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故重重的旅行
1
今天,學期末的旅行終於開始了。這次旅行大概需要一個星期,在老師的帶領下,我們會去看海,看山,聽說還會去泡溫泉。
坐在火車窗口邊,我看着遠山群嵐,碧綠梯田,頓時心情也跟着踏實明朗了起來。遠處的大片雲層裂開一條縫隙,陽光就這樣傾瀉下來,如同萬丈綾帶,一道道落入天鵝絨般的綠茵中。
第一次覺得,原來陽光也可以如此美好……
不,不對!我怎麼可以這樣想?我搖晃了一下腦袋——這種想法是錯誤的!我們根本不需要陽光,就快成為血族的我,應該是最討厭陽光的啊!
“皙然,你又在發什麼呆?一起來玩嘛!”小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扭過頭,只見小堇坐到我身旁沖我笑着,而我們的對面竟然坐着陳哲遠—不用說,肯定是小堇將陳哲遠拉到我們這邊來的。
“正好三個人,皙然我們一起玩撲克吧!”為了這次旅行,小堇已經興奮了幾夜未眠,我就沒有那麼興奮,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想玩,只想看看窗外。
我又轉頭,向窗外望去,把眼睛當做照相機,貪婪地攝取着外面的風景。我想把這些美景“拍成”永久的照片,放在大腦的某個抽屜里,因為,說不定未來的某一天,我就再也看不見這些美好的風景……
我就這樣痴痴傻傻地看了一下午風景,心裏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卻一件也記不得。
傍晚的時候,火車終於到達目的地。根據計劃,我們要在山上度過本次旅行的第一天。我好奇地伸長脖子到處張望—中國的鄉村原來是這個樣子啊!雖然顯得有些寥落和寒冷,但我並不在意,因為這正好符合我的喜好!而且這次出遊沒有並看到秦鳴的蹤影,也許是太長時間沒有去上學,所以不知道學校組織了暑期旅行吧?管他呢!真是慶幸,終於可以過上幾天安穩日子了!這對我來說也算是件好事。
我們的住所是一棟依山而建的小木屋,由於山中的空氣非常清新,也很涼爽,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也開始漸入旅遊的狀態。
吃完飯後我們開始自由活動,小堇那丫頭向來喜歡熱鬧,此刻,她正在樓下和大家很開心地玩着牌,隨時可以聽見從樓下傳來的小堇的笑聲。
而我不喜歡玩牌,於是便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夕陽染紅了半壁天空,橘紅色的光塗抹着山林中這些樹木的梢端,蟬在大聲地鳴叫,我看到晚歸的鳥兒從空中劃過,飄落下幾片羽毛。我越走越遠,樹林越來越密,那些餘暉被樹葉剪碎,一道道橙黃的光線就這樣投射下來,漸漸的光線轉暗,最後一絲陽光終於消隱了,這個時候的森林愈發顯得神秘。
我一點也不害怕黑暗,相反我覺得黑暗是最安全,最能讓人安心的時刻。一旦躲在黑暗裏,就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沒人可以看到。
月亮的光輝逐漸擴大,我抬頭想看看今天的月色,無奈樹葉遮蔽了我的視線。走着走着,我聽到了潺潺的水聲,我甚至聞到了空氣中隱隱浮動的暗香。詫異於此情此景的曼妙,我加快了腳步,一腳踏出森林的時候,眼前忽然豁然開朗。
一輪皎潔明月掛在空中,它的清輝如最純凈的流水,毫無遮擋地奔瀉而下。出現在我眼前的,居然是一片月季花海。那成千上萬的月季花,一簇簇開得密密麻麻,有的已經怒放,而有的還在含苞。那盛開的,在盡情揮霍着最美麗的生命,含苞的卻如同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又像含着最美妙的瓊漿。馥郁的香氣繚繞在我四周,我難以置信地往前走了幾步。
