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第170節:我們的確很精瘦

"我發誓我的信念與你一致,斐茲駿騎,駿騎的兒子。"我震驚不已地讓這位飽經戰火的長者握住我的雙手放在他的額頭上,這是表達忠誠的古老方式,我也只能努力不把手縮回來。

效忠惟真,我告訴自己,我是如此開始,也將始終如一。

"我將告訴其他人,"普隆第平靜地繼續,"我會告訴他們這是你所希望的。事實上我們也不想引發流血事件,如你所言,就讓帝尊這小狗崽子挾着尾巴逃到內陸去吧,這裏可是狼群奮勇作戰之處。"他的遣詞用字可真令我頭皮發麻。

"我們會出席他的繼任典禮,甚至站在他面前再度宣誓效忠瞻遠家族中的國王,但他可不是國王,也永遠別想當上國王。我明白他在典禮結束當天就會動身前往內陸,那我們就讓他走吧!即使依照傳統,新任王儲理應站在他的公爵面前聽取他們的建言。我們可能必須在此多留一兩天,至少帝尊走了之後,公鹿堡就是你的了,而我們在離開之前得確認此事。還有許多事情等着我們討論,像是該如何配置我們的戰艦。對了,船塢里應該還有其他未完工的戰艦吧?"我迅速點點頭,普隆第於是露出了滿意的狡黠笑容。"我們將看着它們起航,你和我。大家都知道帝尊把公鹿堡的補給品劫掠一空,而我們得設法在你們的倉庫里重新補充貨源。公鹿公國的農夫和牧人必須了解他們得尋找更多糧食,也得交出他們囤積的存糧,好讓士兵們有足夠的體力防衛海岸。這對我們來說會是個難挨的冬季,但是精瘦的狼戰鬥力可是最強的,就像他們說的。"我們是很精瘦,我的兄弟。喔,我們的確很精瘦。

一股恐怖的不祥預感自我體內升起,真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我得設法在珂翠肯離開之前讓她放心,告訴她我並沒有和她對立,然後我必須儘快和惟真技傳,但他能明白嗎?他一定會的,他當然會了解我的用意。黠謀國王呢?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第一次收買了我的忠誠時,曾對我說:"如果任何人,無論男女,想藉由賜予你更多的東西好讓你和我對立,就來告訴我他們要給你什麼,我會給你一樣多的東西。"您會將公鹿堡交到我手中嗎,老國王?我不禁納悶。

我發覺普隆第沉默了下來。"不要害怕,斐茲駿騎。"他平靜地說道。"不要懷疑我們所做的事情的正確性,否則我們就等於沒做。如果你不伸出手接收公鹿堡,其他人就會接手。我們無法讓公鹿公國沒有人來統治,所以就和我們一起為你自己感到高興吧!我們可不會跟隨帝尊,就讓他逃回內陸躲在他母親的床底下。我們必須自立自強,所有的預兆和跡象都為我們指出那個方向。他們說麻臉人在公鹿堡的井邊喝血,還有一條大蛇蜷縮在大廳的壁爐前並大膽地攻擊一個孩子。而我自己在騎馬南下前來這裏的途中,看到一隻年幼的老鷹遭一群烏鴉圍攻。正當我在想它一定會衝進海里閃躲它們時,它卻在半空中轉身咬住一隻從上方攻擊它的烏鴉,緊咬之後就把那隻血淋淋的烏鴉丟進海里,其他的烏鴉就振翅一邊嘎嘎叫一邊逃離。這些都是徵兆,斐茲駿騎,如果我們忽略它們,可就真的是傻瓜了。"姑且不論我對這些徵兆的懷疑,我還是打了個寒顫,手臂上的汗毛也因此而豎了起來。普隆第別過頭去瞥着房間的內門,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婕敏站在那裏,一頭深色短髮襯托出充滿自信的臉龐,藍色的雙眼也炯炯有神。"女兒,你的抉擇相當正確。"這位長者告訴她。"我一度還懷疑你到底看上文書的哪一點,或許我現在看出來了。"他點頭示意讓她進房,她就在一陣沙沙作響的裙擺聲中走了過來,站在她父親的身邊勇敢地看着我。我頭一次瞥見這位害羞的孩子隱藏在內心裏那股鋼鐵般的意志,這真令人膽怯。

"我要求你等待,而你也做到了。"普隆第公爵對我說。"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你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今天我把我的忠誠交給了你,不知你是否也願意接受我的女兒,讓她成為你的妻子?"我可真是踉蹌地步入這窘境。我看着婕敏的雙眼,她可一點兒也不遲疑。如果我從未認識莫莉,就會覺得她真是位美女。但是,當我注視她的時候,心中卻毫無這份感受。我心裏早已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更別提在此艱難的時期了。我轉頭看着她的父親,決定堅決地說出自己的立場。

"您賜予我的榮耀遠超過我應得的,大人。但是,普隆第公爵,正如您剛才所言,目前時局艱難,也充滿了不確定性。您的女兒和您在一起安全無虞,但在我這裏,她只會面對更多不確定性。我們今天在此討論的事情,對某些人而言形同叛變,因此我不會讓別人說我迎娶您的女兒好將您綁住,以便嘗試一個值得懷疑的努力,也絕不讓別人認為您是因此才將女兒許配給我。"我強迫自己轉頭注視婕敏的雙眼。"身為普隆第的女兒,比成為斐茲駿騎的妻子安全。在我的地位還不確定之前,我不會用任何方式對任何人許諾。然而我非常重視你,婕敏女士。我不是公爵,甚至也非爵士,如同我的名字般,我不過是一位王子的非婚生子。在我脫離這個身份之前,將不會娶妻,也不會和任何女士交往。"婕敏顯然很不高興,但她的父親卻緩緩點頭同意我的說法。"我了解你話里的含義,而我的女兒恐怕只看到了事情被耽擱。"他看到婕敏板着一張臉,就開心地笑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試圖保護她的人正是關心她的人。"他像看着一匹馬似的端詳着我。"我相信,"他平靜地說道,"公鹿公國將重新站起來,惟真的孩子也將繼任為王。"我向他告辭,腦海中仍縈繞着那些話,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並沒做錯什麼事情。如果我不挺身站出來接收公鹿堡,別人就會捷足先登。

"什麼?"幾個小時之後,切德生氣地問我。

我坐着低頭注視自己的腿。"我不知道,無論是不是我,他們一定都會找到一個人,那個人很可能會在王儲繼任典禮上引發流血事件,阻撓我們讓珂翠肯和黠謀脫離這一團混亂。""如果沿海的公爵們像你所報告的那樣瀕臨叛變邊緣,或許我們應該重新思考那個計劃。"我打了一個噴嚏,我用了太多的苦樹皮,讓整個房間到現在都還聞得到那個味道。"普隆第並不是跟我談論叛變的事,而是他要效忠一位真誠且合法的國王,這也是令我產生共鳴的精神。我不想推翻國王,切德,我只是想確保合法的繼承人取得王位。"

第171節:大公國自生自滅

"那個我知道,"他簡短說道,"否則我會直接告知黠謀國王這個……瘋狂計劃。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這不怎麼算是叛變,不過……""我可不是國王的叛徒。"我有點憤怒地說道。

