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日暮時分
“……童年時,他爸爸非常神經質,經常打罵他。年輕的時候,他與英國女演員蘇拉·泰丁的婚姻破裂給他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傷痕。考慮到這些情況,沃克菲爾可說是非常善於自我調整的人了。在他那樁著名的離婚案結束以後,他接受了兩年的心理治療,直到2192年他進入航天學院的前一年才結束。在學院裏,他的學習成績卻很不平常。在他畢業之前,他的電子工程學教授和計算機學教授都一直堅持認為,沃克菲爾是學院裏知識最淵博的人……
“……除了小心地防止陷入情感的糾葛以外,沃克菲爾沒有什麼其它的反社會的行為。他的SC像一個小青年那樣低。顯然,他的SC並沒有隨着他的年齡的長大而成熟。儘管這樣,他並不狂妄自大,現在也不會拿自己的長處比別人的短處。他的正直和品質無可挑剔。只有知識和智慧,才是他孜孜追求的目標,而絕非權力和金錢……”
尼柯爾放下了手裏關於沃克菲爾的心理分析報告,揉了揉眼睛。時間已經很晚了,拉瑪里的隊員們早已入睡,她卻一直在研究這些檔案。兩個小時之內,隊員們將會醒來,開始他們在拉瑪里第二天的活動。兩個半小時以後,她也要接班了。她和奧圖爾6個小時一班,輪流當值,保證通訊的暢通。
“來看看總的情況。”尼柯爾心裏想,“有四個人因為非法地與媒體訂有秘密合同,已經無法洗清污點了;山中宏和艾琳娜的情況還不清楚;不管怎樣,威爾遜還算穩定,不過,他有自己的麻煩;現在只有奧圖爾、高岸和沃克菲爾三個人是清白的。”
尼柯爾洗了洗臉和手,又坐到了電腦前。
她退出沃克菲爾的檔案,回到了主菜單,調出了綜合數據統計資料,把兩組數據並排放在屏幕上。
左邊是十二名隊員的IE資料,右邊是SC資料:IESC沃克菲爾+5.58奧圖爾86
薩巴蒂尼+4.22波索夫84
布朗+4.17高岸82
高岸+4.02威爾遜78
塔布里+3.37德雅爾丹71
波索夫+3.28海爾曼68
德雅爾丹+3.04塔布里64
奧圖爾+2.92山中宏62
艾琳娜+2.87艾琳娜60
山中宏+2.66沃克菲爾58
威爾遜+2.48薩巴蒂尼56
海爾曼+2.24布朗49儘管幾小時前尼柯爾閱讀檔案時,已經瀏覽過很多資料,但對於隊員們的圖表數據並沒有太注意。有些數據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薩巴蒂尼的智商之高,使她吃驚不小。“太浪費了!”她遺憾地搖了搖頭,心想,“這樣的潛質,卻從事如此簡單的職業,大材小用。”
所有隊員的智商都相當高,屬於人口中百分之一比例的高智商人群,給人印象很深。尼柯爾屬於人口中千分之一比例的高智商人群,但她卻只在十二個人裏面排名居中。沃克菲爾的智商才真正出奇地高,位居十二人之榜首。尼柯爾還從未見過有誰在任何標準智力測定中有如此高的得分。
雖然她所受過的精神病學訓練告訴她,不要輕易用數據來判斷人的特質,但她還是對這個SC的統計排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憑直覺她自己也會把奧圖爾、波索夫和高岸放在前面。這三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值得信賴、穩健和善解人意。
她有些納悶,為什麼威爾遜的SC係數也很高?“他在陷入弗朗西絲的情網以前,一定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思考,為什麼自己的SC指標不算很高?後來她意識到,作為一個年輕女子,她太保守,太傲氣。
那麼沃克菲爾呢?她問自己。她明白,他是惟一能夠幫助她察明外科手術機械人的情況以及波索夫死亡真相的人,她能夠信任他嗎?她能夠讓他理解她的這些尚不能稱為證據的牽強的懷疑,從而獲得他的幫助嗎?尼柯爾又一次動搖了,放棄調查看來更聰明些,她對自己說:“尼柯爾,或許所謂有人謀反的想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但是,尼柯爾確信,有許多無法回答的問題的確存在,這就說明調查是必要的。她下定了決心,要與沃克菲爾談談。作出了這個決定以後,她把自己摘錄的材料合併成了一個新的文件,命名為“尼柯爾”,存入了國王給她的數據晶體裏。然後,她調用文字處理程序,寫了如下的備忘錄:
3-3-00:可以肯定機械人在波索夫手術期間的故障,是由於手術程序設置后另有外部命令輸入,導致錯誤發生;爭取沃克菲爾幫助。
尼柯爾從抽屜里拿了一個空白數據晶體,塞進了計算機,把所有的資料以及備忘錄複製到裏面。她穿好制服,把晶體放進了上衣口袋裏。
奧圖爾將軍正在軍事艙的指揮艙里打磕睡,尼柯爾走進去,把他驚醒了。
表面看起來,軍事指揮艙不如科學艙的氣派,但它卻非常先進實用,特別是從人類工程學的觀點來看更是如此。所有的控制柄的位置都考慮到便於太空人單獨操縱。
奧圖爾將軍對自己打磕睡感到很抱歉。三個屏幕正放着不同角度的同一幅畫面——所有其他的隊員正在阿爾法步梯腳下的簡易營地中熟睡。他指着畫面說:
“5個小時以來一直就這樣,真沒法讓人保持興奮狀態。”
尼柯爾笑了:“將軍,不必感到歉意。我知道你已經值了差不多24個小時的班了。”
奧圖爾將軍站了起來,查看了他面前屏幕上的紀錄,說:“你走了以後,他們吃完了晚餐,然後開始安裝第一部漫遊車。自動導航系統沒有通過自檢,沃克菲爾發現了問題,是子程序里的軟件錯誤。在最後校驗以後,不知怎麼的,程序改變了。沃克菲爾已經把它校正好了。在隊員們睡覺以前,塔布里還駕駛着漫遊車試了試,一切良好。最後,弗朗西絲搞了一個活潑的小節目發回地球。你想看看嗎?”
