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160節:先下手為強
"我這就去。"我脫口而出,感覺她愈來愈憤怒,而我可不想火上加油。這場化裝舞會的每個細節都得令人心悅誠服才行,她絕不能泄露她知道原來自己摔的那一跤並非出於她自己的笨拙。我走出房間和蕾細擦身而過,她用托盤捧着一個茶壺,而耐辛尾隨於后。茶壺裏裝的可不會是茶。當我經過前廳里一群仕女的身邊時,刻意讓自己露出擔憂的神情,而她們對於王后要求國王的私人醫師前來此地的反應也夠真誠。我希望這足以把帝尊從他的巢穴里引出來。
我溜進耐辛的房裏,只留一道門縫。我等待着。當我在等待時,想到一位老人將在藥效退除后再度承受病痛。我曾經歷過那種痛苦,如果考慮到那一點,再加上有個人毫不體貼地問東問西,我還能保持沉默和昏迷嗎?接着,感覺彷彿過了好幾天似的,終於聽到走廊傳來裙擺晃動聲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還有慌亂叩着黠謀國王房門的聲響。我不用知道談話內容,光聽語調就知道是一位驚恐的女士在懇求守門人,然後是帝尊憤怒的質問,但突然間轉變為假惺惺的關懷。我聽到他把不知流放何處的瓦樂斯叫來,也聽到他語帶興奮地派人立刻趕去照料王后,因為她流產了。
這群仕女再度經過我的門邊。我站着不動屏住呼吸,接着聽到一陣小跑步和嘀咕聲,毫無疑問瓦樂斯正帶着各式藥方趕過去。我就這麼等待,輕緩安靜地呼吸,試着耐心直到確定自己的計謀失敗為止。接着,我聽到帝尊從容不迫地大步行走,然後另一個人的跑步聲蓋過了他。"這是瓶好酒,你這白痴,別撞到了。"帝尊責備那人,接着他們就走遠了。我繼續等待,確定他已經獲准進入王后的住所后,我強迫自己再默數到一百,然後溜出門找國王。
我輕叩着門,不是很用力地敲,只是持續不斷地叩着,稍後就聽到門裏的人問是誰在敲門。
"斐茲駿騎。"我大膽地說道。"我請求晉見國王。"一陣沉默,接着是:"誰都不許進來。""是誰的命令?""帝尊王子。""我有國王賜予的信物,而且他親口告訴我只要我拿着它,就隨時都能見他。""帝尊王子特別交代不能讓你進來。""但那是以前……"我降低聲調,含糊地說了些毫無意義的音節。
"你說什麼?"我又是一陣嘀咕。
"說出來。""這件事可不能讓整個城堡里的人都聽到!"我憤慨地反駁。"現在可不是散佈恐慌的時刻。"果然奏效。他打開一道細細的門縫。"到底是什麼事?"他嘶聲問道。
我靠近門並張望走廊四周,然後盯着門縫裏的人看。"你一個人在?"我疑神疑鬼地問道。
"沒錯!"他很不耐煩,"現在可以說了吧?最好說出像樣點兒的話。"我靠向門,並把手舉到嘴邊,不願讓我的秘密透出半點風來。守衛也更靠近門縫,我迅速吹了一口氣,他的臉上立刻佈滿白粉。只見他跌跌撞撞向後退,狂亂地抓着眼睛,就要窒息了。沒多久,他就倒在地上。夜霧:快又有效的致命毒粉。我發現自己安然無恙,但對我這位因中毒而雙肩扭曲的朋友而言,那就非同小可了。這名守衛不可能站在黠謀房間的前廳里,卻完全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還是先下手為強。
我從門縫溜進房裏,大費周章將門上的鏈條拆下,然後聽到熟悉的吼聲。"離開這裏,別管那道門了,快走吧!別拉開門閂,你這傻子!"我瞥見一張麻子臉,然後房門就在我眼前重重地關上。切德說得沒錯,最好讓帝尊看到緊緊鎖上的門,然後勞神費事地讓他的手下把門劈開進房。只要帝尊在門外多呆一分鐘,切德就多一分鐘的時間陪伴國王。
接下來的差事可比我剛才做得事情還困難。我下樓走到廚房和廚娘親切地交談,然後問她樓上鬧哄哄的是怎麼回事。王后該不會是流產了吧?她立刻丟下我,尋找知道詳情的人問個明白。我走到廚房對面的守衛室喝了一點兒酒,也強迫自己吃些東西,但吞下去的食物就像碎石般躺在我的胃裏。沒什麼人和我交談,但我確實在場。關於王后跌倒的謠言在我周遭傳來傳去。高壯且動作遲緩的提爾司和法洛侍衛也在此地,多半是這些外地公爵的隨從,他們在這兒和公鹿堡的侍衛們親切地交談。聽着他們熱切談論失掉孩子就表示帝尊將獲取王位,這感覺好像他們在賭馬似的,帶給我的痛苦遠甚於不悅。
唯一能與這個謠傳相抗衡的是,有位男孩在城堡庭院的古井邊看到麻臉人,而且聽說這小子是在接近午夜時看到他的。沒有人想知道男孩在那裏做什麼,或者他是如何在黑暗中目睹此一不祥預兆,他們發誓將遠離那口井裏的水,因為毫無疑問這惡兆已經破壞井裏的水質了。
所以這些人都只喝啤酒,但依我看來,他們並不需要擔心這井水水質真的被破壞了。於是我留在這裏直到帝尊派人傳話下來,說他需要三名壯丁立刻拿着斧頭到國王的房間去。那可又引起大家熱烈談論這個新的話題,我也趁機悄悄離開此地走向馬廄。
我本來想找博瑞屈,順便看看弄臣有沒有找到他,卻在準備上樓時看到莫莉從她房前陡峭的樓梯走下來。她低頭看到我一臉驚訝的表情就笑了出來,但隨即收起笑容,眼神中的笑意亦不復見。
"你為什麼找博瑞屈?"我問她,接着立刻發現我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魯莽了。我一直擔心她是去求援的。
"他是我的朋友。"她簡潔地回答之後,就想推開我繼續走,我也不假思索地站穩。"讓我走!"她兇狠地吼着。
但我反而一把抱住她。"莫莉,莫莉,求求你。"我嘶啞地說著,她卻毫不留情地推開我。
"讓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就算短短几分鐘也好。我無法承受你那樣看着我,況且我發誓沒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表現出來的樣子好像我把你給拋棄了,但你一直都在我心裏。我無法陪你,這也非我所願啊!"她忽然停止掙扎。
"求求你?"我哀求她。
她瞥了瞥陰暗的穀倉。"我們就站在這兒說話,趕快說完。就在這裏。""你為什麼對我生這麼大的氣?"
