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布萊克摩爾死去的時候並未發出聲響。屍體掩蓋的白雪變得鮮紅泥濘。薩爾深呼一口氣,吐息出來,然後跌向一旁重重地坐下。戰鬥和跌落的雙重疼痛湧上,薩爾臉上卻浮現了一絲笑容,因為這一刻的他意識到自己傷得非常重。他閉上雙眼乞求治癒,一陣暖流應答般在他體內流淌。他心力交瘁,仍然身負重傷,但他曾經歷過最糟的情況,而且他會活下去。

他依然沒有考慮過想要放棄。他掙扎着忍受痛楚,最終站了起來。他還需要找到庇護。他還需要升起一堆火,然後找點食物。他不會死在這裏,他還不能死,他需要回到阿格拉身邊——而且還有另一個人需要薩爾的幫助。

他已經遲緩地走了一段時間,直到雪地上出現了一片陰影。薩爾抬起頭,睫毛上都凍起了冰霜,看到他前方有一個巨大的爬行動物懸空的身影。它處在他和太陽之間,而薩爾看不到它的顏色。他的身體幾乎麻木,連動一動都很困難,但他還是舉起了毀滅只吹。他不會讓一隻暮光龍這樣微不足道的東西阻隔和和阿格拉。

“打住,獸人朋友,”那聲音帶着些許開心的意味。“我來背負你回去尋找溫暖和食物。我懺悔,我本以為等待我的是一場英雄的葬禮,但現在我會獲得吾王的感激。”

是一條藍龍!薩爾一瞬間的放鬆如此強烈,連他的腿都已站不安穩。在他失去意識之前所能感受到的最後一件事,是那輕輕裹住他的強勁龍爪。

一個小時之後,薩爾發現自己正身處在魔樞中魔法創造的空間,這裏他早已熟門熟路。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被溫暖的毯子包裹,手上拿着一杯還冒着熱氣的飲料,每一口甜味和辣味的組合似乎都讓他重獲力量。

火盆燃燒着明亮的火光,薩爾朝着那堆火伸出了手。今天他不止一次接近死亡——不只是身體的死亡。但他拒絕就這麼死去,現在他在這裏,大難不死的他對此甚是感激,感激那火焰的溫暖,感激和藍龍之間的友誼,是他們在早該放棄希望的時候繼續尋找他的蹤跡。

“薩爾。”

獸人站起身來向他的朋友卡雷苟斯問好。巨龍那半精靈的臉如釋重負地露出笑容,他兩隻手抓住了薩爾的手臂。

“見到你真是高興,”卡雷苟斯說道。“又一個陰霾密佈的日子,能找到你可真是萬幸。告訴我我們是怎麼找到你的。當你跌落時,我的心都傷了:我遍尋你不着。”

薩爾微微一笑,雖然他的眼神仍是悶悶不樂。“雪地減緩了墜落,但也讓我從你們的視線中消失。看來先祖們還沒有準備好讓我加入他們的行列。”

“納瑞苟斯,是他找到的你,他說不遠處還有一具屍體,”卡雷克道。

“布萊克摩爾,”薩爾說道。他本以為自己會生氣地說出人類的名字,但是當這名字脫口而出時他的心中卻沒有怒和恨,這讓他很是驚訝。布萊克摩爾一敗塗地。他不僅從這個時間線消失,這裏本不應該有他的身影,而他的影響也都消失不見。任何在薩爾身上的影響都隨着他一同死去。

卡雷克點點頭。“當他向我描述那具屍體時我或多或少也是這麼覺得的。你取得勝利讓我很高興——還有驚訝,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從那麼高的地方跌落,加上這般嚴寒,然後還要戰鬥——好吧,看來你們這些獸人要比我想的還命硬。”

“我並非孤軍奮戰,”薩爾低聲說道。“但我知道有一個人還是如此。”

卡雷克好奇地盯着他,薩爾解釋道。“遵照伊瑟拉的指示,我還剩下一個人。不論這世界上發生什麼,我都會再見到她。”

這時藍龍點了點頭。“我明白,”他說道。“但願如此,薩爾。”

“我知道可以的。我很確定這一點。”他直視卡雷克。“但是我覺得……你不是那麼確定。”