風從我頭頂吹過,它撩起我的頭髮,拉扯我的裙角。眼前這些月季花輕輕隨風搖曳,就像少婦的雪紡裙擺,走起路來顧盼生姿,及地長裙優雅至極。葉片花莖摩擦,發出沙沙的脆響。月光清亮,灑落在這些花朵上,就像罩上了一層巴里紗,本是深紅色的花居然花瓣上還泛着點點銀色。
一時間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直直向著花海走去。我靠近了一朵深紫色的月季,俯首去摘它,可是我忘記了月季是有刺的,就在手指毫無防備地觸到它時,花莖上面的尖刺冷不防地戳進了指頭。
“啊!”我不禁尖叫一聲,抽出自己的手指,食指很快滲出血來,一滴血從指頭上滑落,滴在了身邊玫紅色的花瓣上。
“沒事吧?”身後突然傳來了人聲,嚇了我一跳。我猛地跳回頭去看,居然是陳哲遠。他穿了一條寬鬆的休閑褲,搭配上寬大的水藍色T恤衫,整個人顯得更加清瘦,而他的皮膚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頭髮被風吹亂得亂糟糟的。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此刻正大步向著我走來。
我驚異地問:“你這麼會在這裏?”按理說,這地方離我們的住處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呀。
他瞥我一眼,似乎在思考什麼,並未立即回答,只是掏出口袋裏的手絹放在手掌上,平靜地說了一句:“把手伸過來我看看。”
我愣了幾秒鐘,然後將刺破的手指放在他的手掌里。
好痛!似乎刺已沒入肉里,沒有被□。我眉頭微微蹙了蹙。
“疼嗎?忍着點,一會兒就好!”他輕輕地說,像極了給小孩處理傷口的長輩。
“你怎麼在這裏?”我仍然不忘問他。
只見他托着我的手指,很認真地看了又看,隨後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我只是無聊,所以順便走走,然後恰好走着你走過的路線。”
我心裏頓時覺得好笑,直接說跟着我不就得了,幹嗎非得說得那麼委婉。
“忍着點啊。”他說完,還不等我做好心理準備,就開始行動了。
只覺得手指一陣疼痛,可是我咬咬牙便忍住了,我還不至於那麼脆弱。他的動作很快很利落,只是一小會兒,他就替我拔出了花刺,我頓時覺得手指的疼痛緩解了不少。
我正要道謝,只見他眉頭皺了皺,說道:“傷口需要消毒,不然容易感染。”
他又望了望四周,我知道他肯定想說:“這裏沒有醫藥箱,要先回去。”我笑了笑,抽回手指,將它送到了嘴巴里,狠狠地吮吸了兩口,頓時整個口腔充溢着血腥味。我皺了皺眉,對於這種味道,我並不太喜歡,至少現在還不能適應。
我咧開兩顆小虎牙,朝陳哲遠笑,得意地舉起手指:“看!這樣就行了。謝謝你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手還懸停在半空。半晌,他收回手去,淡淡地笑了笑,將手帕遞給我:“如果不嫌棄……”
我接過了手帕,也對他粲然一笑:“我忘記了,月季再美,也是有刺的。”
他低頭凝視着我身邊的花朵,那朵玫紅色的月季剛才被我的鮮血浸染,可現在已經看不到血珠了。
陳哲遠的手伸向那朵月季,我正要阻止他,他卻搖搖頭示意沒關係,只見他很小心地摘下了那朵花,然後一根一根地將那些容易傷害我們的刺拔了下來。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他眼睛裏的光芒似乎是天空星星隕落沉澱在裏面,竟讓我一時覺得很好看。我耐心地看着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還在疑惑他為什麼這樣做,他卻已經將花遞到了我的眼前。
“給我的?”我詫異地指了指自己。
陳哲遠點點頭:“這樣就沒事了,你不是本來就想採下它的嗎?”
