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到澳門
簡,請原諒這麼久才給你寫信,事實上,現在,我也只能草草地寫上幾句做個補償。三個星期以來,我完全沒有時間拿起筆來——一通過邦加島海峽,我們就受到瘴氣引起的發燒的折磨。很幸運我躲過了這場疾病,我的大多數隊員也躲過了這一劫。對此,凱因斯認為我們都要感激泰米艾爾,因為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是泰米艾爾的體溫驅走了引起瘧疾的毒氣,由於我們離他比較近,因此得到了一定的保護。
但是我們沒有生病,卻不得不多干很多活:瑞雷上校幾乎從一開始就倒下去,醫生不讓他下床;波拜克勛爵也病倒了,這樣我就不得不和第三、第四上尉、法蘭克斯、白凱特一起值班。他們都是很有熱心的年輕人,法蘭克斯盡其所能地工作着。但是他們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既無法勝任監督“忠誠”號這樣大的船,又無法保證船員遵守紀律——我不得不說,正如我以前提到的,他有些口吃,這讓他看起來很沒有禮貌。
這裏正是夏天,廣東禁止西方人進入,明天早上我們會停kao在澳門。船上的醫生希望在那裏能夠找到天主教耶穌會會士的三桅船來補充我們的供給,而我則希望找到某位英國商人,將這封信帶回家,帶回英國,帶給你。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根據永瑆王爺的特別旨意,我們獲准可以繼續向北航行至直隸海灣,這樣就可以經天津到達北京。剩下的時間很長。但是因為正常情況下不允許任何西方地船隻進入廣東以北的海域,一旦我們離開港口,就不能再期待找到任何一艘英國船。
我們一路上已經遇到了三個法國商人,這比我以前在這邊看到得要多——雖然我上次來廣東時已是七年前——而且各種各樣的船隻比以前也多很多。此刻,不時有霧飄浮在港口上空,妨礙瞭望遠鏡的視線。儘管我不敢特別肯定,但是仍然擔心那裏有軍艦。雖然可能是荷蘭人的而不是法國人的;當然,肯定不是我們的軍艦。“忠誠”號當然不會有直接地危險。因為和他們完全是不同的比例,而且是在王權地保護之下。這樣,法國人在這片水域是不敢輕易行動的。但是,我們擔心法國人的使團一定已經或者很快就把破壞我們的使命作為他們的目的。
對於之前懷疑的事情,我沒有什麼進一步地消息,至少還沒有進一步的行動,雖然我們人員的減少使任何這樣的打擊都變得更加容易。我開始希望馮力這樣做是出於他個人某種莫明其妙的動機。而不是得到了其他人的命令。
鐘聲響了——我必須到甲板上去了。允許我藉此送上我全部的愛和敬意,請一直相信我!
你的朋友,威廉※#8226;勞倫斯
1806年6月16日
大霧持續了整個晚上,當“忠誠”號最終到達澳門港時,霧仍沒有散去。長長地、蜿蜒伸展開去的海灘周圍,是整潔的、正方形的葡萄牙式建築,整齊地種着樹苗,有着熟悉的舒適感。大多數捲起帆的小舢板就像是豐沙爾或朴次茅斯港停kao地小船。甚至濃霧褪去后顯lou出來的輕微受到腐蝕的、被綠色覆蓋的山。在地中海的任何港口都隨處可見。
泰米艾爾本來滿懷希望地坐直了身子,此時他失望地趴回到甲板上,不再看了。“哦,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嘛!”他斜眼向下看了看,“而且也沒有看到其他的龍啊!”
