安全,包括蒙瑞克博士。”她說著,把眼睛瞄向遠方,“如果他們真的那樣做了,不是很刺激嗎?”
“那可沒什麼好刺激的。”巴比聽了很不愉快。
不知是什麼又讓他渾身直打寒顫,也許是剛才把外套脫給山姆后着涼了。他稍稍推開一點兒,因為他突然感到,不相接觸到她那滑溜溜的白色皮毛外衣。巴比忍不住又回想起那隻小黑貓,眼前這個紅髮女郎,她會不會是個狡詐的謀殺者,這種異想天開讓人有點兒不舒服。
巴比不喜歡“謀殺者”這個詞,他看過很多警方關於女罪犯的報道,可沒有一個罪犯看上去像艾溥露這般模樣兒,高挑兒的身材,動人的風韻。可是現在,博士死了,是因為空氣中所含的貓毛的蛋白分子中導致的窒息死亡,跟用繩索勒死沒有兩樣。
而這個高挑兒、動人的紅髮女郎,恰巧應對這個貓在此時此地的出現負完全責任。
巴比不經意地瞥一下,看看那個裝過貓的蛇皮手提袋是否還在艾溥露手裏,才發現她已經沒再提了,這可真讓他吃驚不小。她覺察到了巴比的眼神,意識到了什麼,臉一下變得像她穿着的毛皮外衣一樣煞白。
“我的手提袋!”她攤開空空的一雙優雅的手,大叫着:“我一定時放錯了地方,一定是給報社發稿時過於激動了。那是阿加莎姨媽送給我的,袋裏還有一件傳家寶呢——白玉的胸針。你幫我一起找好嗎?巴比?”
巴比和她一起先到剛才停過救護車的地方,後來又進了候機廳的電話亭,到處找了個遍,也沒有見到手提袋的蹤影。巴比並不覺得奇怪,項艾溥露這樣機敏、幹練的女性,是根本不會把自己的東西隨意亂甩亂放的。最後,艾溥露看了一眼腕子上的鑽石手錶,說:“巴比,算了吧。”她的腔調還是那麼誘人,並不帶有什麼懊悔或失望,“真是太感謝你了,不過,可能根本就不是我把袋子放錯了地方——說不定我還給阿加莎姨媽菲菲的時候,她連想都沒想,就把我的手提袋一起拿走了。”
巴比強忍不露出驚疑,但他一直疑慮重重,說不定這個阿加莎姨媽,根本就是艾溥露編造出來的。他明明看見,蒙瑞克因呼吸困難而掙扎的時候,她的手提袋還在,而且她還在使勁地扭掰袋子,不過,他對艾溥露不知根底,還沒有必要說這些。
“謝謝你,巴比。:她又說了一遍,”我還得打個電話,再去核實一下新聞稿,如果我的報道搶先發表了,請你別在意哦。”
“欲知全部真實報道,就請閱讀《星報》”巴比引用自家報紙的口號,朝艾溥露咧嘴笑笑,“到早晨發報,我還有一段時間,說不定能知道那隻綠箱子裏裝得到底啥玩意兒。”笑容突然從他臉上消失了,巴比使勁咽了口唾沫,“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他說完便一副渴望的樣子,等待她的回答,眼睛盯住她的光滑的白色毛皮外套,他非常想再見到她——是因為他懷疑她殺了蒙瑞克博士,還是希望能夠證實不是她?
巴必見她不解地抬了抬額頭,心裏一下緊了。接着,她又笑了,巴比鬆了口氣。
“如果你願意的話,巴比。”她的聲音聽上去就像天鵝絨一樣柔,像皎潔的月光一樣快慰。“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一塊兒吃晚餐?”巴比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激動,“九點太晚嗎?
現在我想進一步搞清楚山姆·奎恩和他的小組帶回的箱子裏到底裝了什麼,然後,還要寫出新聞稿。”
“九點?一點兒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說,“我喜歡晚上,而且,我也想搞清楚箱子裏的東西。”
艾溥露轉過去,看着山姆他們三個疲憊不堪地抬起大綠木箱,裝進博艾特博士的車裏,她的眸子暗暗的,發著綠光。接親友的人們,站在一邊,默默地傷心,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比碰了下艾溥露雪白的皮毛大衣,頓覺一股寒顫,涼遍全身。
“九點,我在哪兒見你?”
