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悲喜自知
像做了個長長的夢,一覺醒來,只覺得渾身無力。
“小姐,您醒了。”小綠放大的笑臉出現在我面前,“您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的,那天貝勒爺讓人把您送回來時真嚇了我一跳,還好太醫說您只是日夜操勞,悲傷過度才會昏睡不醒。”
昏睡不醒,有這麼嚴重?“我睡了多久?”我問。
“您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睡了這麼久了?
“對了,弘暉呢?”我猛然想起那個曾經給我帶來無數歡樂的早夭的小生命。他走得可安詳?
“貝勒爺已經把大阿哥收殮了。”小綠也有些悲傷,“爺還吩咐說您照顧大阿哥辛苦了,讓您好好休息,這幾天就不用去請安了。”
弘暉的死讓貝勒府陷入了悲傷,福晉更是一病不起。躺了兩天後,我打起精神去給福晉請安,她還躺在床上默默流淚,幾天不見,她好象一下子老了很多。可憐的女人,此時的她不再是什麼皇子福晉,只是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罷了。
我想安慰她,但一想到弘暉,我自己也想哭,不懂該說什麼,連我這個相識不久的人都為弘暉的離去悲傷不已,何況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她不知心痛成什麼樣子,輕飄飄的幾句安慰對她何用?我默默地站在一旁陪她。
又過了十多天,福晉起身了,雖然仍是滿懷悲傷,卻開始打理府中的事務。可能是因為弘暉臨走前是我服侍的,她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喜歡把我留在身邊,和我絮絮叨叨地說些弘暉小時的趣事,說著說著又忍不住痛哭。
過了大概一個多月,貝勒府上籠罩的愁雲還沒散去,側福晉李氏就傳出有孕的好消息,福晉聽后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算算日子,李氏是在弘暉走後沒幾天懷上的,她倒是很會安慰孩子的父親。
與此同時,宮裏傳來消息,康熙誇獎胤禛辦差辦得好,又憐他痛失長子,特意賜個格格給他,過完中秋就完婚,聽說那個格格是鈕祜祿家的,我剛一聽覺得挺耳熟的,後來仔細想想才憶起原來是乾隆的媽。沒想到,我竟能看到乾隆的媽出嫁。
接連的喜訊讓貝勒府忙成一團,離中秋沒有多少日子了,福晉開始忙着籌備婚禮,沒有時間再和我繼續懷念弘暉,幸好“秋月”只是個侍妾,人微話輕,還是個“文盲”,幫不上什麼忙,可以躲到一邊落個清靜。
我住的小院子外有棵高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才剛入秋就結起串串淡黃的桂花。我喜歡桂花,但我不喜歡桂花的味道,太濃了,熏得我頭昏。開始還好,隨着桂花越開越多,味道也越來越濃,呆在院子裏,我幾乎無法呼吸,只能整天往外跑。
小綠本來不准我靠近蓮湖的,後來見我被桂花熏得睡不着覺,又參觀了我的秘密機地后,也就不再說什麼,每次我一失蹤她就懂得來這裏找我。
這兩天又被熏得睡不好,我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可憐兮兮地在小綠面前晃悠,小綠只好找東西填飽我的肚子,然後放我去補眠。唉,想想真可憐,有床不能睡,竟然要鑽山洞。
一覺醒來,外面已是繁星點點,月至中天。秋風有些涼,我縮縮肩向住處走去。
快走到院子門口,遠遠見桂花樹下立着個修長的身影,是胤禛!這麼晚了,他站在這裏幹什麼?不願碰上他,我閃身躲到路邊的樹后。
他背對我立着,微微抬頭看着盛開的桂花樹,不知他在想什麼?清冷的夜風吹動他的長袍,他就那樣直直地站着,我遠遠地看着他的身影。月光如水,一切顯得那麼縹緲,那麼虛幻。他的背影很寂寞,是的,寂寞。他貴為皇子,有父母、有兄弟,還有眾多的妻妾,為什麼還會寂寞?
