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兩名不速之客
當然,探險的準備工作還做得不很細緻,可是阿麗薩和巴史卡估算,沒必要再拖許多日子。反正去去就回嘛。何況,僅僅兩個少年太空人,用得着帶大量東西嗎?
在起飛前的兩天裏,他們沒有和阿爾卡沙會面。對,阿麗薩曾拐進實驗室,看見阿爾卡沙孤零零地坐在顯微鏡前。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談了幾句,但沒有觸及主要的、令人尷尬的話題。
他們決定了在大白天升空。巴史卡在哪本書上讀到過,經驗豐富的逃亡者總是這樣明目張胆地行動。
阿麗薩要求巴史卡去跟魯克雅內奇談談。因為阿麗薩討厭自己撒謊。然而在生活中,孩子們不得不偶爾撒個謊,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不理解他們。在這樣的場合,阿麗薩一般是寧願什麼也不說。巴史卡對自己的要求並非如此嚴格,所以他神態自若地告訴魯克雅內奇,他們決定讓蓋依道進入大氣層,在動態中接受測試,然後和他們一同飛往夏威夷,參加民間舞蹈聯歡節。
魯克雅內奇親自檢查了操縱台的工作情況,誇獎孩子們調試得相當合適。他試了試珊瑚補丁的牢固度,終於表示允許升空。
“不過別飛得太高,”他建議,“也別增速到極限,它畢竟遠未完全復原。”
“會照辦的。”巴史卡一口答應。
阿麗薩竭力不開口,堅持做個誠實人。她把食具放在壁櫥里,以免航行時被打碎。
等到魯克雅內奇走出了飛船,直到現在都一聲不吭的蓋依道才說話。
“奇怪,據說你們這個魯克雅內奇是測試飛船的大內行,可怎麼信不過我呢?”
“小兄弟,你錯了。”巴史卡說,“假如心存懷疑,他決不會放我們到任何地方去。”
最近兩天,巴史卡管蓋依道叫小兄弟,蓋依道也不生氣。蓋依道的幽默感發展得不怎麼樣,因為它那設計師的幽默感也不怎麼樣,但它笑話別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阿麗薩坐在駕駛員的圈椅里,和調度處聯繫上,獲得了飛出大氣層的許可。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巴史卡。
“準備好了。”巴史卡一邊回答,一邊繫緊保險帶。
正在這時,響起令人心驚肉跳的喊聲。這聲音是從下方傳出的。
阿麗薩和巴史卡呆若木雞,彷彿在圈椅上凍僵了。
又傳來一片喧嘩聲。
直通飛船底艙的艙門“砰”地打開,臉色煞白的阿爾卡沙從那兒冒了出來。
他在渾身發抖。
阿麗薩和巴史卡剛看清這並非幽靈,而是正常不過的阿爾卡沙,便劈頭蓋臉地責怪他一通。
“我要嚇死了,”阿麗薩說,“你幹嗎這樣惡作劇?”
“你躲在這兒幹什麼呀?當姦細嗎?”
“我自己也差一點嚇死了,”阿爾卡沙倒在圈椅上說,“我拿定主意:還是和你們一同飛吧。萬一遇到危險,我可以幫你們。可這個決定我不想早說出……我上了飛船,鑽進底艙,等待蓋依道起飛。”
“你怎麼搞的,忘了會超載嗎?”阿麗薩吃驚地問。
“他是可能忘了,”傳來蓋依道的聲音,“不過類似的事情,關係到乘客安全的,我從來不會忘記。”
“你知道,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阿麗薩疑惑不解。
“你們沒問我,”蓋依道說,“你們不問,阿爾卡沙則求我保持沉默。這麼著,我就沒吭聲。”
“傻瓜。”巴史卡脫口而出。
“小兄弟,你這可太不客氣了。”小飛船惱火地回答。
“可你害怕什麼呢?”阿麗薩追問。
“我害怕?”阿爾卡沙表示驚訝,“我好像沒有害怕呀。”
“你要是從底艙爬出來那會兒看到自己的臉,就不會這樣表白了。”巴史卡嘻嘻地笑。
“不是……其實……我鑽進那兒的一個空集裝箱,睡著了。後來似乎……我大概感覺到那兒有個活物觸碰到我。像是大老鼠。那邊黑糊糊的……我迷迷糊糊中高喊了一聲。”
“是幻覺吧?”阿麗薩問,“或者,那裏還有另一名不速之客?會不會是某一個年級的學生溜了進來?蓋依道,說呀,底艙不會另有一個人藏着吧?”
“再也沒有任何人藏在底艙了,”蓋依道報告,“假使還有一個人進入飛船,我準會覺察到。底艙里存在着有機物質,不過這些顯然是我的新主人搬來的食品——熏腸10根、長麵包23隻、大小不等的奶酪……4塊……”
“是3塊。”阿麗薩糾正飛船。
“行了,”巴史卡說,“這樣閑扯下去,永遠不升空啦。阿爾卡沙,你和我們一同航行,不改變主意了吧?”