我收下了那朵玫紅色的月季,將它放在懷中,臉卻不自覺地紅了,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很燙,就像被日光灼傷了一樣,而我的心也莫名地有點小小的感動。我只能埋下頭,並且告訴自己,晚上光線黑暗,他應該看不到我已經紅了的臉吧。現在除了這樣安慰自己,我也不能做其他的了。
此時,陳哲遠卻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吸血公主嗎?我想起來了一個故事,關於吸血姬的。”
我心裏一驚,表面上卻假裝很鎮定,好奇地問:“什麼吸血公主?說來聽聽。”莫非,陳哲遠是想問吸血鬼的事情?
“那本來是一個很純潔很善良的公主,她住在象牙塔裏面,從來不知道煩惱和哀愁是什麼樣的。她也永遠不知道飢餓的感覺,不知道世界的醜惡。可是有一天,她卻墮落了。”
“為什麼?”我覺得這個故事挺奇怪的,難道和血族有關係?
陳哲遠靜靜望我一眼,目光似乎意味深長:“有一天,她來到花園裏,走到她最珍愛的白色薔薇花旁,那裏潛伏着一條蛇。蛇是撒旦的化身,他現出了原型,並且將一朵純白的薔薇送到公主面前。”
“公主看到那朵薔薇,卻大吃一驚。因為白色的薔薇中,滲出了鮮紅的血液,那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公主疑惑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鮮血,她收下了那朵薔薇,然後……”
“她變成血族了?”我順口接了下去。
陳哲遠頷首:“嗯,對,她墮落了,不再純潔,就像那朵薔薇。她變成了吸血姬。”
我扯着嘴角笑了兩下,心裏卻暗想:他為什麼給我說這個故事?難道是想向我暗示什麼嗎?
“這裏有些冷了,咱們回去吧。”我說著,就大步往來時的路走去,陳哲遠則跟在我後面。我們一前一後,慢慢走着,再也沒有說話。可是,我內心的不安卻逐漸擴大,他是不是真的有所指呢?還是僅僅單純地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2.
我和陳哲遠回到小木屋,小堇和大伙兒正鬥地主斗得如火如荼。小堇見到我們,先是一愣,然後嘻嘻哈哈叫我過去看她的牌有多好。而此刻我有點困了,便敷衍着匆匆上樓去了,沒有再看陳哲遠。只是,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被他的一個故事攪得心神不寧。
就在我剛關上房門的一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奇怪,這麼晚還有誰來?
“咚咚咚”——我還在疑惑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小堇上來了?
我起身打開房門,卻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直直地沖我撲過來。我本能地一閃,還準備在後面補上一腳,不過竟然被他躲過了。只見那個人一臉嬉笑地看着我,說道:“小皙,同一招不要對我用多次哦!怎麼樣,有沒有想我啊?”
當我看清楚來人的臉,下巴都要掉了:“霸王?!你……怎麼來了?!”
秦鳴笑得相當燦爛,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中顯得熠熠生輝,他穿着黑色的緊身背心,露出兩條健美的臂膀,額頭上還掛着豆大的汗珠。他隨手一抹,大踏步走到房內,若無其事地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哼,還說呢!我今天去找你,發現大家竟然都不在了,然後到處問,才知道原來是出來集體旅遊了。太過分了,這種集體活動,我竟然不知道!”秦鳴一邊喘氣一邊抱怨,好似他沒能參與其中是誰的責任那樣。
“因為你已經很久沒有來學校上課了。”我沖他撇了撇嘴。
我一邊說話,一邊瞪着他,眉頭早就擰成一團—這傢伙竟然坐在我剛鋪好的新床單上!我是有點潔癖的人,況且他還趕了一天的路,落得一身風塵。此情此景,怎能不使我的心裏燒起一把無名火?我舉起拳頭就想把他轟走,結果我剛邁了一步,沒留神腳邊的木頭小凳子,腳被它絆到,整個人一個趔趄,重心不穩往前撲去,居然不偏不倚地倒在了秦鳴的懷裏。
秦鳴順勢攬住我,下巴擱在我的頭頂上,聲音里夾雜着一些揶揄逗趣:“小皙,你會不會太熱情了?我可是有些難為情呢!”