卡雷克皺着眉頭,轉過身四處踱步。“你在戰鬥中跌落,薩爾,”他輕聲道。“你沒有看到接下來的事情。”他陷入沉寂,而薩爾耐心地等着。

“這個生物,這個——克洛瑪圖斯,我聽暮光神父是這麼叫他地……你知道他是什麼東西么?”卡雷克問道。

“它是一條多彩巨龍。我聽德夏林談起過。他說他們全都死了。”

卡雷克點了點一頭亮藍頭髮的腦袋。“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他們並非自然的產物,薩爾。他們是創造物。人造之物。而這一個——以前我從未聽說過他,但很顯然他是耐法利安成功的作品,也是最完美的一個。我從未見過一個長有五個頭的野獸。”

“五個頭,”薩爾沉思道。“每一個都有着不同龍族的顏色。”這景象很是醜惡,卻在他腦中縈繞不去,怎麼甩也甩不掉。

“五個頭,”卡雷苟斯夾雜着漸長的恐慌,重複道。“就是這樣。薩爾,多彩巨龍全都活不長久。但是也許那就是耐法利安得知的秘密:五個頭,就有五個大腦。也許克洛瑪圖斯如此強大就是因此,儘管……儘管他似乎還很虛弱。”

此時的薩爾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虛弱?”

卡雷克轉過身,目不斜視地看着他。“虛弱,”他重複道。“他走路踉踉蹌蹌。有時他的翅膀無法承擔他的身體。儘管如此,我的軍團也無法與他和暮光龍族抗爭。他打敗了我。薩爾,我現在是一名守護巨龍,我說這話並不是自吹自擂,但是除去其他龍王,沒有一條龍能夠打敗我。但我不得不明令撤退,否則他就會消滅我和我的整個軍團。我們已經傾盡全力,況且他還很虛弱。”

薩爾意識到,卡雷克總在盡量朝着積極的方面去想。他不會輕易屈服於憤怒或是絕望之類的負面感情。但儘管如此,薩爾仍然從他的態度和聲音中發現了氣餒擔憂和,沒錯,絕望的感覺。

薩爾明白這是為什麼。“不知為何,那時的他尚未恢復全力,”他說道。“當他痊癒之後……”

卡雷克藍色的雙眼中儘是悲痛。“到那時他將萬夫莫敵,”他低聲說道。

“沒錯,”薩爾若有所思地同意道,“單槍匹馬絕無勝算。”

“在這最需要攜手合作的關頭我們卻如一盤散沙,”卡雷克說道。“這個帶領暮光龍族的克洛瑪圖斯……如果我和我的龍族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第二次接近他,他將打敗——不,毀滅我們所有人。”

“伊瑟拉和諾茲多姆會來的,”薩爾充滿自信地道。“他們和他們的軍團會加入你的行列。”

“這還不夠,”卡雷克鬱悶地說道。“我們需要紅龍。不……不止於此,我們需要生命縛誓者她本人。薩爾,我的藍龍們受到了驚嚇,而且我承認:我也一樣。見識這般生物,明白你無法戰勝他……”他搖搖頭。“我們需要她可能帶來的希望,但即便她自己心中也毫無希望可言。而沒有她的話,我相信我們必敗無疑。”

“我會再去跟她談談,”薩爾道。

“上一次她沒有聽你的,”卡雷克說道,他一貫悅耳的聲音中卻帶着不常見的苦澀。“這一次她也不會。我們輸了,薩爾,而且……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是一名守護巨龍。我有……新的見解,以及理解事物的新方式。這很難解釋。雖說我要比以前的我更強,但即便如此,我在很多方面卻覺得我一點都沒有變。我覺得我只是卡雷苟斯,我真的覺得不知所措。”

薩爾走到他朋友的身邊,一隻大手搭在卡雷克的肩頭。“是你心中的謙遜讓你成為藍龍心中所向。也許你擁有了魔法之王的一切力量,但那並沒有改變真正的你。我知道你很勇敢,卡雷克。而且我知道也許這聽起來毫無可能。但是……當我躺在雪地上,徘徊在鬼門關前時……”他猶豫了一下。“我看到了一個幻象。我心中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將死獸人的迴光返照,這是真的。”

卡雷苟斯點點頭,完全相信了他。“是個怎樣的幻象?”