好象在哪裏看過說雍正是個孤臣、孤王,但那應該是以後的事,現在的他不過二十多歲,正當青春年華,怎麼會寂寞?然而,眼前的他寂寞得彷彿這天地間只剩他一人,原來他並不像表面的那麼風光。我默默看着他,心中湧上股莫名的憐惜:同是天涯淪落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動了,看他慢慢走遠,我才從樹後走出來,站立許久的腳幾乎麻木。
那一夜過後,我又好多天沒見到他。
中秋節到了,胤禛帶着福晉入宮赴家宴,我和小綠吃過福晉分發的月餅,聊了會話就把小綠打發走了。今天一早,小綠的小姐妹就來找她,咬了好一會耳朵,結果一整天小綠都興奮莫名,想必是約好了晚上有什麼活動吧。我自己無聊也不好圈着她,所以裝做不知道說想早點睡就放她自由了。
小綠走後,屋子裏頓時靜悄悄的,只剩滿屋昏黃的燭光,遠遠傳來煙花炮竹的響聲,在這團圓的日子裏,很多人都滿懷喜悅吧,有多少人會像我一樣在窗邊低嘆?
去年的今天,我還能和他相偎着賞月談情,而今年的今天,我只能一個人淪落異時空獨自悲風傷月。他呢?現在應該正在和他的嬌妻你儂我儂,恩恩愛愛吧,可還記得他以前曾在月光下對着一個女孩山盟海誓?
胸口彷彿堵着塊大石頭,翻來覆去睡不着,我索性走出房門,就着月光,順腳走去。
不知不覺,又來到蓮湖邊,蓮湖的荷花已敗,只剩稀稀疏疏的半枯的荷葉仍撐着,涼風吹過,水中的明月頓時碎成點點白光,可惜沒有野鶴,否則就是“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了。
天上月,水中月,一真一假,真假分明,那現在的我呢?是真是假?軀體是三百年前的軀體,靈魂卻是三百年後的靈魂。我到底算是秋月還是安琪?來到清朝已經小半年了,每天早晨醒來睜開眼,我都希望如今的一切都只是個夢,自己還躺在家中舒適的席夢思上。然而希望一次次地落空,太多的失望讓我不敢再有任何的期待,難道我真的要永遠留在這裏,做別人的小妾,每天看着別人的臉色行事,等着名義上的丈夫偶爾的關注?
我最愛的爸爸媽媽不知過得好不好?現代的我是死了還是換成這個秋月?我倒寧願自己只是和秋月換了個身體,起碼這樣我的父母還有個女兒陪伴。爸爸、媽媽,原諒女兒不能承歡膝下,孝敬二老了……
遠處傳來隱約的笛聲,嗚嗚咽咽,凄婉纏綿。如此團圓佳節,有誰同我一樣望月傷懷?
我不由自主地循聲尋去,竟然又是他。桂花樹下,寂寞的身影,如泣如訴的笛聲,沒想到傳說中冷酷無情的人竟會吹出如此情深的笛聲。也許他根本就不是無情,而是情至深處無人知曉罷了。我不由聽呆了……
笛聲已收,他仍佇立風中,略顯單薄的身影與夜色溶為一體,好象一個錯眼就會消失不見。
“夜深露冷,回去吧。”我情不自禁地對着他的背影輕輕嘆道。
他猛地轉過身,臉上的悲傷來不及收起,清冷的眼中露出絲無措。心事被人偷窺,他顯得有些狼狽,又有些憤怒。
我也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等他出聲,忙急急走回自己的房中,關上門,心臟仍呯呯地亂跳個不停……
中秋過後,貝勒府該辦喜事了。忙活了好幾天,府里到處披紅挂彩,一片喜慶。
婚禮在晚上舉行。雖說只是娶個格格,但鈕鈷祿氏是皇上御賜的,自然不能隨便,但也不複雜,喜橋到了側門,蓋着紅蓋頭的新娘跨過火盆,直接就被送入了新房。
聽說胤禛只請了眾兄弟,男賓們留在外廳推杯換盞,灌着新郎喝酒。女賓們被迎入內堂,福晉率着眾妻妾大方得體地招呼着,我保持淡淡的微笑,安份地站在角落欣賞着這群年輕貌美,珠光寶氣的女人們,看她們一個個笑容滿面,歡聲笑語,又有誰知道其中有多少個是真正的開心?