“忠誠”號從海上慢慢駛入港口,在濃霧的覆蓋下。最初,岸上的人們沒有看清她的樣子。就像是太陽在薄霧中升起迸發出光芒一樣,“忠誠”號漸漸駛入港口,一陣風吹來,吹散了船頭地霧,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地叫喊聲:勞倫斯以前進入過殖民地,也預料到由於船巨大的體積,可能會引起一些喧鬧。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這片水域裏,自己會被岸上響起地幾乎爆炸性的聲音嚇到。
“天龍!天龍!”喊聲越過水麵傳遞過來,很多小舢板。因為更加靈活輕便。直接開過來看他們。它們kao得太近了,船身往往會互相撞上。甚至撞到“忠誠”號上。隊員們只能鳴笛或大叫着,試圖讓他們避開。
即使下錨的時候,仍然不斷地有船從岸上下來。因為他們kao得太近,船員們也不得不更加小心。勞倫斯驚訝地看到中國女人也到了岸上,邁着奇怪的、扭捏的步子,其中一些還穿着精緻的、優雅的裙子,帶着小孩甚至嬰兒;她們儘可能地擠進任何一個還有一點空間的小舢板,完全不顧自己的衣服。幸運的是,微風吹拂,水流緩慢,否則顛簸超載的小船一定會翻倒,造成可怕的人員傷亡及財產損失。他們正努力接近“忠誠”號,當他們行駛到跟前時,女人們抓起孩子,舉過頭頂,不停地搖晃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勞倫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從他以往的經驗來看,中國女人總是很小心地躲避着西方人的注視,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在澳門這個地方生活着這麼多人。他們滑稽的行為也引起了港口上的其他西方人的好奇心,無論是在岸上,還是在港口中其他船的甲板上,都聚集着西方人,他們觀看着。勞倫斯心裏一沉,發現他在頭一天晚上的估計並不是錯誤的:事實上他低估了,因為此時正有兩艘法國戰艦停泊在港口中,漂亮、整潔,一艘是雙層甲板帶64門大炮的戰艦,而小一點的是48門炮的重型驅逐艦。
泰米艾爾滿懷興緻地看着那些懸盪在半空中而不開心地嚎啕大哭的嬰兒,他噴着鼻息去逗他們。這些小傢伙穿着繡花地長袍。看起來很滑稽,就像是裹在絲綢和金線里的香腸。
“我來問問他們,”泰米艾爾說,他彎腰越過欄杆,和其中一個看起來比較健談的女人搭起訕來。此時,有一個孩子被父母抱走了,所以在船里才有了這個女人和孩子的一席之地。她懷裏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胖男孩。溫順可愛。小孩看到泰米艾爾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一點都不害怕。圓臉上仍然lou出鎮定的表情。
他跟那個女人一邊交談着,一邊坐回到後腿上。
“我不是很確定,因為她的口音聽起來有些不一樣,”他說,“但是我想他們是來這裏看我地。”因為不確定,他轉過頭,用鼻子摩擦着皮毛。想竭盡全力磨掉他想像中的壓力,很明顯這是掩飾性地動作。他更加沉迷於自己的虛榮心,於是開始整理自己——把頭抬得高高的,然後抖動了一下翅膀,又收回來,這樣一來就讓翅膀更加鬆弛地貼在身體上,翎頜就會因興奮而全部舒展開來。
“他們真是好運氣,能看到‘天龍’。”永瑆似乎認為這非常明顯,不需要更多的解釋,“否則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看到——他們只是商人而已。”
他輕蔑那轉過身來:“我和劉豹、孫凱要到廣州去見總督和巡撫,讓他們給皇帝送信,說我們到了。”他用了廣東的中文名稱,滿懷希望地在那裏等着;很明顯。勞倫斯必須要為他們此行提供船上的駁船。
“請允許我提醒您,閣下,我們確信三個星期內能夠到達天津,您能否考慮一下是否還有必要去進行一次這樣的談話?”勞倫斯這樣說只是想盡自己地一些努力,畢竟距離超過一千英里。
但是永瑆非常積極地想讓他清楚,不向皇帝稟報的行為是可恥的,勞倫斯不得不對做出這樣的建議表示歉意,為他缺乏對當地風俗的了解而請求原諒。永瑆並沒有表示出緩和的餘地,最終勞倫斯高興以貢獻出駁船為代價送走了永瑆和兩位特使,這樣他和哈蒙德就只能乘坐快船到達岸上的集合地點:船需要補充新的水和家畜。
“我能帶給你點什麼。可以緩和你地痛苦。湯姆?”勞倫斯把頭伸進瑞雷的船艙問道。
躺在窗邊的瑞雷從枕頭上抬起頭來,搖了搖虛弱發黃手說:“我好多了。當然我不會拒絕一瓶好的紅葡萄酒。如果你能在這個地方找到一瓶還不錯的酒的話。整天吃奎寧,我會永遠失去味覺。”
為了讓泰米艾爾安心,於是勞倫斯去和他告別。泰米艾爾已經那些少尉們哄着給他沖洗了身子,雖然完全沒有必要。中國地參觀者們變得越來越大膽,開始往船上扔禮物和鮮花,還有其他東西。法蘭克斯上尉臉色蒼白的朝勞倫斯跑來,因為著急忘記了口吃。“先生,他們往船上扔來了點着的香,求求您,求求您讓他們停下來吧!”