"不是?那麼我問你,如果我們盡了一切努力,卻讓黠謀、珂翠肯和她腹中的胎兒都喪生,而惟真也沒回來,又將如何?你到時候還會急切地把王位交給合法的國王嗎?""帝尊?""依照繼位的順序,是的。""他不是國王,切德,他是個自我沉溺的王子,永遠都是。而我和他一樣都有瞻遠家族的血統。""你到時候也可以這麼說珂翠肯的孩子。你可看到當我們將自己置於應有的地位之上,將是多麼危險的一條路?你和我都宣誓效忠瞻遠家族,而我們不過是隨機發生的意外罷了。我們不僅效忠黠謀國王,也不只是效忠一位明智的國王,還要維護瞻遠家族的合法君主,即便那個人是帝尊。""你會為帝尊效勞?""我看過許多愚蠢的王子在年歲漸長時變得睿智,而你打的如意算盤只會引發內戰。法洛和提爾司……""沒興趣參與任何戰事。他們會對我們說恭喜恭喜,然後就讓沿海大公國自生自滅,帝尊不總是這麼說。""他可能認為自己相信這點。但是,當他發現再也買不到上好的絲綢,繽城的好酒也不再如他所願流經公鹿河好讓他品嘗時,他就會再想想。他需要他的港口城市,也將為了它們而回來。""所以我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切德在我對面坐了下來,緊握放在骨瘦如柴雙膝間佈滿斑點的雙手。"我不知道。普隆第確實很着急,如果你斷然拒絕並責備他叛變,我想……我不敢說他會殺了你,不過別忘了當女傑形成對他的威脅時,他的處理方式可真是當機立斷,而這對於一位老刺客來說實在擔待不起。我們需要一位國王。""沒錯。""你可以和惟真再度技傳嗎?""我害怕嘗試。我不知道如何抵擋擇固和端寧,或是欲意。"我嘆了口氣。"不過,我會試試看,況且如果他們偷聽我們之間的技傳,惟真一定能察覺。"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切德,當你明晚帶着珂翠肯逃離此地時,一定要找機會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並且讓她相信我的忠誠。""哦,當她逃回群山時,那些將是讓她安心的訊息。不過,不能在明晚。我會在她的處境安全之後再把話傳給她,你也必須試着和惟真聯繫看看,但小心有人偷聽你們技傳。你確定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計劃?"我只得搖搖頭。"但我相信這計劃目前為止還挺安全的。我在一開始和惟真技傳時就告訴他了,直到結束時他才說有人試着監聽我們。""或許你應該殺了擇固。"切德自顧自地抱怨,然後就因為我盛怒的表情笑了出來。"不,不,冷靜下來,我不會因為你的自製而責備你。你對普隆第所說的計劃可得謹慎,一旦消息走漏,帝尊就有足夠的理由扭斷你的脖子。若是他沉不住氣而且魯莽行動,更會嘗試弔死他的公爵們。噢,不,我們就別再想了!公鹿堡的廳堂在那之前就會被鮮血染紅。如果你當時設法在他提出要求前轉移話題就沒事了,除非如你所言,他們可能另有人選。噢,好了,我們不能把老年人的頭擺在年輕人的肩上。不幸的是,帝尊卻可以輕易地把你那顆年輕的頭從你年輕的肩上移除。"他蹲下來再添一塊柴火,吸了一口氣之後嘆了出來。"你都準備好了嗎?"他突然問道。

我可真是滿心歡喜地轉移話題。"我儘力而為。博瑞屈會準時在赤楊樹林那兒等候,就在狗狐狸從前的窩那兒。"?切德眼睛溜溜轉着。"我要怎麼找到那個地方?問從身邊經過的狗狐狸嗎?"我不經意地微笑。"很接近了。你會在公鹿堡何處出現?"他固執地沉默片刻,這隻老狐狸依然痛恨泄露底細。最後,他終於開口:"我們會從稻穀棚里走出來,從馬廄數過來的第三個棚子。"我緩緩點頭。"有匹灰狼會在那裏與你會合,然後帶你不經由城門走出公鹿堡的城牆。"切德有好一會兒只是注視我,而我也等着他露出譴責或厭惡,甚至好奇的表情。不過,這位老刺客確實經驗老到,早已學會隱藏自己的感受。他終於開口說道:"如果我們不知善加利用手邊的武器,那可真是傻瓜了。它會對我們……造成危險嗎?""它的性情和我一樣。你不用披着驅狼草或喂它羊肉,它就會讓你通過。"我和切德同樣熟悉這古老的傳說。"你一出現,它就會出來幫你帶路,帶領你通過城牆走到赤楊林,博瑞屈會備好馬匹在那兒與你會合。""會走很久嗎?"我知道他掛慮國王。"不會花太久的時間,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到得了,而且積雪很深,路面也崎嶇不平。要從城牆的洞裏爬出去可不容易,但這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讓博瑞屈在城牆內等你,但我不希望引起別人注意。或許弄臣能幫你?""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看來他非得如此不可。我不想再讓其他人參與這個計謀,只因我們的處境似乎愈來愈難以防守。"我低頭表示贊同,他說的可是真的。"那你呢?"我進一步問道。

"我會儘力趕在時限之前完成任務。弄臣可幫了我很大的忙,他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為國王張羅好衣物和盤纏。黠謀勉為其難同意我們的計劃,雖然明知這是個絕佳妙計,但每個細節都還是令他感到焦躁,畢竟帝尊是他的兒子,斐茲,而且是他最寵愛的幼子。即使他感受到帝尊的殘酷無情,卻依然很難說出王子對他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你看看他的處境:承認帝尊造反等同承認他錯看了自己的兒子。逃離公鹿堡就更糟糕了,因為這不但證實帝尊確實造反,還顯示了這開溜之計是他唯一的選擇。國王從來就不是個膽小鬼,如今讓他逃離原本最應該忠於他的人,簡直讓他痛苦不堪,但是他非這麼做不可。至於我是如何說服他的?我承認自己大多表示如果缺乏他的認可,珂翠肯的孩子就很難繼任王位。"切德嘆了口氣。"我盡全力準備就緒,也備妥了藥劑,而且全都打包好了。"

第172節:一切都準備就緒

"弄臣明白他不能和國王同行嗎?"切德揉揉額頭。"他想再過幾天後出發跟上國王。我很難勸阻他,頂多讓他分頭出發。""那麼,我就得設法清空國王的房間,不留任何人證,好讓你迅速而神秘地帶走國王。""噢,是的。"切德陰鬱地說道。"除了真正的行動之外,一切都準備就緒。"我們一同凝視爐火。

黠謀國王執政的末期,沿海和內陸大公國之間所爆發的衝突並非新興的分裂事件,而是舊有歧見再度引起的糾紛。四個沿海大公國畢恩斯、公鹿、瑞本和修克斯早在六大公國組成之前就已經是個王國,當恰斯國統一戰爭的策略使得威德國王確信征服它們並無利可圖時,他就把野心轉向內陸。他所領導的嚴明部隊很快就攻下游牧部落散佈的法洛地區,而人口更多且較為安居的提爾司,在它昔日的國王發現領土遭包圍、商業路線也被斷絕之後,不情願地投降了。

有一個世代的時間,古老的王國提爾司和日後的法洛皆被視為被征服的領土,他們豐裕的穀倉、果樹園和畜群因沿海大公國的利益而遭大肆利用,而威德國王的孫女康凱王后早就明智地看出來這將在內陸地區醞釀不滿情緒,所以極度包容且睿智地將法洛人民的部落長老,和提爾司前任王室提升為貴族,並運用婚姻和土地授予來促成沿海和內陸結盟,也首次將她的王國稱為六大公國。然而,她所有的政治手腕仍無法改變不同地區相異的地理條件和經濟利益,因為內陸大公國的氣候、居民和生活方式實在和沿海人民大相逕庭。

在黠謀統治時期,兩個地區不同的利益分歧因他兩任王后的子孫而更加惡化。堅貞王后是他年齡較長的兩個兒子惟真和駿騎的母親,是一位來自修克斯的女貴族,此外她也有些貴族親戚住在畢恩斯。她本身是個相當典型的沿海人。黠謀的第二任王后慾念則來自法洛,但她表示她的家族血緣和古老的提爾司王室及瞻遠家族具有遠親關係,因此,她再三重申她的兒子帝尊比他那兩位同父異母的兄長更像皇族,也更有資格當上國王。

王儲惟真失蹤和死亡的謠傳,以及黠謀國王顯而易見的失能,使得沿海大公國認為權力和頭銜將落入擁有內陸血統的帝尊王子手中。他們寧願和惟真王子未出世的孩子結盟,只因他將是沿海人的王子,可想而知他們竭盡所能為保障沿海的血統鞏固權力。時值沿海大公國遭受劫匪和冶鍊之際,這確實是他們所能做出的唯一合理的選擇。

王儲繼任典禮過於冗長。群眾老早就集合完畢,好讓帝尊正式進場,按照階級位置一路走到主位,昏昏欲睡的黠謀國王則在那兒等他,而臉色猶如細蠟燭般慘白的珂翠肯則站在黠謀的左後方。黠謀身穿毛領長袍,所有代錶王權的皇家首飾裝點一身,珂翠肯則堅決抗拒帝尊的建議和慫恿,僅穿着樸素的紫色長袍,高大筆直地站着,在隆起的腹部上方繫上一條腰帶,還有一個簡單的金色飾環固定住她的一頭短髮。要不是她額旁的那圈金屬,她看起來可就像站在一旁準備服侍黠謀的僕人。我知道她仍將自己視為犧牲獻祭而不是王后,但她卻無法理解那身僵硬的服飾讓她在宮廷中更顯得格格不入。

弄臣也在場,身穿一件磨損的黑白花斑點裝,鼠兒又出現在他的令牌頂端。他也把臉塗上黑白兩色而我納悶這是用來掩蓋他的傷,還是僅為了搭配他的花斑點裝。他比帝尊早出現,緩緩地漫步在走道上,顯然很享受自己一手醞釀的場面。他揮舞鼠兒令牌表達祝福之意,接着向與會者行屈膝禮后就優雅地跳到國王的腳邊。侍衛原本想攔住他,但引頸觀望且咯咯發笑的人們卻擋住了去路。當他走到主桌上坐下時,國王心不在焉地弄亂了弄臣稀疏的頭髮,看來他也很難穩穩地呆在他原來的位置上。群眾因弄臣的表演或憤怒或歡樂地面面相覷,端看各自對於帝尊的效忠程度,我自己則深恐這將是弄臣的最後一場鬧劇。

