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通往天朝之旅
他們沒有沿着流向黃浦江和廣東的河灣行進,而是選擇了向西流向東莞城的支流:時而隨風飄流,時而逆流而上,經過了兩岸廣闊的方形稻田,稻田裏翠綠的嫩芽剛剛冒出水面,肥料的氣味像雲朵一樣飄蕩在河面上。
勞倫斯幾乎一路上都在打瞌睡,只是隱約聽到船員徒勞的要求大家安靜。指令重複了三遍后,窸窣的耳語聲才逐漸達到了平時的安靜程度。任何諸如掉了一卷過重的繩子或絆倒一個橫坐板的偶然事件,都會引來一陣比平時更大聲的謾罵和斥責——要求他們安靜下來。當睡覺時或者有什麼東西接近時,他總是會睜開眼睛看看,以確保泰米艾爾仍在頭上與他們同步飛行。
黃昏之後,他才從熟睡中醒來:船帆被卷了起來,過一會兒,船輕輕地停kao在碼頭,打結的水手習慣性地咒罵著。除了船上的燈籠外,幾乎沒有什麼光線,燈籠只能夠照見一個通向水裏的寬闊的樓梯,樓梯的最後一階淹沒在河面下,邊上是搭到岸上的舢板模糊的影子。
遠處岸上,一隊燈籠向他們走近,當地人顯然已經接到了他們到來的通知:深橘紅色的絲綢蒙在薄竹的骨架上,燈籠發出的光好像水中的火焰,拿着燈的人沿着河岸站成一列。突然,許多中國人爬到船上,抓起行李,麻利地將它們搬走,絲毫沒有徵詢同意的意思,同時快樂地叫嚷着。如同工作一般。
勞倫斯剛開始時還有點兒抱怨,但卻沒有什麼原因:整個行動地效率很高。一個職員坐在台階的底部,腿上放着一個類似於畫板的東西,搬運的人經過他時,他就在一個冊子上計數包裹的數量。勞倫斯站起來,向兩邊稍稍晃動了一下,活動了一下頸部。沒有不雅觀地伸懶腰。此刻,永瑆已經離開船到岸上的一個小帳篷里去了。劉豹則在帳篷里的叫嚷着,聲音很大都傳到了外面,以至於勞倫斯都可以隱約聽到一個“酒”字。孫凱也沒有閑着,在岸上正與當地官員談着話。
“先生,”勞倫斯對哈蒙德說,“能否請你問問當地官員,泰米艾爾應該在哪裏着陸?”
哈蒙德詢問了岸上地一個人後。皺着眉頭對勞倫斯低聲說:“聽說他已經被帶到靜水的宮殿裏去了,而我們今晚要去其他地地方。請立刻大聲地表示反對,以便我有理由和他們爭論,我們不應該開和他分開的先例。”
即使不用提醒,勞倫斯也會立刻抱怨起來,但被刻意要求表現之後,他反而有點疑惑。突然,他有點結巴。所以將音調提高一度,用笨拙的聲音試探性地說道:“我必須現在就見泰米艾爾,並確保他狀況良好。”
哈蒙德立刻轉過去對着侍從,抱歉地攤開手,急促地說起話來。面對他們的愁容,勞倫斯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嚴厲、不屈不撓。這讓自己感到既可笑又生氣。最終,哈蒙德滿意地轉過身來,說道:“很好,他們同意帶我們去他那裏。”
勞倫斯如釋重負地點點頭,轉過去面對着隊員們。“特瑞普先生,這些先生會告訴你夥計們去哪裏睡覺,我早上會在你回‘忠誠’號之前與你見面。”他對那個摸着帽子的上尉說完之後,爬上了樓梯。