“今兒晚上?諾拉會認為你失去了理智。”艾溥露抬了抬纖細的眉毛,嫣然一笑。
“沒準兒是。”巴比又觸了下她雪白的外衣,盡量忍住不打寒顫,“這一切都太讓我震驚了——儘管羅維納的丈夫不要我參與他的工作,但是他本人仍然是我的朋友。我對他的不幸很是難過。當然了,山姆會料理好一切的。我希望您恩格決定跟我一起吃晚餐,艾溥露。”
巴比心裏接著說,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帶那個小黑貓到機場來,為什麼要編造出一個什麼阿加莎姨媽,有什麼理由渴望蒙瑞克博士死亡。一種說不清的潛意識不要巴比把想說的全都說出來,他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艾溥露的回答。
“如果可能的話,”她雪白的牙齒閃爍着,“現在我得趕緊走了,給城裏打電話,再問問阿加莎姨媽,我可不可以出來。”
她的確小跑着走了,跑的姿態很優雅,就像從未被馴化的小動物那樣,帶着一點兒狂野。看着她又進了電話亭,巴比思量着,自己心裏怎會有一股從未被人和女人所引起的騷動。她甜美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他的耳際。他使勁地做了個深呼吸,動動下巴,活動活動手指。突然他希望自己沒有那樣無節制地濫喝威士忌,那樣身體會健壯些。他站在原地,可以看清楚她的白皮毛大衣,在燈光下顯得很刺眼睛,不禁又是一個寒顫,大概是感冒了吧。他狠了一下心,轉過身去。如果他一旦發現艾溥露真的是謀殺者,該怎麼辦?
山姆和夥伴們把木箱裝好了。諾拉和其他的人們一起,慢慢向後機廳的出口走去。斯賓維克媽媽仍在小聲哭泣,斯賓維克爸爸安慰着她,樣子有點而不知所措。
“好了,媽媽。”小個子的丈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說,“我們的尼克在基金學會這兒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能跟我們一起回布魯克林嗎?他知道你為他把整個家打掃的乾乾淨淨,又為他準備了好多好吃的,他也知道我們給他買好了返程機票,最重要的使我們對他的愛,他都知道,這就夠了,別哭了,媽媽。”
“我會在乎做了好吃的,打掃了清潔嗎?會在乎返程機票嗎?不會的,爸爸。是那個埋在沙漠裏的可怕的東西,他們裝進大綠木箱,帶回來的那個老掉牙的壞東西——咱們的尼克,都不說那個叫什麼的東西!”
她顫抖的雙臂緊緊地抓住丈夫。
“我是害怕,爸爸!”她的哭聲漸漸地高了,“他們把箱子裏那個殺了蒙瑞克博士的東西,搬到了山姆家。我擔心它也會來害我們的小尼克!”
“別這樣,媽媽!”斯賓維克爸爸強裝着笑說,“怪不得尼克說你越來越迂腐了呢。”
可是他強裝出的笑,一點兒也沒奏效。
諾拉·奎恩緊緊地抱着帕蒂,像是害怕有誰會搶走她似的。內心的痛苦使她看上去面目呆板,毫無表情,連站在近前的巴比也沒有注意到。帕蒂眨着眼睛,輕輕地撫摸着媽媽的頭髮。巴比聽到孩子輕言細語地安慰着媽媽說:“乖媽媽,不哭呵!”
看到老爺子本·斯特蒼老悲哀的樣子,巴比禁不住脫口喊道:“跟我走吧,本,我開車帶你回去吧。”
“謝了,威利,我自己能行。”老人勉強笑了笑,“別為我擔心,我知道他們把箱子安全放在山姆家后,萊克斯就會來看我的。我是挺失望,不過,我沒事兒。見鬼,我好極了!”
巴比回頭看看,艾溥露還在電話亭里,然後好像是一種第六感覺,催促着他快步向候機廳後面的垃圾桶走去,在丟棄的報紙、空飲料瓶中翻找起來。
同樣的第六感覺層引着他追蹤過數不清的新聞報道——直覺吧,不知從哪兒來的,可是滿肯定,這也是普斯敦·特伊所稱的好記者的素質,嗅覺靈敏。有一次他曾和格蘭醫生談過這種所謂的直覺,那位溫文爾雅的醫生說,那隻不過是意識思維深層的邏輯推理而已,醫生的分析沒能說服他,他仍認為那是直覺。而且,越來越相信它。
垃圾箱裏有個破草帽,巴比在草帽下找到了那個蛇皮手提袋。
那根蹭系在貓脖子上的紅緞帶,在手袋扣鎖外邊露着,像是在手指上扭扯地纏繞過。巴比打開袋口,阿加莎姨媽的小黑貓就在裏面,小小的屍體還是軟軟的,殘留這一點溫度。
那個纏繞着的緞帶,打成一個活結緊緊地勒着小貓頸部,貓的頭部腫脹的利害,粉紅色的嘴巴張開着,小舌頭探在外面,藍色的眼球突出地圓瞪着。小貓是被掐死的,而且,幹得很利索。手袋襯裏上的一滴血跡,引起了巴比的更大興趣。
他小心地用食指把小貓翻轉過去,發現一個堅硬白白的東西又在小貓黑色的皮毛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來,藉著候機廳那邊的燈光一看,咦,是艾溥露丟失的傳家寶——白玉胸針。裝飾部分是一個雕刻精緻的奔跑着的狼,襯托在綠色貓眼石上。
整個做工精細逼真——那個雕刻的小狼,就像艾溥露一樣,纖細而優雅。
胸針背後的針張開着,堅硬的胸針刺進了小貓的身體,當巴比抽出針尖時,一滴暗紅色的血跟着流了出來,鋼針所刺的部位正是小貓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