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觀景台
在公園裏那棟白色的大別墅中,威爾睡得並不踏實,他被喜憂參半的夢境困擾着,於是他掙扎着醒來,可又想接着再睡。當他完全睜開眼睛時,他困得幾乎一點兒都動不了,他坐了起來,發現他的繃帶鬆了,床單被染成一片通紅。他掙扎着起了床,在灰塵籠罩的陽光里穿過幽靜的大宅,來到廚房。因為他和萊拉不喜歡那些豪華房問里富麗堂皇的四柱大床,所以他們睡在閣樓下的僕人房問里,這段路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很長時間。
“威爾——”萊拉立刻叫道,她的聲音中充滿關切,她從火爐旁轉過身來,扶着他坐在椅子上。
他覺得頭暈目眩,他猜想他一定流了很多血。其實不用猜,這明擺着,他身上到處血跡斑斑,那些傷口還在流血。
“我正在煮咖啡,”她說,“你是想先喝咖啡,還是我先重新給你包紮一下?你想先怎麼樣都行。冰箱裏有雞蛋,但是我沒找到烘豆。”
“這種房子裏不會有烘豆的,先包紮傷口吧。水籠頭裏有熱水嗎?我想洗洗。我討厭身上都是這……”
她倒了些熱水,他脫得只剩下短褲,他因為頭暈眼花已經顧不上尷尬了,但萊拉替他感到尷尬,她走了出去。他盡他所能洗了個澡,然後用掛在火爐上方的茶巾擦乾了身體。
她回來時給他拿來了衣服,一件襯衫,一條帆布長褲,還有一根皮帶。他穿上衣服,她把一條新的茶巾撕成條,緊緊地包紮在他的傷口上。她非常擔心他的手,不僅因為那傷口還在不停地流血,還因為那隻手的其他部分已經又紅又腫。但他對此什麼話都沒說,於是她也沒說什麼。
她煮了些咖啡,烤了幾片已經不太新鮮的麵包,他們把咖啡和麵包端到房子前面的大房間裏,在那兒可以俯視整座城市。當他吃了麵包、喝了咖啡后,他感覺好了一些。
“你最好問問真理儀,接下來該做什麼。”他說,“你問過它什麼事嗎?”
“沒有。”她說,“從現在起,我只做你要求的事。昨天晚上我本來想問問真理儀,但我還是沒問。除非你要求我,否則我絕不會去做。”
“好吧,現在你最好問問它。”他說,“現在,這兒和我的世界有同樣多的危險,安吉莉卡的哥哥就是一個開頭,如果——”
他停住了,因為她正要開口說什麼,但他一停頓,她又欲言又止。她平靜了一下,才說道:“威爾,昨天發生了一些事,我沒有告訴你,我本來應該跟你說說,但其他的事情太多了。我很抱歉……”
於是她把賈科姆·帕拉迪西給威爾的傷口上藥時,她在窗口所看到的都告訴了他:圖利奧落在了妖怪的手中,安吉莉卡看見她在窗口,還有她那充滿仇恨的目光,以及保羅的威脅。
“你還記得嗎?”她繼續說,“她第一次跟我們說話的時候,她弟弟說他們在做一件事。他說:”他要去拿——‘而她阻止他繼續往下說,還打了他,記得嗎?我可以肯定他要說的就是圖利奧正在找那把刀,這就是那些孩子為什麼到這兒來的原因。因為他們如果有了這把刀,就可以做任何事,他們甚至可以長大時也不用懼怕妖怪。“
“他被襲擊時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威爾問道。他坐在那兒,身體前傾,目光急切,這讓她感到很驚訝。
“他……”她努力回憶當時確切的情形,“他開始數牆上的石頭,他像是在到處摸索……但他堅持不住了,最後他好像失去了興趣,停了下來,然後他就不動了。”她說完后,看見威爾的表情,問道:“怎麼了?”
“因為……我想這些妖怪可能來自我的世界。如果它們來自我的世界,我絲毫不驚訝它們會使人有那種行為。當協會的人打開他們的第一個窗口時,如果那窗口通往我的世界,妖怪就有可能從那兒進來。”
“但你的世界沒有妖怪!你從沒聽說過,不是嗎?”