沒有什麼商議,格蘭比安排這些男人組成一個鬆散的編隊,跟着嚮導的燈籠。走了過去。路上。勞倫斯記得兩邊有很多小房子,深深地車轍壓進了石頭鋪的路。鋒利的邊緣被磨平了,帶着歲月的痕迹。打了一天的瞌睡之後,他現在非常清醒,行走在異國的夜晚,嚮導黑色的軟靴在石頭上碰出急促的聲響,附近房子上冒出做飯地星火,安靜的燈光透出窗戶,偶爾聽到一個女人唱着不熟悉的歌,一切猶如神奇的夢境一般。
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又寬又直的路的跟前,嚮導帶着他們登上了宮殿寬敞地樓梯,高大的圓柱雕樑畫棟,屋頂隱沒在深邃的黑暗之中。此時,龍低沉的呼吸聲在半封閉的空間裏隆隆地迴響着,充斥在他們周圍,茶色的燈樓等距離地從各個方向投射着燈光,如同通向中心的走廊堆滿了寶藏一般。哈蒙德下意識地走到了隨行人員的中間,突然屏住了呼吸,燈籠的光線從龍一隻半睜半閉的眼睛上反射過來,彷彿化為一個扁平地閃爍地金盤子。
他們穿過了另外一組圓柱,走進了一個開闊的庭院。黑暗中,水在某個地方滴答滴答地流淌着,頭上寬大地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更多的龍躺在這裏睡著了,其中一條橫卧在路上。嚮導用燈籠杖捅捅他,他才漸漸挪開,然後又沉沉地睡去。他們順着台階爬上了比原先小一點的一個閣樓。最終,他們見到了泰米艾爾,獨自蜷曲在充滿回聲的空蕩房間裏。
見到他們進來,泰米艾爾抬起頭高興地用鼻子摩挲着他,說道:“勞倫斯,你會留下嗎?再次睡在地上感覺很奇怪,我幾乎感覺到地面還在移動着呢。”
“當然!”勞倫斯說。之後隨從沒有任何抱怨,就在地上安頓下來:夜晚很溫暖,很舒服,地板上鑲嵌着方形的木頭,被歲月磨得很平滑,沒有硬的感覺。勞倫斯像往常一樣睡在泰米艾爾的前爪上。由於一路上都在睡覺,現在他很清醒,他告訴格蘭比由他自己第一個守夜。安頓下來后,他問泰米艾爾:“他們有沒有給你吃東西?”
“嗯,是的。”泰米艾爾昏昏欲睡地說道,“一頭很大的烤豬,還有一些燉蘑菇,我一點也不餓。畢竟這段飛行不算困難。太陽落山之前也沒有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除了經過一些奇怪地充滿水的田地。”
“那是稻田,”勞倫斯說,但是此刻泰米艾爾幾乎已經睡著了,很快就開始打起鼾來。儘管宮殿沒有牆,但是封閉的空間使噪聲聽起來更大。夜晚很安靜,還好沒有太多的蚊子。它們顯然對龍身體發出的乾熱沒有興趣。天空被屋頂遮擋了,在這種環境下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用來估計時間。一下子勞倫斯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除了院子偶爾傳來的噪聲引起他地警覺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打破這夜晚的寧靜。一條龍着陸了,向他們投來珍珠一樣凝白地目光,在月光的反射下,幾乎像貓的眼睛一樣。但是他並沒有走近閣樓,而是消失在黑暗深處。
格蘭比起來輪班了,接替了勞倫斯。於是勞倫斯開始睡覺了。他自己也重新感覺到了一種熟悉幻覺——地面在移動。儘管已經遠離了海洋,他的身體還是能夠感覺到海的運動。