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我低聲對小綠說要出去透透氣,然後悄然走出了屋子。
今晚的貝勒府燈火輝煌,我避開熱鬧的人群,來到寧靜的蓮湖邊,還是這裏舒服。我靠在株高大的柳樹后,閉上眼,靜靜地感受着從湖面緩緩吹來的微風。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走聲,是誰?我懶得理,呆在樹后不動。緊接着又是另一陣腳步聲,唉,沒想到躲到這裏都得不到清靜。
“馨兒,怎麼不在內堂走出來了?”熟悉的聲音,是今晚的新郎哥,大好的日子他怎麼不去找新娘反而走出來了?也許是當了太多次的新郎所以已經不新鮮了吧。
“奴婢給四阿哥請安……”很嬌柔的聲音。
“不是說私底下不用多禮嗎?”溫婉的女聲被打斷,胤禛的聲音出奇的溫柔,“這裏風大,你還是回內堂吧,小心着涼了。”
“奴婢覺得有些氣悶,所以出來透透氣。剛才人多,沒來得及給四爺道喜。恭喜四爺新婚大吉,早生貴子。”順溜的道賀聲情真意切。
“承你吉言。”胤禛的聲音不見喜悅,反倒有些壓抑,“馨兒……”
又是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話。
“馨兒,你在這裏。四哥,你也在啊。”很爽朗很年輕的聲音。
“十三弟,你也出來了。”胤禛的聲音回復了平靜。
“是啊,四哥。聽說馨兒出來了,我來找她。對了,太子在找你喝酒呢,四哥快回去吧。”原來是未來的十三賢王,“馨兒,你怎麼出來了?不舒服嗎?”十三阿哥的語氣中有着明顯的關切。
“沒有,只是出來透透氣。”馨兒的聲音多了幾分喜悅。看樣子,這個馨兒和十三阿哥像是兩情相悅,語氣中完全不掩飾見到對方的歡喜。
“馨兒,四哥府里的桂花開得很好,你難得來一趟,我帶你去看看吧。你不是最喜歡桂花嗎?”據說十三阿哥和胤禛最要好,果然,他在貝勒府隨便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好啊。四爺,奴婢告退了。”
“去吧。”胤禛淡淡地答。
聽到腳步聲離去,我好奇地探出頭想看看未來的十三賢王是什麼樣子,只見兩個年輕的身影遠遠離去,十三阿哥拉着馨兒的手,很是親密,偶爾還低頭俯在馨兒耳邊不知說些什麼,引得馨兒陣陣嬌笑。我回頭,順眼看了下他們剛才談話的地方,卻見胤禛還站在那裏,緊緊地盯着遠去的兩人,臉上竟有隱忍的落寞與悲傷。
想起剛才他的溫柔,還有現在的悲傷,難道說他也喜歡馨兒?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馨兒、桂花、桂花樹下悲傷的胤禛,這又是怎樣一個老套的故事?