“也許它們的名字不叫妖怪,也許我們把它們稱為別的什麼。”
萊拉不明白他是指什麼,但她不想追問他。他雙頰通紅,目光熾熱。
“無論如何,”她岔開話,繼續說道:“重要的是安吉莉卡看到我在窗口,現在她也知道我們得到了那把刀,她會告訴他們所有人。她會認為她哥哥被妖怪襲擊是我們的錯。我很抱歉,威爾,我應該早點告訴你,但當時事情太多了。”
“哦,”他說,“我沒覺得那有什麼區別。他折磨那個老人,如果他知道怎麼使用那把刀的話,他會把我們倆都殺了,我們不得不和他搏鬥。”
“我只是感到難過,威爾,我是說,他是他們的哥哥。如果我們是他們,我們肯定也想要那把刀。”
“是的,”他說,“但我們不能回到過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我們必須得到這把刀才能拿回真理儀。如果我們不用搏鬥就能得到它,我們也不會去搏鬥。”
“是的。”她說。
和埃歐雷克·伯爾尼松一樣,威爾是個不折不扣的鬥士,當他說能不搏鬥更好時,她心裏的想法和他一樣。她知道那麼說並不是懦弱,而是理智。現在他平靜多了,他的雙頰恢復了蒼白,他盯着不遠處,凝神沉思着。
然後他說:“現在更重要的應該是想想查爾斯爵士,他會幹什麼。還有庫爾特夫人,如果她得到了他們談論的特別保鏢,那些被砍掉精靈的士兵,她會幹什麼。也許查爾斯爵士說得對,他們可以對妖怪置之不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認為那些妖怪吃人的精靈。”
“但是兒童也有精靈,他們並不攻擊兒童。肯定不是那麼回事。”
“那一定是兒童和大人的精靈之間的區別,”威爾說,“是有區別的,不是嗎?你曾經告訴過我大人的精靈不會變化形狀,那一定與此有關。如果她的這些士兵根本沒有精靈,也許妖怪就不會攻擊他們,就像查爾斯爵士說的……”
“對!”她說,“有可能。無論怎樣她都不怕妖怪,她什麼都不怕。她那麼聰明,威爾,說真的,她那麼殘酷無情,她能指揮他們,我肯定她能。她能像指揮別人那樣指揮他們,他們將不得不對她俯首貼耳,我肯定。鮑里爾勛爵聰明強壯,她卻能讓他聽命於她,一刻都不會耽誤。哦,威爾,想到她可能會做的事,我又開始害怕了……就像你剛才說的,我要去問問真理儀。謝天謝地,我們總算把它拿回來了。”
她打開天鵝絨包裹,珍愛地撫摸着那個沉甸甸的金傢伙。
“我準備問問你的父親,”她說,“還有我們怎麼才能找到他。看,我用手指着……”
“不,先問我的母親。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平安。”
萊拉點點頭,她把真理儀放在膝蓋上,把頭髮掠到耳後,低下頭,開始集中注意力。威爾注視着輕盈的指針有目的地在儀盤上轉動,不時停下來,然後又飛快地轉動,像一隻餵食的燕子。他注視着萊拉的眼睛,那眼睛那麼藍,目光銳利,充滿悟性。
然後她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
“她平安無事,”她說,“照顧她的那個朋友非常和善。沒人知道你的母親在哪兒,那個朋友也不會說出去。”
威爾一直都沒意識到他有多擔心。聽到這個好消息他覺得自己鬆弛下來,當緊張的情緒離開他的身體時,他感到傷口疼得更厲害了。
“謝謝你。”他說,“好吧,現在問問我的父親——”
她還沒來得及開始,他們就聽到外面傳來的吵嚷聲。
他們立即向外看。在城市邊緣的這排房子前有一個公園,公園的矮牆邊有一排樹,動靜就是從那兒發出的。潘特萊蒙立即變成一隻山貓,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氣勢洶洶地向下張望。
“是那幫小孩。”他說。
威爾和萊拉都站了起來。那幫小孩從樹后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大概有四五十人,許多人都拿着棍子,領頭的是那個穿條紋T恤的男孩,他手中拿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手槍。
“安吉莉卡就在那兒。”萊拉用手指着,小聲說道。
安吉莉卡在領頭的男孩身邊,拽着他的胳臂,催促他向前。他們身後就是她的弟弟保羅,他激動地尖叫着,其他的孩子也大叫大嚷,在空中揮舞着拳頭,有兩個小孩還扛着沉重的來複槍。威爾以前曾見過這樣的小孩,但從沒有這麼多人,而且在他的小鎮上,小孩並不帶槍。
他們在叫嚷,威爾努力辨認出了安吉莉卡的聲音,她是那裏面聲音最大的,“你們殺害了我哥哥,偷走了那把刀!你們是殺人犯!你們讓妖怪抓住了他!你們殺了他,我們要殺了你們!你們跑不掉的!我們要像你殺死他一樣殺死你們!”
