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尼柯爾醒了,精神大振,精力也特別旺盛。她剛要按床邊的按鈕,突然又決定不按了。她自己掙扎着坐到輪椅里,搖到窗戶跟前,拉開了窗帘。
室外是美麗的早晨。左面有一條潺潺流水的小溪,三個孩子。興許在八到十歲之間,在小溪形成的水塘里蹦蹦跳跳踏着石頭過河。看着窗外引人人勝的田園,樹本和起伏的山巒,尼柯爾一時間覺得自己又恢復了青春,充滿了活力。
“也許我該讓他們給我修整修整,”尼柯爾想。“把毀壞了的,磨損了的部位通通換掉……我可以在這兒跟西蒙娜和米高一起住。沒準我還可以教外孫們一兩樣東西哩……”
三個孩子過了河,跑到綠色原野上,那裏圈着那幾匹馬……那個男孩子跑得最快,但也沒有把兩個小一點的女孩拉下。三個人同時哈哈大笑。把馬叫到圍欄邊。
“那個男孩叫查克瑞,”老米高在她身後說,“那兩個女孩是柯林和西蒙……查克瑞和柯林是卡特亞的孩子,西蒙是蒂莫西的老大。”
尼柯爾沒有聽見他進來,她在輪椅中轉過身來。“你早,米高,”尼柯爾又回頭去看窗外,“孩子們都很可愛。”
“謝謝,”米高說著,也走到窗前,“我是個幸運人,”他說,“上帝賦予我美妙的人生,還有無窮的財富。”
他們靜靜地看着孩子們玩耍。查克瑞上了一匹白馬,開始顯示自己。“聽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很難過,”米高說,“帕特里克昨天說起這件事的……對你來說一定可怕極了。”
“是啊,”尼柯爾答道,“理查德跟我的關係發展得如此親密……”他們面對面地看着對方,“你一定會為他感到驕傲,米高……到晚年他可全變了……”
“我多少也猜到了,”米高說,“我了解的那個理查德絕對不會自願拿生命去冒險,特別是為了救別人的命……”
“你該看看他跟外孫女尼基在一起的樣子。尼基是艾莉的小女兒。他們可分不開哩。他是她的‘大朋友’……他在生命中找到了溫柔,可惜太晚了……”
尼柯爾說不下去了,一陣劇烈的心痛使她不知所措。她將輪椅挪到床頭櫃邊,喝了一口瓶子裏的藍色藥水。
她又回到窗前。兩個老朋友又望着正在玩耍的孩子。兩個女孩這會兒也騎上了馬,正在做什麼遊戲。
“帕特里克說本已經長大成人,”米高說,“某些方面當然有些障礙,但考慮到他的基本能力和長期的睡眠,已經很不錯了……他說,本是對你所有的才幹表示讚美的一件活生生的禮物。你一直孜孜不倦地教育他,決不容許他把自己的缺陷當理由
這回輪到米高說不出話來了。他兩行熱淚奪眶而出,轉身對着尼柯爾,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真不知怎麼感謝你精心養大了這兩個孩子,特別是本。”
尼柯爾在輪椅里抬起頭來看着他。“他們是我們的兒子,米高,”她說,“我非常愛他們。”
米高用手絹擦了擦鼻子、眼睛。“西蒙娜和我當然希望你見見我們的孩子和孫子,”他說,“但我們一致認為耍先告訴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會怎麼看……但不告訴你就太不公平了,因為如果不跟你說明,你就不明白為什麼孩子們會有這樣的反應……”
“什麼事啊,米高?”尼柯爾打斷他,微笑着說,“說到這關鍵問題,你一定很為難吧。”
