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惑-2
飛機沒有燃燒,也許是因為太空蛇已吸走了我們太多的熱能。我相信邁卡貝爾和戈特都倖存下來了。我記憶如夢一般模糊不清,可我認為他們一起到醫院看過我,戈特拄着拐杖,邁卡貝爾的手臂裹着石膏。
我努力回想,發現我的倖存是出人意料的。我相信我遭了腦震蕩。我長時間地卧床不起,雙腿骨折了,最遭糕的是我嚴重感染了伽瑪形態病毒。但也許正是這病毒救了我的命。
拉姆醫生在照料我。初與他相識時,他那乾脆的外語引起了我的注意。在睜眼見到他的臉之前,他為我縫了針。可能戈特已告訴他我是個值得救活的人,而他的熱情是針對太空疾病的,我血液里無聲無息的伽瑪形態病毒把我變成了一個實驗室標本。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都在乎我住在哪兒或是地球上發生了什麼。我一定聽到過有人談論星球大戰的事,可它帶來的災難遠不如我所知道的讓我魂牽夢縈的月球孩子和金屬蟻那麼真實。
一位名叫安迪·依歐維因的性格內向的老人給我的房間作掃除。他曾作為一名工程師乘導航船去過月球。他妻子因感染太空病而亡故了,他的兒子打仗去了。他獨自生活在個白色小房子裏——從我的窗口就可以看見。他有自己的後院,可種植玫瑰。
他的話題是玫瑰和城鎮。
皮特曼是個繁華的農業中心,現在它附近有了個軍營、距離群山很遠處是太空蛇最初的巢穴,而離海很遠處則是那霧不斷擴散的地方。他認為這個地方很安全。
甚至是金屬蟻也從未到過皮特曼,安迪說,它們的願望是找到金屬和能量。它們彷彿被核彈炸得粉身碎骨,分散在幾個區域。後來它們出人意料蜂擁至較大的城市,利用所有的東西來建築它們的巢穴,現在它們正離開城市去開墾土地。
沒有諸如此類東西的皮特曼是安全的。
一年半后我開始在意日曆了。
我開始提問題——關於月球孩子的。安迪記得他看到過蓋盜劫月球砂粒的消息,他認為尼克和凱莉因天門的爆炸(在對付金屬蟻時發生的)身亡了,那就是他知道的全部。
沒人聽說過什麼跨銀河系終端站。我開始覺得在月球上“待”了六千萬年的信息導彈根本是毫無價值的,月球孩子的出生也無特殊意義,我們已經在阻止宇宙間衝突的競賽中敗下陣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不想恢復健康了。
安迪不願意談及戰爭的事。拉姆醫生太虛弱,太“自我陶醉”而變得無話可說,他感染伽瑪形態病毒,很可能是因為我的原因。他正孤注一擲地使自已對我的血液產生免疫能力。
我真正獲得戰爭的消息是從別的病人那兒,那是在我恢復到無需隔離的程度以後。卡特剛來病房時是個渾身燒傷的鬼一般的傢伙,他的虛弱是曝晒和艱苦的工作引起的,而不是任何太空疾病,他初來乍到時神志不清、瘋瘋癲癲。他那難以置信的故事重新激起了我對世界的興趣。
他是個太空部隊的退役飛行員,他告訴我軍部的機械師是如何製造出美國最後一架航空飛機的——他這樣認為。飛機造好后,他進行了試飛,變換速度以避開太空蛇。他還帶回了關於金屬蟻在天門地帶活動的情況報告。
在太空飛船下降時,卡特瞧見了至今讓他的胡思亂想的事。即使是現在,他也無法完全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天,他坐在床上,像個長着黑鬍子的骷髏,我記得他那副猶疑不定的模樣。他是新墨西哥本土的人。
“軍隊不相信我見到的東西存在,”他怒火中燒的雙眼不安地望着我,“天門所在處,高台地上的一個塔。他們說我是騙子,說我在瞎說。”
“它是白色的?”我小聲問,“它是不是有七根柱子在一起?是否呈螺旋上升狀?中心的那根柱子上是不是有一個有尖的發光的頂?”
“你……”他聽得目瞪口呆,舔了舔嘴唇,“先生,你去過那兒?”