第161節:世上最寂寥的聲明
她幾乎快要回答我的問題。我看着她咬牙把話吞回去,頓時冷淡了起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把你當成我生命的中心支柱?"她反駁我,"你憑什麼覺得我只關心你,而沒別的事情好操心?"我張口結舌地望着她。"或許因為這也就是我對你的感覺。"我沉重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她十分惱怒,像糾正堅持天空是綠色的孩子般糾正我。
"就是這樣的。"我很堅持,試着將她抱的更緊,但她只是僵硬地呆在我懷裏。
"你的王儲惟真對你來說更重要,黠謀國王也是,珂翠肯王后和她的孩子更不用說了。"她屈指一一指明,好像在計算我的過錯。
"我知道自己的責任。"我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你的心在哪裏,"她冷冷地說道,"而你並沒有把我擺在第一位。""惟真已經……不在這裏保護他的王妃、孩子和父親。"我試着講道理。"所以,此時此刻我一定要把個人生死和我最鍾愛的人置之度外,將他們擺在最優先的位置。不是因為我比較愛他們,而是……"我無用地掙扎着該說什麼。"我是吾王子民。"我無助地說道。
"但我不屬於任何人。"莫莉讓這句話成了這世上最寂寥的聲明。"我將照顧自己。""不會永遠是這樣的。"我提出抗議。"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自由身,可以結婚,然後……""你還是得服從國王的命令。"她幫我把話說完。"不,斐茲。"她的語氣充滿決絕和痛苦,接着就推開我走下樓梯。當她走下兩個階梯時,冬季所有的寒氣似乎充斥在我們之間,然後她開口了。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她幾乎溫柔地說道,"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人,如同國王對你而言般重要,比我個人的生命和我最鍾愛的還重要。就像你之前的說法一樣,你可不能怪我。"她回頭仰望我。
我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像什麼,只見她別過頭去,彷彿不忍心繼續看我。
"為了那個人,我要離開這裏,"她告訴我,"到一個比這裏安全的地方。""莫莉,求求你,他無法像我這麼愛你。"我哀求她。
她沒看我。"你的國王也不能像我……以前那麼愛你。但是,這和他對我的感覺無關,"她緩緩說道,"而是我對他的感覺。他必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也需要我這麼做。了解這一點。並非是我不再關心你,而是我無法把那份感受擺在他的福祉之前。"她又走下兩個階梯。"再見,新來的。"她沒再多說什麼,但這些話卻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我站在樓梯上看着她離去,頓時覺得這感覺太熟悉了,這痛苦也太刻骨銘心了。我飛奔下樓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樓梯下的暗處。"莫莉,"我說道,"求求你。"她一句話也不說,甚至沒有反抗我。
"我該給你或告訴你什麼,才能讓你了解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就是不能讓你走!""你再怎麼說也無法留住我。"她低聲說著。我感覺她抒發了一些情緒,些許憤怒、勇氣和決心,但我找不到適當的字眼形容。"求求你。"她說道,這些話令我痛心,只因她在哀求我。"就讓我走吧!別為難我,也不要逼我哭出來。"我放開她的手,她卻沒走。
"很久以前,"她謹慎地說道,"我說過你就像博瑞屈一樣。"我在黑暗中點點頭,也不在乎她看不到我。
"你在某些方面很像他,其他方面又不像。我要像他為耐辛和他自己做決定般為我們做決定,那就是我們毫無未來可言。你的心裏已經有別人了,我們的處境也相距太遠了,遠到無法用任何的愛意銜接起來。我知道你很愛我,但是你的愛……和我的愛不同。我希望彼此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你卻希望把我關在盒子裏和你的生活分離。我不是當你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時,轉而打發時間的對象,我甚至不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時到底在做什麼,你根本從不和我分享那些。""你不會想聽的。"我告訴她。"你也不會想知道的。""別再對我那樣說。"她生氣地輕聲說道。"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就是無法忍受這點,你甚至不讓我替自己做那個決定?那麼你也不能為我做那個決定,因為你無權這麼做!如果你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說,我怎能相信你愛我?""我在殺人,"我聽到自己說了出來,"為了國王而殺人。我是刺客,莫莉。""我不相信你!"她輕聲說道,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中的恐懼和輕視同樣深刻,她終於有些感覺到我對她說實話了。最後,在她等待我承認這是道謊言時,一陣短暫卻陰森可怕的寂靜在我們之間擴散開來。她知道這個謊言其實是真的,卻替我否認。"你是刺客?你甚至無法衝過城門守衛來看我為何在哭!你沒有勇氣為了我對抗他們!你現在卻要我相信你為國王殺人。"她用充滿憤怒絕望的哽咽語調說道。"你為什麼現在才說這些?為何偏偏是此刻?想讓我印象深刻?""如果我想這麼做,或許早就告訴你了。"我承認,而且這也是真的。我害怕莫莉因我說實話而離開我,所以才滴水不漏地保守秘密,而我的顧慮是對的。
"謊言,"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謊言,全都是謊言,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真蠢。人們都說如果有人打了你一次,就會打第二次,說謊也是同樣的道理,而我卻留下來聽信謊言,真是無可救藥的傻子!"最後一句殘忍的話對我重重一擊,讓我退了幾步,而她也站得離我遠遠地。"謝謝你,斐茲駿騎。"她用一板一眼的口吻冷冷地說道。"你讓事情變得容易多了。"她掉頭就走。
"莫莉。"我一邊哀求,一邊伸手拉住她的手,但她甩開了,然後舉起手賞了我一個耳光。
"別碰我,"她低聲警告,"看你還敢不敢再碰我!"接着她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想起自己正站在博瑞屈房間樓梯下的暗處,不僅僅因寒冷而發抖。不,沒什麼別的了。我緊閉雙唇,不是微笑也不是發怒。我一直害怕自己的謊言會讓我失去莫莉,但真相卻在一瞬間將我用一整年的謊言支撐起的一切打碎,而我納悶自己必須從中學到什麼?我非常緩慢地上樓,然後敲敲博瑞屈的房門。
"是誰?"這是博瑞屈的聲音。
"是我。"他開門讓我進去。"莫莉來這裏做什麼?"我開口發問,不在乎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什麼,也顧不得綁着繃帶坐在博瑞屈桌上的弄臣。"她需要幫助嗎?"