尼柯爾點點頭。奧圖爾打開了右邊遠處的一個電視屏幕。弗朗西絲出現在已經搭建好了的營地旁邊,鏡頭后能看見步梯的下部和升降裝置。
“睡覺的時間到了,不過這裏是拉瑪。”弗朗西絲朝周圍和上面看了看后說,“九個小時以前,拉瑪的黎明出人意料地來到了,它把我們的外星兄弟們令人驚嘆的智慧結晶詳盡無餘地展現在我們面前。外星朋友們跨越了千萬光年的星際空間,終於來到了我們這裏。”她一邊講,一邊插入了一些圖片和錄像鏡頭。有些是機械人探測器拍攝的,有的是她今天自己拍攝的。最後,鏡頭定在弗朗西絲臉部。
“可是沒人知道為什麼這艘飛船要在七十多年後又來到銀河系的邊緣,侵入我們的領地。也許這些高貴的生物無法向我們解釋他們的想法,因為這超出了我們人類的理解力;也許答案就在這裏,就在這個精心製造出來的金屬世界裏。在這艘詭秘的外星生物建造的船里,就能找出打開秘密之門的鑰匙。”她笑了,臉上的表情極富煽動性,“如果找到了這些鑰匙,那麼,人類就將朝着自我理解,邁出一大步……也許我們也更了解上帝了。”
尼柯爾看得出來,奧圖爾將軍被弗朗西絲的解說辭深深地打動了。儘管尼柯爾對弗朗西絲很反感,但她也不得不再次承認,弗朗西絲天賦很高。
“她竟然把我對這次行動的感受表達得如此淋漓酣暢。我真希望我也有她那樣的口才。”奧圖爾興奮地說。
尼柯爾在控制台前坐下,輸入了交接班密碼,並按照屏幕上列出的程序清單檢測了所有的設備。“好了,將軍,”她一邊說,一邊轉動着她的轉椅,“我已經從這裏控制了系統。”
奧圖爾在她身後磨蹭着,很明顯,他想談談。“三天以前,我同弗朗西絲作了一次有關宗教的長談。”他說,“她告訴我,在她回到教堂去做禮拜以前,她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懷疑論者了;而在她思索有關拉瑪問題時,才又成了一個天主教徒。”
尼柯爾不言語。不知怎麼的,村裡那座十五世紀的老教堂又浮現在眼前。村子距博韋只有800米。她記得在美麗的春天來到的時候,常常同爸爸一起站在教堂里,望着從五彩斑斕的窗戶上透過來的陽光,她很着迷。
“這些顏色是上帝製造的嗎?”尼柯爾問爸爸。
“據說是。”爸爸簡短地說。
“你認為呢,爸爸?”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必須承認,”奧圖爾將軍的聲音使尼柯爾又回到了現實中來,“對我來說,這次整個的旅行,簡直就是一次心靈的凈化。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離上帝這麼近。許多事引人深思,使人感到宇宙的浩渺無際,感到人類的卑微;使人……”他突然停住了,感到有些歉意,“對不起,我並不想讓你覺得我是……。”
“不,”尼柯爾回答道,“你的宗教信念使人感動。”
“然而,我希望我沒有使你感到為難。宗教信仰純粹是私人的事情。”他笑了,“但是有時,它會讓你產生一種很強烈的願望,要與人分享那種美妙的感受,更因為你和弗朗西絲也都是天主教徒。”
當奧圖爾離開指揮艙時,尼柯爾目送着他,默祝他睡個好覺。然後,她拿出複製的數據晶體,塞進了閱讀器。她的腦子裏,突然現出一幅弗朗西絲專註地聽奧圖爾談拉瑪奇迹的宗教哲學含意的畫面。她想:“你真是個令人吃驚的女人。無論你做什麼,哪怕全然是邪惡和偽善,都天衣無縫。”
高岸博士獃獃地眺望對面4,000米外的“紐約”城的高塔形和球形建築。一次又一次,他通過臨時設立在環柱海邊懸崖上的望遠鏡望去,研究這些外形怪異的外星景緻。
“你們知道,”他對沃克菲爾和弗朗西絲說,“我懷疑第一次拉瑪探險得出的有關‘紐約’的結論是否準確。我認為,這艘飛船很可能與我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沃克菲爾和弗朗西絲都沒有回答他。前者全神貫注地安裝着摩托雪撬的最後一個滑撬;後者則像往常一樣,忙着把沃克菲爾工作過程拍錄下來。
“看起來,這個城市確實是由三個相同部分組成的。”高岸繼續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每一個部分又是由三個更小的大致相同的部分構成。但是,九個小區並不是完全精確地複製,而是呈現出細微的差別。”
“好了!”沃克菲爾說著,站了起來,臉上掛着滿意的笑容,“提前一整天完成。我應該試一試這機器的所有功能。”
弗朗西絲看了一下表:“我們差不多遲了半個小時,還要不要在晚餐前到‘紐約’城去兜兜風?”