勞倫斯爬到了龍甲板上:“泰米艾爾,請你告訴他們不能向船上扔任何點着的東西。羅蘭,戴爾,注意他們扔上來的東西,如果看到任何可能引起火災的東西,立刻把它扔回去。我希望他們更有理智,別放爆竹。”他又補充道,但口氣中沒有多少信心。
“如果他們這樣做的話,我會阻止他們的,”泰米艾爾保證着,“你能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讓我上岸嗎?”
“我會的,但是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整個區域只有四平方英里,到處都蓋上了房子,”勞倫斯說,“但是至少我們可以飛越它,甚至可以飛過廣東,如果官方不反對地話。”
英國工廠是面對着主要海岸建造地,因此,找到它並不難;事實上,他們是被一群人吸引過來的,東印度公司地專員派了一小隊人在海岸上等着歡迎他們,其中領頭的人是一個穿着東印度公司私有部隊制服的年輕人,他長着密密的連鬢鬍子和突出的鷹鉤鼻子,這讓他看起來非常好戰,不過他機敏的眼睛減弱了這一印象。
“海里特福德少校為您服務!”他鞠躬說道。
門一關上。他又以士兵地坦率補充道:“見到你們真高興,16個月了,我們都想着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裏呢!”
在這個讓人不愉快的打擊下,勞倫斯又想起了東印度公司的商船被中國人徵用的事,就在幾個月前:因為對泰米艾爾的狀況,他非常擔心,再加上整個旅途的分散。他幾乎已經完全忘記這件事了;但是,駐紮在這裏的人們無法忘記這件事。他們已經在侮辱中度過了好幾個月。
“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吧?確定嗎?”哈蒙德問道,焦慮地語氣使勞倫斯對他又產生了新的厭惡;這表現出他有一點擔心,“首先這是非常有害地。”
海里特福特斜眼看着他:“沒有,專員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和中國人調和,等待某種官方的指示。”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對此有所懷疑。
勞倫斯只能對他表示同情,雖然在正常情況下。他並不尊重公司的私人武裝,但是海里特福德看起來聰明又有能力,而他手下的人也表現出良好的紀律性:他們的武器保護良好,天氣雖然悶熱,但是制服卻很清爽。
會議室里掛着窗帘,隔絕了太陽升起產生地熱量。扇子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可以扇動潮濕的、悶熱的空氣。一瓶瓶葡萄酒剛從地窖里拿出來,正用冰冰着。在相互介紹之後,酒被送了上來。專員們非常高興,接過了勞倫斯帶來的信,向他保證一定會看着它們被送回英國。這裏包含着開玩笑的成分,之後他們就此次出使的目的開始進行精細的討論。
“事實上,聽說政府補償了麥斯提斯、哈爾特和格里格森上校。我們非常高興。”喬治※#8226;斯坦頓先生地講話很安靜,但卻強而有力;他是專員的首領,雖然有着豐富的經驗,但看起來相當年輕。他12歲時,就在他父親的訓練下成為馬戛爾尼使團中的一員,他也是英國人當中少數幾個流利地掌握英語的人之一。
斯坦頓為他們講述了更多地關於他們受到的不好待遇的例子,然後繼續說道:“我不得不說,這是非常典型的例子。行政部門中,傲慢和貪婪顯著增加,而且只是針對我們的。荷蘭人和法國人並沒有受到這樣的待遇。至少過去他們對我們還有一定程度的尊敬。可現在幾乎全部消失了,事實上比這更糟。”
“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擔心會被徹底趕出去。”格勒修※#8226;派爾先生補充道。他是個魁偉的男人,花白的頭髮因扇子的不斷扇動而變得有點凌亂。“這並不是侮辱哈里特福德上校和他地人,”他對那位官員點點頭,“為了抵制這樣地命令,我們承受很大的壓力,你會看到法國人很願意幫助中國人實現這一點。”
