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41章

白玉一般晶瑩剔透的骨瓷杯上刻着年代久遠的細膩圖繪,如同說不盡的繁華與蒼涼的故事,杯口白霧繚繞,帶來一縷清淡的茶香。

“海波,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喝綠茶。”施雲洛坐在會客的小沙發上,笑吟吟地望着斜對面的關海波軟聲細語,“這是一個朋友從峨眉山帶回來的特級竹葉青,你嘗嘗,味道可好?”

關海波沒碰那杯茶,淡淡道:“很多習慣都會慢慢改變,我現在已經不喝茶了。”

施雲洛臉上略略一僵,復又笑道:“哦,是嗎?我倒是……”面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太過淡漠,她便沒有把那句話說完整,換了一副笑容,帶着濃重的職業氣息,也許是出於自衛,話鋒轉過,語調依舊柔軟,“我沒想到你今天會過來。”

關海波雙手交叉相握,穩穩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淡然一笑,“我也沒想到。”

施雲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一貫沉穩的心境在他面前一點一點打破。

都說富貴如浮雲,轉眼即煙消雲散。施雲洛也終於發現,那些曾經深深吸引了自己,她始終仰慕的遙不可及的繁華其實不過如此,華麗的背後儘是怨忿,計較,爭奪,算計,置身其中的人掙不脫,也逃不開,只能無休無止地周旋。

夜深人靜,當身旁空無一人,對着窗外皎潔的明月,她何嘗沒有過怨悔。

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代價,這真的是一條至理名言,她無數次苦笑過,也嘲弄過自己,然而到頭來,還是於事無補。

她承認,自己對關海波,有着交纏不清的感情,歉疚,惜憫,懊悔,留戀……在自己婚姻不如意的這兩年裏尤甚。那些本該淡化的情感隨着她對丈夫,對吳家的不滿與日俱增,濃烈的煎熬纏繞着她,焚燒着她的內心。

可她畢竟還有理智,不會貿貿然地主動與關海波聯繫,且不說吳俊良會怎麼想,即使是關海波這邊,她也沒有把握和自信:只要自己轉身,他就一定肯回頭。

他是個驕傲的人,她不是不知道,驕傲到可以為了面子捨棄自己;也因為要贏回驕傲,拋開專業,背水一戰,終於打開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發現陳方好,對施雲洛來說,既是一個偶然,也是她期待已久的契機,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留用了她。不管陳方好可能會給她帶來什麼,她都不願意放棄這個天賜良機,――她擁有了一個可以順理成章接近關海波的理由。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樣,關海波對自己舊情難了,她願意立刻放下吳家的所有,義無反顧地回到他身邊,彌補曾經的傷害,也還自己一份普通人的快樂。

現在,一切如她所願,關海波現身了。

“海波,你……還在怨我嗎?”她終於艱難地切入心中期許已久的那個正題。

關海波赫然將臉轉開,不去打量她面龐上浮起的歉疚,或是幽怨。

他用心愛過她三年,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力,對於那段過去,他無法抹煞,而此刻她臉上的這些表情,在他看來,是對自己曾經珍視的美好的一種玷污。

施雲洛看不到他的反應,他沒有任何尖刻的回應令她以為他在動搖,“其實……這些年,我過得……並不好……”她在他面前無需演戲,既然他為自己而來,無論如何,她都要賭一把。

關海波無動於衷地聽着,他當然明白,這些話能夠從高傲而精明的施雲洛嘴裏吐出來,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想藉此傳達什麼樣的信息他心中亦是瞭然。

他及時打斷了她,沒心思聽她懺悔,也不想誤導她,“對不起,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施雲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畢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話不能說得太令自己不堪,她盤算着該如何婉轉地表達才能既讓對方明白,自己又不失分寸,而關海波的這個轉折讓她有些始料不及,“……哦,什麼事?你說。”

關海波換了個姿勢,身子往前一傾,手肘撐在膝蓋上,依舊保持雙掌交握,半低着頭,淺笑了一聲才道:“我來,只是想見見陳方好。”

施雲洛坐在位子上不動,半天沒有回應。

女人的第六感是極其靈敏的,如果之前她沒想到過,只能說是因為她太自信了。

心境一落千丈,但她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收起臉上淡淡的一層凄楚,擠出一絲笑容,有些僵硬地問:“為什麼?”她的思維從來都很清晰,“你要見她,私下裏都可以,為什麼要跑來我這兒?”