“不改變了。”阿爾卡沙回答。
“全體成員各就各位!起飛!”
聰明飛船朝着月亮的方向疾馳,繞過軌道上的近地實驗室和闊大飛行器升降場,那裏停放着來自整個銀河系的大型載貨飛船。接着,又從右邊繞過月球,這裏可以看到月球上的城市、工廠和礦井的無數燈光。蓋依道漸漸增速。它很顧惜自己的乘客。
終於,月亮的軌道被甩在後面了。
火星留在一旁,前頭漂浮着頗為壯觀的土星。
“很快就接近我遭到襲擊的地方了。”蓋依道說。
“太空奇景!”阿麗薩說,“這一帶好熱鬧,像街市似的。”
“我們吃早飯了吧?”巴史卡問,“我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了。”
“我們講好回到家裏放開肚子大吃的!”阿麗薩不滿地說,“你怎麼就這樣饞呢?食品必須節省。現在我們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你這麼胃口大開,我們在沒有到達54行星之前就得餓死。”
“我沒把阿爾卡沙計算在內,”巴史卡說,“我以為足夠了。”
阿麗薩見阿爾卡沙難堪得臉都白了。他自尊心很強,而且知道錯就錯在沒想到帶些食品。
“我可以盡量不吃。”阿爾卡沙表態。
“值得表揚呵。”巴史卡嘲弄他。
“別說了,你的嘴好厲害!”阿麗薩一臉嗔怪,“我的一份跟阿爾卡沙勻着吃,你不用為自己的那一份擔心。”
這下輪到巴史卡惱怒了。
“可見我是利己主義者,心腸冷酷,朋友遭難,我不管不顧,你們卻是熱心熱腸,對嗎?我真懊悔選中你們做航行的夥伴!天下好人多的是,我偏偏找了兩個不知感恩的。”
“真奇怪,”蓋依道困惑不解,“我這個小兄弟的推論完全不合邏輯。我聽得明白,兩個同伴自願決定不限制他的伙食,他卻生他們的氣了。”
“你哪裏弄得懂什麼叫人際關係!”巴史卡嚷嚷起來。
“我是怕自己什麼也弄不懂了,”蓋依道憂心忡忡地說,“我一再估計錯誤。當我認為人們理應如此這般時,他們往往以相反的方式行事。”
“蓋依道,對不起,我們說話做事真像不準進入太空的傻孩子。”阿麗薩表示歉意,然後又口吻堅決地說:“我提議忘掉爭論,先來弄清楚船上有多少食物。我到底艙去,逐一登記。”
“我只隨身帶着兩包泡泡糖。”阿爾卡沙歉疚地表示。
“你的泡泡糖請外星人吃吧。”巴史卡又口沒遮攔地說道。他總是準備着帶刺的話。
阿麗薩解開安全帶,開了艙門。
蓋依道讓底艙大放光明。
“這裏烏漆墨黑的,”阿麗薩暗想,“阿爾卡沙當然嚇得不輕。”
此刻,小小的底艙儼如一個可以住人的工場,擺放着儀器、備用零件、電筒、繩索、軟梯、鑽頭和食品。大冰箱靠艙壁放着,旁邊的擱架上有小型集裝箱。
“我報你記,好嗎?”阿麗薩問蓋依道。
“何必要記呢?”聰明飛船不解地問。
“我隨後得按人按天分配好食品。”阿麗薩回答。
她打開冰箱,大聲清點放在裏面的食品,接着再點數擱架底層上的熏腸和奶酪。剛才阿爾卡沙正是躲在這裏。
“繼續記吧,”阿麗薩報出來,“熏腸10根。”
“重量多少?”蓋依道問。
“半公斤左右。”
“記下了。”
“奶酪3塊。”
“不對,”蓋依道糾正她,“是4塊。”
“可這兒只有3塊。你可以看嘛。”
“不對,4塊。”蓋依道執拗地說,還用金屬手一指:“第4塊滾到角落裏去了。”
阿麗薩伸手去抓。她雖然不懼怕,可猝不及防,還是尖叫了一聲,因為這奶酪軟軟的、暖暖的,還有一層黏液。阿麗薩的觸碰,使得“奶酪”打了個哆嗦,順着擱板滾動,掉到地板上,沖向一堆工具,要隱藏起來。
到這時候,阿麗薩猜准了:眼前就是在撒哈拉沙漠裏見到過的灰色圓球。
“真是添亂!”阿麗薩高聲說,“我們怎麼不早些發現這灰球?”