我又羞又氣,不想和他爭辯,雙手撐着床沿,想要站起來。
這時,房間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了。我側眼一看,小堇為首的幾個同學正有說有笑地走到了房門口,我頓時感覺腦袋轟的一聲巨響,“完蛋了”這三個字開始在我腦里不停迴旋。
果然,下一秒,小堇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秦鳴,以及倒在他懷裏的我。我想這個場景一定特別曖昧詭異,否則她的嘴巴不會頓時張成O形,而且久久不能恢復正常。她握在門把上的手也停頓了,一副不知道該退還是該進的樣子。然後我看到她身後的那幾個女生,剛才還笑盈盈的表情變成了驚詫萬分,一個個杵在那裏就像石膏雕塑。我想我自己現在一定也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
完蛋了,我一生的清譽都給毀了。我萬念俱灰,正在痛定思痛時,有人率先反應了過來,只聽其中一個女孩高聲說道:“對不起,打擾了,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小堇也忙“哎呀”了一聲,附和着那個女生,但是她隨後說出的話更令我噴血。
“你們繼續,我們馬上走!”小堇快速後退,將其他人推到門外,順勢帶上了房門。在門合上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女生們複雜的眼神,有驚異的,羨慕的,害羞的,還有嫉妒的。我甚至聽到了她們的嬉笑和竊竊私語,她們一定認為我和“霸王”……
“你害死我了啦!”驀然,我發現自己還在秦鳴懷裏,立刻窘迫地使勁撐着床沿站起來,霸王見勢卻把我抱得更緊了。
“小皙,別這樣啊!看到了不是更好,以後我們就是公認的一對了!”他居然還笑出了聲。
恍惚間,我隱隱聞到他身上混雜着汗味的淡淡檀木香。他周身都帶着一種很溫暖的感覺,那是源自心靈深處的能量嗎?這個傢伙……
“你還想被我打臉嗎?”半晌,我回過神來,開始“威脅”他,企圖掙脫出來。
“霸王”卻把力氣加大,把我越抱越緊,勒得我骨頭生痛。他根本沒有放開我的意思。
“小皙,你好暴力啊,但我就是喜歡你這型的喲。”他輕聲在我耳邊說著,嘿嘿笑着。
這個傢伙,難道是受虐狂嗎?或者,又是一個計策?管他呢!先從他懷裏逃脫再說!於是,我甩了甩腦袋,然後猛掐他的臂膀,痛得他大叫一聲,鬆開了胳膊。我豁地站起,胳膊肘則往他臉上狠狠撞去……
3.
翌日的活動,是由老師帶我們去森林捕捉蟲子,好像還和和生物課佈置的課題有關。
我雖然因為陽光太過強烈而有些不情不願,不過最終我還是戴了太陽帽,跟着大伙兒進入了森林,相比單獨留在房裏,出去晒晒太陽,應該更有意思些。
同學之中,有人拿着網兜,有人提着小桶,還有人拎着瓶子之類的東西,大家都為了生物課在抓各種各樣的蟲子。只有我兩手空空,因為我一向討厭昆蟲。
“拜託,皙然,你認真一點好不好?”小堇不滿地沖我嘟嘴。
我就裝作沒有聽到好啦,邊想邊繼續擺出慵懶的表情。
沒有想到這個八卦的傢伙帶着一臉怪異的笑容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問:“昨天你和少爺到底怎麼了?”我狠狠掐了她一把,她大聲慘叫,引得大家都回頭來看我們。我臉一橫,假裝生氣了,威脅她道:“不是跟你說了一千次了嗎,是意外,純屬意外。你還老拿這件事情來給我開涮,小心我咬你脖子哦!”