“一旦我們被驅逐,他們就會把我們地公司佔為己有,”斯坦頓補充道,周圍的人紛紛點頭,“‘忠誠’號的到來給我們帶來不同的境況,有了面對面抗爭的可能……”
哈蒙德打斷了他:“先生,很抱歉打斷您。我們並不打算讓‘忠誠’號參與到反對中國皇帝的行動中:絕不!您最好從頭腦中徹底清除這種想法。”他說得非常堅決,雖然除了哈里特福德之外,他是坐在這裏的人中最年輕的;這句話造成了非常明顯的冷漠,哈蒙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們首要的目標就是要重建我國與中國朝廷之間的良好關係,避免中國人成為法國的同盟。其他的任何計劃與之相比,都是毫無疑義的。”
“哈蒙德先生,”斯坦頓說,“我相信任何建立類似的同盟的可能,也沒有您想像得有那麼大的威脅。中國皇帝並不是西方的軍事力量,只有那些沒有經驗的人才會認為他們的龍的體積和等級是驚人的。”哈蒙德因為這一個小的刺激而兩頰漲紅,可能是無意識的。“此外,他們對歐洲事務不感興趣。這是政策的問題,在這樣的政策影響下,他們只關心越過他們的邊境的事情,幾個世紀以來這已經根深蒂固了。”
“他們派了永瑆王爺跑了這麼遠的距離來到了英國,這就表明他重視我們,先生。這也表明如果有跳動的推動力,他們也可能改變他們的政策。”哈蒙德冷冷地說。
他們更加彬彬有禮地就這個問題以及許多其他方面爭辯着,一直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勞倫斯努力想集中精力傾聽他們的談話,然而對於他們提及的名字、事件和利害關係,他一無所知:在西藏,有因農民對政府的不滿而引起的騷動,很明顯某種暴亂正在進行;貿易赤字和開放更多中國市場的重要性;與從南美洲來的印加人的爭論等等。
但是雖然勞倫斯感到幾乎不太可能形成自己的判斷,這場談話對他來說還是起到了另外一個作用。他逐漸確信哈蒙德了解得比較全面,而且其關於形勢的觀點實際上與那些長官們的既定立場大相逕庭。舉例來說,哈蒙德提出了關於磕頭禮儀的問題,並認為這是合理的:很自然地,他們將會履行完整的曲膝禮,希望可以通過這樣的做法修正馬戛爾尼在早年出使時,由於拒絕行禮而給中國帶來的侮辱。
斯坦頓激烈地反對這一觀點:“在這一問題上屈服卻換不到一點讓步的話,只能在他們眼中降低我們的身份。拒絕並不是毫無理由做出來的,以前,這種儀式是意味着附庸國的特使、中國君主國的封臣覲見,正是基於上述原因,我們才一直拒絕行禮,如今對於他們曾經給予我們的令人難以容忍的方式,在沒有任何讓步的情況下,我們絕不能這樣做。這對我們而言會是非常不利的,這就像是鼓勵他們繼續這樣對待我們一樣。”
“就我們的立場而言,我不敢苟同,任何其它行為比起心甘情願地在一個強大而古老的民族的領土上卻抵制他們的風俗習慣更加不利,因為這並並不符合我們自己的禮儀標準,”哈蒙德說,“在這樣一個問題上,耀武揚威只能是大失民心,當年馬戛爾尼使團的徹底失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我覺得必須提醒你,葡萄牙使團不但臣服於皇帝,而且對他的畫像與聖旨也俯首稱臣,他們滿足了君主們提出的各種各樣的要求,所以我認為他們的出使活動才是相當徹底的失敗。”斯坦頓回擊。
勞倫斯並不喜歡在任何人、中國的皇帝或者其他人面前都卑躬屈膝的觀點;但是他覺得在這類問題上,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願意認同斯坦頓的意見。謙卑到如此程度毫無益處,反而會刺激他們採取更加鄙視的態度。勞倫斯坐在斯坦頓的左邊用晚餐,通過和兩人偶然的交談,他更加信服此位先生良好的判斷力;更加懷疑哈蒙德的觀點。
最後,他們一起離開,回到海灘去等小船。“比起其它的一切,我更加擔心法國行軍的消息,”哈蒙德開口說道,更多像是自言自語而非告訴勞倫斯,“奎格耐斯是一個危險的人物,我多麼希望波拿巴派遣的是其他人啊!”