突然,他從詫異中醒來:頭上紛繁複雜的色彩讓他驚訝,隨後他意識到自己見到的是天花板上地裝飾。木頭的每一個角落都繪上了圖畫,填上了華麗的油彩,閃着金光。他站起來,興趣濃厚地四處打量。圓型的柱子被漆成了深紅色,立在白色大理石基座上。屋頂至少有30英尺高,泰米艾爾很容易就能進來。
宮殿的正門朝向一個庭院,院子不是很美,但卻讓他很感興趣。一條彎曲的小路上鋪着紅色的石頭,而路的周圍填地是灰色的石頭。院子裏佈滿形狀怪異的岩石和樹,當然還有龍。五條龍以各種姿勢趴在院子裏休息着。其中一條龍已經醒了,在院子西北角的大池子旁邊挑剔地梳洗着自己。這條龍是灰藍色的,與現在天空的顏色差不多,有趣地是它的四個爪子的前端是亮紅色的。當勞倫斯看着他時,他完成了早晨的洗禮,飛上了天空。
院子裏的龍大多屬於同一個種類,儘管在體積、顏色以及角的數量和位置上有很大差異。比如,有的背部平滑,有的長了刺。很快從閣樓里走出來一條種類很不一樣的龍,體積更大。皮膚呈深紅色。有着金色地腳趾,明黃色地多角的腦袋直到背部。他到池子裏飲水。大聲地打着呵欠,lou出兩排細小但卻尖利地牙齒,中間分佈着四個更大的彎曲的獠牙。更狹窄的門廳連着圍牆,中間穿cha着拱門,向庭院的東西方向延展,連接到兩個閣樓上。紅龍走到其中的一個拱門上,對着裏面的什麼東西叫着。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穿過拱門,一邊擦着臉,一邊嘟噥着。勞倫斯很尷尬,因為他發現她一直裸到腰部,於是趕緊望向別處。龍幾乎把她推搡到池子裏,這樣的舉動當然有鮮明的效果:她急促地站起來,睜大了眼睛,對着笑得咧開嘴的龍激動地抱怨着,然後走到了廳里。過了幾分鐘,她又出來了,穿了一個類似於短上衣的東西。深藍色的棉質上衣帶着紅色的滾邊,寬大的袖子,拎着一個紡織物做成的繩子。勞倫斯覺得這上衣應該是絲綢質地。她爬到龍背上,一邊大聲地憤恨地說著什麼,這讓勞倫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波克雷和麥西莫斯,儘管波克雷一輩子也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
系好繩子后,這個中國的飛行員抓緊背部,沒有什麼儀式就和龍一起飛上了天空,消失在閣樓的視線中。現在,所有的龍都開始躁動,另外三條巨大的深紅色龍走出了閣樓,更多的人從廳里走了出來:男人從東邊出來,更多的女人從西邊出來。
泰米艾爾在勞倫斯下面一陣抽動,然後睜開了眼睛。“早上好!”他打着哈欠說,“哦,”他張開眼睛到處打量着複雜的裝飾和院子裏匆忙的景象,說道:“我不知道這裏有這麼多的龍,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這麼寬敞。”然後他有點緊張的說,“我希望他們很友好。”
“我相信當他們知道了你是從這麼遠的地方過來的,他們肯定會很友善。”勞倫斯說。他爬了下來,以便泰米艾爾可以站起來。空氣中滿是水汽。天空還是不可捉摸得發灰,他想,可能天又要熱了。“你應該盡量多喝水,”他說,“我不知道今天他們要隔多久才會停下來休息。”