“的確如此,”他穿過屋子,匆匆按了兩下尼柯爾床頭的按鈕。“尼柯爾,我要跟你談的事有點微妙……記得昨天晚上我們告訴你,我跟西蒙娜兩人都有異類伴侶嗎……”
“記得,米高。”尼柯爾說。
她依然望着窗外。米高也上前跟她站在一起,並握住她一隻手。屋子外面有一個四十七八歲古銅色皮膚的女人,體格健壯,行動敏捷,匆匆朝馬圈走去。無論是她的體形,還是步態,尼柯爾都覺得相當熟悉。孩子們看見女人,便朝她揮手,騎着馬朝她奔去。
尼柯爾聽見查克瑞叫她的名字,突然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女人一個轉身,尼柯爾看見了她自己,完完全全跟四十年前她離開諾德號時的樣子一模一樣。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實在太難哪。
“當時西蒙娜最想念的人就是你,”米高說,他看到了尼柯爾見到那女人後。臉上驚異的神色,“因此很自然,異類便按照你的形象給她造了一個同伴……她是一個完美的替代品。不僅是她的外貌,你自己也看得出來,還有她的品性。對他們作了如此一個完美的複製品,西蒙娜和我大為驚異,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這個機械人說話像你,走路像你,甚至思維都跟你一樣……不到一個星期,西蒙娜開始叫她‘媽媽’,而我叫她‘尼柯爾’。打那以後,她就跟我們住在一起。”
尼柯爾望着自己的複製品,一言不發。“那面部表情,甚至還有手勢,都沒錯,”她想。女人帶着三個孩子朝屋子走來,尼柯爾還在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西蒙娜認為如果你發現這麼多年來,這個複製品一直跟我們一家住在一起,你會有覺得不安,或許覺得被人取代了。但我要她放心,說你會沒事兒的,你只要花一點時間,就能適應了……就我所知,畢竟沒有哪個人會給按自己模樣複製的機械人替代啊。”
機械人尼柯爾抱起一個女孩,在空中打圈。隨後,那四個人上了台階,進了大門。
“他們叫她奶奶,”尼柯爾想。“她會跑,會騎馬,會把他們往空中拋……她沒有萎縮,而自己卻只能坐輪椅。”尼柯爾心裏冒出來自己不喜歡的一種感情,自憐自怨,“也許西蒙娜並不那麼想念我,她對自己說。她的‘媽媽’這些年來一直在那兒,對她惟命是從,永遠不會蒼老,從來不提什麼要求……”
尼柯爾意識到自己快要哭了,便使勁忍着。“米高,”她說,還勉強笑了笑,“幹嘛不給我一點時間,準備吃早飯呢?”
“你肯定不要我幫忙嗎?”他問道。
“不。不……我能對付……我只想洗洗臉,稍為化化妝而已。”
門關上了一會兒,眼淚才奪眶而出。“這裏也無我的安身之處,”尼柯爾在心裏說,“這兒已經有了一個奶奶,一個比我好許多的奶奶。哪怕她只是一個機器而已……”
返回交通中心的路上,尼柯爾幾乎沒有說一句話。就是短途飛船離開居住艙,朝空中飛去時。她依然一言不發。
“你不想提那件事,對嗎?”鷹人問道。
“不太想說。”尼柯爾對着頭盔里的麥克風說。
“去了一趟,你高興嗎?”過了一會兒鷹人又問。
“哦,是的……非常高興,”她回答說,“這是我生活中最有意義的經歷之一……謝謝你呀。”
鷹人調節了一下飛船,以便他們慢慢返回。窗外那個巨大的四方形物體擋住了視線。
“今天下午就可以進行移植了,”鷹人說,“到下周一二,你就會比老米高還年輕了。”