小堇越過我往後一看,臉上壞笑起來,飛快從我旁邊離開,口裏還念叨着“知道了”,就跑到前面不遠處的陳哲遠那兒去了,也不知道小堇跟他說了些什麼。不好的預感突然躥上心頭……
小堇一鬧,我更沒有心情捉蟲子了,於是準備自己到處去走走。
這裏的景色真是美,除了鳥鳴,是不是應該來點音樂呢?我剛塞好耳麥,猛地,秦鳴那張放大的臉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
“喂!你擋着我的路了。”我沒好氣地說,當時的臉應該比南極的冰山還要冷吧。
“小皙,我睡過頭了。後來發現大家都來森林了!怎麼?你也落單了么?嘿嘿……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去約會吧!”
我繞過他,依然兀自散着步,依然自己哼着歌。歌聲將我與外面的聲音隔離,我沉浸在森林裏的景色中,雖然秦鳴就站在我旁邊,但我根本不願理睬他,我可不想和這傢伙鬧什麼“緋聞”,周圍的同學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
為了躲避秦鳴,我加快了腳步,往一邊的僻靜樹叢走去。我跑得很快,為了防止他追上我,我在森林裏面兜圈子,終於將他甩掉了。心裏一陣竊喜,但是這種喜悅並未持續太長時間,我覺得腳下有些不對勁,似乎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瞧,頓時嚇得驚聲尖叫起來。而腳底的那條蛇飛速地揚起它的腦袋,張開大口,尖厲的牙齒顯而易見,我還來不及作出下一步的反應,它就衝著我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尾巴一擺向草叢深處游去,迅速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我摔倒在地上,小腿鑽心的痛,讓我根本站立不起來。
也許我真的叫得很大聲,片刻后,草叢裏就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我知道同學們聞聲來了。我抱着小腿,渾身發抖,小腿上被蛇咬過的地方留下兩個大洞,血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淌。該死,我是不是要掛了?可是我不想被蛇毒死啊!
“小皙!”是秦鳴的聲音,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到他撥開眾人,風一樣跑到我的身邊。他跪倒在地上,將躺在地上的我抱了起來,讓我躺在他的胸口。我想此刻的我臉色肯定很難看,額頭似乎沁出了豆大的汗滴,而嘴唇和臉色一定很蒼白,會不會已經變得烏紫了呢?
我痛苦地伸手想去碰小腿,卻有另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眼一看,居然是陳哲遠。
“被蛇咬了。”他瞥一眼我的傷口,冷靜地判斷。他的手微涼,緊握住我的掌心,他的手指居然在微微顫抖。
“快,快送醫院!”秦鳴試圖撥開陳哲遠的手,在我耳邊大叫着。
同時,小堇也撲到了我的身邊,放聲大哭起來:“怎麼辦,怎麼辦?!”
我們班的教導老師居然也在我身側癱倒在地上。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跟着小堇一起哭,哭得梨花帶雨。拜託,被咬的人是我好不好!但是,此刻,我卻沒有心思去笑話誰,我很想拍拍小堇的肩膀,告訴她堅強點,我會沒事的。可是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彷彿那個傷口已經開始潰爛,正將我身體內的所有力氣和溫度一點點帶走。
外婆,外婆……
我萬念俱灰地在心裏吶喊道。
“來,把你的腿給我看看。別怕!”陳哲遠臉色肅然地蹲下來檢查我的傷口。
“看什麼看啊,快送醫院,晚了就來不及了。”秦鳴大力推開他,他的臉因為激動而通紅,脖子上青筋突出,異常可怕。
陳哲遠被他推倒在地,但是他迅速爬起來,再次捏住了我的小腿,他嚴肅地對秦鳴說:“如果真的是被蛇咬的話,那麼蛇已經逃走了,所以我們無法確認是被什麼蛇咬的、有沒有毒。如果是劇毒的蛇,恐怕有些不好辦,必須去醫院治療,但這裏太偏僻,到達醫院需要很久的時間。所以我需要確認一下是什麼蛇,也許才有辦法。請相信我!”