第162節:我不是個善變的人
博瑞屈清了清喉嚨。"她為了藥草而來,"他為難地說道,"但我幫不上忙,因為我沒有她要的東西,然後弄臣來了,她就留下來幫我照顧他。""耐辛和蕾細有很多藥草。"我說道。
"我也那樣告訴她。"他轉身清理為了幫弄臣療傷而拿出來的物品。"但她不想找她們。"他的語氣透露着玄機,似乎在刺激我,迫使我提出下一個問題。
"她要離開了,"我小聲說道,"她要離開了。"我坐在博瑞屈爐火前的椅子上,握緊擱在兩膝之間的雙手,然後發現自己正前後搖晃着,便試着想讓自己停下來。
"你成功了嗎?"弄臣平靜地問道。
我停止搖晃。我發誓自己剛開始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沒錯。"我平靜地說道。"沒錯,我想我是成功了。"我也成功地失去莫莉,成功地耗盡她的忠誠和愛情,把她的愛視為理所當然,更成功地始終如一做好刺客該做的事,而且為了效忠國王而失去任何讓自己擁有自我人生的機會。我看着博瑞屈。"你愛耐辛嗎?"我突然問道。"你何時決定離開她?"弄臣可愣住了,兩眼瞪的大大的。所以,原來還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我從沒見過博瑞屈的臉色如此凝重,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在剋制自己。我覺得他可能會殺了我,但或許他只是想隱藏內心的痛苦。"求求你,"我繼續說著,"我一定得知道。"他瞪着我,接着謹慎地開口。"我不是個善變的人,"他告訴我,"如果我曾經愛她,就會一直愛着她。"這就是了。這樣的感情永遠不會消逝。"然而,你還是決定……""總要有人做決定。耐辛辦不到,所以一定得有人為我們終止這場折磨。"就像莫莉為我們做決定一樣。我試着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腦袋卻空空如也,只得看着弄臣。"你好一點兒了嗎?"我問他。
"比你好多了。"他真誠地回答。
"我是說你的肩膀,我以為……""只是扭傷了,並沒有骨折,比你受傷的心好多了。"好個急智善意的戲謔,我真不知道他居然能如此滿懷同情地嘲弄我,這份好意幾乎讓我崩潰。"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心碎地說道。"我要怎麼活下去?"博瑞屈輕輕把一瓶白蘭地放在桌子中央,並在酒瓶周圍擺了三個酒杯。"我們得喝一杯。"他說道。"慶祝莫莉在別處找到了幸福,我們將衷心祝福她。"我們一飲而盡,接着博瑞屈又倒了滿滿三杯酒。
弄臣搖晃杯中的白蘭地。"剛才這麼做明智嗎?"他問道。
"就在剛才,我受夠了當個聰明人。"我告訴他。"我寧願當傻子。""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告訴我,卻仍與我一同舉杯,為所有的傻子乾杯;而第三次是為了我們的國王乾杯。
我們的確很努力想要喝醉,但命運可不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博瑞屈的房門傳來一陣堅定的敲門聲,一定是提着籃子的蕾細,只見她迅速進門並趕緊關上門。"幫我把這東西處理掉,好嗎?"她提出要求,然後當著我們的面把籃子裏的死雞放在桌上。
"晚餐!"弄臣滿心歡喜地宣佈。
蕾細好一會兒才發現我們當時所處的狀況。看來這可讓她怒不可遏。"當我們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譽下賭注時,你們卻在這兒喝個爛醉!"她把矛頭轉向博瑞屈,"為什麼你二十年來都沒學會這麼做並不能解決事情!"博瑞屈一點兒也不退縮。"有些事情是無法解決的。"他滿腹哲理地指出。"喝酒讓我更容易忍受那些事情。"他輕而易舉地起身穩穩站在她面前,長年飲酒似乎讓他學到處理這類事情的訣竅。"你需要什麼?"蕾細抿着雙嘴,稍後便決定接續他的對話。"我要處理掉那玩意,而且需要治療淤傷的藥膏。""這兒的人都不找醫師了?"弄臣自顧自地發問,蕾細並不予理會。
"我來這裏的理由就是這個,所以最好帶着葯回去,免得有人想看。其實我是來找斐茲,問問他是否知道有侍衛拿着斧頭劈開黠謀國王的房門。"我沉重地點點頭,並不打算像博瑞屈那樣優雅地站立,倒是弄臣跳起來大喊:"什麼?"他突然責罵我,"我以為你說你成功了!這是哪門子的成功?""我在極短的時間內所能達到的最佳境界。"我反駁。"不是成功就是失敗,我們已經儘力了。況且,你好好想想吧,那是一扇結實的橡木門,他們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破門而入,就算進去了也會發現國王卧室的內門也同樣鎖得死死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博瑞屈平靜地問道。
"不是我。"我脫口而出,接着看着弄臣。"我言盡於此,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彼此信任。"我轉頭面對蕾細。"王后和耐辛還好吧?我們的化裝舞會進行得如何?""順利得很。王后因跌倒而受傷,而我自己也不確定她是否能保住肚子裏的孩子,因為摔倒導致的流產有時不會立刻發生,不過我們就別再操心了。但瓦樂斯可白忙了一場,這傢伙自稱是醫師,對藥草的學問卻懂得太少。至於王子嘛……"蕾細表現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不再說什麼了。
"除了我之外,難道沒有人擔心讓流產的謠言傳開來會很危險?"弄臣輕快地問道。
"我沒時間想別的辦法。"我反駁。"大約一天之後,王后就會否認這個謠傳,並且表示孩子看來應該沒事。""所以,我們一時之間還挺安全的。"博瑞屈說道。"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就眼睜睜看着國王和珂翠肯王后被送到商業灘去?""信任。我只要一天的信任。"我謹慎地說道,希望這就足夠了。"還有,我們現在得各自分散,儘可能按部就班過日子。""沒有馬的馬廄總管和沒有國王的弄臣。"弄臣說道。"博瑞屈和我可以繼續喝下去,我想這就是非常時期的正常生活。至於你嘛,斐茲,我不知你這陣子給自己取了什麼封號,更別說你平常都在做些什麼。所以說……""沒有人會繼續坐着喝酒。"蕾細未卜先知般地吟頌着。"誠如斐茲所言,把酒瓶放到一邊去,保持頭腦清醒,然後各自解散。我們在這裏的言行舉止足以讓我們因叛國而遭吊刑處決。當然除了你之外,斐茲駿騎,你會被毒死,因為有王室血統的人不容接受吊刑。"她這番話產生了毛骨悚然的效果。博瑞屈拿起軟木塞把酒瓶重新封好,而蕾細則帶着裝有博瑞屈給的藥膏的籃子先行離去,弄臣稍後也跟隨她離開。當我告別博瑞屈的時候,他已經處理好這隻家禽,正拔着最後幾根牢固的羽毛,可見此人確實物盡其用。