“不用了,謝謝,”尼柯爾說。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你似乎不太高興。”鷹人說。
尼柯爾轉身看着自己的異類同伴。“我很高興,”她說,“特別為西蒙娜和米高高興……他們的生活那麼充實,簡直太好啦……”尼柯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也許是累了,”她說,“這麼短的時間,出了這麼多的事。”
“也許是吧。”鷹人說。
尼柯爾陷入了沉思,有條不紊地思索着蘇醒后發生的種種事情。西蒙娜和米高、那六個孩子以及十四個外孫的面孔掠過心頭。“好大一群啊,”她暗暗地想,“但沒什麼變異。”
是另一張面孔,一張她由鏡子裏記熟了的面孔,最常出現在她記憶中。她跟西蒙娜和米高的看法一樣,另外那個尼柯爾跟她相像得難以置信,是高科技的全面勝利。尼柯爾沒可能跟他們討論的事,是跟一個比你年輕的自己見面,還跟她說話,有多奇怪呀。當你知道有個機械人取代了自己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那種感覺有多特別呀。
尼柯爾一聲不吭地望着另一個尼柯爾跟西蒙娜有說有笑,談論多年前在諾德號跟妹妹凱蒂吵架的事。機械人在回顧事情的細節,喚起了尼柯爾的回憶:“甚至連她的記憶也比我強……對衰老和死亡這一切問題,這是多麼完美的解決方案呀……抓住一個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精力旺盛,記憶完美,像傳說中那樣,至少是照愛她的人心目中那樣,把她保存起來。”
“我怎麼能肯定昨天和今天早上跟我談話的西蒙娜和米高是真人,而不是比另一個尼柯爾更加完美的高保真複製品呢?”尼柯爾問鷹人道。
“聖米伽勒說,你問了好幾個有關老米高早年生活的關鍵問題,”鷹人說,“難道那些回答叫你不滿意嗎?”
“但一個鐘頭前在車裏時,我就意識到了,有些資料在新伊甸園米高的個人檔案中,而且我知道你們查到了這些資料
“我們幹嘛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來引你上鉤呢?”鷹人說,“我們以前干過諸如此類的事嗎?”
“西蒙娜和米高的孩子還有多少健在?”過了一會兒,尼柯爾換了個話題說。
“有三十二個在這個諾德號上,”鷹人回答說,“還有一百多在其他地方。”
尼柯爾連連搖頭。她想起了聖諾弗的編年史。“‘此外,她的子孫後代將散佈到各個星星上去’……奧曼會很高興的。”她想。
“你們已經能夠將人類的受精卵進行體外妊娠了嗎?”尼柯爾說。
“差不多了吧。”鷹人答道。
他們又一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你幹嗎從來不告訴我主監控的事呢?”尼柯爾後來問道。
“不允許,起碼在你們蘇醒前不行……而後來又沒涉及這個話題。”
“聖米伽勒說的都是真的嗎?有關上帝,大動亂,還有許許多多宇宙的事?”
“就我所知,即是如此,”鷹人說,“至少在我們這些星系中是這樣安排的……這裏誰也沒有真正見過一個主監控。”
“有沒有可能,”尼柯爾問道,“這整件事只不過是某種神話,是個比你更先進的高智能生物編出來的,用來正式向人類作解釋的呢?”
鷹人遲疑了一陣:“那種可能性的存在……我可沒法知道。”
“要是過去就在你們星系中編製了某種不同的、另外一種解釋,你會知道嗎?”