唉,今晚就像一出鬧劇。
設計出府
第二天,新娘要正式拜見女主人,我們早早來到福晉住處候着。
新娘子一臉嬌羞地出現了,年紀真小,不知滿十五沒有?身穿淡紅的旗袍,臉上稚氣未消,五官長得也美,不過跟胤禛的側福晉年氏比就差遠了,胤禛這些妻妾中年氏長得最好看,眉如粉黛,眼如秋水,嬌弱溫柔,我見猶憐,也難怪胤禛最寵她。
“福雅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鈕鈷祿。福雅娉娉婷婷地下跪,接過旁邊丫環遞過的茶,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
福晉接過茶,喝了一口,隨手放到桌上:“妹妹不用多禮,請起吧。來,見過其他的姐妹。”
福雅站起身,福晉一一介紹着,福雅也跟着一一行禮,我和另一個侍妾宋氏也向她行了禮,雖然我們先進門,但她是格格,地位在我們之上。
“希望以後福雅妹妹和其他的姐妹一樣盡心儘力侍候爺,早日為爺添兒育女。”福晉慢慢說著,福雅畢竟年紀小,小臉羞得通紅,李氏倒是滿臉的驕傲,雪白的縴手有意無意地輕撫着還未隆起的腹部,年氏則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
“是,福雅謹記福晉教誨。”福雅羞澀地答。
看這個鈕鈷祿。福雅也是個柔弱女子,沒想到會孕育出乾隆,可能是遺傳父親的基因多點吧。
隨後的幾天,鈕鈷祿。福雅禮數周到地拜訪了各位姐妹,連我這裏也紓尊降貴地光臨了一趟,只是實在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客套了一番,喝了杯茶就走了。
由於要維持秋月懦弱膽小的形象以及安守侍妾本份,我除了給福晉請安,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更別說談心了,因此李氏她們也乾脆忽略我這個人,加上鈕鈷祿。福雅是新婚,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一時間,我的生活是平靜如水。
但平靜如水的另一個解釋就是無聊,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偶爾和小綠說說話,在院子裏逛逛,什麼事都幹不了。想想好不容易回到古代一游,總不能把大好的機會和美麗的青春白白浪費掉吧,這也太虧了。
我坐在梳妝枱前,對着鏡子任由小綠打理我的長發,要說我最喜歡秋月身上的什麼東西,那就是頭髮了,烏黑濃密、光亮柔滑,放在現代簡直不用加工就可以直接拍洗髮水廣告了。只可惜我總學不會梳那些複雜的髮髻,其實我更喜歡把頭髮放下來,或者鬆鬆地挽在後面,那樣輕鬆又舒適,但在貝勒府,那樣的裝扮是“不成體統”,萬萬不行的。
“小綠,想離開貝勒府嗎?”
小綠一愣:“離開?小姐,您是說出府走走嗎?”
我不語。還是沒人能懂我,也許我的想法是太過驚世駭俗,但怎麼也要試試。
“小姐,要出府一定要問過福晉,福晉准了才行,您可不能胡來。”小綠見我不回答,有些緊張地說。
找福晉有什麼用?要找就找最大的那個。
“小綠,我想吃桂花糕,你找幾個人到院外的桂花樹摘些桂花下來。”
“小姐,要摘桂花是不是先問過福晉?”
“不用,不就是幾枝桂花嗎?這點小事不用去煩福晉。快點去,我等會就想吃。”
小綠還有些猶豫,但經不起我一連的催促,只能去找人。
小綠找來了幾個小廝,拿着竹竿小心地夾了幾枝桂花下來,這樣怎行?我裝出興緻勃勃的樣子,搶過竹竿,對着顯眼處一陣亂打,淡黃的桂花夾雜着樹葉紛紛落下。看看有了成效,我滿意地收了手。
“你們再多弄點下來,讓廚房多做點,我要送給貝勒爺和福晉他們一起吃。”
小廝們忙連聲應了,又夾了一大把的桂花下來。
廚房的動作挺迅速的,很快香噴噴的桂花糕就做好了,我親自帶了小綠給胤禛所有的妻妾屋裏都送了一大盤,送完了,又把剩下的全分給小綠她們,自己只留下一小碟。還別說,胤禛的廚子手藝不錯,我吃了一小塊,香濃淳綿,口感很好,可惜就是花香太濃,我不喜歡。不過,我要有這一手,回到現代就可以開個糕點店了。
傍晚,估摸着胤禛也該回府了,我裝出很累的樣子,早早讓小綠幫我卸了裝,長發隨便束成一束,換上前兩天特意叫小綠幫我綉上桂花的月白長裙,隨意地歪在房中的軟榻上,無聊地翻着那看了無數遍的《三字經》。
幾乎昏昏欲睡的時候,門外終於響起了沉重急切的腳步聲。
“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小綠驚慌又略顯過大的聲音傳了進來,呵呵,聰明的丫頭,還會通風報信。我慢條斯理地起身。
“滾。”房門呯的一聲被踢開,胤禛鐵青着臉,怒氣沖沖地大步走了進來,隨手重重地甩上房門。
“韓秋月!”他冷喝一聲,卻突然愣住。
“秋月給四爺請安,爺吉祥。”雖然很不情願,但我還是福下身子,自若地嬌聲向他請安。
“你這是什麼樣子?主子還沒睡就敢衣衫不整?”胤禛狠狠地盯着我。
知道他沒有讓我起來的閑情,我自覺地站直了身子:“秋月這裏一向沒什麼人來,而且現在天色已晚,秋月也準備休息了,有何不對?”我申辯。
“哼。”胤禛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的膽子挺大的,誰讓你摘桂花了?”
