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入宮

第4——6節:入宮

第4節:入宮(1)

"唉,"他輕嘆了口氣,"既是這樣,我呆會打發府里的教養嬤嬤來,給你指點一下規矩,晚上進宮之前請安裝煙敬茶的禮數,一定要學會,明白了嗎?"他語速很快,彷彿是很不耐煩地說出這些話,然後抬腳幾步便出了門。

我鬆了口氣,回身重新坐回床上。這時候小喜兒端着盤子進來,放在桌子上。盤子上是一大碗清粥並幾樣精緻小菜,小喜兒一邊放碗筷調羹,一邊嘴裏還念叨着:"十三阿哥這是怎麼了?怎麼邊走邊笑?"

我正拿個碗準備自己盛碗粥,聽了這話,就愣住了,冷不防小喜兒大喊一聲:"哎呀,主子,這怎麼話兒說的,讓奴婢來服侍您!"說著劈手來奪碗,我被她一嚇一奪,兩下里湊了巧,碗就這麼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子。小喜兒嚇得忙不迭跪在地上請罪,我嘴裏安慰着她,一邊蹲下身子去揀,小喜兒又來攔,正忙亂間,門口傳來一聲大吼:

"你這是在幹嗎?!"

入宮

全然陌生的美麗與遺憾

話音沒落一隻手就把我拎起來扔在床邊的腳榻上,甩得我暈頭轉向,小喜兒和一個老太太趕緊一左一右把我扶起來,我困惑地看着眼前黑着一張面孔的十三阿哥,心裏直發怵。

"你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么?這個倒是記得清楚得很啊!"他晃了晃手裏的碎碗片。"才見你嚇得那個樣子,我還信了幾分,這才多大一會工夫,我警告你,爺這回人丟得夠大了的,別以為你是嫡福晉我就辦不了你,老老實實行完了家禮,過三個月想死我自然成全了你!崔嬤嬤,教她行家禮的規矩!"說罷回身竟踹了小喜兒一腳,"趕緊給你主子換衣服,再出差錯爺先賞你二十板子!"

一頭霧水地聽他說了這麼一大篇子,快得我都插不上話解釋,直到看見小喜兒被他一腳踹在地下,我這正義感立刻燒得心火一拱一拱的。跳過去扶起小喜兒,抬起頭瞪着他,憋了滿肚子的國罵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句先開始了,不必照鏡子也知道我現在臉黑得肯定不輸給他。這人聽風就是雨的也太莽撞些個了,本來手上莫名其妙帶個口子我也很鬱悶啊。才想不計較,又覺得這麼讓他委屈了去着實不甘心。思來想去,我轉過頭,用盡量冷的語氣開了口:

"這府上的規矩可是讓人大開眼界了,摔壞一個飯碗便要打人罵狗,明兒個要是我失手打了鹹菜罈子,豈不是該送進宗人府了?"

滿意地看他愣在那裏,背過身又說:"爺請先外頭涼快涼快,容我先墊點東西再發落可好?"說罷便坐下不再理他,一邊又示意小喜兒給我盛粥。半晌才聽見後面"你……咳!"的一聲,再回頭他已經拔腳出去了。僥倖之餘還是有點擔心,也不知道會不會緊接着甩出一雙"小鞋"給我穿呢。

……

獃獃地盯着鏡子,看小喜兒左一盤右一繞地把我的頭髮綰在一個金鑲玉的扁方上,動作麻利得令人咂舌。扁方兩頭留出空,各露出一個口銜連環的鳥頭,環下各墜大紅流蘇並珍珠二串。頭頂的兩把綰好后,正中攢了朵珠花,才又將頸后留下的頭髮編成幾根小辮,再歸總挽起用一根髮帶繫緊,遂成燕尾。

穿上大紅團花的褂子,小喜兒端來一個盤子,上面放着一隻玉鐲,一個五彩荷包,一支累絲攢金的牡丹花簪。一一給我戴上,我轉臉看到匣子裏有根梢藍點翠的團花簪,便拈起來對小喜兒說:"帶這個不好?"