薩爾搖搖頭。“這個幻象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在阿萊克斯塔薩聽聞之前我還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也是我覺得我有可能讓她回歸自我的原因。有了生命縛誓者和她的紅龍與你並肩作戰——嗯,我覺得克洛瑪圖斯可有得擔心了。”

兩人相視一笑。

暮光之錘的信徒們一直在忙碌着。

克洛瑪圖斯被賜予了生命,儘管他那可憎的軀體仍在凋零。即便初生的他非常虛弱,他依然勇猛作戰取得了勝利。現在,他躺在神殿外面的雪地上,極度飢餓,所以他們為他帶來可供進食的肉體,每一張大口都在大快朵頤。

暮光神父站在他身旁,勝利幾乎讓他飄飄欲仙。對於這一天中所發生的事,死亡之翼肯定挑不出來任何刺。布萊克摩爾消滅了讓人失望的亞雷苟斯,用那條龍稀有的血脈完成了他生前未盡的職責。此外,一條暮光龍報告說薩爾從卡雷苟斯背後跌落,假若他存活下來,也有前去追尋他蹤跡的布萊克摩爾。暮光龍族擊退了藍龍一族,而且最重要的是,克洛瑪圖斯得到了生命。即便只是新生的他,還是擊退了新任龍王卡雷苟斯所帶領的藍龍最有力的攻勢。

過去一個小時中,克洛瑪圖斯一直在一聲不響地食用教徒們打獵所得的雪落麋鹿屍體。但現在,他停了下來,抬起那巨大的黑色頭顱。

“我要更多,”他漫不經心道。

“要什麼有什麼,克洛瑪圖斯,”暮光神父向他保證道。“我們將帶給你足夠的肉,直到你想要自行狩獵。”

“我會的,很快,”黑龍頭那低沉的聲音幾乎是在眾人體內迴響。“我雙顎咀嚼的食物越鮮活,滋味就越甜美。”

“永遠沒錯,”暮光神父同意道。克洛瑪圖斯伸回黑龍頭繼續進食,紅龍頭卻抬了起來。那頭傲氣十足,一隻巨型眼珠轉着盯住下面的人類。

“龍族們還沒有把他們的喉嚨拿來給我嚼,”他說道。“他們還會來的。”

暮光神父並沒怎麼發覺他聲音中的警告。“只有蠢貨才會這麼做,而且我覺得他們已經支離破碎到連蠢貨都當不成了,”他說道。“伊瑟拉消失,她的綠龍有所損耗。諾茲多姆可能已經被找到,但他或是他的青銅龍卻都還沒有前來幫助他的同類。阿萊克斯塔薩像個哭哭啼啼的人類女孩,而那些沒有了她的紅龍看起來好像連最基本的事都做不了。你向藍龍們展示了你有多麼強大,而他們心軟的龍王也沒法好好領導群龍。他們假定的英雄薩爾要麼死在了雪地中,要麼很快就會成為布萊克摩爾劍下亡魂。我認為你可以從容不迫地恢復自己,我的朋友。”

巨龍紅色頭顱那發亮的紫色雙眼狠命盯住他。“我不是你的朋友,暮光神父,”他輕聲說,但話語中的犀利卻讓人類的心幾乎停止跳動。“我也不是你的孩子或是僕從。我們都效力於偉大的死亡之翼,我父親創造我就是為了侍奉他,而這是我們唯一的共同之處。”

暮光神父並未展露自己的恐懼,但他覺得巨龍感受到了。他用了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讓自己發出顫抖的聲音。

“當然,克洛瑪圖斯。我們都以無比的忠誠效力。”那對巨大的眼睛眯了起來,但克洛瑪圖斯並沒有繼續這個點。“你不是龍,你不如我了解他們。也許絕望的他們如同一盤散沙,但他們還會回來。他們會回來的,直到最後一個不剩。”

“這,”藍色龍頭笑了出聲,附加道,“有可能就在下場戰鬥之後。不論如何,我還在恢復之中,如果你放鬆警惕,那你就是那個蠢貨。當下一波攻擊來襲時,我必須恢復全力。”他暫停一下,藍龍頭低了下來,一張口一閉口就吞下了一整隻成年雌性麋鹿。“瑪里苟斯的女兒還活着,是么?”