城堡里一整天的氣氛好比鍋里的沸水般熱烈。我誤以為畢恩斯公爵的口風很緊,沒想到我卻不斷遇到太多忽然對我點頭致意、或是鎖定我的雙眼想與我交換眼神的那些位階較低的貴族。我怕這情況無法逃過帝尊那群爪牙的監視,因此下午大部分的時間我只好獃在房裏或躲在惟真的烽火台中,徒勞無功地對他技傳。我本來希望在那兒清理自己的思緒以喚起對他的記憶,卻白忙一場,反而極力捕捉欲意在烽火台樓梯間輕微的腳步聲,或是感受擇固或端寧細微地觸及我的精技感知。

當我放棄技傳之後,就坐下來花了很長的時間認真思索該如何把國王房裏的侍衛全都引開,這可是一道未解的謎題。我聽到外面的海浪拍打聲及風聲,而當我短暫地打開窗戶時,突然一陣強風直接把我吹到房間的另一頭去。多數人覺得這是個舉行典禮的好日子,逐漸增強的暴風雪或許能將劫匪困在他們目前的停泊處,確保我們不會受到新一波的劫掠。我望着冰冷的雨水在積雪上凍結成冰,使得道路異常滑溜,然後就想像博瑞屈將和王后以及轎子裏的國王在那樣的路況下連夜趕路。這可不是我所喜愛的任務。

人們談論到重大的跡象顯示大事即將發生。現在除了麻臉人和壁爐之蛇的故事外,廚房又增添了新的恐慌。當天烘焙的麵包沒有發酵膨脹起來、桶子裏的牛奶也在去脂前就凝結了,這讓可憐的廚娘莎拉嚇得半死,並聲稱她的廚房裏從來沒發生過這等怪事。養豬的人甚至不讓豬飲用發酸的牛奶,因為他們確信牛奶已遭詛咒。製作麵包所遭遇的挫折迫使廚房的僕人們以雙倍的速度趕工,縱使他們早已因忙着餵飽所有的觀禮賓客而累壞了。我如今能擔保,只要一個不悅的廚房工作人員就能擾亂整個城堡的氣氛。

守衛室的糧食配給已經不多,燉肉也太咸了,啤酒喝起來更沒味道。提爾司公爵抱怨他房裏的酒喝起來簡直像醋,這反而讓畢恩斯公爵對修克斯和瑞本公爵表示,即使送一點兒醋到房裏都會是挺好的待客之道。不幸的是,這些評語不知怎的傳到了急驚風師傅耳里,使得她大聲責罵所有的宮廷內侍和僕人,指責他們沒有好好地把公鹿堡僅存的一絲歡樂氣息帶到次等客房中。一些次級的僕人也抱怨有人下令將迎賓的費用降到最低,卻找不到願意承認下達這個命令的人,甚至連傳話的人都找不到。所以,這一天終將過去,我也全然放心地把自己孤立在惟真的烽火台里。

第173節:王儲繼任典禮

但我可不敢錯過王儲繼任典禮,否則將會引起過多揣測。所以,就算我穿着令我渾身不適的衣裳,襯衫的袖子過長,綁腿也讓我的皮膚髮癢,我仍得站着耐心等候帝尊進場。我並沒有把心思放在他的鋪張和典禮上,我整個腦袋裏不斷盤旋着自己的疑問和顧慮。我煩惱着博瑞屈是否能把馬匹和轎子偷渡出城。天已經黑了,此刻他或許已經坐在暴風雪中那片稀疏得可憐的赤楊林蔭下等候。他毫無疑問會給馬兒披上毯子,卻很難抵擋持續落下的雨雪。他告訴我煤灰和紅兒藏身的那個鐵匠鋪,好讓我每周定期賄賂相關人員,順便看看它們是否得到良好的照顧,也沒忘了要求我絕不能將此任務假手他人。王后能獨自在她的房裏休息嗎?我一次又一次地自問,到底該如何清空黠謀國王的房間,好讓切德迅速而神秘地帶走國王?一陣喃喃的驚嘆聲把我從白日夢裏喚醒。每個人似乎都瞪着主桌看,於是我也瞥向那兒,只見一陣短暫的閃爍,不一會兒其中一根白色細蠟燭就燃燒起忽隱忽現的藍色火焰,然後另一根蠟燭也噴出一道火花,並立刻迸出藍色的火焰。接着又是一陣低語,這些難以捉摸的蠟燭卻在稍後平穩且旺盛地燃燒。珂翠肯和國王都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對,反而是弄臣揮舞着鼠兒權杖指責這些作怪的蠟燭。

經過長久的等候,帝尊終於出現了。他一身燦爛的紅色天鵝絨和白色絲綢,一位小女僕則走在他前面揮舞着正發出檀香的吊爐。帝尊一邊微笑地走向主桌,一邊注視着大家並點頭打招呼,接着就坐上了主位,但我確定典禮並沒有依他原先的計劃般順利進行。結巴的黠謀國王一臉困惑地看着送到他手中讓他宣讀的捲軸,最後珂翠肯從他顫抖的手中把捲軸接過去。而國王就在她大聲朗誦內容時抬頭對她微笑,但這些字句一定深深刺傷了珂翠肯的心。這是黠謀國王的子嗣名單,巨細靡遺地列出他所有的孩子,包括一位幼年逝世的女兒;依照出生和死亡的順序排列,結論皆顯示帝尊是唯一活着且合法的繼承人。當她看到惟真的名字時並沒有猶豫,反而大聲念出關於他的簡短陳述:"在前往群山王國執行任務的途中不幸喪生",如食材清單般的寥寥數語,完全沒提到她腹中的孩子。這未出生的胎兒是繼承人,卻非王儲,也就是說這孩子至少要等到十六歲才能取得這頭銜。

珂翠肯早先從惟真的衣櫃中取出造型簡約且鑲着藍寶石的銀色飾環,這就是王儲的皇冠,上面有純金垂飾和跳躍的公鹿造型綠寶石。她把這皇冠交給黠謀國王,他卻低着頭彷彿十分困惑地注視它,也沒把它賜給帝尊。最後帝尊就伸出手來,黠謀也讓他取走手中的皇冠,然後帝尊就把皇冠戴在自己的頭上,讓純金吊飾滑落頸部,在眾目睽睽之下宣佈自己成為新的六大公國王儲。

切德的時間安排出了點兒狀況。等到公爵們走上前再度宣誓效忠瞻遠家族之後,蠟燭才當真燃燒起藍色的火焰。帝尊試着不去理會這現象,直到眾人的談話聲幾乎淹沒提爾司公羊公爵的宣誓時,才不得不去注意。然後,帝尊轉身若無其事地捻熄惱人的燭火。我可真佩服他這份泰然自若,尤其當第二根蠟燭緊接着燃起藍色火焰時,他仍重複之前的動作。當大門邊牆上燭台的火把突然嘶嘶地燃起一縷藍火,並淌出黑色的蠟淚,然後散發出污濁的惡臭時,我心想這惡兆也未免太誇張了些。所有的人都轉頭觀看,帝尊也在等着,但我卻看到他緊咬牙關,額側的小血管也不斷地跳動着。

我不知道他原本計劃要如何結束典禮,但他接着就突兀地為典禮劃上句點。當他簡略比完手勢之後,忽然間就湧出一群吟遊歌者,而當他再次點頭示意之後,大門就打開了,只見一列拿着餐桌板的人走進來,後面跟着手持支架的侍童。至少他對這場宴會還挺慷慨的,精心烹調的肉類和糕點也贏得大家一致的讚賞,更沒人想抱怨看來短缺的麵包。小廳里的餐桌和桌巾都為貴賓佈置好了,在那裏我看到珂翠肯緩慢地護送黠謀國王,後面跟着弄臣和迷迭香。

而我們這群沒什麼身份地位的人,手上都有簡單卻豐盛的餐點,還有空出來跳舞的地面。我原本計劃在宴席上大快朵頤,卻不斷有人接近我攀談,不是太用力拍我肩膀的男士,就是過於蓄意接觸我眼神的女士。沿海公爵們和其他尊貴的貴族同桌,虛應了事地和帝尊共餐,以鞏固他們和他之間新建立的關係。有人告訴我三位沿海公爵都知道我參與他們的計劃,但事實證明就連位階較低的貴族也知道這件事,真令我感到膽怯。婕敏雖然沒有公開宣稱我是她的男伴,卻像獵犬般靜地跟隨我,讓我心中不禁產生一股緊繃的自覺。我無法轉身,不過還是察覺到她離我僅有六步之遙。很明顯地,她希望我和她交談,但我可不相信自己能說出什麼得體的話來。當一位修克斯的次等貴族不經意地問我是否會派駐任何戰艦至南方的偽灣時,我幾乎要崩潰了。