“威爾,你可以砍出一個窗口!”萊拉抓住他的那隻沒受傷的胳臂,急切地說,“我們可以逃走,這很容易——”
“是的,可我們能去哪兒呢?在牛津,離查爾斯爵士的房子只有幾碼遠,而且是大白天,很可能就在大街上,在公共汽車前面碰上他。我做不到隨便在什麼地方一砍,就能來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得先看一看我們在哪裏,那會花很長時間。這幢房子後面好像有個樹林,如果我們能到樹林裏會安全得多。”
萊拉惱怒地向窗外望去。“他們一定是昨天晚上看見了我們,”她說,“我敢肯定他們那會兒膽小,不敢自己來找我們,所以他們把所有人都叫上了……昨天我真該殺了她!她和她的哥哥一樣壞。我要——”
“別說了,來吧。”威爾說。
他檢查了一下,確信那把刀別在他的腰帶上,萊拉則背上她的小背包,包里有她的真理儀和威爾父親的信。他們跑過發出回聲的大廳,沿着走廊來到廚房,穿過碗碟儲藏室,跑到鋪着碎石的院子裏。圍牆的門通向一塊菜地,菜地里的蔬菜和藥草被清晨的陽光照曬着。
還有幾百碼遠才能到樹林的邊緣,中間還要爬上一個毫無遮掩的草坡。比樹林更近一點的,是左側小山上立着的一座小小的圓形建築,像是一座神殿,周圍是柱子,最上層像是個露天的觀景台,從那兒可以俯視整座城市。
“我們跑吧。”威爾說,儘管他並不想跑,他更想躺在地上,閉上眼睛。
潘特萊蒙飛在頭頂放哨,他們開始穿過草地。但草叢很茂盛,草有腳踝那麼高,威爾只跑了幾步就覺得頭暈目眩,跑不動了。他慢了下來,開始走。
萊拉回頭望去,那幫孩子還沒發現他們,他們還在房子的前面。也許他們要搜查完所有房間還要花上一陣時間……
但是潘特萊蒙吱喳叫着開始報警,有一個男孩站在別墅二樓一扇開着的窗戶前,指着他們。他們聽見一聲喊叫。
“快點,威爾。”萊拉說。
她拽着他那隻沒受傷的胳臂,攙扶着他。他努力配合,但他沒力氣了,他只能走。
“好吧,”他說,“我們沒法去樹林,那兒太遠了。我們去那座神殿吧。如果我們關上門,也許能多抵擋一陣,這樣我們就有時間砍個窗口鑽過去。”
潘特萊蒙沖向前去,萊拉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他,讓他停下來。威爾幾乎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聯繫,精靈在向前拽,女孩回應着。他跌跌撞撞地在茂密的草叢中走着,萊拉跑到前面去看一眼,然後跑回來幫他,然後又跑向前,就這樣,最後他們終於來到神殿周圍的石頭路上。
矮小門廊下的那扇門並沒有上鎖,他們跑了進去,發現周圍是一個空蕩蕩的圓形房間,周圍的壁龕里有幾尊女神的塑像,房間最中央是一段螺旋式的鍛鐵樓梯,樓梯的出口通往上一層樓。外面的門無法上鎖,所以他們爬上樓梯,來到樓上,那裏真是一個觀景的好地方,在這裏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眺望整座城市。那兒既沒有牆壁也沒有窗戶,只有一些拱形的柱子支撐着屋頂,每一根拱形柱下都有一個齊腰高的窗檯,窗檯很寬,幾乎可以斜靠在上面。下面是蓋着波形瓦的屋頂,沿着柔和的曲線一直延伸向水槽。