暮光神父感到困惑。“是的,她還活着,但是我們已經用過瑪里苟斯後人之血激活湍流之針了。”

黑龍頭眼神凌厲地看了人類一眼。“現在她的血已經無所謂,關鍵的是她的血統。”

“哦,”暮光神父說道,然後,當他恍然大悟時:“哦。那麼,我該,呃,該不該現在就把她帶給你?”

“時光流逝,”青銅龍說道。“我是我父親唯一成功的實驗品。也許用更加穩定——更加……傳統——的方式來創造多彩雛龍能夠保證他們強壯到活下來。我作為父親,而瑪里苟斯的最後子孫作為母親?是的……我們的孩子會變得更加強大。但我必須先休息。幾個小時之內把她帶來。不用擔心那條項鏈,等我準備好之後我會釋放她。即便龍形態的她也不是我的對手。”

暮光神父轉向他的一名助手。“在三個小時之內,把藍龍囚犯帶給克洛瑪圖斯。我必須將我們的勝利告知我們的主人。”

“你的命令就是我的生命,”助手說道,飛快跑快遵循主人意願。克洛瑪圖斯眼看着助手跑開,綠龍頭吃下了又一頭麋鹿,咀嚼着它的骨頭。然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呼吸中還散發著生肉的臭味。克洛瑪圖斯趴在雪地上,閉起十隻眼睛。但在他深陷睡眠之前,黑龍頭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而我的命令,”他向暮光神父說道,“是你的生命。”

暮光神父跪在寶珠前,那黑暗的寶珠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死亡之翼大人,”他低聲下氣道。

寶珠突然開裂,釋放出黑夜般陰暗的濃煙,最終化成了一隻雙眼放光的巨龍的影像。“你最好給我一些好消息,”黑龍之王低沉道。

“我有,”暮光神父很快答覆道。“最好的消息。克洛瑪圖斯活了下來!”

一陣低沉愉悅的笑聲響起,不只是作為回應還是因為迴響,暮光神父感到大地也跟着輕微地顫動。“那是條好消息。我很高興你成功了!跟我講更多的好消息。”

暮光神父猶豫了。不幸的是,除了好消息之外也有壞消息,不過即便是那壞消息也有好的一面。“亞雷苟斯失敗了,但是最終他起到了作用,代替了如您所預料的那頭女龍。我們用他的血激活聚焦之虹,在虹的幫助下我們得以利用魔樞的全部奧法能量!我們創造了一根湍流之針,用它將所有的能量直接導入克洛瑪圖斯體內。”

此時的沉寂幾乎要比死亡之翼的怒火還要糟糕;似乎一直沉寂了幾個世紀。

“那麼,亞雷苟斯沒能成為龍王。他沒有把藍龍交給我。”聲音很輕,幾乎可說非常鎮定。但是說真的,瘋狂的龍王是從來沒有真正鎮定過的。

“是的,大人。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奏效的——看起來大家都不明白——不過不知如何,龍王的力量被轉移到了另外一條龍身上。”

“卡雷苟斯,”死亡之翼說道,他從嘴中吐出這名字,語氣盡顯恨意。

“沒錯,主人。當亞雷苟斯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後,他立刻召集了暮光龍族。然後他飛往永恆之眼,布萊克摩爾在那裏殺死了他並利用了他的龍血。藍龍一族在卡雷苟斯的帶領下立刻攻擊了我們。但是,主人,儘管新生的克洛瑪圖斯十分虛弱,他依然將藍龍打得落花流水!一旦他恢復全力,任何事物,任何人都將無法與他抗衡。所以您看,卡雷苟斯是不是新的龍王並不重要。即便他是,我們也勝券在握!”

他等待着主人的回復,腋下已經被汗水浸濕。他等了很久。

“我開始想,是時候自己親自動手了,”死亡之翼說道,聲音帶着警示。

暮光神父鬆了一口氣,他盡全力不讓黑龍看出來。“不,大人。您看,我能很好地輔佐您。”

“這……讓我寬慰。此刻正是我目前計劃的關鍵時刻。分神去處理其他事情可是會讓我很生氣的。你說的有道理。但是薩爾呢?他死了么?”