關海波挺起腰往後仰去,他無意刺激施雲洛,但她這次利用陳方好的行徑還是惹到了自己,他無法對她繼續保持寬容的姿態,在把陳方好“抓捕”回去以前,他有必要讓施雲洛清醒一下。

“我們之間鬧了點兒誤會,她乘着我出國,賭氣離開了公司,至今不肯見我。她的小孩子脾氣發作起來,我也拿她沒辦法。”他緩緩地訴說,無奈與寵溺溢於言表,情真意切。

短短的幾句話,足以讓施雲洛花容失色,他們曾經在一起三年,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清二楚,再怎麼變,她也知道,他從來不會拿感情的事來開玩笑。

關海波仰起臉,朝仍在呆怔中的施雲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能否麻煩你請她過來一下,她好面子,當著你的面,我想,她不至於給我臉色看。”

施雲洛在這一刻,心裏的煎熬簡直可以用五臟俱焚來形容,然而,臉上的痛楚不過一閃而過,她揚了揚眉,不失大將風度地回報以一個同樣飽滿的笑容,“沒問題,你的事,我總是要幫忙的。”

她優雅地起身,返回高高在上的座位,纖長的手指在話機繁雜的鍵盤上略略停頓,找到屬於方好的那一個按鈕,撳下去,指尖冰冷。

響了很久,沒有人接,這才想起來,方好被她派去核對資料了。換了劉原的號碼,從容地告訴她,去找方好過來,儘快。

“謝謝!”關海波依然坐在沙發里,遠遠地向她致謝,客氣得彷彿路人。

“不客氣!”她亦如是,矜持地微笑,始終沒再從高位上下來。

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門毫無徵兆地被推開,沒有敲門和事先預告,施雲洛不忘皺一皺眉頭。

進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吳俊良。

“雲洛,今天晚上錢秘書長那裏,你必須跟我……”他的話在見到關海波的那一刻嘎然而止。眼神立刻轉向深邃凜然,彷彿有些不相信,“關……海波?”

關海波頗有風度地欠了欠身,卻並未站起來,“吳副總記性不錯。”

彼此見面次數雖然不超過三回,但對方長什麼樣,早已清清楚楚地銘刻在各自心中。

吳俊良迅疾地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施雲洛,心情陷入濃重的陰霾,上午的爭執言猶在耳,想不到下午她竟公然把人堂而皇之地請進了公司!她夠狠!暗暗冷笑兩聲,面上還是浮起笑容,他邁步過去,挨着關海波坐下,話卻是對施雲洛說的,“雲洛,這就是你不對了,老朋友來吳中,怎麼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咱們也可以好好款待啊!”

施雲洛陰沉着臉,半晌才道:“你想款待,現在也為時不晚。”

吳俊良看似親切的客套,卻是句句帶刺,讓施雲洛的一顆心不覺沉了一沉。

為了個陳方好他就已經耿耿於懷地為難了自己半天,如今關海波赫然坐在面前,豈不是更讓他覺着抓到了把柄?!心裏頓時窩了一肚子火,破釜沉舟搞得丈夫醋意大發,可惜,她枉擔了這個虛名。

不過她並不在乎,吳俊良在外面的那些“事迹”她也早有風聞,礙着面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別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傻子,今天借關海波也可銼挫他的銳氣,想到這裏,她不覺略略昂起了下巴。

吳俊良豈能讀不出她的用意,臉上的笑容微微僵滯了一下,沒有接茬兒,折過臉來,向著關海波,語氣頗為關切:“聽說,盛嘉最近惹了點兒麻煩?”

關海波眉心一跳,輕聲笑道:“是啊,好在解決了。”意味深長地瞥過去一眼,“吳副總對盛嘉真可謂了如指掌啊!”邊說邊伸手端起茶几上玉雕般華美的瓷杯,呷上一口,清香直沁心脾,果然好茶!關海波口氣里的揶揄顯而易見,吳俊良修養再好,也按奈不住滿心的酸意,乾笑幾聲又道:“據我所知,盛嘉跟吳中好像沒什麼業務往來,關先生今天來,是為了拓展生意,還是……來找雲洛敘舊?”冷冷的目光直射向施雲洛,後者的眸中亦是冷如堅冰,毫不畏懼地迎視着他,良久,他無奈地避過那鋒芒,寒氣和怒意夾擊着從腳底直竄上來。

他在施雲洛面前永遠都無法做到理直氣壯,只因他令她喪失了做母親的權利。

最初的兩年裏,他理所當然地把問題歸咎在她身上,於是逐漸在外面放肆,然而,依舊是音訊裊裊,這才着了慌,秘密地去做檢查,才被當頭棒喝!

這種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自己老婆,施雲洛堅決要離婚,他苦苦哀求,就差下跪,實在丟不起這人。

施雲洛最終只能妥協,榮華富貴再累人,沒有動力的作用下,鮮有人主動放棄。

關海波未及回答,門怯怯地響了兩下,然後小心地被推開。

方好一臉緊張地走進來,一見辦公室里坐着的這三個神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站在門邊死活不敢再挪步子。

關海波見了她,不免一笑,站起身來,撣一撣衣服上的褶皺,緩步踱向方好,“既不是談生意,也不是敘舊,我是來――找人的。”說話間,他已經走到方好跟前,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緊緊握着。

吳俊良既驚且愕,望着關海波對方好如此親昵的模樣,忍不住又扭頭去看施雲洛,她的臉綳得如同一塊剛出爐的鐵板。

關海波揚起與方好相纏的那兩隻手,微笑着對吳俊良道:“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陳方好小姐。”

餘下的三人同時呆住,方好通紅着臉,快速瞥了一眼關海波,不知所措,心底卻有歡喜的泡泡怎麼也壓不住,先是一個個,再是一群群地冒上來。

“打擾兩位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人我已找着,得先走一步了。哦,施部長,我替她請半天假,沒問題吧?”