“那是跨銀河系終端站!”我的聲音跟他一樣的粗。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月球孩子之所以降生就是為了修建終端站,這樣超光速粒子船就能從其它星球飛來。”
“你確定它真在那兒嗎?”我第一次想在床上坐起來。
“它在那兒,真的。”他的聲音流露出畏懼。
“超過了我敢飛行的高度,形狀跟你所說的一模一樣。除了……”他歇了口氣,皺了皺眉,“除了那個頂,它不是光亮的,它像午夜一般黑。”
“它真在那兒!”我想爬出床外,“那麼,超光速粒子船將會到來。”
他聽着,靠回枕頭上。
我不得不停一會兒,因為他的護士在挪動他嚴重受傷的雙腳,可他卻繼續講他的故事。
“我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他說。“飛機直線墜落,幸好我在飛機墜毀前被彈出了機艙。我只是腳踝錯位,另有幾處骨折,想起來還不算糟。
“我在殘骸里找到我的救生衣。沙漠炎熱,我腳踝受傷,我真是幸運啊。當我爬出那地方后,我看到了那個塔,在雲層上面!
“我等至日落西山,猜它也許是海市蜃樓。可它在原地不動。沙漠上天色已暗,太陽光還照射着它。先生,它是個了不起的東西,高高地掛在天上,太陽給它鍍上了一層金色。夜色中,紅色和紫色也緩緩在它身上形成色塊,我從未想像出這般美麗絕倫的無堂之塔。
“我做了個拐杖。黎明來臨時,我開始朝塔走去。塔在日出前已是光芒四射,在死黑色的頂下呈金玫瑰色。
“我出發的地點與它相距一英里。我一瘸一拐直走到日落,可它仍似在一英裡外。那時我已口乾舌燥,腳疼得要命。那塔看起來不再那麼美了。”
卡特傷一好便又穿上了軍裝,他想帶領一隊騎兵西行,他認為不管是太空蛇還是金屬蟻都不會妨礙馬的。他希望能拍到幾張終端站的照片,也許還能與金屬螞蟻溝通。
但我以後再也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另一個人在治療后蒙頭睡了三天。
“他叫巴羅,”伊歐維因告訴我,“他有許多朋友。他們用輛馬車把他拉到醫院,並威脅說如果那拉斯馬恰醫生不讓他在眾人之前先入院的話就會燒了醫院。”
“他是怎麼受的傷?”
“他被一些婦女砍成了重傷,內臟也受摜了,腹膜已經開始發炎,要不是手術做得好的話早已死了。”
巴羅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他。
他是個瘦骨嶙岣而易怒的人,頭髮濃密,說話時鼻音很重,喜歡抱怨。醫生為他拆臉上的繃帶不小心碰到他的臉時,他大為光火。拆完之後,他要了一面鏡子。
“看看你對我做了些什麼!”
他指着臉上叉狀的藍色刀疤說,“我曾是個帥氣十足的男子,人們都說我像明星,現在看看你把我弄得多嚇人。”
他把鏡子重重地扔向了醫生:“你這個該死的笨拙的庸醫!”
那拉斯馬恰彎身躲,鏡子啪的一聲摔碎在了地上。他那惡劣的態度激怒了醫生,醫生黑色的臉上呈現出令人窒息的憤怒,他緊握的雙手不停抖動着,一言不發,大步走了出去。
“叫他回來,”巴羅對着護士咆哮着,“我是不容冒犯的。我要讓你們知道我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們是費爾發克司巴羅家庭成員,我猜你們應該聽說過。”
“聽說過很多次。”
護士急速走了出去。他轉過身來怒視着我。
“我是司柏克·巴羅,”他沒有傷疤的那半邊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笑容,“在費爾發克司我可是個人物,在那裏沒人敢冒犯我,不敢有第二次!”
我正要做自我介紹,但他卻突然變得可憐起來,悲傷地說:“這太難以讓我接受了。我的父親是費爾發克司國家銀行的主席又是費爾勃工廠的董事長,他擁有整個城鎮的最好的地盤。我結婚的時候,他給我舉行了總統般的婚禮,但現在看看我這個樣子吧。”
他抽噎善指着臉上傷疤。
“我的妻子是比利夫蘭,全鎮最美最性感的女人。我有四英畝土地,一個有8間房的居室。
我開氫氣作燃料的凱迪拉克,並且一年只需要做兩次生意。我以為我擁有了一切,直到月球國王的到來……”
“月球國王?”我本已對巴羅感到十分厭煩了,但聽他那麼一說,我一振,“誰是月球國王?”