“我盡量吧,”泰米艾爾不情願地說,然後走出宮殿。走到了院子裏。持續的吵鬧聲突然中斷,但並完全停住。龍和他們地同伴一起張大眼睛。然後集體向後退去。那一刻,勞倫斯感到十分震驚,突然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但接下來,他看到所有的男人和龍都貼近地面鞠躬,讓出了一條通向池塘的路。
那一刻非常安靜,泰米艾爾不安地穿過龍的隊列走向池塘,匆忙地喝飽水。然後退回到高高的宮殿裏。他回來以後,原先喧鬧的場景又開始了,但比之前安靜一些。儘管大家裝做若無其事,但還是不住地往閣樓里窺探。
“他們讓我喝水真好,”泰米艾爾幾乎是耳語般地說道,“但我還是希望他們不要這麼盯着看。”
龍站成了一排,但是又一個接一個地飛走了,只留下一些很老地龍。在院子的石頭上曬太陽,他們地鱗片已經從邊上開始退化了。格蘭比和其餘人員在這期間都醒了過來,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這些景觀,正如同其它龍對泰米艾爾很有興趣一樣。他們現在完全醒了,開始整理衣服。“我想他們要給我們派一個,”哈蒙德邊說。邊徒勞地摩擦着滿是皺紋的手臂。他穿了正裝,沒有穿飛行員都要穿得騎手裝置。就在此時,船上的一個年輕的中國僕人——葉冰穿過院子,向他們揮手。
早餐只是而是一些薄的米粥混着乾魚和幾片顏色恐怖的雞蛋,還有幾根油膩的又脆又輕地麵包,這不是勞倫斯習慣的食品。他將雞蛋撥到一邊,強迫自己吃剩下的食物,並建議泰米艾爾也這樣做。但本來應該給他一些烹調得當的雞蛋和熏肉。劉豹用手杖推推勞倫斯的手臂,指着雞蛋做了一些評論:很顯然他正在吃自己的雞蛋。
“你認為他們出什麼問題了?”格蘭比一邊低聲問道,一邊疑惑地戳着自己的雞蛋。
哈蒙德詢問劉豹后。同樣疑惑地對大家說道:“他說這是上千年的雞蛋。”他比其他人都勇敢。選了一片雞蛋吃了下去,咀嚼。吞咽,若有所思地樣子,其他人等着他的評論。“嘗起來像是腌制過的,”他說,“絕對不腐爛。”他又吃了另外一片,最後把它們都吃完了。但勞倫斯仍將自己那份里的黃綠色雞蛋留到了一邊。
他們被帶到了離龍住的宮殿不遠的一個客廳里吃飯,等在那裏地士兵也和他們一起吃早飯,士兵們滿懷惡意地咧嘴笑着。他們不再像剩下的飛行員那樣,為被排除出冒險而高興,也沒有過多評論食物的質量,在餘下的旅途中,他們很可能遇到的都是這樣的食物。隨後,勞倫斯同特瑞普告別。“你一定要告訴瑞雷上校,所有都是船形的,照原話說,”他說。他們之間已經安排好了,任何其他的消息,不管如何小心都會導致嚴重的錯誤。
兩輛騾子拉的大車在外面等着他們,車輛材質粗糙,沒有彈簧。他們地行李已經提前運走了。勞倫斯爬到車裏,緊抓住邊緣,大車吱吱嘎嘎地沿路駛去。道路在白天給人印象深刻,非常寬闊,上面填了古老地圓形鵝卵石,石頭上面的灰泥都已經被磨去。車輪順着石頭之間有坡度地車轍行駛,在不平坦的路上顛簸着。
周圍是嘈雜的人群,人們好奇地盯着他們,甚至放下手頭的工作跟了他們一段距離。“這裏甚至還不是一個城市?”格蘭比很有興趣地環顧四周,想要數清有多少人,“只是一個小鎮就有這麼多的人?”