我的心一沉,頓時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他們沒有一個人恐懼帝尊,也看不到任何危險。他們眼中的帝尊不過是一位被寵壞的花花公子,只想穿上華服、戴上飾環,還有為自己贏得一個頭銜。他們相信在他離開之後就能忽略他。但我更明白事實的真相。

我知道帝尊的本事,無論是爭權奪利或突發奇想,或只是因為自己可以逍遙法外,他一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將離開公鹿堡,也不想要這塊土地,但他如果認為我想接管的話,就會盡其所能阻止我。我原本應該像野狗般被丟在這裏,忍受飢荒或遭受劫掠,而非在他所留下的這片廢墟中攀登權力高峰。

如果我不小心謹慎點,他們就會殺了我。或更糟的是,帝尊或許也會視情況而想出更殘忍的計謀。

我嘗試偷偷溜出去兩次,兩次都被想和我單獨談話的人給攔下來。最後我不得不謊稱頭疼,公開宣稱自己要就寢了;而在我告退之前,可有至少一打的人祝我有個愉快的夜晚。就在我自認已脫離人群時,婕敏羞怯地觸摸我的手祝我晚安,我從她沮喪的聲音得知自己傷了她的心,而我想這比當晚的任何一件事更令我窘迫不安。我感謝她的關懷,接着做出了那晚最怯懦的舉動,就是大膽親吻她的指尖。她眼中再度浮現的光彩讓我感到一陣羞愧,於是我趕緊逃到樓梯間。當我爬上樓梯時,不禁納悶惟真或我的父親是否也遇過相同的狀況。倘若我曾思考或夢想擺脫私生子的身份成為一位真正的王子,我當晚就放棄了這個夢想,因為這是個過於公開的職位。我的心一沉,然後就明白這將會是我在惟真回來前的生活。權力的幻影此刻仍緊抓住我不放,太多人也會因此目眩神迷。

第174節:最愚蠢的一件事

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如釋重負地換上實用的衣服,在拉着襯衫時感覺到那一小包為瓦樂斯準備的毒藥仍縫在袖口上,於是苦澀地想着這或許能帶給我好運。當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做出了當晚最愚蠢的一件事,那就是上樓進莫莉的房間。僕人的廳堂空空如也,只有兩根火光微弱的火把朦朧地映照着整個走廊。我叩了門卻沒有響應,就試着輕輕鬆開門閂,但門沒鎖,我伸手一推門就打開了。

眼前一片黑暗空虛,小小的壁爐中也沒有爐火。我找了一小段蠟燭到外頭用火把點燃,然後回到她房裏把門關上。我站在那兒,荒涼的景象終於成真,這真的太像莫莉的作風了。空蕩蕩的床和乾淨的壁爐,還有一小堆替下一位房客準備好的柴火,可見她不想讓這房間留下任何關於她的痕迹。沒有緞帶和細蠟燭,甚至也沒有半點兒蛛絲馬跡顯示一名女子曾在此度過僕人的生涯。水槽邊的大口水壺為了防塵而倒放着。我坐在她的椅子上,在冰冷的壁爐前打開她的衣櫥瞧瞧。感覺上,這些不是她的椅子、壁爐或衣櫥,只不過是她在這兒短期停留時所觸碰過的物品罷了。

莫莉走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

我拒絕想她好穩住自己,但這空蕩蕩的房間猛然掀起那蒙蔽我雙眼的屏障。我洞察着自己,對自己所見感到厭惡,也希望收回我留在婕敏指尖的吻。這是安慰一位自尊受損的女孩?還是我討好她和她父親的誘餌?我不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只因我都無法為了兩者自圓其說。如果我相信自己已將心中所有的愛都許諾給莫莉,那麼這兩個舉動都是不對的。光是親吻婕敏的指尖就讓我符合了她的每一項指控,瞻遠家族對我來說確實總是比她重要。我曾以婚姻為餌讓莫莉失去自尊和對我的信任。她藉著離開我來傷害我,但她卻無法擺脫我讓她喪失自信的所作所為。這個念頭將永遠跟隨着她,讓她相信一位自私扯謊且沒膽為了她而奮鬥的小夥子耍了她。

孤寂哀傷能激發勇氣嗎?或者只會引發魯莽的行動和自我毀滅?我冒冒失失地下樓直接進入國王的房裏。房門外牆上燭台的火把都在燃燒,惱人的藍色火光可真令從旁經過的我心煩。

太誇張了些,切德。我懷疑他是否把城堡里所有的蠟燭和火把都點燃了。我推開垂掛的帘子進房,裏面沒有半個人,起居室、甚至國王的卧房都空空如也。這房間看起來空蕩乏味,所有的好東西都被帶走運往上游,讓我想起平庸客棧的客房。剩下來的東西一點兒偷竊價值也沒有,否則帝尊就會派人守衛。此情此景,讓我莫名其妙地想起莫莉的房間。國王房裏還留着一些東西,像是床單、衣物,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但已非國王的房間。我走到一張桌子前面站好,這正巧是我年幼時站的地方。每當黠謀國王吃早餐的時候,我都會站在這裏接受他的機智問答,讓他看看我是否有學好每周的課業,也在言談中不時提到我是他的從屬,而他是我的國王。如今那個人已經消失了,不在這個房間了。他曾是一位行動力很強的人,房裏滿是凌亂的物品、樹一般高的皮靴堆、出鞘的刀和散落一地的捲軸,如今卻被焚燒藥草的香爐和裝過藥茶的茶杯所取代。黠謀國王老早就離開了這房間,而今晚我將帶走的是一位生病的老人。

我一聽到腳步聲便詛咒自己的大意,於是躲在帘子後頭靜止不動。我聽到起居室傳來一陣喃喃低語,是瓦樂斯的聲音,嘲諷似的回復則來自弄臣。我從藏身處鬼鬼祟祟地溜到卧房去,透過臨時搭起的帘子窺探。珂翠肯坐在國王身旁的躺椅上和他輕聲交談。她看起來滿臉疲憊,眼睛四周佈滿了黑眼圈,卻仍對國王微笑。我也因他喃喃回答珂翠肯的問題而感到欣喜。

瓦樂斯蹲在壁爐前過度關切地添加柴火,而迷迭香在壁爐的另一頭倒成一團,身上的新衣也鼓了起來。當我看着她昏昏欲睡地打呵欠,鼓起腮幫子嘆了一口氣,不禁對她產生無限憐憫。冗長的典禮也讓我和她一樣累壞了。弄臣站在國王的椅子後面,突然間轉過頭來直直瞪着我,似乎帘子根本無法擋住我。除此之外,我沒看到其他人在房裏。

弄臣忽然轉身面對瓦樂斯。"是啊,吹吧,瓦樂斯大人,狠狠地吹吧!搞不好我們根本不需要生爐火,你那溫暖的呼吸就夠驅走房裏的寒氣了。"蹲下來的瓦樂斯沒有起身,卻回頭瞪着弄臣。"去生點木頭給我,行嗎?這兒的木頭燒不起來。爐火是點燃了,但無法讓木頭燃燒,況且我需要熱水幫國王泡安睡茶。""我去生木頭給你?木頭?我去生?我又不是木頭,叫我去哪生?好個瓦樂斯,就算你把我丟進爐里又哈又吹的,我也燒不起來。侍衛!喔,侍衛!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就把木頭拿進來吧!"弄臣雀躍地從國王身後跳到門邊,誇張地把帘子當成真正的門,最後終於把頭伸出去大聲呼喚侍衛,過了一會兒又把頭縮回來,垂頭喪氣地回到房裏。"沒有侍衛,也沒有柴火。可憐的瓦樂斯。"他一臉嚴肅地端詳瓦樂斯,只見他伏在地上憤怒地撥弄爐火。"或許你該轉身讓臀部面對壁爐,然後朝爐火放個屁,或許火焰就會為你舞個痛快。從嘴巴到屁股都能弄出一陣風來,真是了不起呀,瓦樂斯。"房裏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忽然閃爍藍色火光,就連弄臣也被這嘶聲嚇壞了,瓦樂斯同時笨重地移動步伐。我不認為他是個迷信的人,但他眼中短暫浮現的驚恐充分顯示他多麼不喜歡這個預兆。"火就是生不起來。"他對大家宣佈,隨後彷彿領悟到這句話里的意義而停了下來,臉上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我們被施巫術了。"弄臣仁慈地說道。壁爐邊的小迷迭香下巴擱在膝蓋上頭,睜大眼睛望着四周,臉上的睡意一掃而空。

"為什麼沒有侍衛?"瓦樂斯憤怒地問道,並大步走到門邊看向走廊。"火焰都變藍了,全都變藍了!"他氣喘吁吁慌亂地四處張望。"迷迭香,快去找侍衛並帶着木頭來,他們說過會立刻跟上我們的。"