“你還記得月球小孩吧?兩個狡猾的小東西和一個長滿毛的狗熊一樣的傢伙?”
我說我還記得月球孩子。
“在他們長大的過程中,好像人們對他們越來越討厭了,我猜是因為進入另一個生物宇宙對人們來說不再好玩兒了。不管怎樣,八年前那野獸一樣的東西帶着他所稱之為月球砂粒的東西來到了我們那裏……”
“你見過它嗎,”我打斷他的話問道,“一個發光的金字塔一樣的東西……”
“比利夫蘭見過,”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憎恨,“費爾發克司大部分的女人都見過。但他從未給我看過。他不給男人看……”
“那麼蓋……”我趕忙收住話,”現在砂粒還在費爾發克司嗎?”
“當然在,”巴羅痛苦地點了點頭,“我聽說他把它藏在了我父親銀行的儲藏室里。比利夫蘭說它能讓宇宙生物——殺人霧、飛行的太空蛇、食鐵金屬蟻——遠離費爾發克司,她還認為它能治療宇宙疾病。”
“那麼這個月亮球孩子真的存在嘍?”
“他不是孩子,有一頭大灰熊那麼大。幾年前他帶着砂粒來到費爾發克司,那時世界便開始分裂了。那時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他,而比利夫蘭卻認識,她可是我的妻子……”
巴羅咬緊了牙。
“那就是她對我開始冷淡的時候。如果你能想像的話……”他因憤怒而咳嗽得有些窒息,好像他無法想像一樣,“他們太奸詐了。我的老婆,還有那長滿毛的野獸!他們都該被活活燒死。”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喘着粗氣,盯着門口一位聆聽的護士。護士害怕地跑開了,他又躺了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就像一頭馬戲團的會說話的西伯利亞熊一樣。聽說一天晚上一位教授問了一些令他不快的問題,於是他便把教授的腦袋砸爛逃跑了,那是在另一個鎮上發生的事。
“他通過樹林偷偷地溜進了費爾發克司,戴着一頂破帽子,披着一件舊雨篷,就像個流浪漢沿街要飯。那天我一定是到多村俱樂部喝杜松子酒去了,比利夫蘭—個人在家。”
憤怒在他身體裏沸騰。
“我猜她先讓他進了廚房。她用本來為我做的肉填飽了他,最後把他藏在車庫後面的一間小房子裏,那是她死去的母親住過的。她竟然把他藏在那兒,你能想像嗎?”
“她怎麼能這樣呢?”他對我眨了眨眼,憤怒中帶着迷惑,“像比利夫蘭這麼可愛的女孩兒,在唱詩班裏唱歌,在兒童周末學校里教書,每當看到我襯衣上的唇膏印就會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的女孩怎會變成這樣呢?怎麼會有女孩子會喜歡那頭大笨熊呢?”
我沒有回應他的話。
“她讓他在那兒待了大半年,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但她並不是他惟一的女人,”他的語速慢了下來,似乎有些驚奇,“我猜最初是處女,然後是已婚的女人。”
他帶着幾分痛苦獰笑着,同時又有幾分自鳴得意。“我不是惟一的受害者。”
我忍不住問他是如何發現他的。
“比利太他媽的高興了,”他緊皺着眉頭說,“太他螞的健康了,太他媽的漂亮了,就像是到了生命之泉一樣。她不停地哼着小調,對我卻置之不理。她做我喜歡吃的東西,用省下來的錢為我買了一個我生日時想要的防震測時器,在我回來晚了時她也不嘮叨了。這樣的事令我疑惑。直到一天一個陌生人讓我知道了真相。
“那是一個肥胖的有着鷹鈞鼻的小個子男人,渾身散發著一股怪味兒。當第一次看到他從樹中走出來時,我以為他是聯邦警察。但他似乎並不在乎我們對員工的暴力,他是一個私人偵探,受雇來找月球砂粒的。
“哦?”我開始想我那失蹤的哥哥是如何被卷了進去的,“他叫湯姆·胡德嗎?”