他們向外看,可以看到後面的樹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還有下面那棟別墅,開闊的草地,更遠處是城裏一片紅棕色的屋頂,左邊高出來的是那座塔,吃腐肉的烏鴉在灰色的牆垛上空盤旋。威爾意識到是什麼引來了它們,他感到一陣噁心。
但現在沒有時間看這些,他們得先對付那幫小孩。那幫小孩向神殿跑來,憤怒而激動地尖叫着。領頭的男孩慢下步子,舉起手槍,瘋狂地向神殿裏打了兩三槍。然後他們繼續向前,一邊還叫着:
“小偷!”
“殺人犯!”
“我們要殺了你們!”
“你們拿走了我們的刀!”
“你們不是這裏的人!”
“你們去死吧!”
威爾毫不在意。他早已拿出那把刀,迅速砍出一個窗口看他們在什麼地方——他只能再退回來。萊拉也張望了一眼,然後失望地退了回來。他們在五十英尺的半空中,下面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公路。
“當然,”威爾愁苦地說,“我們剛才上了個坡……我們被堵在這兒了。我們得擋住他們,就是這樣。”
幾秒鐘后,第一幫小孩已經從大門蜂擁而進。他們的叫嚷聲在殿裏迴響,更加劇了他們的瘋狂。這時傳來一聲巨大的槍響,然後又是一聲,接着又是一陣尖叫,為首的那幫小孩爬上了樓梯,樓梯開始搖晃。
萊拉蹲在牆邊不能動彈,威爾手中還拿着那把刀,他爬到樓梯口,向下伸出刀,彷彿削一張紙一樣削掉樓梯最上面一層台階。樓梯失去了支持,禁不住蜂擁而上的小孩們的重量,向下彎曲着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更多的尖叫,更大的混亂,槍聲又響起了,但這次好像是個意外。有人被打中了,叫聲裏帶着痛苦,威爾向下看去,看見一個在泥土和血泊中扭動的身體。
他們不是一個個單獨的孩子,他們是一個群體,就像一股浪潮,他們從下面湧上來,憤怒地向上跳着,用手扒着,威脅着,尖叫着,向他吐着唾沫,但他們夠不着他。
這時有人叫了一聲,他們都朝門口望去,那些還能動的小孩湧向門口,留下了那幾個被鐵樓梯砸倒或是正昏頭昏腦地掙扎着從碎石地面上爬起來的小孩。
威爾很快就意識到他們為什麼要跑出去,拱形柱外面的屋頂上傳來亂扒的聲音,他跑到窗檯那兒,看見第一雙手抓住波形瓦的邊緣,正在向上攀援,有人在後面推着,接着又出現一個腦袋和另一雙手,他們踩着下面人的肩膀和後背,像螞蟻一樣湧上了屋頂。
但波形瓦的瓦脊並不好走,第一幫小孩手腳並用地爬了上來,他們瘋狂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威爾的臉。萊拉也加入了威爾的行列,潘特萊蒙的爪子搭在排水槽邊,發出豹子的吼聲,使第一幫小孩有點猶豫不決,但他們還是繼續向上爬,人越來越多。
有人在叫着“殺!殺!殺!”另外的人也加入進來,聲音越來越響,屋頂上的那些小孩開始有節奏地跺腳,但他們面對正在怒吼的精靈,不敢再靠近。這時有一根排水槽斷了,站在上面的男孩腳下一滑,掉了下去,但他旁邊的男孩立刻撿起那根斷管子掄向萊拉。
她閃了一下,那根管子砸在她身邊的柱子上,碎片灑了她一身。威爾看見樓梯口的欄杆,於是他砍了兩根欄杆,像劍一樣長。他遞給萊拉一根,萊拉使勁揮舞着欄杆,打中了為首的男孩的腦袋,他立刻掉下去了,但接着又上來一個人,那是安吉莉卡,她一頭紅髮,臉色發白,眼神瘋狂。她爬上窗檯,萊拉使勁用欄杆戳她,她又掉了下去。