“我見外面的桂花開得好,要是做成桂花糕一定很好吃。不知四爺嘗過沒有?”我扮無知還擺出邀功的陣勢,“我這裏還有一點,要不要幫爺拿過來?”
“你可知罪?”見我要去拿桂花糕,胤禛的怒氣再次上漲,語氣卻冷得像冰。我總算明白什麼叫冰火兩重天了。
“秋月不知。”我縮縮脖子,可憐兮兮地低下頭。什麼罪?不就是摘了某人喜歡的桂花嗎?“爺是不喜歡吃桂花糕嗎?下次秋月為爺做別的。”釀桂花酒怎樣?不過這句話我可不敢說,怕他一下氣過頭直接把我咔嚓了。
“在爺面前你敢不自稱奴婢,還沒入夜就妝容不整,不經同意擅自摘取桂花。你還說不知罪?”胤禛一樁樁地數着。
“不就是摘幾枝桂花嘛,這也算有罪?難道說桂花對爺有什麼特殊意義?”我直接忽略前兩項罪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他惱羞成怒,“還敢頂嘴。”
他也有詞窮的時候?我暗笑,眼中努力擠出滴淚水,早知就應該準備好辣椒:“爺又沒說過不準摘桂花。再說了,摘幾枝桂花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爺發這麼大的脾氣?爺不喜歡奴婢就明說,何必找借口?要是爺看了奴婢心煩,乾脆把奴婢休了,何苦為一點小事就來責備人。”
“你以為我不敢嗎?”他的眼光寒如冰霜。
“爺是堂堂大清皇子,有什麼不敢?爺把奴婢娶進門,一丟就是半年,如今為了點小事就大發雷霆,既然爺這麼不待見奴婢,現在就把奴婢休了,奴婢二話不說,馬上就走。”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潑婦罵街的手段還真難學。
“你簡直是膽大包天!”想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渾身散發出熊熊的怒火,“以為我真的不敢休了你?”
“好啊,那你休啊。”我也不依不撓,衝到梳妝枱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筆、墨和紙啪的一聲放到房子中的桌子上。
“你—”胤禛狠狠地拿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休書”二字。太好了,目的就要達成了。我緊張得屏住呼吸,站在他身邊,緊緊盯着他的手。
然而,寫完這兩個字,筆停了下來。怎麼了?我有些不解,他難道是不會寫休書嗎?不會吧。我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他,卻對上一雙滿是怒氣但又多了幾分疑惑的黑眸。我忙又低下頭,哪裏出錯了嗎?
胤禛放下了筆,轉過身面對着我,冰冷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頭,強迫我對上他的眼。他眼中的怒火消了幾分,多了幾分冷靜與精明,他直直地盯着我,彷彿想從我眼中看出什麼。
難道他看出破綻了?我心虛的別開眼:“爺難道不會寫休書嗎?”