沒等小喜兒答話,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插了嘴:"戴那牡丹的罷,那一套是皇父賞賜的。"

我在鏡子裏對着喜兒撇撇嘴,心想:我又沒問你,坐在那半天臭個臉不開口,這會子開了口就是這腔調,古代的阿哥真不好相處。

裝扮完畢,套上盆底鞋,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還好,初中的時候去避暑山莊照宮裝照時,我就穿過這種鞋,對於它的穩妥程度心裏有底了,想來出門坐車都有人扶着,應該沒問題的。轉過身,斜着眼對十三阿哥說:"請爺的示下,沒有什麼不妥了吧?"邊說還邊標準地福下身去。他上下看了看,臉色緩和了些,又低頭看看自己,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抬手把自己腰間的荷包摘下扔在床上,然後對我說:

"把你準備的荷包拿來給我戴上!"

"我準備的?什麼荷包?"

小喜兒一旁拉拉我,小聲說:"就是出嫁前按規矩給爺繡的荷包。"

我皺了臉,出嫁前的事我哪知道?小喜兒又說:"大概就在那箱子裏。"說罷用手指着紫檀櫃旁用錦緞的巾子蓋着的一口木箱。我慢慢挪了過去,打開箱子兀自翻了起來,心下又擔心頭髮亂了衣服皺了,翻得實在痛苦,好容易在一沓子絲帕中間找到一個荷包,跟十三阿哥原先戴的那個一樣的金黃色,一面金絲黑線綉着二龍戲珠,一面是紅線綉着一圈福字圍着一團滿文,手工甚是精緻。心知大概就是這個,便轉手交給十三阿哥。

第5節:入宮(2)

他拿過去在手裏摩挲了一下,嘴裏還取笑了一句:"你既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你這手藝是不是就此絕了?"一頭說,一頭便往腰上戴。驀地,他停了動作,眼睛死死盯着荷包福字的那一面,臉瞬間變成青色。然後抬起頭瞪着我:"你真要我帶這個進宮?"

我困惑的看着他:"好像沒有別的了。"

他眯了眼看我,突然一把攥過我的右手,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是怕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割了腕子?還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

我被他的嗓門唬了一跳,剛要反駁,聽了這話反被勾起了好奇心:"為什麼?你倒說說看?"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真誠了,他一下子啞住,繼而慢慢放開我,另一隻手卻死死地像是想要把那個荷包揉爛了,這樣沉默了一會,外頭一個小太監來回話:

"爺,時候不早了,車在外頭等着呢。"

他迅速把那荷包扔給我,說:"最好趕緊給我處理掉,讓別人看見,我也救不了你!"隨即戴上自己原先那個,轉身出了門。

我心裏頓時酸澀難當,這叫什麼事?一天當中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吼了兩回,看了一天的臭臉,往後這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說起來這十三阿哥府距離宮城並不遠,就在今天新東安市場旁邊,想當初從王府井沿着長安街一路走到西單都不當回事,現在卻讓這破車顛得我感覺好像沒有盡頭一樣。開始時心裏煩躁,而後就是五臟六腑跳成一個,就快要吐出來了。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難受地閉起眼,心裏想着一些有的沒的。

回憶起這惱人的一天,我終於完全接受了這個環境的真實性,同時懷念起了來這裏之前忙碌而平靜的日子,酸楚不已。也不知道我是否會有運氣返回還是必須在這裏終此一生。抑或,我原本就該在這裏,幾百年後的生活才是個意外?我的家人、朋友,我現在是與他們空間并行?還是我根本就已經被那個世界遺忘?這些茫無頭緒的思想一條條飄忽起來,最終攪成一團,結成個死扣砸在心上,一下子砸醒了我。當務之急,我要如何生活在這個我一知半解的時代?且不說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規矩禮節更是一塌糊塗,只說眼前毫無選擇地成為一個妻子、一個主人,光是這樣尷尬的位置就足夠我適應個十年八載的。對面這個需要朝夕相處的人看來並不容易溝通,指望他的保護就太不切實際了,現代那點子為人處事的態度、語言和手段用在這裏,不見得管用,一個搞不好還會被當成怪物鎮壓掉。唉,真是難啊!