威爾在做同樣的事,那把刀收在刀鞘里,別在他腰上。他揮舞着鐵欄杆,有幾個小孩掉下去了,其他小孩又替補上來,更多小孩從下面爬上了屋頂。
這時穿T恤衫的男孩又出現了,但他沒了手槍,也許是沒子彈了。然而,他和威爾緊緊對視着,他們都知道將要發生的事:他們要決鬥,那將是一場殘酷而致命的搏鬥。
“來呀,”威爾說,他為決鬥而感到亢奮,“快點,來呀……”
再過一秒鐘,他們就會打起來。
這時最奇怪的事發生了:一隻巨大的、白色的雪雁伸展着寬大的翅膀撲了下來,他不停地大聲叫着,連屋頂上那些處於瘋狂狀態的小孩都聽見了,他們轉過身來看。
“凱薩!”萊拉欣喜地叫道,因為那正是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精靈。
雪雁又叫了一聲,凌厲的叫聲劃過天空,他盤旋着,轉了個身,離穿條紋T恤的男孩只有一英寸,他因為害怕而摔倒了,他從窗檯滑了下去,這時其他人也開始大聲警告,因為空中出現了別的東西。萊拉看見小小的黑色陰影掠過藍天,她高興地大聲歡呼起來。
“塞拉芬娜·佩卡拉!這兒!我們在這兒!在神殿裏——”
伴隨着嗖嗖的風聲,十幾支箭射了下來,隨即又是十幾支箭,然後又是十幾支——箭射得太快了,以致於它們一下子都在空中——射在神殿游廊的屋頂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在驚訝和迷惑中,屋頂上的那幫孩子一下子失去了攻擊性,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害怕。這些穿着黑衣服、從空中沖向他們的女人是誰?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們是鬼嗎?她們是一種新的妖怪嗎?
他們哭叫着跳下屋頂,有些人笨手笨腳地掉下去,然後一瘸一拐地掙扎着走遠了,其他的人從斜坡上滾下去,然後飛奔而逃,他們不再是一夥暴徒——而只是一幫害怕而羞愧的孩子。雪雁出現過後一分鐘,最後一個小孩也離開了神殿,惟一能聽見的聲音就是女巫們在空中盤旋時,松枝發出的嗖嗖風聲。
威爾好奇地抬起頭來看,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萊拉卻跳了起來,欣喜地叫道:“塞拉芬娜·佩卡拉!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謝謝你,謝謝!他們要殺死我們!快下來吧。”
但塞拉芬娜和其他女巫搖搖頭,又飛上去,在高空盤旋着。雪雁精靈盤旋着落了下來,向內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放慢速度。窗檯下的波形瓦咯嗒一聲,他落在了上面。
“你好,萊拉。”他說,“塞拉芬娜·佩卡拉不能到地面上來,其他女巫也不能。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妖怪——有一百多個,圍住了這座樓,還有更多從草地上飄過來。你看不見它們嗎?”
“是的,我們根本看不見它們!”
“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巫,我們不能再冒險了。你們能從這座樓上下來嗎?”