第163節:這是狼的幽默
我外出閑晃了一陣,並且回頭看看是否有人跟蹤我。珂翠肯應該在休息,而我不認為自己受得了耐辛的嘮叨,或者她剛才所洞悉的一切。如果弄臣在他自己的房裏,就表示他不想有人陪他,若是在別的地方,那我就不清楚是哪裏了。來自內陸的人像瘟疫般入侵整個公鹿堡,真可媲美病犬身上的跳蚤。我散步到廚房偷拿了些薑餅,接着陰鬱地到處亂晃,試着不思考並表現出漫無目的樣子,同時回頭走到我曾經藏匿夜眼的小屋。屋裏現在空空如也,里裡外外都荒涼的很。夜眼很久沒藏身此處了,而選擇它偏愛的密林山丘,就在公鹿堡後頭。但是,不一會兒我就看到它的影子經過門檻,穿越敞開的大門進到屋裏。
或許原智牽繫最令人心安的一點就是永遠不用解釋。我不需要對它重述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也無須尋找字句描述看着莫莉離我而去是什麼滋味,它更不會發問或滿懷憐憫地與我交談。人類的事情對它來說意義不大,它只依照我的感受強度行動,而不問原因。只見它走過來陪我坐在骯髒的地板上,讓我用一隻手抱住它,然後我就把臉靠在它的頸毛上。
人類組成的群體還真不中用啊!過了一會兒它對我這麼說。當你們都朝不同的方向奔跑時,怎麼還能一起狩獵?我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因我不知道答案,而它也不指望得到解答。
它俯身啃着前腳的搔癢處,然後坐起來抖動全身,接着發問,你現在會為伴侶做些什麼?不是所有的狼都有伴侶。
首領都有,不然狼群將如何繁衍?我的首領有一位伴侶,而且她懷孕了。或許狼群的做法是對的,倒是人類需要注意些。或許只有首領需要配偶,這是獸群之心多年前所做的決定,也就是說他無法同時擁有配偶和他全心效忠的首領。
那個傢伙更像狼,只是他嘴硬不向任何人承認罷了。它稍作停頓。薑餅?我拿給它,只見它在我眼前貪婪地狼吞虎咽。
我錯過了你在夜晚的夢。
這不是我的夢,而是我的人生。我隨時歡迎你來,只要獸群之心不對我們發怒。共同分享生活比較好。我停了一下。你或許寧願分享女性的生活。
我的弱點就是過於渴求。
它眨了眨深沉的雙眼。你愛太多人了,而我的生活可單純多了。
它只愛我。
你說得沒錯,而我唯一的難題是知道你永遠無法相信事情就是那樣。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夜眼忽然打了個噴嚏,然後又抖動全身。我不喜歡這老鼠灰塵,但在我離開之前,可否用你那靈巧的雙手抓抓我的耳朵。若是我自己搔抓的話,還真難不留下爪痕。
於是我幫它搔耳朵、喉嚨下方和頸背,直到它像小狗般側身倒在地上。
"獵犬。"我滿懷深情地告訴它。
那份羞辱將讓你付出代價。它翻身站起來,透過我的袖子狠狠咬了我的手,接着飛奔出門消失無蹤。我捲起袖子審視皮肉上深深的白色齒痕,並沒真正流血。這是狼的幽默。?短暫的冬日已經結束。我回到城堡強迫自己走進廚房,讓廚娘告訴我所有的八卦。她用一大堆梅子蛋糕和羊肉餵飽我,同時告訴我王后可能會流產,還有那群人如何在國王的一名侍衛因中風喪命之後,用斧頭劈開國王卧房的外門。"他們也砍破了第二道門。帝尊王子從頭到尾都很擔憂,也一直催促他們動作快點,因為他怕國王遭遇不測。但是,當他們進門之後,國王卻沒被震耳欲聾的劈門聲驚醒,反而像嬰兒般熟睡,他們也無法喚醒他,更別提對他解釋為什麼要把門劈開。""真有意思。"我表示同意,然後她繼續說著城堡中其他比較無關緊要的八卦。我發現這些謠傳大多圍繞着誰會和誰不會在遷居商業灘的名單上打轉,而廚娘會搬過去,因為她的醋栗餡餅和千層蛋糕實在太可口了。她不知道誰會在此接掌廚師一職,但毫無疑問將是其中一名侍衛。帝尊讓她帶走所有最好的鍋子,她也因此心懷感激,而最讓她懷念的卻是西側的壁爐,因為它的通風設備恰到好處,肉架的高度也剛剛好,這可是她所用過最好的壁爐。我聆聽她滔滔不絕地訴說,努力只想着她說的話,並且對她極為重視的生活細節表達興趣。我發現王后的侍衛會留在公鹿堡,還有少數仍身穿國王貼身侍衛制服的人。自從他們失去進入國王房裏的特權之後,個個看起來都垂頭喪氣的,但帝尊堅持這些人必須留下來,好維持公鹿堡的王室風範。迷迭香和她的母親也會離開,若知道她們服侍的人是誰就一點兒也不覺意外,然而費德倫和芳潤都不會走。如此一來,她會非常想念芳潤的歌聲,不過她或許很快就會習慣內陸歌者的顫音唱腔。
她沒有想到要問我是否也會離開。
當我上樓回房時,試着想像公鹿堡會變成什麼樣子。用餐時主桌會空蕩蕩的,端上來的食物將是軍隊廚師最熟悉的行軍餐,只要還有存糧可以烹調的話。我想我們在春季前會吃到許多野生獵物和海草,這對我來說無所謂,倒是替耐辛和蕾細擔心。我早已習慣陋室和粗茶淡飯,但她們可不習慣,不過至少芳潤還會留在這兒歌唱,只要他那多愁善感的個性不讓他陷入遭遺棄的愁苦深淵中。費德倫已經沒什麼孩子可教了,所以或許他就能陪伴耐辛研究造紙的方法。我鼓起勇氣試着為大家描繪一個未來。
"你到哪裏去了,小雜種?"端寧忽然從一道門裏走出來,她希望看到我受驚嚇的模樣,但我的原智早就警覺到那兒有人,我讓自己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走開!""你聞起來像只狗一樣。""至少我先前的確是跟狗兒在一起。但我們剩下的狗都關在馬廄里了,外面應該不會有狗亂跑才是啊!"她立刻察覺我禮貌回答中的羞辱。
"你聞起來像只狗一樣,因為你和狗簡直沒什麼兩樣,野獸巫師。"我幾乎忍不住想要"問候"她母親。不過我倒真的突然想起她的母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學寫字的時候,你母親總是讓你穿上黑罩衫,因為你都會把墨水濺到衣服上?"她繃著臉瞪我,在心中細細咀嚼這評語,試着找出羞辱、輕視或弔詭之處。
"那又怎樣?"她終於心有未甘地問了。