“他說他叫托德亨特·霍克,”巴羅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他知道所有關於那隻受過教育的西伯利亞狗熊的事,並且了解到了那個頭被擊碎的教授。他四處窺探着,最後終於找到了那個月球怪物和他的賤女人們。
“當他給我講了比利夫蘭的事後我簡直是氣瘋了。我想揍他,但他跑掉了,只扔給我了一張比利夫蘭和那個畜生的合影照片。他還在那間房子裏安裝了竊聽器。他給我放了一盒錄音帶,裏面是那個畜生和她做愛的聲音,這真讓我感到噁心。”
巴羅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有傷疤的臉不停地抽搐着。
“霍克召集了一堆人,我的高爾夫球友和撲克牌友——那個長毛的畜生騙走了我們所有人的老婆。”他的噪音因憎恨而變得有些嘶啞,“我真想抓住他把他活活燒死,但霍克說我們要抓住他會很難。
“所以最後我們決定訴諸法律。我叔叔是警察局的頭兒,並且鎮上的警長在銀行有貸款,所以我們便合作起來。我們用了六輛車、十個人圍住了那間房子。我拿了一支大號獵槍,只想把那畜生一槍崩爛。
“但他不在房子裏,”巴羅失望地扭動着,“有人大喊着說他正向樹林裏跑去,我們便像傻子一樣沖了過去。在小溪邊他被擊中倒了下去,當我們走近看時,那倒下的人卻是副警長。
“那個畜生愚弄了我們,那些該死的女人們一定通知了他。我們回到小屋時卻發現車子已經翻了,並且燒着了,而這只是開始……”
也許我笑了笑,因為他停下來看着我。
“這不是笑話,”他氣憤地抱怨道,“對我們來說不是。還有那些女人們,我要讓那些蕩婦們永遠羞愧於見到那個畜生。”
“這不是個笑話,”我贊同他的觀點,“你抓住他了嗎?”
“還沒有,包括他的那些蕩婦們。警長想抓住所有的女人並把她們趕出城鎮,他把我們組成了一個武裝隊派到街上,但我們只抓到了幾個小女孩兒和牙齒都掉完了的老太婆。剩下的人都藏了起來,要麼就在暗處向我們開槍。
“我們的獵捕行動持續着,在城市公園的槍戰中我們的人傷亡了十幾個,警長也在制瓶廠附近遭伏擊受傷。
“我們曾包圍過他們一次,在機場路邊的紅烏鴉酒店裏。警察們向裏面扔了煙霧彈,然後衝進去開槍掃射。但那個畜生太厲害了,他不怕煙霧,抓住了子彈。他抓着店老闆就像抓着一根棍子一樣,為自己打開一條路來。一個長滿了毛的惡魔!就像一頭婆羅門公牛一樣強壯。
“那些女人們,你簡直想不到他對她們做了什麼!她們大部分已經懷孕了,一個個地挺着個大肚子懷着他的小雜種。但那對她們並未有多大妨礙,我看見長老會的牧師被他的女兒從窗戶扔了出來。
“到了晚上,他們便開始獵捕我們了。那些蕩婦們佔領了法院、禮堂和民兵營,她們從水塔上,電梯上和房頂上狙擊我們,她們要把我們趕出城鎮。”
巴羅向後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不停地喘息着。
“把我們趕出去,不讓我們進來。她們燒毀了橋,堆起破車子做路障,在樹叢中地下室設狙擊手,那些瘋婆娘們和她們那多毛的種馬,那就是我們稱他為月球國王的原因。”
“那麼他還在那兒嘍?”
“政府並不打算幫我們抓他。
他們在星際戰爭中節節敗退,民兵們正忙着與巴羅湖的殺人霧戰鬥,因此霍克幫我們組建起了自己的騎兵隊。
“當然我是隊長。我們在一天凌晨涉過了小河,悄悄躲過了狙擊手,穿過了樹林。我們驚嚇了三位婦女,她們尖叫着要跑,但我們還是抓住了一個。
“她正是比利夫蘭,看樣子就要生第二個小雜種了,她卻從不願為我生一個。我們把她帶回了營地,最初她什麼話都不說,但霍克卻讓她開口了。她告訴了我們所有關於那畜生和月球砂粒的事,她們是如何把砂粒藏到銀行的地下儲藏室的,他又是如何一周睡一次覺。
一次兩到三天的。
“我為她感到可憐,我真是個大傻瓜!”巴羅用顫抖的手指摸着臉上的傷疤,“那晚我負責看守她,在一個穀倉里。她弄開了捆綁的繩子,從草堆底下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匕首向我撲了過來,她刺傷了我,跳上我們最好的馬逃走了。
“那就是我到這裏來的原因。我差點死在了路上。
但我們還沒完,霍克正在準備再次攻擊,但他會等我去領導。他修好了一輛民兵們丟下的坦克,我們將乘着它進去,在那個畜生睡覺的時候。我不相信那些婊子們會知道怎樣對付坦克……”
“是睡覺的時間了,巴羅先生!”
