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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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怨

遺往生情,了今世怨

"會嗎?額娘?也會這麼傷心么?"弘晈蹲在旁邊,我感覺他在直視我的側臉,他的話在我耳邊輕飄飄地晃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拿回牌子,我站起來走到供桌前放好,換了供碗裏的茶,又把盤子裏的水果拿出來擦一擦:"暾兒,額娘從你小時候就教給你,吃水果一定要洗乾淨,來,這都是額娘洗好的,多吃點。"

"小時候,二哥吃點心前沒凈手,還被額娘打了手板。額娘還記得么?"身後的聲音及時提醒我屋裏還有別人,"可是額娘不知道,兒子吃東西經常不凈手,每次舉着兩隻黑手都是被大姐姐發現了,額娘一次也沒看見過。只有一回韻妹妹跟額娘告狀,額娘才找人來給兒子洗,只是什麼也沒說。"

我回過頭:"晴兒身子可好?"

弘晈一愣,馬上說:"還好,害喜吐的時候倒是過了,只是近來時常愛哭,想來不能陪着寬額娘的心,她也怪慪的。兒子不敢讓她出門,還勞動額娘得了閑兒上兒子院子坐坐,讓晴兒開解開解額娘,也是兒子媳婦孝心一片。"

稍稍放下心,我沖他揮了一下手:"好,你回去歇着吧。"

弘晈站起身,還想說什麼,想了半天還是抿抿嘴說:"額娘保重身子,這一大家子人都還等着額娘調遣呢。"

我靠着供桌,腦子裏想着府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晴兒的身孕,允祥的病還有暾兒後事沒完沒了的人情禮數,恍惚又聽說宮裏八阿哥病了,還要遞帖送補品。妍月自從有了弘昑就再不管這府里的事,幾次要她接手都託病,一來二去我也就隨她窩在自己的院子裏。弦心那裏多了個永宣,自顧不暇,不用三天兩頭來找我就謝天謝地了。諾大的一個王府,竟然都找不出一個可以幫助我的人,讓我只能陷在這井然有序的外表遮蓋下的混亂里,擠時間想念着弘暾。

好不容易把頭緒理清以後,我才發現弘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過了幾天,聽得八阿哥在圓明園高燒不退,病勢越來越沉,皇后一急,自己也病倒了,被送回宮調養。大概是她太悶了,也不顧我這剛死了兒子的晦氣身,一個勁兒地宣我進去陪侍湯藥,我只得強打精神陪了她兩整天才疲憊不堪地回到府里。

進了內院,到處都安靜得很,我錯過了午休的困頭,心血來潮就帶着秋蕊往弘晈院子裏去了。剛走進院門,"啊!"的一聲尖叫打破了府里的靜謐,緊跟着是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我跟秋蕊對看一眼,緊着步子邁進去,一眼看見素畫站在惜晴屋子門口,顯得很慌張,一看見我她大驚,張了張嘴想喊又被我的眼神嚇了回去。我走到門口一看,弘晈背對房門,惜晴歪坐在床邊,臉朝向里,手拿帕子捂着嘴,低聲嚶嚶地竟然在哭,一個葯碗碎在地上,滿屋凌亂。只見弘晈喘着粗氣,滿臉怒氣地轉身,拔腳就要往外走,對上我的臉頓時呆立在原地。

"這是怎麼回事?"我急步趕到惜晴跟前,她仍舊側着臉,使勁搖頭,嘴裏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我疑心頓起,一把扳過她的肩,露出藏起來的半邊臉,已經發紫的巴掌印赫然印在臉上!我又驚又氣,扭頭又問,"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額娘不必追究,這是兒子家務事。"弘晈梗着脖子,大聲回說。

眼見惜晴哭得喘不上氣來,一股心火騰地沖了上來。"你混賬!"我氣得渾身哆嗦,"家務事?這府里還單有你的家務事不成?你額娘我還沒死呢!素畫,你給我進來,怎麼回事,你且回一遍!"