“他在戰鬥中從卡雷苟斯背後摔了下去,”暮光神父道。“他存活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即便他真的沒摔死,還有布萊克摩爾追殺他。”

“所以你覺得他死了?”

“自然。”

“我不這麼想,”死亡之翼道。“我要他的屍體。要花多久時間搜索都行,但你必須把他的屍體交給我。見到屍體之前我還要算着他。”

“既為主人所願,我必傾心竭力。”

“克洛瑪圖斯恢復之前還需要有人格外看護。他不得受到任何傷害。”

“決不會。事實上,克洛瑪圖斯對未來有些想法。他要求將克莉苟薩帶給她。她的龍蛋之前就展示了成功的跡象,我相信我們可能已經解決了多彩巨龍短命的問題。”

“克洛瑪圖斯很聰明。很好,很好。她應得到未來之母的榮譽。”黑龍奇異的金屬下顎略微放低,大約是在咧嘴笑着。“對此我很高興。儘管你被迫面對這些挫折,你做得很好,神父。繼續好好效力,你會得到獎賞的。”

形成死亡之翼影像的煙霧又一次變迴旋轉的黑霧,飄到地面上凝結成一顆黑色的堅硬寶珠,變回了它原有的樣子。暮光神父猛地坐到地上,抹去額頭的汗跡。

他們帶來了一套基本完整的實驗室。這一過程中,克莉苟薩和它有了親密的接觸。她熟悉了每一個冒泡的燒杯,每一個小火爐,每一個藥劑瓶和針管,以及清晰標識的罐子中盛放的“樣本”。她熟悉了這個地方的氣味和聲音,也熟悉了藥劑師完成工作所用的那些工具。

在這裏,她品嘗了痛苦,羞辱和飽經折磨的悲傷。但她一直以來都知道,儘管有時候她默默地想要以死了結,這並不是她真正應得的。而且她知道,他們不會殺死她……直到她的存在對他們不再有任何意義。

而一旦他們完成了他們帶她來所要做的事情之後,她就真的,對他們不再有任何意義。

她的心臟狂跳不止。他們仔細地觀察着她。過去,她曾經用牙齒和指甲進行反擊,在他們開始折磨她之前通過傷害對方來獲得哪怕只有一點的滿足。他們定然是在期待更為兇猛的掙扎。但是她只是一臉蒼白。渾身精疲力竭的她,淚水很容易就侵佔了她的雙眼。

“這頭母龍不再反抗了?”一人說道,一半是在引誘她,一半是真的出於驚訝。

“有意義么?”克莉苟薩無精打采道。“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而以前,我還有被解救的希望。”她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但是這一次我不會被拉走然後被遺忘,直到你們再一次需要我為止,是么?”

另一個搖搖頭,咯咯大笑着。她叫祖祖,是一名女性巨魔。“我想沒人告訴過你,介一次你要去哪裏。”

克莉苟薩的胃因為恐懼而絞痛着。“我……以為你們是要再次把我帶去實驗室。”

兩名教徒交換了一個冷酷的笑容。“不是,可愛的小龍女,”祖祖說道。“你被克洛瑪圖斯看上了。”

“什-什麼?”克莉結結巴巴道。他們說的肯定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樣……不要是這個長着五個頭的腐朽怪物……

“他覺得你們倆也許能生出穩定的多彩寶寶,”喬薩說道,他是一個身形魁梧,長着一頭偏紅的金髮的人類男子。“警告你一句:可不要期待之前會有一頓燭光晚餐。”

兩人笑了,祖祖笑得很難聽,而喬薩卻是沾沾自喜的笑。

克莉苟薩想要殺了他們。她想要將他們撕成碎片,逃離這裏,飛在空中,被暮光龍殺死,或者是被折磨至死,忍受任何命運都可以,就是不要他們帶領她前往的這一個。

同一時刻,她也意識到這是她前所未有的機會。她忍住了嘔吐的年頭,強迫自己不因為暴怒和恐慌而顫抖,眉頭若有所思地皺着。

“如果我們真的生出幼龍,”她說道,“我就有了價值。”