勞倫斯沒有答話,他不太高興地發覺自己的感受與哈蒙德本人的差不多,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很願意能夠換一個人。
第二天早晨晚些時候,永瑆王爺與他的隨從辦完差事回來了,但是當請求他允許繼續行進,或者從港口離開時,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並堅持“忠誠”號必須等待進一步的命令才能行動。這些命令從何而來,何時而來,他並沒有說。與此同時,哪怕是在晚上,當地的船隻還繼續着他們的朝拜,並在船頭掛着巨大的紙燈籠,照亮他們的路程。
第二天清早,屋外傳來了爭吵聲,勞倫斯從睡夢中驚醒:羅蘭的聲音儘管清脆高亢,聽上卻非常強硬,用一種她從泰米艾爾那裏學到的英文與中文夾雜的話說著,“外面吵什麼呢?”他大聲地喊道。
她把門開了一條縫,把眼睛與嘴巴lou了出來,於是開始透過門費力地看過來;越過她的肩膀,勞倫斯看到了一個中國僕人正不耐煩地打着手勢,試圖把門完全打開。“先生,是黃,他大驚小怪地,說王爺要你馬上到甲板上去,可是我已經告訴他你剛剛值完中班,才睡着的。”
他嘆了口氣,搓了搓臉。“好吧,羅蘭;告訴他我一會兒就過去。”他一點兒也不願意起來;在他夜班的晚些時候,一位大膽的、技術不高的年輕人架着一艘參觀船,被一陣大浪捲起來撞到了“忠誠”號的一側。小船的錨,沒有正確地放好,結果飛了起來,從下面砸到了“忠誠”號,把貨艙砸了一個很大的洞。許多新買地糧食都被泡濕了。同時,這隻小船翻了個底朝天,雖然港口並不遠,但是身着厚厚的絲質袍子的乘客們無法順利拖險,在夜晚的燈光下,葬身魚腹。那是一個漫長而疲倦的晚上,他一直不斷地看守着。處理着混亂的狀態,最後。在黎明前的幾個小時,他才爬上了床,之後用盆里地溫水抹了一把臉,不情願地穿上了大衣,走到了甲板上。
泰米艾爾正在和誰說著話;在勞倫斯剛意識到另外一個人其實是一條龍之前,他不得不看了兩遍,那是一種他從未曾見過的龍。
“勞倫斯。這位是龍玉萍,”當勞倫斯爬到甲板上時,泰米艾爾說道,“她給我們帶來了一封信。”
正面看着她,勞倫斯發現他倆地腦袋差不多在同一水平:她甚至比一匹馬還要小,有一個飽滿捲曲的前額,一個長長的箭狀鼻子,一個相當於灰狗身體比例的碩大而粗壯的胸膛。除了一個小孩子之外。她的背上無法馱着任何人,也並沒有裝備甲胄,只有一條精緻的黃絲綢領結,貼身覆蓋著懸挂地金色質地的精良絲網,就像是細長的鎖子甲一樣,用黃金環固定在她的前臂與爪子上。
絲網上鍍上了黃金。映襯着她那暗綠色的皮膚,熠熠生輝;一對深綠色的翅膀,鑲上了金色的窄條。它們在外觀上也不同尋常:窄窄的,逐漸變小,比她本身要長很多;就算是在她地背上疊起來的話,在她身後沿着地面拖動的長長的細條就像一條帶子。
當泰米艾爾用中文重複介紹她時,那條可愛的小龍挺直腰身,鞠了一躬。勞倫斯回敬一躬,為自己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向一條龍行禮感到好笑。她很滿意這種形式,向前探了一下頭。帶着濃厚地興趣她近身查看勞倫斯。並且側着身子上下打量着他;她那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水靈靈的。厚厚的眼瞼眨巴着。
哈蒙德站起來與孫凱和劉豹交談,他們正在看一封奇怪的信,上面蓋上了許多厚厚的封印,帶有硃紅色的標記散漫地點綴在黑墨水之間。永瑆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正在看一卷很長的紙上用特別大地字體地一封信函;他沒有和別人一起看,看完后,把它卷了起來,單獨放在一邊,重新加入那三個人的談話中。
哈蒙德朝他們鞠了一躬,走過來向勞倫斯翻譯最新消息。“他們命令我們繼續行駛到天津,與此同時,我們先行飛過去,”他說,“而且他們聲稱我們必須立刻出發。”