素畫戰戰兢兢地挪進來,小聲說:"回,回福晉的話,是少福晉命奴婢找一本金剛經,說是在櫃頭上,奴婢蹬了凳子去找。後來,後來爺就回來了,後來找到了經書,爺,爺就不知怎麼的發了脾氣,就,就……"

我這才看見惜晴眼前放着一本手抄的金剛經,大概是被扔過,頁子都有些散了。我想了想,回頭吩咐:"秋蕊,把少福晉扶到我房裏,再找人去請大夫來給把個脈。"一面不忘指着弘晈說,"你給我滾到前面去跪着!等我確定晴兒沒有受到驚嚇再來問你的話!"

過了一會兒,大夫確認沒有動到胎氣,又交代了些安神養氣的食療法子就走了。我仔細打量惜晴,一張臉煞白的,越發襯得那掌印明顯,兩腮瘦得凹了進去,垂着眼只是掉眼淚。我剛想開口,惜晴截住我,小聲說:"額娘,您別問了,是孩兒前兒聽額娘打發來送東西的小丫頭說,二哥祭前要一本金剛經,剛好孩兒這裏有,就讓素畫找出來,沒想到櫃頭高,險些摔了她,爺是嗔着供桌上原本就有,何苦這麼興師動眾還險些摔了人。可是這一本是孩兒虔心誦了經的,孩兒覺得這一陣子沒幫着額娘,越發連晨昏定省都疏忽了,只想着盡些心力,的確是小題大做了,不怪爺生氣,額娘息怒。"

看她盡量說地輕描淡寫,我心上一痛,拉着她的手問:"好孩子,你跟額娘說實話,老三是就這一回呢,還是以前也這麼混賬過?"

"沒有啊,額娘"她趕忙搖頭,"爺除了脾氣急點,從來不會打人罵狗的,今兒個想是真急了,萬一摔了人也的確是不妥的。"

我越聽越糊塗:"這事說不通啊,既然沒有什麼,何至於他鬧得這麼雞飛狗跳的?"剛說到這,聽到外面秋蕊說:"哎呀,三阿哥,您怎麼跪在這裏?"

我沉下臉:"去叫他給我滾進來!"很快,弘晈低着頭挪進來,重新跪在我腳下。我說:"你好有本事啊,多大的事至於讓你下這樣的狠手?我今天算是大開了眼界了,原來你就是這麼管你的'家務事'的?還虧的這府里不是你做主,要不然,怕是連我的活路都沒有了!"

"額娘這話,真叫兒子死無葬身之地了,兒子今天一時犯了糊塗,請額娘家法處置,饒了不相干的人。"

我皺皺眉頭:"不相干的人?你我是定要罰的,只不過這不相干的人又是誰?"一句話說得弘晈抬起頭,他看了看惜晴,表情有點驚訝。我招手叫秋蕊過來吩咐了幾句,不一會,素畫被帶了來,戰戰兢兢地站在那。弘晈額上頓時冒出一層細汗,抬頭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接過小丫頭遞上來的糖水,一面喂惜晴,一面盡量溫和地問:"素畫,今兒個摔着了么?"

"回,回福晉的話,不,不曾摔着。"

"哦?那你們房裏平時登高爬梯的事,都是誰伺候的?"我接着問,惜晴搖頭不想喝了,我把帕子遞過去給她擦拭嘴角。

"回福晉的話,沒有特別的人,但凡少福晉的東西,一般都是交奴婢收着,找也是奴婢找。"

"這麼說,你既沒有摔着,這又是你應當應分的活兒,那今兒個惹出這樣的不痛快,你說該怎麼辦呢?"

素畫撲通一聲跪下:"奴婢知錯,任憑福晉處置。"

聽了這話,我心裏的氣平復了一些,原本想像征性地罰了弘晈就算完了,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局面的複雜性。

只見弘晈突然在我面前站起來,一把撈起素畫,硬着口氣說:"額娘,是兒子行事失當,不關素畫的事,兒子一人領罰。"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和窘迫的素畫,再看惜晴,她閉着眼睛,手撫着肚子,滿臉疲憊。看着手裏的糖水,我說:"素畫,也沒有別的,主子生氣,你們原就該勸着,何況今兒個這事還是為你,這樣吧,你去打掃馬廄三天,今晚沒有飯吃,去吧。"

"額娘,兒子一人領罰,與素畫無關!"