他怒視着那忙碌的護士,就像她是蓋的女人一樣。她甜甜地笑着,為他鋪好了床單,看了看監視器,開啟了睡眠治療儀,為他準備下一次治療。
他出院時來了三個民兵,他們都是有着棕色皮膚的鬱悶的人,身上掛着槍和匕首。坦克已經修好了,他們中一個人說。而霍克正在計算着月球國王睡覺的日子,如果那個多毛的雜種醒來了會失去理智的。
我的另一位夥伴是那拉斯馬恰醫生。次等生物正在吞食他的神經細胞,大多數時間他都在抽搐和痛苦呻吟中度過,護士們無能為力。
但有時他很清醒,可以說話。
“你知道的,霍迪安,我討厭現在死。”在一個午夜他對我說,“就在世界末日到來之際,我寧願成為最後走的人。不管怎樣,我願活得長些以便看看我們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我迷迷糊糊地想了想。
“在我長大的印度城市裏,我是搞研究的,”他說,“我從不太關心個人——你也學會了這樣,但我確實有很遠大的理想,那就是我力求研究宇宙疾病的原因。我常想,在能與我們鄰近的生物宇宙交上朋友之前,我們必須得戰勝它們。現在我猜我們永遠也贏不了。”
他嘆了口氣陷入了沉思。我躺着想着巴羅和他關於蓋的王國的故事,在那裏人們可以免受宇宙疾病的侵擾。我想對於一個要死的人來說,給他講如此複雜的故事太不合適了,於是我也沒有說話。
“我一直是個樂天派,”那拉斯馬恰突然開口道,“我相信科學,我原希望它能解釋我們的世界和大自然。我努力使它變成一座橋樑,來聯繫動物和上帝。”
我聽到他走動的聲音,感到他那憔悴的雙眼正在黑暗中看着我。
“霍迪安,你認為我錯了嗎?”
我不得不說不知道。
早晨的時候他又開始口吐白沫並不住地哀號,兩天後他死了。伊歐維因進來在他臉上蓋了一張帕子,圍着床裝了一層隔板,沒有人把他運走。
隔板擋住了我通過窗戶的視線,但有時我能聽到街上的聲音:汽車的轟鳴、刺耳的喇叭、剎車時輪胎的摩擦聲和撞車的巨響。這些聲音慢慢地小了,最後消失了。
中午時分,沉寂令人窒息。我渴望聽到碰撞盤子發出的叮噹聲、走路時發出的腳步聲、街上的說話聲,總之一切聲音都行,但我躺在枕頭上只能聽到心臟在怦怦地跳着。
夜幕降臨時分,那拉斯馬恰的屍體開始散發出味道了,但那不是一般人類屍體腐爛的臭味,而是吞食他身體的次等生物的酸臭味兒,就像切碎的牛肉一樣。
那晚,受到那味道的刺激,再加上恐懼的心理,我掙扎着起了床。由於虛弱,我無法站穩,扶着椅子和牆,我繞過了擋板搖搖晃晃地來到窗前。
外面,月光灑在銀白的霧上。
霧橫跨過河谷,覆蓋了大部分城鎮。醫院所在的小山上,樹和幾座已被霧淹沒的房子就像黑色的鐵棒一樣立在那兒。霧淹沒了醫院的一樓,現在已到了我的窗沿了。
遠處的山上,幾點微光閃着,我猜那是難民們的營火,雖然沒有風,那大片的霧就像是在呼吸一樣慢慢地上下起伏着,發著冷月一樣的可愛的光,讓我產生了一種往下跳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