他又轉頭看我,顯得那麼冷靜,只是他捏住我小腿的手暴露了他的心事,他的手有些抖。
“白皙然,你記得咬你的那條蛇的樣子嗎?”
我緊咬下唇,點點頭,使勁回答:“好像是紅色和黑色花紋的。”
“那麼,它是怎麼咬到你的。”
秦鳴着急地在旁邊插嘴說:“問那麼多幹嗎?快點想辦法救人啊!”
陳哲遠沒有理他,繼續問:“是你惹到它的嗎?”
我搖頭,此時,我疼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解釋更是難事。
“我不是……故意惹……惹它,我不小心踩到了它,它就咬了我一口。”我也覺得陳哲遠問得好多,我真的快死了。這樣的談話毫無意義,我感覺毒素正逐漸在我身體裏散開,馬上就要侵蝕我的四肢百骸。
“它的頭部是不是有一個Y形的黑色花紋?”
我回憶了一下,又費力地點點頭。
這時,陳哲遠站起身,對後面的同學說:“誰帶了醫藥箱的,借用一下。”有同學立刻遞上了藥箱,因為老師特別交代過野外郊遊必須要帶,以防萬一。
陳哲遠接過藥箱,語氣溫柔地對我說道:“你放心,根據你的描述,我判斷那條蛇大概是火赤煉,它不是毒蛇,喜棲息於灌木叢,由於色澤暗淡所以不易察覺,它是一種很暴躁的蛇,容易主動攻擊人。”
“真的沒毒?”我有些疑慮,可是怎麼感覺自己像中毒了一般,全身無力。
陳哲遠點點頭,蹲下來仔細地為我包紮。小堇停止了哭聲,在旁邊邊抽泣邊附和道:“我相信陳哲遠,他說的不會錯。”
我不知道小堇是真的相信陳哲遠,還是用這個來安慰我。我帶着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這個半跪在地上、低頭仔細為我包紮的男孩。他修長的手指為我敷上冰冰涼的葯,如果碰觸得我痛了,他會稍微停頓,動作更加輕柔。上完葯,他又用繃帶細心地將我的小腿纏好。我彷彿感覺他不是在替我包紮,而是在做更加精細的活,就像我的腿是世界上最值錢的珍寶那樣。這讓我又想起昨夜他替我一根根拔下月季花的刺,我的心裏……
我胡思亂想着,卻感覺到另外一雙眼睛在注視着我。
我一轉頭就看到秦鳴寒着臉在瞪我,似乎很介意我一直盯着陳哲遠看……
拜託,那是什麼表情?我只不過對陳哲遠感到好奇罷了。再說人家救了我一次啊!不過介於我躺在秦鳴的懷裏,借用了人家的地方,我也不好意思去瞪他。而且我看得出來剛才他是真的很擔心我的安危。
我被秦鳴抱了起來,然後陳哲遠幫助他順利背起了我。我趴在秦鳴寬闊的後背上,陳哲遠和小堇則走在我的身旁。
秦鳴似乎有些鬧彆扭,故意走得比別人快一步。我在他肩頭說道:“走這麼快乾嗎?一會兒就會沒有力氣了。”
“小皙。”
“嗯?”
霸王埋頭快步往前面走,他低聲說道:“不要看別人!”
“什麼?”我沒怎麼聽懂,疑惑地問道。
他語氣很低沉,甚至夾雜着哀求,這是我從來不曾聽過的語氣:“小皙,只看着我,不要那樣看着別人。好不好?”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幸好這個時候小堇追上了我們,她大聲嚷嚷道:“少爺,你肯定累了。讓陳哲遠背皙然吧!”
我帶着感激的眼神望向小堇,搞得她莫名其妙,不過我沒有選擇讓陳哲遠背,那豈不是火上澆油?!
“陳哲遠太瘦了,小堇啊,你去找一個強壯點的行不?我體重也不是很輕啊。”我故作輕鬆地開玩笑,但沒有聽到“霸王”的笑聲。他硬是自己把我背回了小木屋,然後我迅速從他背上下來,逃離了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但是我無法回應他什麼。
4.