“他們命令我們?”勞倫斯疑惑地問,“但是我不太明白,這些命令從哪兒來地?我們一直沒有收到北京的隻言片語。三天前,永瑆王爺剛剛派人傳話了。”
泰米艾爾向萍解釋某個問題,她翹着腦袋,用發自桶狀胸膛的回聲,低沉卻不似女聲的音調回答着。“她說她是從位於河源的一個驛站把信帶來的,從這兒到那兒可以用一種叫‘里’的單位來衡量,有四百里,大概飛行了兩小時多一點,”他說,“但是我不清楚就距離而言,那是什麼意思。”
“一英里是三里,”哈蒙德說,當他努力要計算出來時,皺了一下眉頭。勞倫斯在腦子裏快速地計算了一下,盯着她:如果沒有誇大的話,那就意味着玉萍飛了超過120英里的航程。以這樣一個速度,送信龍在空中中繼站飛行的話,信函確實是可以從北京發出來的,差不多兩千英里的距離。這簡直太難以想像了。
永瑆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不耐煩地說,“我們的信函享有最高特權,由玉龍全程傳遞,當然我們已經收到了回話。皇上金口一開,我們不能以這種方式耽擱。你們什麼時候準備啟程呢?”
勞倫斯仍然躊躇不決,鎮定了一下,抗議說他目前不能離開“忠誠”號,必須得等到瑞雷康復得足夠好,能夠從床上站起來時才能走。哈蒙德吵嚷着陳述自己的觀點,永瑆甚至沒有來得及表示反對。“我們或許不能以這種冒犯皇帝的方式開始,”他說,“瑞雷上校康復之前,‘忠誠’號理所當然可以一直待在這個港口。”
“天哪。那樣的話只能讓情況更加糟糕,”勞倫斯不耐煩地說,“一半地船員已經發燒了,不能把另外一半人也丟入絕望中。”但是這個論點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尤其當斯坦頓再次提出來這個觀點時。根據先前的安排,他來到這艘船上與勞倫斯與哈蒙德一起共進早餐。
“我很樂意保證哈里特福德及他的手下會力所能及地幫助瑞雷上校,”斯坦頓說。“不過我的確同意,在這裏的典禮上。他們承受了很多,對外在形式的忽視與蓄意地侮辱一樣好:我請求您不要耽擱。”
有了鼓勵,法蘭克斯和貝克特比實際表現出了更多的勇氣,聲明他們準備獨自承擔責任,在與他們協商片刻之後,勞倫斯最後屈服了。“畢竟,由於氣流地原因。我們不管怎麼說尚沒有kao碼頭,而且到目前為止,我們擁有足夠的新鮮供給保證法蘭克斯能夠把船隻拖入碼頭,讓所有的人上岸。”瑞雷指出,“無論如何,我們很難過把你拉在後面,但是我已經好多了,珀柏克也是如此;我們竭盡全力快馬加鞭。和你們在北京集合。”
但是這又引發了新的一連串的問題:當哈蒙德小心地表明這次中國人的邀請不是一個普通的邀請時,封函已經在路上了。從必要性而言,勞倫斯本人被認為是泰米艾爾地助手,哈蒙德被看作是僅僅被允許隨行的國王的代表,但是關於泰米艾爾的隨員可以身披盔甲,一起隨行的建議被拒絕了。
“假如沒有隨員一起保護勞倫斯的話。任何地方我都不去,”泰米艾爾聽到了事情的困難后,cha嘴說了一句,並且用懷疑的腔調直接傳達給了永瑆。為了表示強調,他選擇在甲板上待着,並且時不時甩出了尾巴,可看上去身體卻紋絲不動。於是,很快達成了一個妥協,即勞倫斯可以從中挑出十名船員,由其他一些中國龍來運送。通過履行這種義務。儘可能少地觸怒他們地尊嚴。
“我想知道,在北京城中。這十個人有什麼用處,”當哈蒙德把這個提議帶回到船艙時,格蘭比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問題,他仍然沒有寬恕那位外交使節拒絕就勞倫斯的死活進行調查的努力。
“我想知道,萬一有任何來自皇帝的軍隊的真正威脅的話,你覺着100個人會有什麼作用,”哈蒙德同樣針鋒相對地回答,“無論如何,這是我們能做到地最好的事情了。試想一下,有那麼多的人,想要獲得他們的許可,看來我還得做大量的工作。”