“根據我們最新的情報,這個國家大概有兩億人口,”哈蒙德正忙着做旅途筆記,心不在焉地說著。勞倫斯搖搖頭,吃驚於這個龐大的數字,這是英格蘭人口的十倍。
勞倫斯看到一條龍沿着路從對面走來時,更加地震驚:這是藍灰色龍中的一條,穿着樣式怪異的絲綢甲胄,帶着一個突出的胸墊。與他迎面走過時。他看到了三條小龍,兩條和他是同一種類,另外一條是紅色地。三隻龍在後面跟着,每隻都被系在了甲胄上,好像被繩子牽引一樣。
這不是街上唯一的一條龍,不久后,他們穿過了一個軍營。一小隊穿藍色外衣的步兵在院子裏訓練。兩條巨大的紅龍坐在門口,一邊交談。一邊對着隊長玩的骰子遊戲大呼小叫。沒有人刻意地注意他們;忙碌的農民挑着自己的擔子,一眼都不多看地就走過去了,偶爾當其他地路都堵上了時,農民們就爬上岔路。
泰米艾爾在一個開闊的地方等着他們,旁邊有兩條藍灰色地龍,穿着網狀的甲胄,背上被侍從放上了行李。其他龍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打量着泰米艾爾,這讓他感覺很不自在,見到勞倫斯時,如釋重負。
駝上東西后,龍四隻腳都趴在地上,以便隨從可以爬到背上,並撐起一個小帳篷。這與英國飛行員長途飛行時用的帳篷很相似。其中一個隨從用手比劃着一條藍龍,對着哈蒙德說話。“我們要騎那一條,”哈蒙德對旁邊的勞倫斯說。然後他詢問侍從其他的事情,侍從搖搖頭,強硬地做出答覆后,又指了指第二條龍。
在答案還沒有被翻譯之前,泰米艾爾憤怒地站了起來。“勞倫斯不騎其他的龍!”他一邊說。一邊伸出一個爪子,幾乎將勞倫斯撂倒。這下子勞倫斯跟泰米艾爾的感情更近了。哈蒙德幾乎不用向中國人重新強調這樣地情緒了。
勞倫斯不太明白中國人為什麼不打算要他騎着泰米艾爾,他不希望泰米艾爾在這麼長的旅途里沒有一個同伴一起飛行,但是他無能為力,只能將這個事情看輕。他們本應結伴飛行、相互照應,這樣泰米艾爾就不會處於危險之中了。
“這次旅行就是這樣的,”他對泰米艾爾說,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被哈蒙德、而不是被泰米艾爾反駁了。
“不,這個建議是不能接受的,不能滿足他們。”哈蒙德說。
“根本不可能!”泰米艾爾完全同意的說。當侍從要繼續爭辯時。泰米艾爾咆哮起來。
“哈蒙德先生,”勞倫斯高興地說。“請告訴他們,如果是甲胄的問題,我能夠很容易地把它鎖在泰米艾爾垂飾的鏈子上。只要我不用爬到他背上,應該就很安全了。”
“他們不可能同意,”泰米艾爾立刻打斷了爭論,做出了評價。事實上,勞倫斯的提議勉強被接受。
“上校,我能說幾句嗎?”哈蒙德把他拉到一邊,“這個嘗試是和昨晚地安排聯繫在一起的。我必須要求您,先生,如果我們被分開了,你絕不能同意繼續。如果他們試圖把您和泰米艾爾分開,您自己要保持警惕。”
“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謝謝您的建議。”勞倫斯冷酷地說,然後直勾勾地向永瑆看去。儘管王爺從來沒有親自直接涉及這樣的討論,勞倫斯懷疑他在背後指使着他們。他曾經希望使得他們分開的船難並不是有人從中作祟造成地。
旅途開始時有一些爭議,而一整天的飛行則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只是偶爾泰米艾爾為了看清地面而俯衝下降使得勞倫斯有些反胃。胸甲在飛行中並不是完全靜止的,它比甲胄移動得更多。泰米艾爾比其他兩條龍要快些,耐力更好。即便因為看風景延誤了半小時,他也可以輕鬆地趕上他們。最讓勞倫斯難忘的就是,這裏人口稠密,並且每一個重要的水域都擠滿了駛向四面八方的船。當然還有這個國家的廣闊的地域也給勞倫斯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們從早飛到晚,只在中午吃飯時停下一小時,白天的光景很長。