"咣啷"一聲,我手裏的糖水全數潑在弘晈臉上,碗也隨即落在地上。我咬着牙瞪他:"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是嫌素畫得的罰不夠狠?好!秋蕊,叫人來,把素畫拖出去掌嘴!沒有我的話不許停!"

弘晈趕忙擋在素畫前面:"額娘,您不能打她!您掌兒子的嘴,兒子還給惜晴。"

"不能?還嫌輕是不是?"我只覺得半輩子沒發過的火這時全在身上燃燒,好像有什麼事情就要呼之欲出了。我往前走了兩步,左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人吶?還不叫人來?把素畫拖到院子裏打板子!打到我滿意為止!"

這一次果然有兩個小太監進來,弘晈頓時滿臉驚慌,一下跪在我跟前,扯着我的衣襟苦求:"額娘,額娘您要了兒子的命吧!素畫有身孕,求求額娘,求求額娘!"

恍惚中,我像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我用力撐着桌子,眼前有些旋轉。

弘晈低下頭:"素畫有身孕,她是兒子的人,額娘只管打兒子,是兒子為了護她才……"

"好,好!真好!"我指着他,努力剋制自己發抖的聲音,"總算把你的實話說出來了,你的人?多咱變成你的人了?她有身孕不能登高,晴兒這麼大的肚子就該挨你的耳光?真是聖賢書教出來的好孩子!你預備怎麼辦?在你哥哥喪期里納妾不成?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帶着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他瞪圓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半摟着素畫幾乎是逃了出去。我閉上眼,無數張臉在我眼前晃着,惜晴的,妍月的,海藍的,弦心的,每一張都在苦笑,漸漸融合在一起,匯成一張凄慘的面孔——我自己的臉。伸手在空中揮了兩下,秋蕊馬上過來扶着我往床邊走。惜晴睜開眼,獃滯地看着我。

"晴兒,你早就知道了?"我覺得心裏堵了一塊大石頭,噎得有些疼。

她順下眼,點點頭:"原本想等二哥葬期過了再來求額娘做主的,如今,呵呵,老天連賢惠的機會都不給孩兒。"

我強忍着快要掉下的眼淚,擺出慈祥的笑臉說:"好孩子,這一陣子家裏頭不順序,你二哥的事一出來,額娘什麼心氣兒都沒了,何況他那個病,處置不好是會過人的。哎,總之額娘真是把你忽略了,這麼大的事都沒早看出苗頭……好了,你先在這屋裏歇着吧,有什麼事就打發小丫頭去叫我,別胡思亂想,調養幾天再說。"

又安慰她幾句,我便去了西屋歇着。一碗安神葯下去,我耳邊轟隆隆的鳴聲才漸漸停止,回想剛才的混亂,當初有過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漸漸清朗。牆上的影子讓我覺得很孤獨,幾乎有一瞬間的衝動,我很想立時坐上車子去交輝園找允祥,可是想到他,就想到那句"各司其職"的叮囑,一下子擋住了我的力氣,讓我只能窩在床上繼續發獃。

扭頭看見被我拿回來的那本金剛經,我隨手拿起來翻了翻,整整齊齊的小字一下就看出抄經人的細緻用心,我一眼就認得這是惜晴的筆跡。可能是被念誦的次數太多了,外面的邊角都起了毛邊,我見本子都快散了,就拿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不承想攏起來一頓,從裏面落下一張字條,上面的字跡雖然凌亂,仍然看得出跟經書的筆跡是一樣的,內容是一首詞,細細一讀,我頓覺五雷轟頂,不對勁的感覺終於完完全全沉入心底,只見上面寫着:

憑欄遙眺,只望殘光照餘音。寒長暑短,總向崑崙意。

沈沈暮靄,常掩籬院仰靡心,東君夢斷,更誰知,鮫綃終難系。

……

一壺清茶,幾碟乾果,我坐在怡寧閣的竹廊子裏,一手執杯一手執壺,裊裊茶香隨着熱氣一起注入杯中,配上透亮澄綠的顏色,可以融化掉一些僵硬的氣氛。茶杯遞過去,對面跪着的人仍是一動不動,我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顧自喝起茶來。

"天兒雖好,總不宜久坐,你要是什麼話也沒有,就自去歇着吧,我老了,沒有那個身子骨陪你在這吹風。"我呷了口茶,淡淡地說。

弘晈嘴唇翕動,喉嚨里咕嚕了幾聲,只是悶悶地說:"兒子糊塗油蒙了心,來跟額娘認錯。"聽得出來,他情緒很複雜。

"就你一個人?你的人呢?何況,你該認錯的,不是我吧?"我說完,抬眼看見他局促的樣子,忽然惻隱起來,撂下碗,我打發秋蕊帶着小丫頭走開,然後招手,"來,弘晈,別跪着了,坐到額娘身邊來,這就咱們倆,額娘認真問你的話。"

他聽了趕忙跪着挪過來,我伸手拽了他一下他才在我旁邊坐下。我用指甲輕輕敲着茶碗,開門見山地說:"老三,跟額娘說實話,前兩天,你到底為什麼打晴兒,從小你就不總跟額娘說心事,額娘從來瞧不明白你,可是你也是額娘養出來的孩子,額娘相信,你不會僅僅為了素畫這麼混。"

他的臉瞬間變換了幾種顏色,皺着眉說:"額娘,您別問了,就是因為兒子擔心素畫摔了,錯怪晴兒有意支使素畫才犯了混,就這樣。"

嘆口氣,我伸手揩了揩他額頭的汗,溫和地說:"老三啊,當初你謝恩時的表情和口吻,額娘還是記憶猶新呢。大婚的時候,你跟額娘保證過什麼?既然人是你中意的,一心一意這個詞,有這麼難做到么?"

聽了這些話,弘晈臉上出現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繼而,他輕聲笑了起來,笑得渾身直顫,手扶着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在叮叮噹噹地抖。好半天,他終於平復下來說:"額娘,一心一意這個詞,確實很難做到。晴兒在額娘這裏住了這麼多天,額娘這話,有沒有問過晴兒?"

"這話怎麼說?"

他嚴肅了神情,很認真地看着我說:"到今天也不能瞞着額娘,素畫從小就在兒子屋裏,跟兒子一起長大,早在惜晴進門前,兒子就看中了。額娘,您要為晴兒做主,怎麼處置我都行,饒了她吧。二哥葬期未過,兒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額娘以後給素畫一個容身之處。"

我用力握住茶壺尋求溫暖,變涼的手心反襯出心裏的浮躁,盡量壓着聲音說:"容身之處?你以為,我很喜歡跟一個丫頭過不去?可是你叫惜晴情何以堪?既然之前你就有了素畫,為什麼不跟額娘講?"

弘晈伸出手,從外面覆住我捂着茶壺的雙手,有些哽咽:"額娘只有一個恩典,兒子不想為難額娘……"

我無語,耳邊只有他忽遠忽近的聲音:"額娘剛才說,兒子從小不喜歡說心事,其實額娘不知道,跟額娘說心事,是我做了好些年的白日夢了。早些時候每回下學回來,那麼多人圍着嘰嘰喳喳,額娘每次單問二哥幾句就散了,兒子擠過去額娘也不問話。逢年過節,額娘總是自己去二哥屋裏送衣裳和時令物件,打發到兒子這裏的只有小丫頭。算起來,兒子跟額娘最親近的時候,大概就是受傷的那一回了。後來,額娘一直很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額娘勞心勞力,兒子也長大了,越發不敢再去添煩,所以兒子的事,額娘恐怕沒有幾件知道的,可是額娘的煩心事,兒子全都看在眼裏。"