第164節:把事情公佈於世
"沒怎樣,我只不過突然想起曾經有段時間都是我幫你收拾殘局的。""那和現在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她憤怒地宣稱。
"你說得對,是沒有關係。這是我的房門,難道你想跟我進房嗎?"她吐了吐口水,不完全對着我,不過還是落在我腳邊的地板上。我想,如果她沒辦法和帝尊一同離開公鹿堡,就不會這麼做了。這裏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因此她任意玷污這片土地,我也因此明白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會再回到這裏。
我進房小心翼翼上好門閂並鎖好門,然後再加上一根厚重的木條卡住門,接着檢查房裏仍緊閉的窗戶,看看床底,最後坐在壁爐邊的椅子上假寐,等待切德召見我。
當我聽到微弱的叩門聲,就從瞌睡中醒來。"是誰?"我喊着。
"我是迷迭香。王后想見你"等我把門閂和鎖全部鬆開之後,這孩子早就不見了,雖然她只是個小女孩,但她那透過房門傳進我耳中的訊息仍令我膽戰心驚。我匆忙梳理整齊之後就衝到王后的房間,在途中注意到黠謀國王的橡木門殘骸,只見一位我不認得的粗壯內陸侍衛守在缺口處。
珂翠肯王后斜倚在壁爐邊的躺椅上,她的仕女們三三兩兩散落在房裏各個角落交頭接耳,王后自己卻孤寂地閉上雙眼,看起來異常疲憊,不禁使我懷疑迷迭香的訊息是否有誤。接着,希望夫人帶我到王後身邊,搬了一張矮凳子讓我坐下,然後端了一杯茶給我,我也一口氣喝完。當希望夫人走回去泡茶之後,珂翠肯就睜開眼睛。"接下來呢?"她用微弱低沉的語調詢問,我得更靠近才聽得到她說了什麼。
我狐疑地望着她。"黠謀現在睡著了,但總不會永遠睡下去。他服用的藥草藥效快消退了,到時候我們又將回到原點。""王儲的繼任典禮即將來臨,或許王子會因此忙上一陣子。毫無疑問地,他將試穿新衣,以及安排所有他引以為榮的細節,也許他就沒時間糾纏國王。""在那之後呢?"希望夫人把我那杯茶端回來,我喃喃道謝然後接過茶杯。當她將一把椅子搬到我們身邊時,珂翠肯虛弱地微笑問她是否也能幫她倒杯茶,希望夫人就立刻遵照王后的吩咐轉身離去,她如此迅速的反應可讓我覺得挺羞愧的。
"我不知道。"我喃喃回答她之前的問題。
"我知道國王呆在我的群山王國里會很安全,且會受到尊敬和保護,或許姜萁知道……喔,謝謝你,希望。"珂翠肯王後接過這杯奉茶啜飲着,希望夫人同時坐下來。
我對着珂翠肯微笑,接着字斟句酌地開口,相信她能體會我的意思。"但是,群山畢竟路途遙遠,吾后,而且正當氣候酷寒的時刻,等信差到了那裏尋求您母親的藥方時,就快入春了。或許別的地方也有您需要的處方,像是畢恩斯或瑞本,如果我們開口,他們應該就會提供。您知道,那些尊貴的公爵們不會拒絕您的任何要求。""我知道。"珂翠肯虛弱地微笑。"但是現在他們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讓我遲遲不敢提出要求,況且我們稱為長壽的根莖植物只在群山裡生長。我想,意志堅定的信差應該能夠抵達那兒。"她又啜了一口茶。
"那麼要派誰執行這項任務,嗯,將是最大的難題。"我指出。她當然明白讓一位年老的病人在冬季前往群山是多麼艱辛,而且他也無法一人成行。"踏上這趟旅途的人必須相當可靠且意志堅強。""聽起來這樣的人會是一名女性。"珂翠肯的妙語讓希望夫人開心地笑了,雖然是個極妙的諷喻,但她更高興看到王后的心情好轉。珂翠肯稍作停頓,茶杯還在嘴邊。"或許我得親自出馬好讓事情順利進行。"她微笑補充道。我則瞪大了眼睛,但她的神情可是很嚴肅的。
然後我們就談論輕鬆的話題,我也答應盡全力幫珂翠肯尋找一帖藥方,大多是她杜撰出來的藥草,而我相信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當我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房裏時,不禁納悶該如何趕在切德進行計劃之前阻止她行動。這可真是個絕佳難題。
我還來不及帶上所有的門閂,鎖好門,就感覺背後一陣風,一回頭就看到切德房間的入口敞開。我疲憊地爬上樓梯,雖然極度渴望好好睡一覺,卻也明白就算躺下了我也無法合眼。
我一進切德的房裏就聞到誘人的食物香味,頓時發覺自己餓壞了,而切德早就坐在小桌旁等待着。"坐下來吃東西。"他簡短說道。"我們得共商對策。"我咬了兩口肉派,他便溫和地問道:"你想我們能讓黠謀呆在這房裏多久,並且不被發現?"我一邊嚼一邊吞食物。"我?從來沒發現要從哪兒進入這房間。"我平靜地指出。
"喔,但它們確實存在,食物和其他日常用品也常進進出出的,有些人因此就察覺到了,但他們卻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知道了什麼。我的房間和城堡中的一些房間相通,那兒經常存放我所需要的物品。當百里香夫人仍健在的時候,為她而備的糧物和衣物補給可讓我的日子比現在好過多了。""你在帝尊前往商業灘之後將如何過日子?"我問道。
"恐怕無法像現在這樣了。毫無疑問,有些差事無法按照既定程序進行,如果其他的例行公事依然存在的話。但是,目前的存糧已經愈來愈少了,人們也會想知道為何要在城堡的廢墟中囤積補給品,但我們現在談的是黠謀的福祉,而不是我的。""這就要看國王要如何消失無蹤了。如果帝尊認為他以尋常的方式離開城堡,那麼你或許可以讓他在這裏躲一陣子,但如果帝尊知道他人還在公鹿堡,就會不惜一切找到他。我懷疑他會先派人拿鐵鎚敲毀國王卧房的牆。""很直接,卻挺有效。"切德表示贊同。
"你有幫國王在畢恩斯或瑞本找到安全之處嗎?""那麼快?當然沒有。我們得先把他藏在這裏,因為可能要花上幾天,甚至幾周才能準備好在那兒的落腳處,然後再把他從城堡偷渡出去。這表示我們要找些接受賄賂的人,並且知道他們何時會在城門守衛。不巧的是,受賄做這件事的人,稍後也將受賄把事情公佈於世,除非他們遭遇意外。"他看着我。
"先別擔心那件事情,還有其他方法溜出公鹿堡。"我告訴他,心中想着我的狼同伴所用的方式。"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珂翠肯。如果她不儘快知道我們的計劃,就會擅自行動,她的想法和你的計劃不謀而合,今晚她提議把黠謀送往群山以策安全。"
第165節:這會是誰做的?