“你會有的,”祖祖道。“你的血脈,也許讓你成為了唯一一個能夠帶給克洛瑪圖斯他想要的後代。”

克莉逼着自己不去想所有龍族的其他女性都屈服於克洛瑪圖斯的慾望。相反,她點點頭。“我可能成為女王。”

“一時的女王,也許,”喬薩道。三人并行,他已經走在了克莉和祖祖前面。“但是萬物終結將會到來。你也不例外。”

祖祖拉着她的銀鏈,但是克莉苟薩注意到就在她說話的這一會,巨魔已經鬆開了自己的手。她注意了兩人的武器:兩柄插在臀部護套內的匕首。他們正在接近一處圓形樓梯,從那裏就能走到底層。還有克洛瑪圖斯。喬薩已經開始往下走,而他們很快就只能一人當道。

現在。

克莉用她的右手掙脫了巨魔大意拉着鎖鏈的手。她抬起左臂,繞在祖祖的脖子上。祖祖抬起手想要撬開那快要讓她窒息的手臂,手指在克莉的胳膊上抓出幾條長長的傷痕。藍龍忽略了疼痛,繼續狠命收緊手臂,直到巨魔翻了白眼,身體也變得無力。克莉將屍體放在地板上,同時飛快地抽出了祖祖的匕首。

她沒有發出聲響。喬薩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仍在自顧自地說著話。“我希望我能夠活到見證那一天,”他幾乎是在渴求地說道。“末日,你知道的。儘管我們的命都在暮光神父的命令之下。也許他會很高興的見——”

他的話戛然而止,變成一陣模糊不清的咯咯聲,克莉苟薩已將祖祖的刀鋒刺入他的喉嚨。他捂住他的嘴不讓那難聽的聲音傳出去,以對待祖祖的同樣方式將他的身體也放在地板上。

她的手上滿是鮮血。她的心狂跳不已,她的呼吸也是同樣的快。她用喬薩的袍子儘可能抹去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跡,側耳傾聽任何自己被發現的跡象。四下都很安靜。

一隻手握在鎖鏈上。它仍然讓她被困在羸弱的人類形態,但至少沒有敵人正抓着鏈條的另一端。

沒有地方讓她隱藏兩具屍體;神殿設計為開闊通風,幾乎沒有什麼藏匿處或是劃分出的區域。很快,當她沒有出現在她應在的地方時,他們就會來尋找她,並發現坡道上的這兩具屍體。

但運氣夠好的話,到那時克莉苟薩已經逃脫很久了。

她靜悄悄地飛快奔下坡道,穿着靴子的腳儘可能輕的不發出什麼聲音。幸運的是,此時太陽已經落山;至少她可以期待能在陰影中移動。

但是,即便天黑之後,暮光神父仍不讓自己手下閑下來。火把插着雪中,桔紅色的光芒驅走深藍色的陰影。克莉苟薩走到底層,緊靠在一面拱道牆上,四下張望。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簡單地變為真龍形態就此飛走!但是他們預見了這一點,她無力而為。她摸着頸上讓她只得保持人型的鎖鏈。她需要什麼坐騎。他們這裏什麼都有,但是絕大多數都被用來拉貨車——就像那些最近才拉來運貨車的動物,是他們帶來了那頭當時還尚未獲得生命的夢魘,現在他就在離躲在陰影之中的克莉苟薩不遠處沉睡。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私人坐騎。它們的主人是一些暮光之錘的高階成員。大多數人在這場穿越挪森德的殘酷旅途中卻只得艱難地走路前往神殿。有幾頭被拴在那邊,離火炬所提供的光線尚有一定距離。她看到了幾匹狼,幾匹身披外套的馬,幾頭夜刃豹,甚至還有一些麋鹿和一兩隻雙足飛龍。它們中有一些只允許自己的騎師乘坐它們。