胤禛沒有出聲,雖然沒有看他,但我仍能感覺到兩道鋒利的目光在審視着我。
彷彿過了很久,胤禛放開了手,我忙退後兩步。
“爺是不會寫休書,爺也不需要寫休書。你今天如此的膽大妄為,爺自然另有法子懲罰你。”他淡淡地說著,“從明天起,你搬到城外的莊子去住,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踏出莊子半步。”
唉,可惜,差點點就成功了。不過,還好,起碼可以離開貝勒府。山高皇帝遠,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什麼都好說。
“是。秋月遵命。”怕他反悔,我忙應下來。
彷彿沒料到我答得如此乾脆,他一時無語,略站了一會,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胤禛走後,小綠滿臉驚恐地走了進來,一見我,眼淚立刻涌了出來。
“小姐,嚇死小綠了。您為什麼要激怒貝勒爺呢?現在貝勒爺把您趕了出府,以後我們可怎麼辦?”
我開心地對小綠一笑:“怎麼辦?我還巴不得呢。快點,我們要收拾行禮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想想胤禛發怒時的恐怖臉色,我剛才的舉動真的過於輕率了,若他真像傳說中的那麼冷酷殘暴,也許,現在的我有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那麼有恃無恐地敢去激怒他,也許是因為桂花樹下那個憂傷寂寞的他留給我的印象太深,所以我才敢賭現在的他不會因為一棵樹殺人,而且是殺一個無關重要的女人。
我興沖沖地收拾着東西,衣服、首飾、日常用品,把所有有用的東西全撿了出來讓小綠打包。小綠抽泣着,邊嘮叨邊收拾。
想到明天就可以離開這裏,我興奮得整夜睡不着。
快樂的田園生活
一大早,我就到福晉那裏告別。
福晉倒還念情,憂心地責備了幾句,又安慰我不要擔心,說等胤禛的怒氣消了就找機會接我回來。我強忍着喜悅,很想說千萬不要接我回來了,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就好,又怕過於明顯,乾脆一言不發,低着頭聆聽福晉的教誨。
李氏她們言不由衷地勸慰我,好不容易等她們演完姐妹情深的戲碼,我終於和小綠坐上了去莊子的馬車。
馬車緩緩向城外駛去,小綠仍是苦着一張臉,我卻雀躍不已,不時揭開窗口的布簾向外張望,這還是我第一次出貝勒府呢,自由的感覺真好,連空氣都清新很多。
出城后,馬車大約走了一個小時后,在一個小小的莊子門口停了下來,一個叫福伯的管家帶着幾個下人迎了上來,可能是少有主子光臨,我這個被貶的人都成了半個主子,福伯他們對我們挺有禮貌的。
福伯領着我們來到一溜房子中最大的一間,看樣子是主人房了,這算不算是老虎不在,猴子稱大王?我也能住上主人房,待遇不錯。
和小綠一起整理好行理,我迫不及待地參觀新環境。
可能胤禛是真的想懲罰我,所以把我發落到這個小莊子。說是莊子,其實不過是個小四合院,北房一明兩暗三間屋子,我佔據了北房西側的卧室,東側的卧室空着,中間的堂屋就成了我專用的客廳,兩側的耳房及南房是管家及下人住,中間一個小院子,大約有一千平方左右,院中偏東的地方有個小亭子,亭子外種了幾棵高大的樹,據福伯介紹是梅樹,只是沒到開花時節,沒什麼看頭。讓我意外的是院子西側靠牆處竟搭了個葡萄架,枝繁葉茂,滿眼碧綠,一串串晶瑩的葡萄垂掛下來,十分誘人。院中一條青石板路直通大門,路兩邊不規則地種了些花木,其中一叢菊花已開始結苞了。
相對貝勒府來說,這個莊子真的小得可憐,但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想我們在現代的時候,大多人都住在盒子一樣的樓房裏,哪裏有這麼大的院子可用?