施雲洛連笑都笑不出來,僵硬地點了點頭。

車子在環城道上飆飛了近半小時后,拐了一個彎,越行越偏,方好雙手死死捏住縛在身上的安全帶,直到此時仍有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感。

關海波象押犯人似的一路拽着她的手從施雲洛的辦公室大步流星地出來,穿過眾目睽睽的大廳,人來人往的步行梯,緊張忙碌的前台……最後被他硬塞進車裏。

方好忐忑不安,又隱約感到一絲喜悅,因為,他是為自己而來。

然而,他這樣蠻橫地“劫持”了她,卻自始至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方好從他綳起的臉上能判斷出來他是在生氣,而且是生自己的氣。

她下意識地往車門的方向讓了一讓,唯恐他毫無徵兆地發起飆來,自己沒有防備。以前,每次惹到他發毛,她心裏就有種冷嗖嗖的瑟縮感,已經成了職業習慣,隨時隨地等着把頭和四肢一縮,躲到龜殼裏,然後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接受他的炮轟。

畏懼到極點,她卻反而赫然醒轉,他們之間,現在既非上下級關係,亦非情侶關係,自己再象從前那麼怕他就沒道理了,怎麼說,她也是獨立自主的陳方好,領土早已分毫不差地收回,怎能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理清了思路,她不覺正了正身子,又清清嗓子,鼓足勇氣開始盤問:“你,你要帶我去哪裏?”

關海波根本不睬她,自顧自專註地開車。

方好開始來氣了,他這算什麼態度?誰還求着他來了不成?!費那麼大勁把自己拖出來,就是為了讓她來欣賞他這張臭臉?她才不幹呢!“停車。”她振作精神,發號施令。

命令無效。

“停車!”她抬高嗓門,口氣也陡然橫了一些。

關海波似乎輕哼了一聲,繼續無視她,車子穩而飛速地前行。

如此明顯的輕蔑擺在她面前,是可忍,疏不可忍?方好再也顧不得淑女形象,側過身去,氣勢洶洶地瞪着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我叫你停車!聽見沒有!”

忽然豁出去了,古時候的奴隸還知道揭竿起義呢!更何況是她80后青年陳方好!她早就說過不伺候了,他還想怎麼滴,玩綁架?!

“快停車,我要下去!!!”她的分貝已經沒辦法再高了,完全是聲嘶力竭,她是真的惱到了極點。

這個男人,即使再出色,再屬意於自己,她也受不了他這股子目中無人的囂張。

車速驟然減緩,又向前滑行了一小段,關海波猛然間一踩剎車,車子終於停在了路邊。

關海波扭頭譏誚地望着她,眼裏的意思很明顯:你要下車,請便!

方好瞅了瞅外面,氣勢一下子萎靡下去三分,正是驕陽似火的下午三四點鐘,火辣辣的陽光毫不吝惜地灑向地面,柏油路被熏蒸得煙霧繚繞,看那架勢,如果是赤腳踩下去,大概腳底能立刻就烤熟了。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是無法收回,她陳方好再渺小,也是有自尊的人,太陽再猛再大,也只能認了。

這個鬼地方,人跡罕至,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方好狠狠地腹誹着身後這個可惡的男人,硬着頭皮,把門打開。

才剛啟開了一半,立刻有隻大手探過來,迅雷一般將門拉上。

方好愕然,扭頭望他一眼,關海波昂然迎視着她,對剛才的行為沒有任何解釋的意願。

方好的倔犟被逼到了角落,如同惹急了的牛犢抵在一角蓄勢待發。她猛地轉身,用力一扳把手,再次把門打開,還沒將腳提到門口,又聽到“砰”地一記關門聲。

她被徹底激怒了,逗我玩兒是怎麼著兒?一下子發了狠,咬牙猛撲過去,意欲突破那隻尚擋在門把手處的大手,奪回主控權,一場無聲的廝殺拉開了帷幕!腰間忽然一緊,低頭看時,原來身子出其不意地被他用另一條手臂兜住了。

她急怒攻心,拚命去掰摟住自己的胳膊,“放開,你這個壞蛋,快放開我!”

根本無濟於事,她很快就被仰面摟到他懷中,他的臉沉沉地壓下來,與她相互瞪視,近在咫尺!幾秒的短路之後,她重新掙扎,手足亂舞,妄想從他懷裏突圍,腦子裏警報齊鳴,這場奴隸起義看來不揭竿是不行的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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