連續幾天飛越了小丘陵和連綿起伏地大山之後,一片廣闊無垠地平原展現在他們面前。平原上佈滿了方形的稻田,流淌着很多河流。田野上點綴着許多大小不一地城鎮和村落。有時候泰米艾爾飛得很低,此刻他就像一條快活的天龍一樣,田野里工作的人們偶爾也會停下來看着他們飛過。勞倫斯起初認為陽澄是另外一個湖泊,面積比較大但不是特別大。他猜測它的寬度可能在一英里之內,東西兩岸隱匿在蒙蒙煙雨之中。只有當他們正好飛過它的上空時,他才看見奔騰的江水向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滾滾而去,舢板緩緩移動,最終消失在薄霧裏。
連續兩晚在小鎮過夜之後,勞倫斯開始回想起他們第一晚住過的地方,他想那一定是不同尋常的住所。但他們在武昌留宿之後,那個地方就變得微不足道了。八個巨大的宮殿分佈成一個對稱的八角形,中間有封閉的圍牆連接着,中間的院子簡直可以被稱為公園。羅蘭和戴爾開始時還試圖數清楚院子裏有多少條龍,但是當數到30條時,他們放棄了。一群紫色小龍在院子裏着陸,拍打着翅膀穿過閣樓。由於小龍個數很多、跑得又快,他們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條。
勞倫斯把碗放到了一邊,剛才吃的是普通的蔬菜和米飯。人們大多已經蜷縮在斗篷里睡著了,沒睡着的人也很安靜。泰米艾爾也打起了瞌睡。在閣樓圍牆外,雨像冒着熱氣的帘子一樣向下傾瀉着,順着屋頂瓦片向上翹起的邊角滴滴答答地流下來。順着河水的流向,可以模糊的看到沒有院牆的小屋下燃燒着微弱的黃色火焰,指引龍在夜間飛行的路徑。輕柔的喃喃呼吸聲在旁邊的閣樓里迴響着。儘管雨聲嘈雜,還是可以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厲的呼喊。
永瑆在一個更加私密的地方單獨過夜,現在,他走到外面,站在閣樓的邊緣遠眺村落。過了一會兒,呼喊從更近的地方傳來。泰米艾爾豎起腦袋仔細聽,脖子周圍的翎頜也警惕地豎了起來。勞倫斯聽到了熟悉的翅膀收折起來時堅韌地聲音,石頭上的霧氣和蒸汽都被到來的龍吹散了。那是一個出現在白色雨幕中的幽靈般的白影。她收起了寬大的白色翅膀,爪子敲擊着石塊,向著他們踱步而來。站在閣樓之間的侍從急忙轉過臉,從她身邊退去,而永瑆順着台階走到雨里。她向著他低下有寬闊翎頜地巨大腦袋,用清晰甜美的聲音叫着他地名字。
“那也是一條天龍嗎?”泰米艾爾聲音急促但卻猶豫地問。勞倫斯回答不了,只好搖搖頭。她有着讓人震驚的純白。他從來沒有在其他任何龍身上見過一點或是一斑這樣的顏色。她的皮毛閃着美麗的透明的光輝,無色得完美。她眼睛的邊框是水晶般地粉紅。有着充盈的血管,即使在很遠處也能看見。但是她有着同樣的翎頜,細長的卷鬚在下巴周圍伸展開來。同泰米艾爾的一樣,卷鬚的顏色有些不自然。她脖子上戴了鑲紅寶石的厚重的黃金轉矩,前爪上戴了頂端鑲有紅寶石地金爪鞘,深邃的顏色與她的眼睛交相輝映。
