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思來想去,還是沒有一點頭緒,索性不想了。聽帘子后一陣響動,只見翠竹用手挑起帘子,皇后烏喇那拉氏儀態萬方的走了出來,坐定,靜靜地盯着我。因心中不懼,行過禮后便站在原地不動。
‘忍,隱而不發,以靜制動’,這是我多年的辦公室生存經驗。此刻不知皇後用意,以靜制動方為最好的策略。眼睛直直地盯在地面的毯子上,一動不動,此時大概一根針落下也會聽到響聲。
過了許久,烏喇那拉氏輕嘆了一口氣道:“連性情都相像,真是天意。”心中一震,她說的是若曦,我們本為一人,性子自然是一樣。她用了十年的時間觀察若曦,上次又把我調到她的宮中,由此可見她十分關注他身邊的人,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聽她又說道:“曉文,你有二十了吧?”輕輕應是,等待着下文。心中有些苦笑,同樣的事情居然會在我身上發生兩次。果然,她接着道:“本宮為你尋了一門親事,男方是當朝大臣之子,你若有意,我會向皇上稟明讓你早些出宮的。”
原來是這樣,現在畢竟我在御前奉茶,如讓我出宮總要找些名目,對女子而言,婚嫁無疑是最好的理由。
跪在地上道:“奴婢謝娘娘的好意,十三爺對奴婢有恩,奴婢只想好好的伺候承歡格格。”
彷彿我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又是靜靜地不出聲,又過了許久,只聽她又輕輕地嘆了口氣,隨即一陣腳步聲向內行去。
踏着蹣跚的腳步緩緩地往回走,雖知性命無憂,但總有一天會被放出宮的,如果那時我們仍未相認,我該何去何從。為何又回來,為何換了張面孔回來,怎麼辦?
心如亂麻、愁腸百結,突然感覺很累,累到全身疲乏,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堅持。不如就這樣放棄吧,或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註定我們是無緣人,註定我只是他生命的過客。
心中煩悶,走的都是僻靜小路,待心情稍微順暢抬目一看,居然不知是何處。嘆口氣仍向前行,既來之,則安之,正好今日不想見人。
只是隨意而行,沒想到居然發現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夏日的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照進林子裏,整個林子就呈現一種斑斑點點、忽明忽暗的神秘。急步向前,隱身林中,想把一切的煩惱都隔絕在外面……
“嗡”地一聲,腦後一陣巨痛,第一反應是我被人襲擊了,黑暗又如潮水般湧來……
頭痛欲裂,感覺脖子上的腦袋已不是自己的,轉了轉身,感到渾身酸痛,眼皮也像縫住了似的睜不開。我抬頭想坐起來,身子一軟,人又重重地摔在床上。躺在床上,看着滿屋頂的蜘蛛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以我對皇后烏喇那拉氏的了解,她應該只是不想讓我繼續待在胤禛身邊,她只是不想讓他再次傷心,因此不會是她,可誰又會敢對皇上身邊的人下手呢?
過了幾日,除日日送飯的小太監外沒有見到任何人,急切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試着問了他幾句,居然發現他又聾又啞。安下心來仔細想這幾日發生的事,這裏既有太監,那這裏一定還在宮中。想到這裏,居然心中一陣竊喜,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留戀這個皇宮的……
頭已經不痛了,身子也輕鬆了許多,打開門向外看去,地上滿是雜草,看似華麗卻滿是灰塵的房屋,只有部分有隱約的燈光,看起來有些陰森恐怖,宮中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一陣凄婉的箏聲若有若無的傳了過來,細聽一會,箏聲中夾着淺淺的愁思。踏出屋外,摸黑前行,一路隨着箏聲向東行去,腳下不時有東西絆住。終於發現在一個乾乾靜靜的小院裏一個白衣女子正在撫箏,神情很專註,看起來好像不是在撫箏,而是在對心愛的人傾訴心事。
情緒有些受感染,站在那裏靜靜地聽。一曲終了,那女子仍是剛才的姿勢,過了許久,只聽她重重嘆了口氣,提箏向屋中行去,透過屋中的燭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快步進屋,緊緊地盯住她道:“綠蕪。”綠蕪的驚訝可能更勝於我,微張着嘴,一臉緊張。過了一會,突地神色一緊道:“姑娘認錯人了,這裏並沒有什麼綠蕪。”
想起自己並非是若曦的樣子,慌忙道:“姐姐,不好意思,認錯人了。”綠蕪神情一松問道:“叫綠蕪的女子是姑娘什麼人?”