阿爾卡沙和巴史卡往底艙里伸頭探腦——他們聽見了阿麗薩的喊聲。
“出什麼事兒了?”巴史爾問。
“這根本不是奶酪,”阿麗薩一面答話,一面抓起丁字鎬,萬一灰球跳過來,也好自衛,“而是另一種令人厭惡的生物。”
“我看到了,”蓋依道說,“認出來了。在撒哈拉沙漠我見過這壞蛋。全怪我沒覺察到它潛入船艙。責任在我身上。”
“用不着你來負責,”阿麗薩說,“我們得逮住它,把它關進一個罐子裏。”
她朝灰球靠近過去。巴史卡拿着從小廚房裏取來的一隻鍋子,飛身跳下。
鍋沿剛觸及灰球,它朝旁邊一閃,不見了。
“它哪兒去了?”阿麗薩四下張望。
在底艙里,灰球沒什麼藏身之處,然而它依舊無影無蹤。
“它在你們頭頂上方,”蓋依道報告,“而且在慢慢地向艙門那邊移動,企圖逃上去。”
阿麗薩一抬頭,發現了灰球。不過這已經不像個灰球了。它正沿着艙壁攀爬,逐漸變得如同一張灰色的薄煎餅。
“我這就能夠着它。”巴史卡豎眉瞪眼地說著,抓起一柄拖把,舉起來嚇唬它。
“別這樣!”響起一種尖利的叫喊聲,“我要活着。我完全無辜!”
“啊,你們是有理性的生物?”阿麗薩吃了一驚。
“那就更壞。看樣子它是一名姦細。”巴史卡說,“讓它爬進鍋子吧。”
“我不是姦細!”灰球央告,“我是環境的犧牲品。我可以到地上來嗎?我保證不逃,我也無處可逃了。”
“下來吧,”阿麗薩說。
“不過要老實點。”巴史卡警告它。
灰球“啪”地一聲掉到地板上,蜷縮成一團,在底艙中間一動不動。
“坦白交待吧。”巴史卡說,“你是姦細嗎?”
“我怎麼可能當姦細呢?”灰球說,“我的經歷既簡單又悲慘,你們要理解我。你們是善心人哪。”
巴史卡用拖把指着它,它滾得離拖把遠些。
“我居住在你們稱之為54行星的星球上,”灰球跟蚊子叫似的說,“我有老婆和8個孩子。如果你們這位好可怕的船長用長着毛茸茸的尾巴的木棍把我打死,我的孩子們便永遠等不到爸爸了。”
“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巴史卡說著,把拖把放到一旁。
“我和大家一樣,在出生的行星上,平平靜靜地居家度日。但那天,有一艘大型宇宙飛船降落到我們那兒。來的是個探險隊。他們勘察整個行星,搜集樣品。我也被當做樣品選中了。”
“你幹嗎不抗議呢?”阿麗薩問。
“好奇心害苦了我。我拿定主意:讓他們以為我是非理性生物吧,我倒可以觀光其他星球了。我打心眼裏想當旅行家。這艘大型飛船返回故土時,我溜下來,潛入了一座城市。”
“那顆行星叫什麼名字?”阿爾卡沙在底艙上方問。
“勃魯克。”灰球立即回答。
“我到過那兒。”阿麗薩說。
“你們聽聽!”灰球來勁了,“由此可見,我說的是實情。我看遍了勃魯克行星,打算繼續航行。這對我而言並不困難,我能夠悄悄地潛入任何飛船。5年間,我飛遍許多行星,我想返回自己出生的星球了。但怎樣才能如願以償呢?當時沒有飛往我故土的宇宙飛船,於是我來到了地球。”
“為什麼?”
“因為整個銀河系都經常有飛船抵達這裏。在此地,可以等到飛往我故土的探險隊。我趁此機會飛遍了全地球。我到過撒哈拉沙漠的垃圾場——廢舊飛船停放處,並且得知你們所器重的飛船曾去過我的行星,你們又在準備再次飛往那裏。可是我不能公然上船。出於無奈,我變成一塊奶酪般的形體,躲在底艙。這便是我的全部經歷。你們可以取我性命,也可以使我幸福。”滑膩膩的灰球待在地板中央,一動也不動,一副恭順的模樣。
“能相信它嗎?”巴史卡問。
“我吃不準。”阿爾卡沙說。
“我也說不好。”阿麗薩回答。
“你們可以不相信我,”灰球表態,“但是請帶我回家吧。家裏人已經不指望我回去了……我命里註定將客死異鄉……”
“讓它待在哪裏呢?”阿麗薩詢問。
“同情它了吧?”巴史卡領悟了她的意思。
“怎麼辦呢?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我留下,待在底艙好了,免得老是讓你們看到。”灰球說,“在你們眼裏,我不漂亮,甚至是醜陋的。這我不生氣。我就住在這兒,在擱架的底層。”
“既然你們有意把它留下,”蓋依道說,“那麼我來看管它。”
“注意別動食品。”巴史卡警告在先。
“我不吃熏腸和奶酪的,”灰球答話,“我從普通的水中獲取所需的一切。你們不會拒絕給我一口水吧?”
“不會拒絕的。”巴史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