想來想去,還是那個想法,走一步算一步,既然言多必失,那我少說話總行吧?反正我是個女人,既不需要衝鋒陷陣,也不需要上朝參政,謹言慎行還能落個溫順賢淑呢!打定了主意,整個人便輕鬆起來,好像坐車也沒這麼難受了。

轉過臉看看坐在我對面閉目養神的那個人。什麼義薄雲天?什麼俠王?什麼柔情似水又什麼體貼入微?偉大的清穿小說女主們,要是讓她們看到我面前的這個不太帥的滿洲漢子,要是讓她們像我這樣被他吼上一天兩天的,怕不是要把那芳心華麗麗地碎上一地么?想到這兒我無奈地撇嘴笑笑,自看向車外,一時無話。

車子從東華門進城,過橋右轉一直往北到景運門前停下,小福子先引着十三阿哥下了車,接着小喜兒跳了下去,撩開帘子轉身來扶我。我往下一探頭,見一個小太監瞬間趴在腳下,抬頭看看十三阿哥,他擰着眉朝那小太監揚了揚下巴示意我踩着下來。我猶豫再三,伸了伸腳就是沒辦法踩下去,索性又抬頭看他,十三不耐煩等了,走過來一腳踹開小太監抬手半拽半摟地把我拖了下來。

這時有小太監來回:"給十三阿哥、福晉請安,皇上這會子在慈寧宮擺了戲,就不過毓慶宮來了,叫阿哥福晉先在這頭行家禮罷,過後再一道過去就是了。"

十三聽說,便回頭吩咐小福子:"既是這樣,你去把車停在西華門外罷,散了戲從西邊回去。"說完便扭頭進了前星門。我在一旁愣神兒,心裏還在為剛才那小太監無辜挨一腳而介懷。他轉身看向我,小喜兒趕緊攙我大步跟上。

剛走過第二進院,迎面走來一個身着亮紅色滿服、明眸皓齒的貴婦,水光溜滑的兩把頭,一隻碩大的鑲翡翠金步搖簪在腦後,隨着她走路的頻率亮閃閃地擺動着,煞是好看,直襯得她綠鬢如雲,肌膚勝雪,滿身的貴氣和驕傲無所遁形。十三忙上前打個千兒說:"給八嫂子請安。"我心下揣度,原來這就是那個有名的"妒婦"八福晉了,怪道是這樣通身的氣派。正想着卻被十三拉了過去:"還不快給嫂子見禮!"我忙福下身去,八福晉一把拉住,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對十三說:

"罷了罷了,這可就是一家人了,我領弟妹先過去妯娌姐妹那邊,十三弟自去正屋和爺們兒一處說笑罷,交給我你且放寬心。"

第6節:入宮(3)

"既是如此,就偏勞嫂子了!"說罷,十三轉身往正殿去了。八福晉拉了我的手笑道:"這行家禮的規矩原是要自家妯娌領着呢。好妹妹,我先帶你去見見嫂子們,咱們皇家媳婦不方便常來往,難得聚在一起時也熱鬧着呢。"

說話間已經進了次間,只見一群奼紫嫣紅的盛裝貴婦們分成兩桌圍坐,中間正座上的一個穿黃色衣服頭戴鳳簪,另有兩個少女坐在炕桌前下棋。見我們進來,年紀輕的都站了起來,丫頭女官們趕着過來行了禮。八福晉引我到那正座旁,一個女官在我面前放下一個墊子,我便知道上面的這就是太子妃,看樣子是要行國禮了,於是按着白天教養嬤嬤教的跪了下去。

太子妃從座上走下來,一手扶了我,轉臉對八福晉笑說:"如今添上個十三弟妹,咱們這可是越發熱鬧了。"八福晉笑:"可不是,下個月老十四也大婚,到時候人就更多了!"說完便領我到各人面前行禮。我心下緊張得很,就怕出錯,也不敢多話,只是低着頭想着規矩。