第175節: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迷迭香搖搖頭拒絕移動,然後緊緊抱住雙膝。

"侍衛會跟上我們?木頭也會跟上我們?我們讓木頭跟上了?這可煩了!木頭侍衛燒得起來嗎?""別嘮叨了!"瓦樂斯斥責弄臣。"去把侍衛跟木頭找來。""把侍衛木頭找來?他一開始把我當成木頭,現在我又變成他的小狗。噢!去把木頭找來;你說的是木棍吧?木棍在哪裏?"弄臣開始像一隻小狗般吠着,嬉皮笑臉地在房裏假裝尋找丟出來的木棍。

"去把侍衛找過來!"瓦樂斯只是咆哮。?王后語氣堅定地開口。"弄臣,瓦樂斯,夠了。你們的胡鬧可讓我們累壞了,還有瓦樂斯,你可嚇壞了迷迭香。如果你那麼想找侍衛來,就自己去吧,我可要靜一靜。我累了,呆會兒就要休息。""吾后,今晚就是有些不對勁。"瓦樂斯很堅持,並且謹慎地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偶爾出現的預兆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最近卻層出不窮,我們最好別忽視。我會找侍衛來,既然弄臣沒有勇氣……""他吵吵鬧鬧喊着要侍衛來,幫他鎮壓不着火的木頭,而我,我卻是沒膽的那個人?噢,竟然是我!""弄臣,安靜,請安靜!"王后的請求聽來十分誠懇。"瓦樂斯你出去吧,用不着帶侍衛過來,倒是帶些別的木柴回來。國王只想休息,可禁不起這樣的嘈雜。現在就去,去吧!"瓦樂斯在門邊徘徊,就是不敢獨自走在藍色火焰照耀的走廊上。

弄臣朝他傻笑。"我應該牽你的手,陪你走過去嗎,勇敢的瓦樂斯?"這句話終於讓他踏出房門。等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之後,弄臣再度朝我的藏身處看過來,很明顯他要我出來。"吾后。"我輕聲說道。她看到我出現在房裏,只是迅速地倒抽了一口氣,這可是她被我嚇到的唯一跡象。"如果您想休息,弄臣和我會安頓國王就寢。我知道您很累了,也想在今晚早點兒休息。"只見壁爐邊的迷迭香睜大眼睛看着我。

"或許我真該去休息了。"珂翠肯說道,異常敏捷地起身。"過來吧,迷迭香。晚安,國王陛下。"她迅速離開房間,迷迭香也趕緊小跑步跟在後面,還不時回頭瞥着我們。當她們走出房門之後,我就走到國王身邊。"國王陛下,時候到了。"我溫和地告訴他。"我會在這裏看守,好讓您離開。您需要帶什麼特別的東西嗎?"他咽下口水,然後專註地凝視我。"不,不需要了,這裏可沒什麼我的東西,沒東西可留,也沒東西能留住我。"他閉上眼睛之後輕聲說道:"我改變主意了,斐茲。我想我今晚應該留下來,然後死在自己的床上。"弄臣和我瞬間都呆住了。

"噢,不!"過了一會兒弄臣輕聲喊了出來。我接著說:"國王陛下,您只是累了。""而且我只會變得更疲憊。"他的眼神分外清醒。曾與我一同技傳的年輕國王,此刻從衰弱的病體中看着我。"我的身子不行了,我的兒子也成了一個狡猾的人。帝尊知道他哥哥還活着,也知道自己不該戴上皇冠。我不認為他會……我想他到最後還會再好好地考慮清楚……"淚水從他那蒼老的雙眼流了下來。我原本想從不肖的王子手中救出國王,但也早該想到我無法將一位父親從兒子的背叛中拯救出來。他對我伸出了一隻手,昔日持劍的那隻粗壯的手如今卻成了枯黃的爪子。"我要向惟真告別。我應該讓他知道我並不默許這一切發生,讓我至少對效忠我的兒子保持忠誠。"他指了指他腳邊。"過來吧,斐茲,帶我去找他。"我沒有拒絕這道指令,毫不遲疑地跪在他面前。弄臣站在他身後,臉上的淚水在他塗滿黑白顏色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痕迹。"不!"他急忙地輕聲說道。"國王陛下,起來吧,讓我們現在就離開,您到了那兒再想也不遲,不必急着現在就為此下決定。"黠謀沒有理會他。我感覺黠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也為他開啟自己的力量,對於自己能靠意志力學會這本領,不禁感到一股憂傷的驚訝。我們一同跌入精技的黑河中,並轉身迎接那股激流,同時我也等待他指引方向,但他卻忽然擁抱我。我的孫子,我的骨肉,我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國王陛下。

我的年輕刺客。我到底把你塑造成什麼樣子?我到底是怎麼揉捏自己的血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很年輕。駿騎的兒子,再度頂天立地可一點兒也不遲。抬起頭來看清這一切背後的真相。

我窮盡一生成為他希望我成為的人。而今這些話語卻讓我滿懷困惑,以及來不及做答的疑問,因為我感覺到他的精力正在逐漸消退。

惟真,我輕聲提醒他。

我感覺他伸出意識探尋,我也幫他穩住意識。我感覺到惟真拂過我心頭,接着國王忽然消失了,我盲目地摸索着他,彷彿潛入深海拯救溺水的人般。我緊握住他的意識,卻像捕風捉影似的不牢靠,只見他像個男孩般在我懷裏驚恐地掙扎,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接着,他就駕崩了。

就像一個破了的氣泡。我回想起當我把那位斷了氣的小女孩抱在懷裏時,我以為自己瞥見了生命的脆弱,但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無常。原本還在這裏,然後就消失了。就算熄滅的蠟燭仍留有一縷細煙,但我的國王卻徹底地走了。

但我可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想每一個孩子都曾在樹林裏將鳥的屍體翻過來,然後驚訝地發現貼在地上的一側早已佈滿忙碌的蛆群,而死狗身上的跳蚤和虱子也是最豐厚的。端寧和擇固如同遺棄魚屍的水蛭般試着纏住我,而我就在這裏感受到他們逐漸增強的力量和國王緩慢的衰竭。迷霧蒙蔽了他的心智,讓他的人生充滿疲乏。他們的師傅蓋倫以惟真為目標,但他失去殺死惟真的機會,自己也因此喪生。他們到底纏了國王多久,到底從他身上汲取了多少精技能量,我永遠無法得知,而他們應該也知道他透過我和惟真技傳的所有內容。太多事情一時之間都明朗了,但也太遲了。他們不斷靠近我,我卻不知該如何躲開他們。我感覺他們此刻正盯住我不放,不斷攻擊我,努力汲取我的力量,如果沒有外力攔阻,不一會兒他們就可以把我給殺了。

惟真,我喊了出來,但早已過於虛弱,怎麼樣也接觸不到他。

放開他,你們這群無賴!一陣熟悉的咆哮,接着夜眼透過我抗斥他們。我覺得這招不會奏效,但如同往常一般,它透過精技所開啟的信道強行運用原智這武器對付他們。原智和精技完全是兩回事,彼此的差異可不等同於閱讀和歌唱,或是游泳和騎馬的差別。然而,當他們用精技聯繫上我的同時,必將無力抵抗這另類的魔法。我感覺他們從我的身上被擊退,但他們倆同時抵抗夜眼的攻擊力,它不太可能打倒他們倆。

第176節:無法對抗的人

起身快跑!躲開那些你無法對抗的人!我發現這真是個明智的建議。我驚恐地回到自己的軀體中,猛然豎起心中的防衛阻絕他們的精技碰觸。當我回過神后便睜開眼睛,躺在國王書房的地板上喘氣,卻瞥見弄臣倒在國王身上大聲哭嚎。我感覺一絲毛骨悚然的精技感知摸索着我,於是就縮回心靈深處,慌張地依照惟真教我的方法屏障自己,卻仍感覺他們的存在,手指彷彿鬼魂般正拉扯我的衣服,幾乎要撕破我的皮膚,使我滿懷嫌惡的反感。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你殺了國王陛下,你這卑劣的叛徒!"弄臣朝我尖叫。

"不!不是我!"我幾乎無法喊出這些話。

我驚恐地發現瓦樂斯站在門邊,因眼前的景象而瞪大了眼睛,接着他抬頭震驚地大喊,手中的木柴也掉落一地,弄臣和我都轉過頭去。

只見麻臉人站在國王卧房的門邊。即使我明知他就是切德,卻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感。他身穿滿布泥巴和霉漬的破舊灰衣,一頭長而污穢的灰發一撮撮地散落在臉上,而且身上也塗滿了煙灰,讓青紫色的疤痕更加明顯。他緩緩舉起手指向瓦樂斯,只見這人尖叫之後就逃到走廊上,整個城堡回蕩着他叫喊侍衛的吼聲。