裝着委屈的樣子講道:“我本是怡親王府承歡格格的貼身奴婢,綠蕪是我們格格的額娘,在府中我曾見過綠蕪的畫像,但現在我在御前奉茶。”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綠蕪自聽到承歡的名字的身子就有些抖,臉色開始變白。覺得有點不忍心,但只有這樣我才能走得出去,綠蕪既是能和胤禛見面,那她身邊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話之人,我不能在這裏蹉跎歲月。
綠蕪沉默了很久才問道:“那你為何出現這冷宮。”和我猜測的一樣,宮中除了冷宮沒有其他地方會如此荒涼。
細細地講了如何迷路、如何遇襲、如何在這裏醒來,綠蕪聽完又是沉默了許久道:“你今晚就在這裏歇息吧。”說完逕自去準備被褥。
這幾日沒有休息好,躺在舒適的床上有些睡意朦朧,身旁的綠蕪仍是翻來覆去,知她心中想知道什麼,側過身看着她抑制住睡意道:“姐姐,給你講講我家小格格的事吧。”不等她開口就直接講了起來,講承歡如何聰明、如何調皮、如何……綠蕪隨着我的話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此時的綠蕪臉上是幸福的、驕傲的。
講完之後,靜靜等了一會,見綠蕪仍不開口,平躺下來準備睡覺。半睡半醒之間聽綠蕪道:“你們王爺好嗎?”實在沒有精力開口,只回了聲:“形單影隻……”沒有說完便沉沉地睡去了。
清晨醒來,發現綠蕪已不在床上,聽院子裏有說話的聲音,翻身起床。院子裏綠蕪和一個小太監低聲交待着什麼。見我出來,小太監快步離去。
眼前的綠蕪一襲白衣,純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陽光里,清秀的身影顯得越發的纖弱。見我怔怔地望着她,綠蕪道:“姑娘為何這樣看我。”我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姐姐似乎很喜歡這種生活。”
說完不再看她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門口轉身交待:“一個時辰后我會回來。”相信一個時辰後接我的人會來到。隨興而走,這才發現所到之處滿目滄儀,心中暗嘆宮中妃嬪的命運,受寵時可以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宮不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傷害,甚至還要忍受奴婢、太監們的欺辱,這就是宮中女人的悲哀。
聽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中一樂,動作這麼快,急忙轉身露出燦爛的大笑臉。不是高無庸,也不是小順子,居然是四個生面孔。心中雖有疑惑,但仍是很高興,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領頭的太監上下打量了幾眼道:“可是曉文姑娘。”遂點頭稱是,跟着太監急速往回走,繞了幾圈已出了冷宮。乍見乾淨的路面、齊整的花草,心中不由大樂。
走着不熟悉的道路,心中的欣喜逐漸退去,心中的懷疑愈來愈重,望着這四個人的背影,猛然發現他們不像宮中之人,確切地說他們並不像太監,太監的噪門都是又尖又細,雖然剛才他們刻意捏住噪子但現在想想還是不像,由於急切地想出冷宮,竟把這些給忽略了。
腳步慢慢地緩下來,腦海中瞬間轉了很多主意,但卻發現沒有一個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會敵過四個大漢,只好盼望快點遇到宮中的人。
許是感覺出我的意圖,領頭的假太監回身照我後腦打了一拳……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看到床頭有套乾淨的衣物,心中不再忐忑。既是準備了衣物,那應該是性命無憂了。
經過這幾天折騰,身上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說'下'載'站')已幾乎辯不出顏色。拿着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說'下'載'站')正在為難,門外掀簾進來一個小丫頭,看到我起身高興地道:“姑娘終於醒了,快點沐浴更衣吧。”跟着她進了裏間,見浴桶中已備好了熱水,水中浮着白色的茉莉花,心中有些微愣,難道是巧合。
整個人蜷縮在浴桶中向旁邊的丫頭道:“這是哪裏?”小丫頭回道:“姑娘等會自會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頭。”揮手讓她退下,靜靜地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假扮太監的人並不是綠蕪叫來的,難道是第一次對我動手的人,但是又為何把我轉移到此處。對皇上身邊的人動手,說明此人不是心思縝密之人,又或者說此人只是一個鹵莽無腦的勇夫而已,難道是他?身上突地出現一股涼氣,不自覺地撫了撫下巴。
假山流水、鳥語花香,花草房舍在夕陽的照射下像渡了一層金邊似的,走在院內放眼看去,這裏雖比不上宮裏的雕樑畫棟,也比不上圓明園的景色秀麗,可也建造的獨具匠心。心中暗暗地想,此處主人也應是一個風雅之人,心中更是充滿疑惑。
繼續向前行,隱約聽到前面有說話的聲音,轉身準備離去,“八哥,你仍認定她和若曦有關係。”聽着熟悉的聲音,身子一下定住了,腳步再也無法移動。
他沒有回答十四的問話,直接肯定的說道:“這是我們欠若曦的。”
只聽十四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是啊,是我們欠若曦的。”
心窩熱熱的,眼眶也熱熱的,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不想與他們有交集,多麼愚蠢自私的想法。只為一個和若曦相似的人,他們兩個被圈禁的人冒着危險派人入宮。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聽到腳步聲,想躲避已是來不及,急忙擦乾眼淚福一福道:“謝過兩位王爺救命之恩。”見我在此,兩人先是一愣,馬上面色恢復如常,八爺一臉淡淡地說:“姑娘都聽到了。”靜靜看着他道:“是,我聽到了。”八爺又道:“那姑娘可以說說和若曦的關係了。”我道:“我們熟識的就如一人。”
說完仍是平靜地望着眼前的兩人,十四一臉的不信,八爺的臉色由驚訝轉為淡然,八爺道:“據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個朋友。”知道兩人定然不信,也不想過多解釋,畢竟是十四親手操辦若曦的身後事,不能說自己就是若曦。
我道:“你為了不嫁給我,不惜以死相脅,那為什麼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這是他曾經說過的,聽着我的話一絲哀傷自八爺的眼中掠過,轉眼即消,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心中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地開口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人兒罵。
……”
沒有了當初的心境,自是沒有那時唱得甜美。八爺已沒有了剛才的淡然,走到我面前猛地抱住我,呼吸吐納間全是讓人安定的氣息,不自覺得將臉貼在他的胸前,靜靜地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寧,忽地他的雙手一緊,俯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有些話若曦永遠都不會和第二人說。”
說完放手向前行去,遠遠地傳來一句:“十四弟,過會來書房。”看十四靜靜望着我,臉有些發熱,不知該說什麼,遂低下頭,十四道:“居然能令八哥失態,你究竟是誰?”
說完並不等我的回話,目不斜視地從我的身邊翩然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