"一位孕婦和年老的病人在冬至踏上旅途?荒唐。"切德稍作停頓,"不過,這不失為一個出其不意之計,帝尊他們絕不可能跑到那條路上找人。再說,帝尊所製造的遷徙人潮都朝公鹿河前進,多一位婦女和她生病的父親也挺難引起注意的。""但還是很荒唐。"我提出抗議,一點兒也不喜歡看到切德饒富興緻的眼神。"誰會陪他們一道?""博瑞屈。這可以防止他因為無聊而酗酒,把自己的命都喝掉了,也可以幫他們看管馬匹和打理其他事情。他會去嗎?""你知道他會,"我勉為其難地回答,"但黠謀可禁不起這麼艱難的旅途。""對他來說,熬過這段旅程可比和帝尊周旋容易多了。無論他身在何處,侵蝕着他的東西仍會持續毀了他的生命。"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是,我可說不上來這侵蝕着他的玩意兒最近為何變本加厲了。""寒冷的氣候和艱難的旅程對他來說可毫無益處。""部分路段會有客棧,我可以幫他們張羅這些費用。黠謀的外表變了很多,所以我們幾乎不用擔心他會被認出來。但王后就比較難處理了,因為只有少數女性的膚色、身高和她一樣,不過讓她穿上厚重的衣服就可以增加她的腰圍,然後包上頭巾,還有……""你不是認真的吧?""明天晚上,"他回答,"我們到了明晚就一定得行動,因為那時我給黠謀服用的催眠劑藥效就會消退。至於帝尊打算謀害王后的計謀,或許要等她踏上前往商業灘的旅途后才會展開,不過一旦帝尊掌控了她,那麼,旅途中將發生的意外可多着呢!在冰凍的河上翻覆的駁船、脫韁的馬匹,還有腐壞的肉食。如果他的刺客有我們一半高明的話,他的計謀就能得逞。""帝尊的刺客?"切德用憐憫的眼神看着我。"你該不會認為我們的王子肯屈尊就駕,親自在階梯上抹豬油和煤煙吧?你想這會是誰做的?""端寧。"我脫口而出。
"那麼,很顯然並不是她。不,應該是個害羞、溫文儒雅且生活穩定的人。如果我們真能找出他可就好辦了。噢,這樣吧!我們現在先把這擱在一旁,儘管潛近另一名刺客可是極大的挑戰。""欲意。"我平靜地說道。
"欲意什麼?"他問道。
我迅速且悄悄地對他提及欲意這個人,他一邊聆聽一邊睜大了眼睛。
"確是高招。"他佩服地說道。"會精技的刺客,真奇怪從來沒有人想到。""或許黠謀想到了。"我平靜地說道。"不過,或許他的刺客沒學會……"切德靠在椅背上。"我對此存疑。"他推測似的說道。"黠謀的口風很緊,連我都不知道他是否如此想過。不過我自己倒認為欲意目前不過是個間諜。他絕對很難纏,你一定要特別提高警覺,但是我想我們用不着擔心他會是刺客。"他清了清喉嚨,"噢,這樣吧!當務之急是加速進行逃脫之計,他們一定要從國王的房裏逃走,而且你一定要再度把所有的守衛引開。""在王儲繼任典禮時……""不,我們可不能等那麼久。明天晚上就得動身,不能再拖了。你不用花很多時間和他們周旋,我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我們一定要等!否則整個計謀根本無法進行。你希望我在明天晚上之前讓王后和博瑞屈準備就緒,就等於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而博瑞屈也需要時間備妥馬匹和補給品……""不要準備任何好馬,只要一些老而無用的馬就可以了,不然他們很快就會引起注意。另外我們還得替國王備妥轎子。""老馬是很多,因為這些是我們僅存的馬匹了。但是,博瑞屈可不願讓國王和王后騎着這些老馬上路。"?"他自己得騎一頭騾子。他們要打扮成尋常百姓的模樣,身上也不能帶什麼錢往內陸走。我們可不想引來強盜攔路打劫。"我嗤之以鼻地想像博瑞屈騎騾子的模樣。"不能這樣,"我平靜地說道,"時間根本不夠。一定要等到王儲繼任典禮當晚,那時候所有的人都會在樓下參與盛會。""該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切德強調,然後坐着深思片刻。"或許你說得沒錯,帝尊不能讓國王在典禮中缺席。如果他不在場,就沒有一位沿海公爵會相信的,所以就算沒有其他東西,帝尊也一定會讓黠謀服用止痛藥草好馴服他。那麼,非常好,就後天晚上吧!還有,如果你明天非找我說話不可,就在你的壁爐里放點兒苦樹皮。別放太多,我可不想被熏出來,但分量要充足,我一聞到味道就會開門。""弄臣會想要跟隨國王一起走。"我緩慢地提醒自己。
"不成。"切德果斷地說道。"他無法喬裝成別人,他跟着去只會增加風險。況且,他必須留下來幫我們進行這個遁隱之計。""我不認為這會讓他改變主意。""把弄臣交給我,我會讓他明白國王必須乾淨利落地從此處消失,方能保全性命。我們一定要製造某種‘氣氛‘,讓國王和王后的消失看起來不像……喔,就這樣吧!把那個部分交給我,我會讓他們不想把牆壁打碎。至於王后就簡單多了,她只需要早早從典禮上告退,宣稱要好好睡一覺,把服侍她的仕女們都打發走,並且表示除非她召見她們,否則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她。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讓黠謀和珂翠肯在當晚走上好一段路。"他和藹地對我微笑。"很好,我想這就是我們所能計劃的了。不,不,我知道沒有一件事情是固定不變的,不過如此一來反而比較好,我們會更有轉圜的餘地。現在儘可能補充睡眠吧,小子,你明天可有得忙了。我現在也得趕緊準備。我一定要調製充足的藥方並仔細包裝,好讓黠謀國王一路服用到群山。博瑞屈能識字,對吧?""行得很。"我讓他放心,接着稍作停頓。"你昨天一整晚都呆在城堡里嗎?午夜時呢?麻臉人似乎現身了。有人說這表示那口井給糟蹋了,其他人則將此現象視為帝尊繼任典禮的惡兆。""哦?這麼說來,可能是啰!"切德自顧自地咯咯笑了出來。"他們是該獲知預示和惡兆,小子。到了那時,國王的消失和王后的失蹤就會被視為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像男孩似的露齒而笑,神情看起來年輕多了,綠色的雙眼閃爍着昔日的淘氣神采。"去休息吧,別忘了讓博瑞屈和王後知道我們的計劃,我來通知黠謀和弄臣,其他人就休想知道。在某些方面,我們得碰點兒運氣,但其他的就包在我身上!"雖然他笑出聲來,但這跟着我下樓的聲音卻似乎沒那麼有信心。
第166節:叛變和賣國賊?