“用不着,”鷹人回答說,“我記憶中有什麼東西,不能完全由我負責呀。”
尼柯爾的行為仍然異常,常常沉默好一陣,又突然提出一些毫無關聯的問題。有一次,她問為什麼有的諾德號有四個艙,而其餘的只有三個。鷹人解釋說,在每十個或者十二個諾德號里,知識艙會將諾德三角體修建為一個四方體。尼柯爾想了解知識艙有何特別之處。鷹人告訴她說,那是有關這個星系的這一部分資料的儲藏室。
“那是個半圖書館半博物館的地方,以各種形式儲存了大量資料。”他說。
“你有沒有進去看過呢?”尼柯爾問道。
“沒有,”鷹人回答說,“但我目前的系統就囊括了那兒的所有資料……”
“我能去看看嗎?”尼柯爾問道。
“一個大活人必須經過特許才能進入知識艙。”鷹人說。
尼柯爾再次開口說話時,問到了再過一兩天就要轉移到諾德號去的人會怎麼樣。對這些簡單問題,鷹人不厭其煩地一一進行了解釋。他說,人類會跟其他幾種動物住在居住艙,裏邊是一種實驗性環境,他們會受到嚴密監控。理蒙娜、米高及其一家也許會,也許不會跟即將人住的人有聯繫。
在到達海星號前幾分鐘,尼柯爾下了決心。“我只想今天晚上在這兒呆一夜,”她慢慢地說,“跟大家道別。”
鷹人好奇地望着她。
“要是你能得到批准,”尼柯爾又說,“希望明天帶我去知識艙……一旦離開海星號,我要暫停使用一切藥物……如果心臟支撐不了,希望不要搶救。”
尼柯爾通過太空人頭盔,望着前面短途飛船窗外。“確實是時候了,”她對自己說,“但願我有勇氣別改變主意。”
“是的,媽媽,”艾莉說,“我確實理解,真的……但我是你女兒,我愛你。無論對你是怎樣合情合理,要我永遠再也見不到你,我絕對高興不起來。”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尼柯爾說,“讓他們把我變成某種生物性女人,這樣我就長生不老啦?在左鄰右舍中當個尊貴老夫人,一天到晚不可一世,亂擺架子?這當然不太合我的口味呀。”
“可大家都敬重你呀,媽媽,”艾莉說,“這兒一家人愛你,你可以花很多年功夫去了解西蒙娜和米高一家的所有情況……決不會成為我們任何人的包袱……”
“那不是問題的真正所在,”尼柯爾說著,把輪椅轉了過去對着一垛空牆,“宇宙在不斷更新,”她好像是對艾莉,又像是對自己說。“一切東西——個人,行星,恆星,甚至星系——都有生活周期,有生也有死。沒有什麼能永不泯滅。就連宇宙自身也不例外……變化和更新是這一過程的核心。八爪蜘蛛對此非常理解,那就是為什麼計劃處決是他們補充人員觀念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因。”
“可是,媽媽,”艾莉在背後說,“除了戰爭時期,只有那些對社會所作的貢獻,再也彌補不了自身消耗的八爪蜘蛛,才會列入處決名單哪……讓你活着對我們又沒有什麼損失……而且你的智慧和經驗依然非常寶貴。”
尼柯爾轉過身來笑了。“你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艾莉。”她說,“我得承認你的話有些道理。但你為了一時需要,忽略了我決定中兩個要點。那兩點我都作了詳細說明……為了你或者其他任何人都難理解的原因,對我來說,能夠選擇自己的死亡時機,非常重要。在還沒成為包袱,還沒被社會主流活動淘汰之前,還依然受到家人朋友尊敬愛戴時,我就要作這樣的決定。第二,我已經察覺到,在轉移以後的那個世界,不會再有我的明確位置。因此,不能在思想上找借口,認為趁自己還能動,對別人還不是包袱,可以進行必要的大規模器官移植……從這麼多不同觀點看來,現在似乎是我引退的最佳時機。”
“正如我從開始就跟你說的,”艾莉說,“你那冷靜理智的分析,無論正確與否,都不能作為考慮問題的惟一因素。本、尼基和我,還有其他人,感情上會失掉什麼呢?而且一旦了解到你此時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們會更難受……”
“艾莉呀,”尼柯爾說,“我回來跟你和其他人告別的原因之一,就是要減輕我死後你們的悲痛……咱們再想想八爪蜘蛛吧,他們就不悲傷……”
“媽媽呀,”艾莉打斷她的話,忍着又要掉下來的眼淚說,“咱們不是八爪蜘蛛,我們是人哪……我們會傷心的……我們所愛的人死了,就會感到凄涼。咱心裏也明白,死亡不可避免,是宇宙規律的一部分,但無論如何,我們會哭,會感到深深的失落……”