但是有一些不會。

只有一個難點:要走到飛龍面前,她就得經過沉睡的克洛瑪圖斯。

她猶豫了,恐懼重現……萬一他醒來——

那就和你被帶到他面前沒什麼兩樣。但萬一你走過了他——

這是唯一的法子。要是她沒能走過去,她還有那把匕首。她寧可自刎也不願將自己交給這般怪物。

她將懸挂的鎖鏈放入亞麻襯衣中,抓住匕首——要是應對這般巨獸可真是可悲——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他的呼吸聽來如同一陣風,從他那巨大的,以異法激活的肺部出入。如果把他比做老虎,那人型的克莉苟薩就是一隻小老鼠,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被雪地減弱的腳步聲和心臟快速的跳躍聲會將他吵醒。他沒有蜷縮,而是幾個頭攤在身前,每一次呼吸都帶動身體的起伏。

克莉想要跑起來,但她沒有這麼做。相反,她一步一步,輕輕地走過他那色彩斑駁的巨大身體。他渾身惡臭,好像即便是生命之光也無法帶走那跟隨他許久的腐爛味道。她腹中突然燃起仇恨,那熱量讓她溫暖,給予她新生的堅定。

她押下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暮光神父將她收為囚徒時間已久,讓她知道了許多事情——許多他都沒有意識到她知道的事情。如果她能夠帶着那些信息找到卡雷克和藍龍,也許她能夠提供什麼信息來幫助他們的下一次進攻。

因為他們,真的,會再次進攻。克莉苟薩了解她的族群。而這一次她想要跟在他們的身邊,而不是虛弱無助地受一條脖子上的鎖鏈所困。

克洛瑪圖斯動了一下。

克莉苟薩止住呼吸,凝注跨出的步伐。他是感到了她突然湧上的恨意么?也許,是從她身上聞出來的?又或者是她不小心踩斷了雪中隱藏的一根樹枝?

他動了,抬起那龐大的青銅龍頭重新放好,發出一聲嘆息。他抬起尾巴,又砸在地上。然後他再次變得一動不動,沉重的呼吸顯示他繼續沉睡。

克莉苟薩放鬆地閉了下眼睛,然後又開始小心翼翼地慢慢走過沉睡的多彩巨龍,走向繫着坐騎的地方。她的目光從醜惡的克洛瑪圖斯身上轉至那將會載着她得到自由的飛龍。

她偷不走那些效忠於主人的座狼和夜刃豹。儘管麋鹿土生土長於此,但他們沒有被完全馴服來騎乘,要不然它們就能帶着她飛快離開。更何況它們和其他食草動物也不會喜歡仍殘留在她身上的鮮血味道。作為部落首選的飛行坐騎,雙足飛龍淡定地出乎意料,而且她發現,因為只有這麼幾隻飛龍聚集於神殿,他們被訓練到任何人都可以駕馭它們。

任何人,只要他們知道如何控制這些飛龍。克莉苟薩又一次驅走自己的恐懼,告訴自己這裏還有兩隻可供使用就已經足夠幸運了。

她走向一隻她選中的飛龍,朝它輕聲低語。獅子般的頭轉向她,眼睛不耐煩地眨了眨,蝙蝠一樣的翅膀一張一弛。他沒有裝上鞍子,但她已經來不及這麼做。任何時候警報都會響起,在那之前,她必須儘可能遠離神殿。

克莉苟薩曾經見過別人騎乘飛龍,但她自己本人從來沒有這麼做過。她一條腿小心翼翼地跨在野獸身上。他哼了一聲,轉過頭看向她,很顯然他馬上就感覺到她是個騎乘新手。

克莉用她認為能夠安撫的方式撫摸着飛龍,抓緊韁繩,然後把雙足飛龍的頭拉向天空。經過良好訓練的飛龍遵從地躍起——她猛吸口氣,身子緊貼在他悲傷。他很快擺平位置,在空中打轉等待指令。她拉起韁繩,指點他向西飛去,飛往考達拉和魔樞,心中迫切希望卡雷苟斯和她的龍族還聚集在那裏。

她向前一靠,貼近飛龍的耳朵。脖子上還帶着鎖鏈的她召集了自己僅有的勸服魔力,讓他安定。

“我們都知道飛翔的法門,”她悄悄道。“教我成為一名風騎士,我的朋友。”

這也許只是她的想像,但她覺得他響亮地吹了口氣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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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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