莊子裏的人口也簡單,管家福伯一家四口,福嬸是廚子,他們的大兒子阿貴是負責收租以及庄內各種事務,小女兒小紅負責照看花草及充當我的粗使丫頭,另外還有兩個小廝大寶和阿壽負責雜活。據說他們是四貝勒旗下的包衣奴才,一個個都純樸得很。
想着有可能長住,我靜下心來仔細安排自己的生活。雖然也有過逃跑的念頭,但上次激怒胤禛后被小綠念了一大通才想起還有秋月的家人,總不能自私地不管他們的死活吧。胤禛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出庄半步,不過他不可能有空總盯着我吧,福伯人那麼老實,搞定了他,這裏就是我的天下了。
莊子裏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叫我夫人,也不知他們是怎麼想到這個詞的,我半威脅半利誘地讓他們不準這樣叫,商量了半天他們都不肯改口,硬說什麼尊卑有別,沒料到他們那麼拗,我只好放棄。
為了搞好關係,我纏着福嬸學廚藝,跟小紅學種花,有空就拉阿貴打聽莊子的事務,幫他出點主意,東拉西扯地找話和福伯聊,至於大寶和阿壽就容易得多了,我說東他們不敢往西。小綠從未見過我這麼活躍,整天跟在我身後說不合規矩。規矩是人定的,在這裏我就是規矩,我懶得理她,她最後也只好放棄了說教。我的主動讓福伯他們一個個感動不已,有哪個主子會這麼不計較身份地位和奴才打成一片嗎?在我強烈要求一起吃飯後,除了福伯還死守着叫我夫人,福嬸已經改口叫我秋月丫頭,阿貴也緬腆地叫我秋月妹子,小紅則在我答應教她識字后整天的姐姐姐姐地叫了。
在莊子裏混得風生水起之後,福伯對我要出庄採取了睜隻眼閉隻眼的政策,我也識趣地不惹事生非,每次出去都讓小綠和阿貴跟着。在阿貴的帶領下,我和小綠三天兩頭就出庄遊玩,把方圓幾里全游遍了,還帶着小紅、大寶、阿壽趁着秋高氣爽的到郊外搞了幾次秋遊加野餐,甚至還領着他們把院子裏的葡萄全摘下釀了葡萄酒。日子過得是有滋有味,一眨眼就到了冬天。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我這個南方生南方長的南方人從未經過這麼冷的冬天,剛開始下雪的時候還興緻勃勃地堆雪人,打雪仗,但打完雪仗第二天就得了感冒躺下了,被福嬸灌了一碗又一碗苦苦的中藥,只好包成個粽子似的每天抱着個手爐看着窗外發獃。為了不至於成為冬眠的大狗熊,我勇敢地開始進行我的耐寒訓練,每天在門口站到無法忍受才跑回房間,小綠她們開始時對我抱頭鼠竄都大笑不已,後來看慣了也就視而無睹了,但她們怎麼都無法明白我為什麼這麼怕冷。還好,我的耐寒訓練還是頻有成效,不久后我也能在室外活動上一段時間了。
昨晚一夜大雪,天亮后雪花仍紛紛揚揚,屋頂上、樹枝上、地上,全是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直到現在,我才真真正正領會什麼叫銀裝素裹,什麼叫“惟餘莽莽”。以前在南方很少見下雪,就算有,也不過是半夜時偶爾飄幾朵,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
我要圍爐賞雪!早上一起床,我就興奮地帶着小綠到廚房找福嬸起火用上好的豬骨、雞、魚熬制高湯,又割了幾斤羊肉,讓福嬸切成薄薄的肉片,福嬸的手藝真的沒話說,肉片切得薄薄的,幾乎透明。調好醬料,又準備了各式素菜,忙活了一個早上,萬事俱備。
叫人搬了爐子,帶上前些日子讓人做好的特製火鍋,招呼上莊子所有的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院中的亭子,滿滿地擺了一桌的食物。爐子點上了,鍋中的高湯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我們圍着爐子坐好,誘人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與亭子外的梅花清香交織在一起,真是大雅大俗全有了。要是羊肉換成狗肉,那可更有意思了。我樂呵呵地想着。