"這裏是怎麼了?"切德在瓦樂斯逃走後問道。他跨了一大步走到他弟弟的身邊,用細長的手指撫摸國王的喉頭,我知道他將發現什麼,不禁痛苦地爬起來站好。

"他死了,但我沒有殺他!"我的叫聲蓋過了弄臣的哀泣聲,而精技的手指仍緊抓住我。"我要殺了殺害國王的人。把弄臣帶到安全的地方。你找到王后了沒有?"切德睜大了雙眼瞪着我,好像從來沒見過我似的。房裏所有的蠟燭突然間都燃燒起藍色的火焰,配合此情此景真是再貼切不過了。"帶她到安全的地方,"我對自己的主人下令,"讓弄臣跟隨她。如果他留在這裏,可保不住性命,帝尊不會放過今晚在這房裏的任何人。""不!我不會離開他!"弄臣睜大了空洞的雙眼,像個發瘋的玩意。

"儘可能把他帶走,切德!他的生命就全靠你了!"我抓住弄臣的肩膀用力搖晃,他那細瘦頸子上的頭也隨之前後搖擺。"跟切德走並且保持安靜。安靜下來,如果你想為國王的死復仇,因為這正是我要做的。"我忽然全身顫抖,整個世界都在搖晃,邊緣一片漆黑。"精靈樹皮!"我喘着氣。"我得向你要精靈樹皮,然後逃走!"我把弄臣推到切德的懷裏,而這位老人也伸出粗壯的手抓住他,感覺上彷彿眼看他走進死神的懷抱。切德推着啜泣的弄臣離開了房間,稍後當我聽到細微的石頭撞擊的摩擦聲,就知道他們走遠了。

我跪在地上卻仍搖搖欲墜,於是我伸手抓住國王的大腿,而他那逐漸冰冷的手也從椅子上滑落到我的頭頂。

"現在可不是哭泣的蠢時候。"我對着空蕩的房間大喊,卻仍無法讓他們停止。黑暗仍盤旋在我的視線邊緣,鬼魂般的精技手指依舊猛抓着我心中的牆,刮著牆上的灰泥,撫摸着每一塊石頭。我想起切德注視我的眼神,頓時納悶他是否會回來,但我仍吸了一口氣。

夜眼,帶領他們到狐狸的窩。我讓它看到他們會出現在哪個棚子,以及他們將走向何處,我所能做的僅止於此。

我的兄弟?帶領他們,我的摯愛!我微弱地推開它,感覺到它離開了,臉上卻仍傻傻地流出淚水。我伸展四肢穩住自己,把手放在國王的腰上,睜開眼睛強迫自己釐清視線。這是他的刀,並非一把鑲了珠寶的匕首,而是每個人都會系在腰上的普通刀刃,用來做些簡單的日常活兒。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拔刀出鞘,放在我的腿上凝視着。這是一把好刀,刀面因長年使用而變薄,刀柄上原來可能有雕飾,卻因他經常握着而顯得平滑。我用手指輕觸這把刀,也觸摸到了肉眼無法再辨識的東西,那就是浩得的標誌。武器師傅為了國王鑄造這把刀,而他也妥善運用。

一樁往事暗自撩撥着我的心房。"我們是工具。"切德這麼告訴我。我是他為國王鑄造的工具,而剛才國王不也看着我然後納悶,我把你塑造成什麼樣子?我無須納悶,只因我在許多方面都是國王的工具,而我剛才也如他所願最後一次為他效勞。

有人蹲在我身旁,是切德。我緩緩轉頭注視他。"卡芮絲籽。"他告訴我。"沒時間準備精靈樹皮。來吧,我帶你去躲起來。""不。"我接過用蜂蜜壓縮製成的卡芮絲籽塊,一口塞進嘴裏咀嚼着,用后齒磨咬釋放出所有的汁液,然後吞下去。"走吧!"我對他說,"我有任務在身,而你也是。博瑞屈還在等,警報也快要響了。趕緊把王后帶走,你現在還有時間趕到小屋去,讓我來引開他們。"他放開我。"再會了,小子。"他生硬地說道,然後彎腰親吻我的額頭。這就是道別,因為他不指望看到我活下去。

我們倆都是。

他把我留在那兒,而我在聽到石頭相互碰撞的摩擦聲之前,就感受到卡芮絲籽發揮效用了。我曾在春季慶和每個人一樣嘗過它,在甜蛋糕上撒上一點點就能引起心中一陣眩目的歡愉。博瑞屈警告過我,部分不肖馬販喂馬吃淋了卡芮絲籽油的穀粒,目的是讓馬在賽跑中獲勝,或是讓病馬在拍賣會上容光煥發。他也警告我經常服用它的馬匹就算活了下來,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我知道切德偶爾服用它,也見過他在藥效消退後像石頭般跌在地上,我卻仍不遲疑。或許,我短暫地承認,或許博瑞屈對我的看法沒錯,精技的狂喜,還有狩獵的狂烈激動和火熱。我是在揶揄這番自我毀滅,或者我根本渴望着它?我沒想多久,卡芮絲籽就讓我增強了十倍的力量,我的心也彷彿展翅高飛的老鷹般振奮起來,於是我跳起來走向門邊,接着又轉回身子。

我在已逝的國王面前跪下,把他的刀子舉在我的額前向他宣誓。"這把刀將為您復仇。"我親吻他的手之後,就把他留在爐火前。

第177節:因叛變的陰謀而死

如果我覺得蠟燭上的藍色火焰令我毛骨悚然,那麼走廊上明亮閃耀的藍色火把可稱得上是驚心動魄,彷彿俯身透視平靜深沉的海。我奮力跑到走廊上自顧自地咯咯發笑,也聽到樓下一陣喧嘩,瓦樂斯的尖叫聲蓋過了其他人的聲音,他正喊着藍色火焰和麻臉人。我原本以為時間不多,現在卻覺得時間在等我。我風一般地衝到走廊上,然後開了一扇門溜進去等待。他們許久許久之後才上樓,甚至花了更長的時間才經過我的門前。我就這麼讓他們走進國王的房裏,在聽到拉警報的叫聲之後就從藏身處跳出來飛奔下樓。

有人在我逃跑時喊了一聲,但沒有人來追我,等我到達樓梯底下才聽見我的追緝令。我不禁放聲大笑,好像他們真能逮到我似的!公鹿堡對於在這兒長大的男孩來說,不過是一道道擁擠的迴廊和僕人的信道,我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卻沒有直接往那裏去。我像只狐狸似的奔跑,在大廳短暫現身,衝過鋪滿鵝卵石的洗衣廳,在狂亂衝進廚房時嚇壞了廚娘。然而,精技的手指一直持續不停地緊抓我,渾然不覺我來了。我過來了,我親愛的夥伴們,我過來找你們了。在法洛出生成長的蓋倫一向痛恨大海,我想他害怕海,因此他在城堡的房間是面山的。他去世之後,我聽說這房間已經成了他的祀奉處,端寧也搬進來住,卻仍保留起居室作為精技小組的聚會場所。我從未到過他的房間,但我知道該怎麼走,於是箭一般地飛奔上樓,接着衝到走廊上,經過一對緊緊相擁的情侶,然後在一扇佈滿鐵條的門前停下來。不過,這扇厚重的門並沒有鎖好,我輕輕一推就打開了。

排成半圓形的椅子圍繞着一張高腳桌,桌子中央有根燃燒的粗蠟燭,我想是用來集中心智用的,而且只有兩張椅子有人坐。擇固和端寧肩並着肩合掌閉眼坐着,頭部因技傳的劇痛而向後垂。卻不見欲意的蹤影。我原本希望在這裏也可以找到他。我火速看着他們的臉,只見他們汗流浹背,對於他們如此費力擊垮我的心防,我的確感到十二萬分的榮幸。他們抖動的嘴唇露出些許微笑,抗拒着精技使用者的狂喜,集中心智在他們的對象身上,卻不專註於這項追逐的喜悅,我也毫不遲疑。"嚇到了吧!"我悄聲說道,然後把端寧的頭向後猛扯,將國王的刀劃在她的脖子上。她抽動了一下,接着我讓她倒在地上,只見大量鮮血涌了出來。