晚上,小堇說怕我一個人待在房裏寂寞,就放棄了玩牌,留在房間裏陪我。我倒是覺得一個人沒問題,不過看她這麼關心我,於是打開電視,挑了一個兩個人都喜歡的節目一起看。
“皙然,你覺得陳哲遠這人如何?”半晌后,她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話。
我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呢,被她這樣一說,轉過頭去看她,發現她的臉蛋漲紅得跟柿子一樣。我不以為然地回答:“你覺得好就行啊。”
“幹嗎啦!人家很認真地在你問你耶!”小堇撒嬌地把頭放在我手臂上,“他今天救了你,你不覺得他真的非常聰明、非常能幹、非常厲害嗎?”她一口氣說了三個“非常”。
“嗯。”我回答得平靜如水,心裏卻想到:那蛇本來就沒有毒,應該不算救吧。不過轉念一想,聯繫到法國餐廳的人質事件,我其實心裏早就認為他很厲害了。
小堇的手指在我的頭髮間滑過,整個人像是沉浸在另一個世界,她低語道:“我覺得自己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我拿着遙控器的手一滯,竟然一時沒了反應。雖然我知道小堇喜歡陳哲遠,可是她直接告訴我還是第一次。親口聽她說出來和自己心裏知道,是兩回事,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我不自覺地就問了。
小堇嫣然一笑:“皙然,你還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等遇到了MR.RIGHT的時候啊,你就會明白了。”
這句話令我感到莫名的焦躁,我故意板著臉說:“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人類的愛情真無聊!”
“什麼人類不人類的,難道皙然不是人類?!”她頓了頓,突然叫道,“哎喲,你臉紅了!”
我心裏納悶,摸摸臉,感覺沒有任何異樣,看到她喜笑顏開的臉,我才知道上當了。
“臭丫頭,竟然耍我呀。”我伸手準備撓她。
她齜牙咧嘴地嚷嚷着:“皙然,你受傷了耶,還這麼瘋,哎呀,別撓,別撓了,我求你了!”
我停下手,好吧,看在她求饒而我受傷的份上,我不和她鬧了。
“皙然,我決定了,喜歡就要讓他知道。我要告白,可是我不知道該這麼做。你幫我去和他……說一下好不好?試探一下也可以的……”小堇忽然很認真地看着我,一臉期待。
告白?她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嘆了口氣,借口出去冷靜一下好好考慮。我趴在房間外的欄杆上吹夜風,腦袋中回想着小堇剛才和我說的話。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呢?我的腦海竟不由自主浮上了陳哲遠的臉……
“在想什麼?”
一個慢悠悠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嚇得渾身一抖,迅速單腳跳着後退兩步。
陳哲遠不解地歪着腦袋,問:“你怎麼嚇成這樣?”
我瞪他一眼:“半夜三更突然從別人身後出現,難道不應該害怕嗎?”