沃克菲爾聳了聳肩,瞧着高岸。弗朗西絲走到日本科學家面前:“你怎麼想,高岸?我們去不去對岸,給地球上的人們拍一些近距離的‘紐約’城圖像?”
“完全可以,我是等不及了……”高岸答道。
“只是最遲你們得在19:30之前回到營地。”大衛·布朗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他同海爾曼、威爾遜正在直升機里,“我們今天晚上要認真的討論一下計劃,明天的許多活動內容都需要調整。”
“雷吉,”沃克菲爾說,“如果我們暫時把滑車系統的事放在一邊,雪撬又不出岔子的話,只要十分鐘的時間,就可以越過冰面到達‘紐約’城裏,一會兒就可以回營地。”
“今天下午,我們已經把圓柱海以北仔細地搜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生物活動。這些城市就像是複製的一樣。在中央平原,沒有發現什麼意料之外的東西。我個人的想法是,明天朝神秘的南方出擊。”
“‘紐約’!”高岸叫起來,“我們明天的目標應該是‘紐約’,要對它作一次詳盡的調查。”
布朗沒有作答。高岸走到懸崖邊上,望着50米下的冰面。他的左邊,有一條窄窄的小步梯直通海面。“摩托雪撬重嗎?”他向沃克菲爾。
“不太重,”沃克菲爾回答道,“但是它很大。你不想等我把滑車裝好再說?反正我們明天肯定可以去‘紐約’。”
“我可以幫忙抬。”弗朗西絲趕緊插了進來,“如果不瞧一瞧這‘紐約’城,今晚上我們討論計劃時,就說不出什麼新想法。”
“好吧,”沃克菲爾對她搖了搖頭,打趣地說,“只要新聞報道需要。來,我走前面,這樣大部分的重量就在我的背上;弗朗西絲走中間;高岸斷後。注意,滑撬的刃口很鋒利。”
他們很順利地到達了圓柱海的海面。
“棒極了。”弗朗西絲興奮地說,“這很容易!為什麼還要裝滑車?”
“因為可能還需要吊運其它東西,並且萬一出現意外時,還可以上下人員。”
沃克菲爾和高岸坐在摩托雪撬的前面,弗朗西絲帶着攝像機坐在後面。他們身後,摩托雪撬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軌跡。離“紐約”越來越近,高岸也變得越來越興奮,越來越活潑。
“快看那兒!”離岸邊還有500米時,高岸激動地說,“‘紐約’就是拉瑪的首府,這難道還有疑問嗎?”
到達岸邊,城市的景象呈現在他們眼前,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它的每一幢複雜建築構造,都展示着一種智慧生物的條理性和目的性。在七十年前,第一批探險隊員們已經發現,無論是這裏,還是拉瑪的其它地方,都空無一人。難道真的如首批探險隊員所猜測的那樣,這個被明顯地分成九個部分的城市,是一部巨型的複雜機器?或者,這個10,000米長、3,000米寬的長條形島嶼真是一個居民早已消失了的城市?
他們把摩托雪撬停在海的邊緣處,徒步沿着岸邊走去,不久就在圍繞城區的堤壁上發現了一條步梯。高岸興奮地走在前面二十米開外,弗朗西絲和沃克菲爾跟在他的後面。當他們沿着步梯拾級而上時,通過前面步梯的開口處,城市的細節漸漸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沃克菲爾被一幢呈奇特的幾何圖案的建築吸引住了。除了通常的又高又細的摩天大樓之外,其間分佈着許多矩形結構、多面體結構,以及球狀結構。
沃克菲爾一邊用眼睛飛快地掃視着這些奇怪的建築,一邊在心裏說:“哦,看,那幢是十二面體,這是五面體……”
突然,他的數學沉思被打斷了——剎那間,所有的燈光同時熄滅,整個拉瑪又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