擇固尖叫一聲跳起來,我也伸手抵擋他的突襲,但是他卻騙過了我。他一邊發出長而尖的叫聲,一邊逃下樓,我就拿着刀子跑到走廊上追他。他不玩什麼陰險的把戲,反而一路尖叫直接衝到大廳,而我則一邊跑一邊大笑。如今回想起來真覺得不可思議,我無法否認自己當時確實很大膽。難道他認為帝尊會持劍保護他?難道他覺得他們在殺了我的國王之後,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會擋在我和他之間?樂師們在大廳中彈奏樂器,人們也在跳舞,但擇固一衝進門就讓這一切停了下來。我已經很靠近他了,不過幾步之遙,接着他就撞上一張滿是食物的桌子。驚訝的群眾站在一旁看我撲到他身上把他推倒,然後用刀刺了他不下六次,也沒人敢制止。當帝尊的法洛侍衛朝我這兒走來時,我把他扭曲的身體丟給他們,找到身後一張桌子跳上去,手上仍握住滴血的刀。"這是國王的刀!"我告訴他們之後就向四周的群眾展示手上的匕首。"行刺國王的罪必須以血償還,如此而已!""他瘋了!"有人喊了出來。"惟真的死讓他發狂了!""黠謀!"我發出一聲怒吼。"黠謀國王今晚因叛變的陰謀而死!"帝尊的內陸侍衛把我的桌子撞得搖晃起來,我沒想到他們會是這麼一大群人。我們隨着一堆食物和陶器跌在地上,群眾都嚇得驚聲尖叫,但也有不少人衝過來看,然後因恐懼而退卻。

我可真會讓浩得引以為傲,因我用國王的腰刀對付三名持短劍的人,不但舞着跳着,還踮起腳尖旋轉。我的速度對他們來說真的太快了,而他們在我身上留下的劍痕我也不覺得痛。我狠狠劃了其中兩個人各一刀,只因他們認為我不敢拿刀衝過去刺他們。

人潮中的某處有人大喊着。"有人動武了!護住私生子!他們要殺了斐茲駿騎!"一場打鬥於是展開,但我看不清楚到底有誰參與,也完全不在意,然後手中的刀就刺進了其中一名侍衛的手,他手中的刀也因此滑落。"黠謀!"有人在一陣喧囂中喊了出來。"黠謀國王遇刺!"另一場打鬥有聲有色地展開,也有愈來愈多人加入。我根本看不清每個人的臉孔,只聽到又有一張桌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一聲尖叫劃過整個大廳。接着,公鹿堡侍衛衝進大廳,我從一陣喧囂中聽到凱夫的聲音。"把他們分開!冷靜下來!不要在國王的廳堂里濺血!"我看到我的攻擊者包圍着我,也看到布雷德用驚愕的神情望着我,然後抬頭大喊出聲:"是斐茲駿騎!他們想殺了斐茲!""把他們分開!拿下他們的武器!"凱夫用劍柄撞擊帝尊一名侍衛的頭,這人就倒下來了,而他身後的公鹿堡侍衛和帝尊的貼身侍衛也三三兩兩地打了起來,一時刀光劍影亂成一團。我趁着空當呼吸,從自己的這場打鬥中抬眼望去,的確有許多人互毆,而且不只是侍衛,就連賓客也揮舞拳頭參與鬥毆,看起來既像打架又像暴動。突然間,公鹿堡的侍衛布雷德扛起兩名攻擊我的人,把他們摔在地上,接着就跳到我面前。

"布雷德!"我開心地對他打招呼,把他當成盟友,然後注意到他防衛性的姿勢。我告訴他,"你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武!""我很清楚,小子。"他憂傷地告訴我,於是這位老兵猛撲向前,以蠻力抱得我動彈不得。接下來,我不知道是誰或什麼東西重擊了我的後腦。

第178節:不守規矩的獵犬

如果照顧獵狗的人懷疑看狗的侍童運用原智竭盡所能褻瀆和轉移獵犬的注意力,他就得留意以下這些徵兆:如果這侍童不對朋友喋喋不休的話,就要小心;如果獵犬在看到侍童之前就興奮地跳起來,或在他離開之前發出哀鳴,就要留意;如果一隻獵犬為了發情的母狗而怠忽職守,或聽從侍童的話遠離血跡斑斑的小徑,那麼就毋庸置疑了。把這侍童吊起來,儘可能吊在水面上,並且遠離馬廄,然後燒了他的屍體。把他訓練過的每一隻獵犬、還有這些遭褻瀆狗兒的幼犬都淹死,只因明了原智的獵犬不會懼怕或尊敬任何主人,卻一定會在原智使用者離去后變得邪惡墮落。無論獵犬有多大年紀,運用原智的侍童無法毆打不守規矩的獵犬,

也不忍心看着他的原智獵犬被賣掉或用來當成熊的誘餌,還會將他主人的獵犬據為己有,對主人絕不會有真正的忠誠,只對他的原智獵犬忠心。

我醒來了。在我最近遭遇的種種殘酷命運的嘲弄之中,我認為這次蘇醒算是最殘忍的了。我躺着不動,同時將各種不適區分開來。卡芮絲籽狂潮退去后的疲乏,和我與擇固以及端寧的精技對決所帶來的虛脫巧妙結合。我的右前臂有挺嚴重的劍傷,還有我已經不記得的左大腿傷。傷口都沒有敷藥,袖子和長褲因血水幹了而粘在皮膚上。無論是誰把我打得喪失意識,一定還有其他人又多賞了我幾拳。除此之外我倒還挺好的。我多次地告訴自己忽略左腿和右手的顫抖,接着睜開眼睛。

我在一間狹小的石頭房間裏,角落有一個便盆。當我終於可以移動時,我便抬起頭來,我看到一扇門和上了鐵條的小窗戶,外面走廊上火把的光線從窗戶透進來。噢,是的,這就是地牢。當我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後,就再度合眼睡覺。從鼻子到尾巴,我安穩地在冰雪覆蓋的獸穴深處中休息,而這份安全的幻覺也就是夜眼所能給我的了。我實在虛弱極了,就連夜眼的思緒都很朦朧。安全,這是它僅能傳達的。

我再度醒來,因為愈來愈口渴而察覺時光飛逝。除此之外,一切都挺明顯地依然照舊。我此刻判斷出來自己正躺在石板凳上,除了我身上穿的衣服外,我和這石頭之間什麼也沒有。"

喂!"我大聲叫喊。"守衛!"無人響應。每件事情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後來我就不記得是自己喊了出來,或只是我振作精神想要這麼做。過了一會兒,我判斷自己已經沒力氣了,就再度入眠,我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麼事情。

耐辛爭論的聲音將我喚醒。無論她與誰起爭執,那人都不怎麼回話,態度也很強硬。"這太荒謬了。你害怕我會做什麼?"一陣沉默。"我從他還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又一陣沉默。"他受傷了。至少讓我看看他的傷勢,這對我會有什麼傷害嗎?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整個人吊起來,就像你可以傷害他一樣,不是嗎?"又一陣沉默。

稍後我覺得自己可以移動了。我身上有一大堆我無法解釋的淤傷和擦傷,大概是從大廳到這兒的途中弄來的。移動身子最糟糕的一點,就是在結痂傷口上的衣服會磨擦傷口,讓人疼痛不堪,但我決定忍下來。儘管房間很小,從床鋪到門口對我來說可是一段漫長的路途。當我走到門邊后,發覺自己只能從小小的鐵窗看外面,只見狹窄走廊對面的一道石牆,於是用沒受傷的左手抓住鐵條。"耐辛?"我嘶啞地說道。

"斐茲?喔,斐茲,你還好嗎?"

真是個好問題。我笑了出來,但卻成了咳嗽,咳完后嘴裏一陣血味,也不知該說什麼。我並不好,但最好別讓她太關心我,即使我現在腦筋一團亂,我也仍知道那一點。"我還好。"

我終於嘶啞地說出來。

"喔,斐茲,國王駕崩了!"她從走廊上對我喊着,顫抖的字句顯示她亟欲告訴我所有細節。"還有珂翠肯王后也失蹤了,而王儲帝尊說這都是你一手策劃的。他們說——"

"耐辛夫人,您現在就得離開。"守衛試着插嘴,但她不予理會。

"——你因為惟真的死而哀傷得發了狂,還殺害國王、端寧和擇固,他們也不知道你對王后做了些什麼,更沒有人能夠……"

"您不能和囚犯說話,夫人!"他堅定地說道,她卻毫不在意。

"——找到弄臣。瓦樂斯,就是他,他說看到你和弄臣在國王的屍體旁爭論,然後就看到麻臉人來帶走國王的魂魄。這人真是瘋了!還有,帝尊也指控你運用低劣的魔法,擁有野獸的靈魂!他說那就是你殺害國王的方式。接下來——"

"夫人!您現在就得離開,否則我就得強行把您帶走。"

"那就動手吧!"耐辛斥責他。"我看你敢不敢。蕾細,這人在騷擾我。噢!你好大的膽子想碰我!我可是駿騎的王妃!蕾細,別傷害他。他只是個小夥子,雖然是個無禮的小夥子,但總是個小夥子。"

"耐辛夫人,我求求您……"守衛改變語氣。

"你要是真想把我帶走,就得離開你的工作崗位。難道你認為我蠢到不懂這一點嗎?那你會怎麼做?拿着你的劍攻擊兩位年長的女士?"