帝尊王子是黠謀國王和慾念王后唯一在出生后存活下來的孩子。有人說產婆從未好好照顧王后,也未竭盡所能讓她的嬰孩保住性命;其他人則表示焦慮的產婆為了讓王后不再承受生產的劇痛,就給她服用太多止痛藥草。然而,只有兩位死產的胎兒在她的子宮裏留了七個月以上,大部分的產婆也將此歸咎於王后的濫用麻醉藥品,還有她老是把腰刀系在身上,刀刃還朝着她的腹部,因為眾所周知這對分娩的孕婦來說可是個厄運。
我睡不着。每當我將擔憂黠謀國王的思緒推開時,莫莉就佔據了我整個心頭。我的心思穿梭在這群人之間,同時替自己編織了愁苦憂慮的外衣,而我答應自己一旦黠謀國王和珂翠肯脫離險境,就會想個辦法贏回莫莉的芳心,從搶走她的人身邊把她贏回來。我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後,便翻身凝視這片黑暗。
當我起床時,夜色仍深。我偷偷摸摸地經過空蕩蕩的廄房和沉睡的動物,靜悄悄地上樓前往博瑞屈的房間。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於是溫和地問道:"你確定自己沒有做噩夢?""如果有的話,我這輩子恐怕無法擺脫這個夢魘。"我平靜地指出。
"我也開始那麼覺得。"他同意我的說法。我們在黑暗中交談,他仍躺在床上,而我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和他說話。我不勞駕博瑞屈起床生火或點蠟燭,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對他這突如其來的作息改變存疑。"若要照他說的在兩天之內完成所有任務,就表示我們第一次就要把每一件事情做到盡善盡美,所以我就先來找你。你辦得到嗎?"他沉默不語,而我在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臉。"三匹健壯的馬、一隻騾子、一頂轎子,加上三人份的補給品,還得不讓任何人發現。"又是一陣沉默,"我可不能讓國王和王后就這樣騎馬步出公鹿堡城門。""你知道那隻大狗狐狸曾經藏身的那片赤楊樹林嗎?讓馬兒等在那裏,國王和珂翠肯會在那兒與你會合。"我不情願地補充道,"那匹狼會幫他們帶路。""他們一定得像我一樣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可被這想法嚇呆了。
"我手頭有什麼資源就會用上。況且我的見解和你的不同。""它不過是一匹抓舔身子、在髒東西裏頭打滾、在母狼發情時發狂,而且只想着下一餐的狼,你才花多久的時間就接受它的價值觀?那你這樣算是什麼東西?""一名衛兵?"我大膽提出。
儘管滿心不贊同,博瑞屈還是噗嗤一笑。"我是認真的。"他稍後說道。
"我也同樣重視國王和王后。我們必須專註於如何完成任務,況且我也不惜犧牲自己以達成使命。"他沉默了片刻。"所以,我要設法把四隻動物和一頂轎子弄出公鹿堡,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在黑暗中點點頭,然後問他:"辦得到嗎?"他勉強說道:"是有一兩位馬廄幫手挺得我信任,但我不想讓別人幫這個忙,我不想看到有人吹噓我吩咐他做的事情。不過我想可以讓這些馬看起來像那些被連在一起即將運往上游的動物。但是,我的小夥子們可不笨;我不會讓傻小子在馬廄里幹活。一旦國王失蹤的消息走漏,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找那些敬愛國王的人。"博瑞屈嘆了一口氣。"還有糧食。沒辦法帶很充足的糧食,只能帶着像行軍軍糧般的食物。那麼,我也要準備冬衣嗎?""不,準備你自己的就好了。珂翠肯會自己準備,而切德會幫國王打點。""切德。這名字聽起來很熟悉,我好像很久以前聽說過。""他原本好多年前就應該不在人間了,在那之前人們都可以在城堡周遭看到他。""這些年都像影子般過活。"他對此感到驚訝。
"他還打算繼續這樣過下去。""你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他。"博瑞屈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受傷。
"我知道。我只是……""我知道,那麼,走吧!你告訴我的已經夠多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會帶着馬匹和補給品在那裏等候。什麼時間?""晚上吧,當宴會還在進行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會想辦法通知你。"他聳聳肩。"天一黑我就走到那兒等着。""博瑞屈,謝謝你。""他是我的國王,而她是我的王后,我盡我的本分,不需要你來感謝我。"我離開博瑞屈,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我在陰影中行走,延伸每一個知覺試着確定沒人監視我。一離開馬廄之後,我輕快地穿過倉庫、豬欄和關了家禽的畜欄,從一道陰影跳到另一道陰影,直到我來到在老地方的小屋,夜眼就氣喘吁吁地跑來與我會合。怎麼了?你為什麼在我打獵時把我叫過來?明天晚上天黑時,我可能需要你。你能留在這裏,不要離開城堡的範圍,在我找你的時候趕來嗎?當然。但是為什麼把我找來這裏說?你犯不着為了這點小忙如此靠近我。
我在雪中蹲下,它就走過來把喉頭靠在我的肩上。我緊緊抱住它。
傻小子,它聲音粗啞地說著。現在走吧,我會一直留在這裏,你需要我的話可以來找我。
謝謝你。
我的兄弟。
我躡手躡腳急忙回到城堡,一進房就趕緊鎖門然後躺在床上。一股興奮感隆隆地通過全身。
我想,等到所有的任務都完成之後,我才能真正休息。
我在上午攜帶了幾幅有關藥草的捲軸,獲准進入王后的房間。珂翠肯斜倚在壁爐前的躺椅上,看起來就像一位失落的妻子和焦慮的新任母親。我看得出來她心力交瘁,跌倒也帶給她出乎意料的痛苦。她看起來只比昨天好一些,但我仍親切地和她打招呼,並巨細靡遺地詳細解釋每一種藥草,好像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將獲益匪淺似的。我成功地讓她的仕女們因感覺乏味而告退,接着她終於打發剩下的三位仕女去端茶和拿枕頭,還有到惟真的書房找另一幅有關藥草的捲軸,而小迷迭香早就在壁爐邊的一個溫暖的角落打起瞌睡來。當一陣裙擺的沙沙聲逐漸遠離時,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便趕緊說出計劃。
"您將在明晚王儲繼任典禮之後離開。"我告訴她,不等她開口發問就繼續說下去,"穿暖一點兒,也別忘了帶禦寒用品,但不要帶太多。盡量從宴會上早早告退,單獨回到您的卧房,就說這場典禮和您心中的哀傷早已讓您精疲力竭。還有把服侍您的仕女們也打發走,就說您一定得好好睡一覺,並且交代她們,除非您吩咐,否則不用再回來。把門鎖好。不,聽我說,時間不多,您得趕緊準備好離開,然後呆在房裏,稍後會有人來找您。相信麻臉人。國王會和您一起走。相信我。"我急切地告訴她,然後就聽到一陣往房裏走回來的腳步聲。"
第167節:我們現在需要你
其餘的都會安排妥當,相信我。"相信?我可不相信事情會樣樣順利。黃水仙把枕頭拿來了,過了一會兒茶也端來了。我們親切地交談,一位年輕的仕女甚至對我調情。珂翠肯王后交代我把藥草捲軸留下來,因為她還在背痛,所以決定今晚要早點兒休息,或許這些捲軸能讓她在睡前打發時間。我殷勤地道別之後就離開了。