“那麼我們必須得實現它,”勞倫斯甚至很少抬頭看。與此同時,他給自己的衣服分了類,為了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旅程,他拋棄了那些已經很破舊的外套,“先生,就安全問題而言,更重要的是確保‘忠誠’號在一個能夠讓泰米艾爾毫不費力地一次就能飛到的距離拋錨。”他轉嚮應其之邀和他坐在一起地斯坦頓說道:“如果你地職責允許的話,我是否可以請你陪着瑞雷上校呢?我們離開時,將會帶走所有地翻譯人員以及特使的權威。我很擔心在向北前進的旅程中,他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
“我願意為他和你們效勞,”斯坦頓歪着頭說。哈蒙德看上去並不是完全滿意,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反對什麼,勞倫斯特別高興找到了這個可以把斯坦頓的建議付諸實施的策略方式,就算這些會耽誤他的到達時間。
很自然,格蘭比會陪他一起走,所以弗瑞斯必須留下來照顧那些不能來的船員們,剩下的挑選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勞倫斯並不願意表現出哪怕是一點的偏愛,事實上,他不想連弗瑞斯這樣一個最好的人都沒有。最後他從在場的船員中選擇了凱恩斯與威勞拜:他漸漸依賴於外科醫生的意見,雖然不得不把甲胄留在後面,他覺得至少要帶着一個原先佩戴盔甲的人一起走,如果某些緊急事態需要的話,作為權宜之計,就可以指導其他人把泰米艾爾的裝備弄到一起。
海軍上尉瑞格打斷了他與格蘭比的商議,拿來了他最好地四粒子彈。還熱情洋溢地說著自己的主張。“在這裏,他們不需要我們;他們在國外有海軍,如果發生什麼事情的話,來複槍會給你們最大的幫助,你們必須明白這一點,”他說。從策略角度來看,這一點非常正確;但是事實上。作為一個群體而言,使用來複槍的人們是他身邊年輕的官員中最粗暴的。勞倫斯不太確定在海上他們待了差不多七個月後,還要從他們中間帶那麼多地人去朝廷。對一名中國女士失禮,理所當然地會遭到尖銳的埋怨,他自己地注意力將會受到分散,無法很好地看住他們。
“我們要都尼先生和哈克雷先生,”勞倫斯最後說道,“不。我理解你的想法,瑞格先生,但是關於此次的事情,我想找穩重的人,並且不願意惹事生非的人。我猜你明白我的意思。非常好約翰,我們還要從上面的人中帶走布雷斯和馬丁。”
“那就留下了兩個人,”格蘭比說著,把這些名字記了下來。
“我不能同時還帶着貝里斯沃斯;其次。弗瑞斯也需要可kao地副手,”勞倫斯在簡要地考慮了最後的一個海軍上尉后,說道,“相反,我們從傳達員中叫上索羅斯。最後是迪格拜:雖然他年齡小,但是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次的閱歷會讓他受益匪淺。”
“我會在15分鐘內讓他們在甲板上集合,先生,”格蘭比說著,站了起來。
“好的,讓弗瑞斯下來。”勞倫斯說著,已經開始起草他的命令了。“弗瑞斯先生,我倚重於您出色的判斷力,”當那位代理的海軍二等上尉過來時,他繼續說,“從現在地情勢來看。無法猜想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萬一格蘭比先生與我無法生還。不過,我已經為你起草了一份正式的命令文件。要是發生了那種事情,你的首要事情是必須確保泰米艾爾的安全,其次是船員們的安全,要確保他們安全返回英格蘭。”
“是的,長官,”弗瑞斯一邊答道,一邊有點沮喪地接過了那個密封好地包。他並沒有試圖去為他的命令爭辯什麼,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船艙。