“好了,大家可以吃了。”我宣佈,雖然我早就說過在我面前不用講什麼規矩,但福伯他們還老是把我當主子敬着,都不敢先下手。
“爺還說怎麼一個奴才都不見,原來都跑這來了。”一個大咧咧的聲音響起。
是誰這麼煞風景?我正準備夾羊肉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有些惱怒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三個約二十多歲的男子正向我們走過來。福伯連忙跑上前行禮:“奴才給八爺、九爺、十爺請安,三位爺吉祥。”
“起來吧。”當中穿白色長袍披着黑色長毛大氅披風的男子溫和地說,“找幾個人把門外的馬牽去喂喂,我們只是路過,隨便坐坐。”
原來是三位皇子駕臨。看當中說話的那個溫文爾雅、面如冠玉、嘴角含笑,像個謙謙君子,不過,感覺他的笑容有點不自然,怎麼說呢?他笑得很親切,但感覺不夠真實。
左邊的那個怎麼形容呢?玉樹臨風?英俊瀟洒?都有些欠缺,美若天仙?這是形容女人的,用在他身上好象也行。男人怎能長成他那樣?這不是禍害人間嗎?我定定地望着他,他像是有所覺查,一雙勾魂的黑眸往我這邊一掃,我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心兒不由自主地撲通撲通直跳。我一向對帥哥美女沒有自制力,喜歡看韓劇也是因為裏面的帥哥美女多,賞心又悅目。不行,再看下去,我會紅杏出牆的,我現在可是韓秋月,胤禛的小老婆,可不是現代的單身女郎安琪。打住。
控制好呯呯亂跳的心,我偷眼看右邊的那個男子,唔,安全多了,長得還行,濃眉大眼的,稍微有點胖,看着是那種單純直爽的一型。
我還在打量,福伯已經安排人牽了馬,把跟他們來的三個小廝帶進了側屋。
“這是幹什麼呢?”稍胖的那位阿哥又問,剛才說話的就是他了。
“回十爺的話,奴才們正準備吃午飯。”我不作聲,福伯看了我一眼,機靈地答。據說這幾位是胤禛的死對頭,但現在他們都還年輕,不知開始明爭暗鬥沒有,但不管他們如今關係如何,都與我無關,只是讓他們知道我身為胤禛的女人卻和下人一起吃飯總是不好。
“正好,爺也餓了,有什麼好吃的?”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另外兩人看着他,站着沒動。
我們準備了一個早上的大餐要讓給他們?他們也太會不勞而獲吧。
“三位爺,這是奴婢們吃的東西,還是請爺等等,奴婢另給爺做?”我忍不住說,試圖把他們趕走。
“不用了,聞着還挺香的。八哥、九哥,咱們就吃這個吧,我都快餓死了。”他滿不在乎地說,招呼另兩人坐下。
他是十阿哥,那麼,穿白袍那個應該是八阿哥,那個美得一塌胡塗的是九阿哥啰。
我有些哀怨地瞥了眼這三位爺,本來我們一大幫子人邊吃火鍋邊賞雪挺快樂的,全讓他們攪了。
“好了,留下這兩個丫頭侍候,其餘的人退下吧。”九阿哥指了指我和小綠,不懷好意地說,還痞痞地對我一笑。
啊?搶了我們的飯還要我侍候他們?天理何在啊!他的形象頓時大打折扣。
咦,不對啊?怎麼把我也當丫頭了?轉念一想,哦,自從到了莊子后,為圖方便,我總是隨便編根辮子,穿些簡單的衣服好活動,難怪他會把我當丫頭。
身邊的小綠想開口解釋我的身份,我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打個眼色讓她噤聲。
“是,奴婢遵命。”我將錯就錯,省得他們回去跟胤禛說我在這裏沒大沒小。
福伯他們都退下了,八阿哥九阿哥解下披風給小綠放好,也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