她關愛地把永瑆推進殿裏避雨,抖了抖翅膀讓雨水落去后。也跟着他進去了。她幾乎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眨眨眼睛掃視了一下,然後嬌縱地纏繞着永瑆,他們在閣樓的一角喃喃私語。侍從們躊躇不安地給她送來了晚飯,但是他們對其他龍沒有表現出類似的不情願,甚至對泰米艾爾的出現還有顯而易見地歡欣。可是,她似乎不值得他們恐懼。她迅速而優雅的吃了食物,甚至沒有一滴流出盤子。同時,她對他們好像完全沒有在意。
第二天早晨,永瑆向大家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龍天麟,然後帶她到私密的地方吃早飯去了。吃早飯時,哈蒙德講起了他打聽到的事情。“她確實是一條天龍,”他說。“我想這是一種白化病。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讓他們感覺這麼不自在。”
“她生下來就是服喪的顏色,當然,她是不幸的,”當他們小心地問起時,劉豹這樣說,彷彿這是不言自明的。他接著說:“乾隆皇帝打算把她送給蒙古的一位王子,避免她的厄運會觸及到皇帝的兒子。但是永瑆堅持要把她留在身邊,不讓任何一條天龍離開王室。本來當皇帝地人應該是他,但是帶着這樣一條龍地人是不可能成為皇帝的,因為那必將是國家地災難。所以現在他的兄弟當上了皇帝。就是嘉慶皇帝。這就是天意。”說完這個帶有哲學意味的評論后,他聳聳肩膀。又吃了一片炸麵包。聽了這個消息時,哈蒙德有些神色黯淡,而勞倫斯與他一樣感到沮喪。尊嚴是一回事,為了原則而放棄王位則是另外一回事。
充當坐騎的兩條龍被更換了,一條換成了藍灰色龍,一條換成是深綠色帶着藍色條紋的龍,光滑的腦袋沒有長角,當然後者體形更大一些。他們還是以同樣敬畏的目光看着泰米艾爾,並以不安的尊敬注視着龍天麟,顯得都很本分。泰米艾爾現在已經安於這種有尊嚴的孤獨,從側面好奇地打量着麟,當她轉過來直直地回視他時,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
這個早晨,她穿了一件樣式奇特的甲胄,甲胄的金屬片之間織着薄絲綢,像遮篷一樣擋在眼睛上面。勞倫斯奇怪,在這灰濛濛的天空下,這樣的裝束是否有必要。但是炎熱沉悶的天氣在飛行幾個小時后,突然感覺穿一件甲胄也是有必要的。
他們穿過了大山裡蜿蜒的峽谷,看到傾斜的南坡鬱鬱蔥蔥,北坡卻是光禿禿的一片。飛到小丘上空時,涼風迎面撲來,此時太陽破雲而出,光芒耀眼。一大片成熟待割的麥田取代了先前的稻田,隨後他們看到一大群棕色的牛在一片草原上埋頭吃草。
山上搭了一個照看牛群的小棚子,邊上有人升了幾堆火,在烤全牛,香味一直往上竄。“聞起來真香!”泰米艾爾帶着渴望的語氣說。但他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當他們飛近時,同行的一條龍突然加速俯衝。一個男人走出棚子與他交談,然後又返回了棚子。當他再次出來時,將一個大的厚木板放在龍面前,龍用爪子在木板上刻了一些中國符號。
男人帶走了帶有中國符號木板。於是龍把烤好的全牛叼走了,很明顯他們達成了交易。之後,他立即衝上天空與他們匯合,一邊飛,一邊高興地咀嚼着牛肉。很明顯他認為做這樣地事情時,沒必要讓它的乘客下來。勞倫斯似乎可以看見當它津津有味地吃着牛腸時,可憐的哈蒙德臉都變綠了。
“如果他們用金子的話。我們可以試試去買一隻,”勞倫斯猶豫着對泰米艾爾提議道。他帶了金子而不是紙幣。但不知道放牧人是否會接受。
“噢,我不是很餓。”泰米艾爾一邊說著,心裏一邊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勞倫斯,那是書法,對嗎?他對板子做了什麼?”