“我們可以像他們那樣從屋頂跳下去。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從哪裏——”
“現在別說那麼多了,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你們想辦法下來,然後到樹林裏去。”
他們爬上窗檯,從破碎的瓦片上滑下排水槽,並不高,下面就是草地,與那座樓形成輕微的坡度。萊拉先跳了下去,威爾跟在後面,他翻了個身,想保護他的手,那隻手又開始流血,疼得厲害。他吊著手腕的繃帶鬆了,拖在身後,正當他想繫上它時,雪雁落在了他身邊的草地上。
“萊拉,他是誰?”凱薩問道。
“是威爾。他跟我們一起走——”
“為什麼妖怪躲着你?”雪雁精靈直截了當地問威爾。
現在威爾幾乎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驚訝,他說:“我不知道,我們看不見它們。不,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站起身來。“現在它們在哪兒?”他問道,“最近的那個在哪兒?”
“十步遠,在坡下面。”精靈說,“很明顯,它們不願意再靠近。”
威爾拿出刀,朝那個方向望去,他聽見精靈發出驚訝的嘶嘶聲。
但威爾沒能做他本想做的事,因為就在這時,有個女巫騎着松枝降落在他身邊的草地上。他吃了一驚,主要不是因為她會飛,而是因為她驚人的優雅風度,因為她的目光凌厲、冷漠、清澈可愛,還有她那白皙的手臂,看上去那麼年輕,儘管她顯然年歲不小。
“你叫威爾?”她問道。
“是的,但——”
“為什麼妖怪怕你?”
“因為這把刀。最近的妖怪在哪兒?告訴我!我想殺死它!”
但女巫還沒來得及回答,萊拉就匆匆地跑了過來。
“塞拉芬娜。佩卡拉!”她叫道,她伸開雙臂圍住她,緊緊地抱着她,她抱得那麼緊,以致於女巫大聲笑起來,吻着她的額頭。“哦,塞拉芬娜,你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我們被——那些孩子——他們是孩子,但他們想殺死我們——你看見他們了嗎?我們以為我們會死的——哦,你來了我真高興!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目光越過萊拉的頭頂,落在遠處顯然是聚集着一群妖怪的地方,然後她看着威爾。
“現在聽着,”她說,“樹林裏的不遠處有一個山洞。走上那個高坡,沿着山脊向左,那些妖怪不會跟來的——我們在空中時它們看不見我們,它們還害怕你們。我們在那兒會面吧,走到那兒大概要半小時。”
她又躍向空中,威爾用手遮住眼睛,注視她和其他那些衣袂飄飄的優雅身影在空中盤旋,然後又飛向樹林上空。
“哦,威爾,現在我們安全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在這兒,一切都會好的!”萊拉說,“我從沒想到會再見到她。她在關鍵時刻趕來了,是不是?就像以前,在伯爾凡加……”
她快樂而喋喋不休地說著,好像早就忘掉了那場搏鬥。她在前面領路,走上通向樹林的斜坡。威爾默默無語地跟在後面,他的手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每跳一下,就又有一些血流出來。他把手舉到胸前,努力不去想它。
那段路程用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而不是半個小時,因為好幾次威爾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當他們到達山洞時,他們看見了一堆火,火上正烤着一隻兔子,塞拉芬娜·佩卡拉正在一隻小鐵罐里攪動着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這是她對威爾說的第一句話,他默默地伸出手。
變成一隻貓的潘特萊蒙好奇地注視着,但威爾望向了別處。他不喜歡看到他傷殘變形的手。
女巫們互相輕聲地說著話,塞拉芬娜·佩卡拉說道:“是因為什麼武器受的傷?”
威爾拿出那把刀,默默無語地遞給她。她的同伴好奇而懷疑地看着那把刀,因為她們從沒見過有着如此刀刃的小刀。
“要使傷口癒合,除了藥草,還需要別的東西,需要一個咒語。”塞拉芬娜·佩卡拉說,“很好,我們會準備一個咒語,當月亮升起的時候就會準備好。在這期間,你應該睡一覺。”
她遞給他一個牛角杯,裏面是滾熱的湯藥,葯的苦味中攙着蜂蜜的甜味。不一會兒,他就躺下來,沉沉地睡著了。女巫用樹葉蓋住他,然後轉向萊拉,她還在啃着那隻兔子。
“現在,萊拉,”她說,“告訴我這個男孩是誰,你對這個世界都知道些什麼,還有他的那把刀。”
於是萊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開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