“你腿上還有傷,怎麼就跑出來了?”他口氣里略帶責備。
我心想,我繼續待在屋子裏,小堇會把我逼瘋的。我根本不知道表白要怎麼樣做,特別是幫助別人表白。我看着他的臉,瞬間覺得有點心虛,於是不敢再去看他,繼續趴在欄杆上,試圖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他也沒有說話,和我並排站在欄杆邊看夜空。我眼神有些飄忽,心想,也許我可以幫小堇試探一下他……
我尷尬地咳嗽一聲,磕巴地說:“陳哲遠同學,咳咳,那個……”
“哪個?”他反問。
我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到一百八,那脆弱的小心臟幾乎要跳出了胸腔,我不明白自己幹嗎這樣緊張,又不是我要對他表白。
“沒什麼,我要下去喝水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放棄,雖然有些對不起小堇。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樓梯口,手臂卻被陳哲遠拉住了。他微涼的手再一次碰觸到了我的肌膚,那一刻,我甚至感覺到皮膚上產生了一小股酥麻麻的電流。
“你回房間去,我幫你倒水,別隨便走動,這樣傷口更不容易好。”陳哲遠鏡片后的眼睛如同黑色的瑪瑙,又像繁星般閃亮深遠。他就這樣直直地盯着我,我一愣,忙抽回自己的手,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但我也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了,竟會那樣失態地愣住……
陳哲遠說完就下樓去了,我嘆口氣,揉了揉因為冥思苦想而發脹的太陽穴,準備回房休息,一轉身,卻看到走廊的另外一頭站了一個人。月光不是很明朗,樹影投射到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身影更加模糊。我心裏一驚,還想判斷這個人究竟是人是鬼,就見他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等到有些近了,我才認了出來,原來是秦鳴那小子。奇怪的是他從下午我離開后,就沒有出現在我身邊了,現在卻在樓梯口看着我。真是奇怪的傢伙!我身邊總有一群怪人,以前是外婆,現在是陳哲遠、秦鳴和方紫堇……唉!等等,這麼說,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眼神凌厲異常,就像是兩把鋒利的劍正指着我,那眼光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彷彿要將我刺穿。我不自然地別過臉去,準備繞開他。
“白皙然,你很得意吧?”他在我擦身而過的那一瞬,突然這樣說。
我停住了腳步,不解地回望他:“什麼很得意?”
他憤憤地扭過頭來,如利箭一般的眼光將我牢牢釘在了身後的木板牆壁上:“你為什麼老是這樣對我?你可以對別人溫柔,你可以認真地看着別人,但你為何總不會注意到你身邊還有一個我?為什麼總是故意無視我的存在?為什麼?”
他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的話。
我聽得有些愣神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當然有注意到你。”
他微怔,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望着我,眼光也不似剛才那樣的銳利,至少不會讓我碰觸到后打哆嗦。我心想:我當然會注意到你,我怎麼可能把校門口的花樣兒當空氣?我怎麼可能把時刻纏着我、啰里啰唆、想着要報復我的你當空氣?
“小皙,你真的有注意到我嗎?”他的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並且稍顯激動地捏住了我的胳膊。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氣很大嗎?我雖然打架厲害,但是我也會感到痛啊!
“嗯,是的,你可以把你的爪子拿開了。”我掙扎了一下,沒想到那個小子卻抓得更緊了。
“小皙,其實,我剛開始有點看你不順眼……”他聲調有些上揚,我皺了皺眉,什麼叫他看我不順眼?他不如直接說他對我恨之入骨。而且何必強調什麼“剛開始”,明顯淡化了事情的嚴重程度。
我不想聽他的回憶錄,於是我重重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我可以回房間了嗎?”
沒想到他下一秒說出口的話卻讓我興奮極了,他說:“小皙,但是我後來發覺,我慢慢地喜歡上了你。你非常有個性,並且很堅強。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小皙,我求求你不要看着別人,他們都不是真的喜歡你——除了我。我不能忍受嫉妒的折磨。你可以說我小心眼,但是……”
“就是這個!”我驚呼了一聲,激動地一把揪住了秦鳴胸口的襯衫。
秦鳴的話被我打斷,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傻笑的我,而我則感激涕零地說道:“霸王,我總算知道了,原來表白是要這樣說。多謝你教我!我這就去和小堇商量去,這次多虧了你的親自示範。謝謝啦!”“霸王”的表演天賦真是一流,我差點就要上當了,他到底是藝人出身啊!
我說完在他肩頭重重拍了一下,卻看到他的臉色陡然變得黯然,那個自信又傲氣的“霸王”的臉,在月光下蒙了一層叫做哀傷的面紗,他眼底甚至浮現出一絲傷痛。那雙搭在我身上的手也軟趴趴地垂下了。可是這個時候我來不及深究他表情的變化,我害怕剛才的這種感覺消失掉,我必須快點去告訴小堇。於是我沒再和秦鳴說話,一瘸一拐地就往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