“我想是這樣的,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中國書法行家。”勞倫斯說,“你應該比我更能認出來那是什麼。”
“我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中國龍都知道怎麼寫書法,”泰米艾爾一邊說,一邊情緒低落地想着,“假如我是唯一不會寫的,那麼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很傻。我應該多少學一點,我一直認為寫字是要用筆地,但我相信我也會做那樣的雕刻。”
也許是為了麟着想。由於她不喜歡強烈地陽光,他們在炎熱的白天停了下來,在路邊的一個小帳篷里吃飯休息,到了夜間再飛行。地上間距不等的煙火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而且勞倫斯還能夠通過星象繪製他們的路徑。幾英里之後,他們轉向西北方向飛。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很熱。但是不再如此潮濕,夜晚也涼爽宜人。然而,北方嚴寒地冬天已經lou出端倪,所以,帳篷的三面都被圍上了,而且是被搭建在帶有爐子的石板上,以便加熱地板。
北京從圍牆開始延伸了很長的距離,城牆綿長而宏偉,帶有許多與歐洲城堡不同的方塔和城垛,鋪了灰石的大街由城門開始筆直地向內延伸。大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他們獃獃地看着天上和街上的龍不時地騰空而起。一會兒從城市的一邊飛到另外一邊。有時人們就吊在它們下面,採用這樣地交通方式。除了城牆裏面四個彎曲的小湖之外。這個城市被劃分為極為規整的方型區域。皇宮位於城市的東部,它不是單一的建築,而是由許多小閣樓組成,周圍環繞着流淌着黑水的護城河。夕陽西下時,建築群里所有屋頂都閃着光芒,如同鍍金一般,掩映在春天發出了黃綠嫩芽地樹叢里,在廣場灰色的石頭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
當他們kao近時,一條更小的龍在天空中與他們相遇,黑色的身體上有淡黃色的條紋,穿着深綠色的綢布。雖然背上有乘客,但是他還是直接和另外一條龍說起話來。泰米艾爾跟隨着其他的龍,朝着離宮殿圍牆不到半英里的最南邊的一個環形小島上飛去。之後,他們停到了一個通向湖水地漢白玉地碼頭上,因為周圍沒有什麼船隻,這碼頭顯然是為龍準備的。
碼頭地另一端是一個巨大的門,這紅色的建築不僅僅是一堵牆,但又因為太狹窄而不能稱為樓。建築上有三個開着的拱門,其中的兩個小門都比泰米艾爾高出許多,寬得足夠與他四個同樣的龍並排走過。中間的門則更大,兩邊各有一個巨大的皇家龍在守衛。他們與泰米艾爾非常相像,但是沒有他那突出的翎頜,一條是黑的,一條是深藍的。龍的旁邊站着一長隊士兵,戴着發亮的鋼盔,穿着藍色長袍,並且手持長矛。
兩條隨行的龍徑直穿過小門,而麟則是從中間的門走過去的。當泰米艾爾想要跟着進去時,帶有黃色條紋的龍彎下身子,用抱歉的語氣阻止了他,同時用手指着中間的拱門。泰米艾爾簡短作出了回答,然後帶着彷彿是最後聲明的神色,用屁股坐在地上。他的翎頜僵硬地緊貼着脖子,表明了他的不悅。
“出什麼事了?”勞倫斯小聲問道。他看到那邊許多人和龍都聚集在了拱門那頭的中庭里,肯定要舉行什麼儀式。
“他們想要你下來從小門進,而我從大門進,”泰米艾爾說,“但我不會把你獨自放下來。總之,在我看來用三個門去同一個地方是十分愚蠢的。”
勞倫斯很想得到哈蒙德或者其他人的建議,帶斑點的龍和他的騎手同樣對於泰米艾爾的頑固非常不解。勞倫斯在其他人的臉上也看到了同樣困惑的表情。拱門旁邊的龍和士兵都猶如雕像一般紋絲不動,隨着時間的推移,另一邊集結的人們應該意識到可能是出什麼問題了。一個穿着藍色刺繡長袍的人快步穿過側邊的走廊,對帶條紋的龍和他的騎手輕聲說了些什麼,然後他斜瞟了一眼勞倫斯和泰米艾爾後,匆匆趕回中庭。
一陣低聲議論在拱門下迴響開來,突然議論被打斷了,另外一邊的人們讓出路來,一條龍穿過拱門向他們走來。她的皮毛與泰米艾爾非常相似,都是水晶般的深黑色,深藍色的眼睛和翅膀上斑紋的顏色都很相近,她巨大的半透明狀的黑色翎頜,分佈在硃紅色帶棱紋的角之間。顯然,這又是一條天龍。她站在大家面前,用低沉而洪亮的嗓音說話。勞倫斯感覺到泰米艾爾第一次身體變得僵硬,然後顫抖起來。泰米艾爾的翎頜慢慢立了起來,用緩慢而猶豫的聲音說:“勞倫斯,這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