八福晉對眾人說:"你們成日家只說四嫂是個恬淡人,怎麼我看這十三弟妹更是嫻靜得很,竟有些像德妃娘娘的品格呢。"

旁邊的四福晉輕笑着開了口:"毓琴,你只說你的,做什麼拿我比?沒得叫新弟妹笑話我老臉皮厚了還恬淡呢。"

我打眼看這四福晉,細長眉眼,一身淡紫色的宮裝,連手上的帕子和頭上的釵環都是淡紫色的。果真是自有那麼一股"與世無爭"的味道,較之先前我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的臉,不是洒脫,竟是超脫了。

見我看她,四福晉眯眼一笑,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說:"果真好靈秀個人兒,怪道老十三急火火地跑去求了旨呢。"又回頭對那兩個下棋的少女喊道:"熹琳熹慧,還不過來見過你們新嫂嫂呢。"

那兩個女孩乖巧地過來嫂嫂長短地見了禮,四福晉告訴我說:"這是八公主和十公主,十三弟嫡親的兩個妹子,現如今年長的公主們該嫁的都嫁了,眼前懂事了的,也就是她們兩個了。"我忙回禮,一一報以微笑。

這時旁邊的九福晉和十福晉也走過來一處閑話。我深知清廷選秀的規則是門第人品第一,決不以容貌為標準,而且為避免美色誤國,樣貌出眾的反而很難進入皇家。可是平心而論,這九福晉可算是長得很是出彩了。她有一對滿人少見的杏核眼,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只不過穿着上過於鋪張,難免顯得有些俗氣。十福晉倒是看上去憨憨的比較好相處,說話也是大聲大氣快人快語。

幾個人在一起不過閑聊些衣服首飾聽曲觀戲的話,十福晉突然像想起什麼一樣對我說:"我恍惚聽見說弟妹大婚那日病倒了?要不這家禮怎麼今兒個才辦呢?"此言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一時竟安靜下來。八福晉趕緊笑着攔下來:"我看他們爺兒們那邊應該齊了,咱們過去吧。"

九福晉立刻拉住十福晉走在後面悄悄說話,我機械地被八福晉和四福晉一左一右帶着,緊跟在太子妃身後,心裏卻早就顧不得那些規矩禮儀了,只感覺芒刺在背。剛剛眾人瞬息萬變的表情在我眼前一遍遍地映着。自從我接受現在的處境開始,各個方面都考慮了,惟獨忽略了這件直接促使我來到清朝的事,也許因為它發生在我清醒之前,也許因為它是這身體的本尊所為。然而不管怎麼樣,大婚自裁是抗旨不遵的罪名,既然我是在下轎時被發現,那不就是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想起早上十三說的話:"爺這回人丟得夠大了……"難怪,他看到我撿起碗片時那麼惱火,倘若再來一次,只怕這皇家的體面也要隨着馬爾漢一家血淋淋的腦袋一起坍塌了!

驚駭之餘,我也不免有些迷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眾人在見到我時泰然自若,但是剛才十福晉的問話卻讓我知道她們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怕,這會兒就是逮只紫禁城裏的耗子讓它抓鬮選出本年度清宮最大新聞,它也能給你抓出"十三福晉新婚自殺"的條兒出來!我不禁開始哀嘆,心中實在鄙視那個一了百了的兆佳·雅柔,也不免同情十三阿哥,更同情如履薄冰的自己。最忐忑不安的是,我要以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康熙?我要以什麼樣的態度來把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的程度呢?

不容我多想,眾福晉公主已經把我帶到正殿門口,隱約可見皇子們順序坐在裏面,不時還有笑聲傳出來,我慢慢抬腳邁步剛要進去,冷不防從旁邊走進去一個一身正白旗戎裝的人,口裏只管說著:"我可是趕上了?"我還不及細看此人,先只覺得周圍的空氣冷了下來,好像所有的眼光都似有似無地瞟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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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入夢之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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