艾莉歇了口氣。“難道你忘了理查德和凱蒂死的時候,你自己的感受嗎?……你都給壓垮了哩。”
尼柯爾慢慢地回味着,看着自己的女兒。“我知道這不容易,”她想,“也許我不該回來……如果我要鷹人告訴大家,說我死於心臟病發作。或許還好一點。”
“我知道,看到機械人取代了你在米高和西蒙娜家的位置,”艾莉柔聲說,“你心裏不舒服……但也不該太過分了啊。他們所有的孩子孫子遲早會知道,沒有誰能取代真正的尼柯爾·沃克菲爾。”
尼柯爾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一仗快打敗了:“我得跟你坦白。艾莉,我是覺得在西蒙娜和米高的家裏,沒有了我的位置。但如果說我的決定僅僅是為了另外一個尼柯爾,也未免有失公允呀。”
尼柯爾累極了。她原計劃睡覺前先跟艾莉談話,然後是本,最後才跟剩下的一群人一起談。艾莉可比她預料的難對付多了。“可你是否現實呢?”尼柯爾問自己說,“難道你真認為艾莉會說,太棒了,媽媽,有道理。你要走了我很難過,但我完全理解。”
有人敲了敲套間房門。門開了,鷹人看着兩個女人。“我冒犯諸位了嗎?”他說。
尼柯爾笑了。“我想該休息一會兒了。”她說。
艾莉告退去上洗手間,鷹人走到尼柯爾跟前。“談得如何?”他彎腰對輪椅里的尼柯爾說。
“不太順利。”尼柯爾答道。
“我想我來是要告訴你,”鷹人說,“你參觀知識艙的請求批准了。假定你在短途飛船里向我描述的基本情況不變的話……”
尼柯爾活躍了起來。“太好啦,”她說,“現在,但願我能鼓足勇氣,把開了頭的事辦完。”
鷹人拍了拍她的後背。“你能辦到的,”他說,“你是我們碰到的最不一般的人。”
本的頭靠在她胸前。尼柯爾仰身躺着,雙手摟著兒子。“也許這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想着想着就要睡去。忽然,她嚇得全身一抖,但又盡量控制住了。“我可不怕死,”尼柯爾對自己說,尤其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
鷹人的來訪,又給了她力量。後來接着跟艾莉談話,尼柯爾承認,艾莉的話很有道理,她也並不想讓家人和朋友傷心,但她已決心要執行自己的決定。尼柯爾又向艾莉指出,本和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有其他人,在她去世后,還有一次個人成長的機會,因為他們當中,再也沒有受歡迎的權威性人物了。
艾莉告訴尼柯爾,她是個“頑固的老太太”,但是,出於對她的愛和尊敬,艾莉要在剩下的幾個鐘頭裏全力支持她。艾莉也問過尼柯爾,她是否故意做了什麼,來加速自己的死亡。尼柯爾哈哈大笑,告訴女兒說,沒有必要採取什麼特殊步驟,因為鷹人跟她說過,要是沒有什麼補充藥物,她的心臟出問題,只是幾個鐘頭的事。
跟本談話沒有那麼困難。艾莉自願幫忙解釋一切,尼柯爾接受了她的好意。本知道母親很痛苦,身體很不好,但不知道異類們有解決她的問題的醫學能力。艾莉跟本保證說,麥克斯、埃波妮娜、尼基、開普勒、馬利烏斯、還有瑪利亞,都會天天陪着他。
當尼柯爾告訴那一大群人自己的決定時,只有埃波妮娜滿眼含淚。麥克斯說,他並不那麼意外。瑪利亞表示,沒有花更多時間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感到很難過。開普勒、馬利烏斯和尼基自己都鬧不清楚,當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準備上床的時候,尼柯爾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先去找藍醫生。跟自己的八爪蜘蛛朋友好好道別。剛要關燈,本走近母親,說這可能是母子團聚的最後一夜,問是否可以跟她躺在一塊兒,“就像我小時候那樣”。尼柯爾同意了。等本依偎在她身邊,她一眶淚水才禁不住從腮幫滾落下來,濕了她的耳朵,也濕了身下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