"額娘偏疼二哥,眼睛只跟着二哥轉,任誰都看得出來。二哥學問好不輸給阿瑪,厚道勁兒也像額娘的心胸,就連長相,二哥也是最像額娘的,兒子沒有什麼能跟二哥比。可是看見額娘為了二哥的婚事連皇上的意思都敢駁,兒子卻有點不明白了。阿瑪說,這門婚遲早要指到咱們家,難道額娘竟不知道?眼見額娘一意孤行,兒子原想,既然皇父提到兒子,索性就認了,晴兒出身書香門第,兒子自然不會虧待她,過個一二年再求額娘做主素畫的事也都不算委屈了,只是萬沒想到,沒想到晴兒她,她……"說到這他忽然皺緊了眉頭,猛地放開我的手,握着拳頭捶在自己腿上。

"你,你也看見了?"我問,小心翼翼地。

他點點頭:"看見了,兒子這才知道她成日淌眼抹淚所為何來。兒子失手打了她,其實還不如打在自己臉上!"

我這才發現,跟弘晈推心置腹的結果似乎並不那麼好接受,一時間,我的思緒里充斥的全都是惜晴心灰意冷的樣子。"沒想到,竟然害了她,害了你,全都害了……"我下意識地喃喃着。

弘晈說:"額娘您還不明白么?這是皇父選中的婚事,倘若不是我那就還是二哥,任憑額娘再有一個恩典,也還是再得罪皇父一次啊!這是命,阿瑪說了,這是命!"

命!這半生,我是第幾次被命困擾了?弘晈的話讓原本不明了的一切都浮出水面,這是惜晴的遺憾,素畫的遺憾,抑或,本來就是投影在她們身上的,我的遺憾?

僵持間,秋蕊過來回:"主子,剛才管家來說,外面大門口跪着個一身素服的姑娘,怎麼勸也不走,跪了有半個時辰了,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管家只得來回主子。"

姑娘?我納悶着,還是吩咐叫把那個姑娘先帶到前面,我出去問問再說。又回頭讓弘晈自回房去,臨走時,弘晈叫住我:"額娘!"

"還有事?待會兒再說吧,晴兒已經沒有大礙,待會兒你還是把她接回去,至於素畫,我另撥屋子給她住,我想你想得明白吧。"

他點點頭:"其實兒子想說,從五歲開始,今天是兒子跟額娘說話最多的一天了。"

我慌忙回過頭往外走,不敢再去看他圓圓的眼睛。

走到銀安殿後,管家迎了上來,我邊走邊問:"到底是怎麼了?"

"回主子話,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面孔生得很,穿着素服,口口聲聲指明說要見福晉。"

說話間已經來到前面,眼見一個一身凈白披散着頭髮的女孩跪在廳上,背對門口。我擺手制止了管家的通報,逕自邁進去。聽到響動,她跪着轉過身,對着我一叩到地:"奴婢給福晉請安。"

"景鳳?"我有點不敢確認。

"奴婢給福晉請安,奴婢厚着臉面想求福晉恩典,准奴婢在世子爺靈前焚香祭奠。"景鳳低着頭,沙啞着聲音說。

我猶豫了一下,看到秋蕊和管家的眼神都很怪異,可是一時又想不出有什麼不妥,只好帶着她來到了後面。原先的佛堂一半都給弘暾搭了祭台,景鳳一進門就跪在墊子上,凈手焚香。我這時才發現她一直帶着一個小包袱,進門之後就放在身旁。打開包袱,是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箋,全都是淺粉色的,景鳳始終沒抬頭也沒說話,只是把信箋張張展開撂在燒紙的火盆子裏,漸漸蔓延的煙氣有些刺眼,火苗熏烤乾了她的臉,雖然紅腫着眼睛,卻無半點淚光,全都燒完后,她就靜靜地跪坐在那裏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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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入夢之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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