勞倫斯停下來,重新收拾他從海底撈上來的箱子:謝天謝地,在航行剛開始時,他專門把最好的大衣與帽子用紙與防水布包好了,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層,打算保存到出使的時候。現在他換上了一件皮革外套,還有一個用厚厚的精細棉布做的褲子,這是他飛行時穿的行頭;這些還不是特別得破舊,不僅還有較好的彈性,而且在旅途地過程中不會太掉面子。值得帶地東西只有兩件襯衫和幾條領帶,他把剩下的衣物放在了一個小包里,然後留在了貨艙有鎖地一個小柜子裏。
“波恩,”他把腦袋伸出門外,瞅見了一名海員正在懶散地捻着繩子,於是喊道,“把沿着甲板的燈點亮,好嗎?”從海底撈出來的箱子已經派人送出去了,他給母親和簡寫了幾句話,送給瑞雷了,這種小小的儀式只是增強了蔓延他全身的感覺,就像是處於一場戰鬥的前夜。
當他爬上來時,人們已經在甲板上集合完畢,各式各樣的箱子與包都堆積在船頭。當勞倫斯指出卸載下這些貨物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時間之後,特使們把行李大部分都留在岸上;即使這樣,他們留在外面的必需品還是比船員們的所有的行李都重。永瑆站在龍舟上,把一封密封好了的信件遞給龍玉萍。在把這封信直接委託給一條龍這件事情上,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雖然她是一條無人駕馭的龍。她嫻熟地拿起那封信,非常優美地把它放在長長的利爪之間,這樣一來就可以夾住它了。
之後,她朝他鞠了一躬,然後朝着泰米艾爾鞠躬,向前蹣跚而行,行走時,她的翅膀顯得很笨拙。但是在甲板的盡頭,她猛地把翅膀向外伸展開來,振翅而起,接着奮力一躍,跳出了差不多有她自己高度的距離,直接到了空中,猛烈地拍打着翅膀,很快就成了快看不見的小黑點,消失在天際了。
“哦,”泰米艾爾說了一句,一直看着她飛走,“她飛得真高,我還從來沒有在天上飛得那麼高過。”
勞倫斯也不是一點觸動都沒有,他站在那裏透過眼鏡觀看了幾分鐘,一直到她徹底從視野中消失。
斯坦頓把勞倫斯拉到一邊,“我可以提一個建議嗎?把這個孩子帶着吧。從我的親身經驗來講,作為一個孩子,他們也許會非常有用。沒有什麼比當場帶着孩子們更能表達一種和平的意圖,而且中國人特別尊崇兒女與父母的孝順關係,不管是血統上的還是收養的。你可以很自然地說成是他們的監護人,我可以保證我能勸說那些中國人不把他們算在人數之內。”
羅蘭偷偷聽見了他們的講話:她和戴爾馬上變得神采奕奕,滿懷希望地站在勞倫斯面前,無聲地請求着。猶豫了一會兒,他說:“好吧——如果中國人不反對你們額外加入的話——”這就是足夠的鼓舞了,他們消失在下甲板,去取自己的行李了。在斯坦頓就他們的加入結束談判之前,他們就回來了。
“對我來說,那還是看上去非常傻,”泰米艾爾說道,用很小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意見,“我很輕易地就可以戴上所有人,除此之外,還有那條船上的所有東西。如果我必須在旁邊飛的話,那樣肯定會要花費更長的時間。”
“我並不是不認同你的看法,但是還是不要再討論了,”勞倫斯kao在了泰米艾爾的身上,撫摸着他的鼻子,疲倦地說道,“比起任何其他一種交通工具,那樣能夠節省更多的時間。”
泰米艾爾用肘輕輕推着他,非常舒服,勞倫斯咪了一會兒眼,經過三小時的瘋狂忙亂之後的平靜把不眠之夜的所有疲倦都帶來了,睡意洶湧而來。
“是的,我準備好了,”他說,站直了身子,格蘭比也在那裏。勞倫斯把帽子戴上,衝著經過的人們點頭致意,人們摸着自己的額頭,有幾個甚至在喃喃自語:“好運,長官,”“祝願一路平安,長官。”
他握了握法蘭克斯的手,邁到管樂齊鳴的那邊,剩下的船員已經都在船頭了。永瑆與其他的特使已經用水手長的椅子送下去了,躲在船尾搭的抵擋陽光的遮篷下。
“好吧,特瑞普先生;我們上路吧。”勞倫斯對船中部的人說,他們都離開了。當“忠誠”號升起主桅帆,順着南方經過澳門,進入珠江三角洲的懷抱時,兩邊浪花四濺,越退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