"切斯特!切斯特,你在哪裏?"值班的守衛吼了出來。"你真該死,切斯特!"我聽到他用充滿挫折的聲音呼喚他正在休息的同伴,或許對方正在樓上廚房對面的守衛室喝着冷啤酒,吃着燉肉。我覺得一陣眩暈。

"切斯特?"守衛的聲音漸行漸遠。其實,他還真傻,把耐辛夫人留在他的崗位旁,自己卻跑去找同伴。不一會兒我就聽到門外傳來她便鞋啪嗒啪嗒的輕微聲響,感覺到她的手指觸摸着我抓住鐵條的手。她的個子不夠高,看不到裏面,走廊也過於狹窄,讓她無法退後讓我看到她,但她手的撫觸可真像陽光般令人愉快。

"注意他回來沒有,蕾細。"她下達命令,然後對我說話,"你到底覺得如何?"她低聲說話只讓我聽到。

"口渴、飢餓、寒冷、痛苦。"我實在想不出為何要騙她。"城堡里發生了什麼事?"

"完全亂成一團。公鹿堡的侍衛在大廳大打出手,接下來帝尊帶來的內陸人和公鹿堡侍衛也在外面發生爭執。王后的侍衛就在他們中間排成楔形隊伍,他們的長官也要他們的部隊退後排成一排。不過,形勢依然很緊張,而且不光是士兵打架,就連許多賓客都鼻青臉腫或仍跛着腳走路,好在沒有賓客受重傷。布雷德的傷勢最嚴重,他們這麼說。他為了抵擋法洛人傷害你而受傷,肋骨斷了,眼睛又青又腫,手臂也出了問題,但博瑞屈說他不會有事的。雙方已經劃清了界線,公爵們走來走去像狗一般怒髮衝冠對着彼此。"

"博瑞屈?"我嘶啞地問道。

"他可沒加入打鬥。"她語氣肯定地說道。"他沒事,如果對所有的人發脾氣和表現粗魯是很得體的話,不過我想這對他來說稀鬆平常。"

第179節:王后失蹤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博瑞屈?他為什麼還在這裏?但我不敢多問。問一個問題都嫌多了,耐辛可會因此而好奇不已。就這樣吧!"那帝尊呢?"我問道。

她嗤之以鼻。"現在真正煩擾他的是,他再也沒有理由遺棄公鹿堡。在這之前,你知道,他聲稱他打算帶黠謀國王和珂翠肯王後到內陸避難,把城堡里的東西掠奪一空,假託要讓他們在那兒有自己熟悉的東西。不過他現在可沒借口了,沿海的公爵們要求他留下來防衛城堡,或者至少讓他們的人選接管。他提議由他的表弟,也就是法洛的銘亮爵士守衛城堡,但沿海公爵們並不喜歡他。現在帝尊忽然發現自己是國王,但我想他可不像自己預期的那般享受這滋味。""那麼,他自封為王了?"我的耳邊轟然作響。我站着抓住鐵條,並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暈倒。守衛快回來了,我也只能在此刻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都忙着埋葬國王和尋找王后。當有人發現國王駕崩時,我們被派去叫醒王后,但她的房門鎖着,我們再怎麼敲門也沒有人應門,最後帝尊要他的手下再拿斧頭來把門劈開。內側的房門也鎖得好好的,但王后失蹤了,這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可真是個天大的謎。"

"帝尊怎麼說?"我的頭腦現在可清醒了。噢,真是痛的不得了。

"沒說什麼,他只是表示她和她的孩子一定也遭遇到不測了,而你也脫離不了關係。他提出有關野獸魔法的荒謬指控,說你運用原智殺了國王。所有的人都要求他提出證據,而他也一直表示快了,就快了。"

這麼說來,並沒有提到在大小路上尋找珂翠肯的事。我原本冒險假設他的精技間諜還沒發現我們的全盤計劃,卻也提醒自己注意,如果他派人出去搜尋,我還真懷疑他們是否奉命將她毫髮無傷地帶回來。

"那欲意做了什麼?"我問道。

"欲意?"

"欲意,馬夫的兒子,精技小組的成員之一。"

"喔,他啊!我只記得沒看到他。"

"哦。"另一陣眩暈似將發生。我突然間失去了邏輯,也自知應該多問些問題,但想不出該問什麼。博瑞屈還在這裏,但王后和弄臣卻失蹤了。是哪裏出錯了?問耐辛可不見得安全。

"有別人知道您在這裏嗎?"我還是問了。當然,如果博瑞屈知道她要來,就會托她捎來訊息。

"當然沒有!這可不是一件容易計劃的事情,斐茲。蕾細在一位守衛的食物里偷加催吐劑,所以只留下一名守衛在此看守,然後我們還得等待他離開。喔,蕾細替你帶了這些。她可聰明得很呢!"她把手收回去又伸過來,笨手笨腳地將一顆,接着是兩顆小蘋果從鐵窗丟進來。我沒能接住,它們就掉到地上,但我剋制自己想立刻一把抓住它們的強烈慾望。

"他們是怎麼說我的?"我平靜地問道。

她沉默了一會兒。"人們大多說你發瘋了,有些人則說麻臉人對你施巫術,讓你在那天晚上把死亡帶給我們。還有些流言說你計劃領導叛變,只因為端寧和擇固發現真相而殺了他們。

另外有一小部分的人同意帝尊所言,說你有野獸的魔法,尤其是瓦樂斯,他就是說了這些。他宣稱國王房間裏的蠟燭在你進來之後才燃燒出藍色的火焰,還說弄臣喊着你殺了國王,但弄臣如今也失蹤了。實在有太多邪惡的徵兆,而且有許多恐懼……"她的聲音逐漸微弱。

"我沒有殺害國王,"我平靜地說道,"是擇固和端寧殺的,這就是我之所以用國王自己的刀子殺了他們的原因。"

"守衛回來了!"蕾細吼了一聲,耐辛卻不予理會。

"但是,擇固和端寧甚至還沒——"

"我沒有時間解釋,這是運用精技所造成的。不過確實是他們做的,耐辛,我發誓。"我停頓了一下,"他們計劃怎麼處置我?"

"事實上,還沒決定。"

"我們沒有時間粉飾太平了。"

我其實聽到她在哽咽。"帝尊想弔死你。要不是布雷德擋住他的侍衛,不讓他們接近你直到暴亂平息,那天晚上帝尊本來就想在大廳把你殺了。然後,沿海公爵們為你挺身而出,像是瑞本的賢雅夫人就提醒他,瞻遠家族的人不能用劍或吊刑處死。他不想承認你有王室血統,但他否認之後卻有太多人嚷嚷。如今,他發誓他能證明你擁有原智,而運用野獸魔法的人必須遭吊刑處決。"

"耐辛夫人!您現在一定要離開,一定要!否則被處以吊刑的就會是我了!"守衛回來了,很明顯和切斯特一道,因為我聽到不只一個人的腳步聲。他們正朝牢房走來,耐辛也趕緊放開我的手指。

"我會盡量幫你。"她輕聲說道,極力不讓自己的語氣帶着恐懼,但此刻卻在那些話中透露出來。

接着她就離開了,就在切斯特或另外那個不知名的守衛陪伴她出監牢時,她就像只松鴉一樣不停斥責守衛。當她離開時,我吃力地彎腰撿起地上的蘋果,雖然它們不大,也因為冬季儲存而有些枯槁,我卻覺得好吃極了,甚至連梗都吃下去,不過蘋果中少許的汁液仍無法為我解渴。我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然後雙手抱住頭強迫自己保持警覺。我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卻感覺極度困難,只因我無法集中心智。我很想把襯衫從手臂上的傷口上拉開,卻強迫自己不去管它,只要傷口沒有化膿潰爛,就不用操心,因為我可不能再流血了。我用盡所有的力氣蹣跚地走回門邊。"守衛!"我嘶啞地喊着。

他們不理我。

"我需要水,還有食物。"

你在哪裏?另一個聲音回答我的要求。

你找不到我,我的朋友。你還好嗎?

還好。但是我和你失去聯繫。你睡得很沉,我幾乎以為你死了。

我也幾乎認為自己死了,在

那天晚上。你帶他們找到馬匹了嗎?

是的,然後他們就走了。獸群之心告訴他們我是你馴服的一隻雜種,好像我是只耍把戲的野狗似的。

他想保護我,並非要激怒你。為什麼獸群之心沒和他們一道走?

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等待。

"守衛!"我儘可能又大聲吼了一次,但卻不怎麼大聲。

"別站在門邊。"這人的聲音透過牢房的門傳進來。我把心思都放在夜眼身上,完全沒聽到他的腳步聲。我跟原來健康的我判若兩人。牢門下方的小嵌板滑動了一下。他們把一壺水和半條麵包放進來,接着小嵌板又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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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正傳(刺客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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