切德說把弄臣交給他。我竭盡所能計劃這個逃脫之計,現在我只需設法讓國王在典禮后獨自留在房裏。切德只需要幾分鐘,我卻納悶自己是否得為了他們犧牲自己的性命,接着就不去想它了。只要幾分鐘。兩扇殘破的門可敗事亦可成事,而我不確定是成是敗。我想盡各種可能的手段。我也許可以假裝喝醉把侍衛引出來打鬥,不過,除非我手持斧頭,否則他們兩三下就可以擺平我。我一向不善用拳。不,我得保持機動性。我連續推翻了不下一打的計謀,因為實在有太多我無法控制的因素。會有多少侍衛在那兒?他們會是我認得的人嗎?瓦樂斯會在場嗎?帝尊會順便來聊聊嗎?在我稍早前去造訪珂翠肯的途中,我注意到國王的房門已經釘上了代用門帘,大部分的殘骸也移除了,但橡木門的碎屑仍散落在走廊上,也沒叫工匠來修理,再次顯示帝尊不打算回公鹿堡了。
我得試着找借口讓自己進入那個房間。城堡的樓下比以往還忙碌,因為來自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的公爵們將率領隨從出席見證帝尊的王儲繼任儀式。他們被安排在城堡對面的次等客房裏。我此刻也納悶他們對於國王和王后的突然失蹤將作何感想。這將被視為叛國,或者帝尊會設法瞞住他們?這對他即將開展的王權會算是怎樣的兆頭呢?我不去想它,因為這無法幫助我讓國王獨自留在房裏。
我離開房間在城堡中四處走動,希望藉此得到靈感,但卻愈來愈困惑。每個階級的貴族都前來參加帝尊的繼任典禮,蜂擁而來的賓客、用品和僕人,與那些如帝尊之意要離開公鹿堡送到內陸去的物品及人潮相互摩肩接踵。我的腿不聽使喚地朝惟真的書房走去。房門微開,我便走了進去。我看見了冰冷的壁爐,也聞到陣陣霉味,還有空氣中一股強烈的鼠臭味。它們把房裏的捲軸當成窩了,而我希望被它們當成窩的捲軸並非無可替代。我很確定先前已將惟真視為至寶的那些捲軸收到切德房裏。我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並觸摸他的物品,忽然非常想念他。他那堅毅不屈的穩重和他的冷靜,以及他的力量;要是他在的話,他絕不會讓事情演變到如今這個地步。我坐在他的地圖桌前的工作椅上,桌上滿是他的筆跡所留下來的磨痕和墨水漬,還有兩支廢棄的鵝毛筆,筆刷的毛都掉光了。桌上的盒子裏有幾罐顏料,如今早已乾燥龜裂。這些東西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惟真,就好像毛皮和韁繩的味道會讓我想起博瑞屈一樣。
接着,我趴在桌上手捧着頭。"惟真,我們現在需要你。"我不能回來。
我跳起來,雙腿絆到椅腳,整個人跌在地毯上。我發狂似的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建立了這個聯繫之後令我更加慌亂。惟真!我聽到了。什麼事,小子?他停頓了一下。你已經可以不假他人之力和我取得聯繫?太好了!我們需要你立刻回家!為什麼?思潮翻攪的速度比言語還快,比他想要知道的細節多出許多。我感覺他因這些訊息感到憂傷,也更加疲憊。回家吧!如果你在這裏,情況就會好轉,帝尊也無法自封為王儲,更不會如此掠奪公鹿堡里的一切,甚至還要把國王帶走。
我不能。你冷靜下來好好思考。我無法及時趕回來阻止這些事情發生,也因此感到哀傷。但是,我已經如此接近目標了,不能就這麼放棄。況且,如果我就要當爸爸了……他的思緒因為這份全新的感受而充滿暖意……成功對我來說就更重要了。我一定要讓六大公國的領土完好無缺,不讓海盜侵犯海岸,好讓這孩子繼承。?我該怎麼做?就按你的計劃進行。我的父親、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孩子;這是我賦予你的重大責任。
他的語氣突然間充滿了不確定。
我會儘力而為,我告訴他,深恐對他做出更多承諾。
我對你有信心。他稍作停頓。你感覺到了嗎?什麼?另一個人試着闖進來偷聽我們技傳,就是蓋倫那群奸詐惡毒的間諜之一。
我想這不可能吧!蓋倫找到了方法,並且培育他這群狠毒的學徒這麼做。現在停止和我技傳。
這感覺有點熟悉,類似他上次為了保存黠謀的精力而切斷我們的技傳,但卻強硬多了。惟真那股外流的波濤把這人推開來,我想自己也感受到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於是我們的精技接觸就這麼中斷了。他來得急去得也快。我在彼此的接觸后試驗性地暗中探索,卻一無所獲。他表示有人偷聽我們交談,這可讓我膽戰心驚,但我內心卻交織着恐懼和勝利的感覺,只因我剛才技傳了。我們被監視,但我已不需他人幫助即可自行技傳!但他們偷聽到了多少?我從桌邊拉出椅子,坐下來咀嚼內心澎湃的思潮。技傳其實不難,雖然我不知是如何開始的,但總之這很容易。我感覺自己像個玩拼圖盒子的孩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每個步驟的順序,也因此想立刻再試一次,但堅持不受誘惑,因為我還得執行更重要的任務。
我跳起來衝出書房,差點就被擇固絆倒。他雙腿外開靠牆坐在地上,看起來像喝醉了;其實不然,我知道他是被惟真推倒成半昏迷狀態。我低頭瞪着他,知道自己應該殺了他,我老早替瓦樂斯準備好的毒藥還在我袖口的小袋子裏,我可以強迫他吞下去,但那不是用來導致快速死亡的毒藥。他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就從我身邊爬開,跌跌撞撞地沿着牆離去。
我又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努力地冷靜思考。我承諾切德在行動之前先和他商量,惟真也沒要我找到間諜后就殺了他。頓時我想到他應該交代我這麼做,只因我無法做決定;而放過擇固一馬對我來說可是最困難的事情之一。當我在走廊上跨出六步之後,忽然聽到他大喊:"我知道你做了些什麼!"
第168節:沒人會相信你
我轉身面對他。"你在說什麼?"我低聲問道。我的心劇烈地跳動着,我希望他能讓我殺了他,但也因自己的極度渴望而毛骨悚然。
他臉色發白卻不退縮,讓我想起一個虛張聲勢的孩子。"你自以為是國王般神氣地走着,非但瞧不起我,還在我的背後冷嘲熱諷,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扶着牆壁站起來,卻還是站不穩。"但你可沒那麼了不起。你只技傳了一次就自認是大師,不過你的技傳就像你的狗把戲一般拙劣!別以為你可以一直昂首闊步。總有一天你會被打倒,而且就快了!"我心中的狼吵着要我立即報復,但我控制住不發脾氣。"擇固,你敢偷聽我和惟真王子技傳?我想你沒這勇氣。""你知道我敢,小雜種。我根本不怕你,所以也不用閃躲你。我就是敢,小雜種!比你想像中的還敢。"他站立的樣子顯示出他愈來愈大膽。
"我猜如果是不忠和叛變,你恐怕就不敢了。喔,你這宣誓效忠的精技小組成員,你可告訴我,惟真王子的死訊不都公佈於世了嗎?你卻監視我和他技傳,難道你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擇固站在那裏,可真是嚇呆了,過了一會兒又大膽開口:"想說什麼就說吧,小雜種。如果我們否認,就沒人會相信你。""至少懂得該沉默的時候不要開口。"端寧說道。她像一艘揚帆航行的船似的走在走廊上。我沒讓路,迫使她和我擦肩而過,接着她就像撿起掉在地上的籃子般抓住擇固的手。
"沉默是另一種形式的說謊,端寧。"她讓擇固轉過身子,然後帶着他漸行漸遠。"你知道惟真國王還活着!"我在他們身後吼叫。"難道你認為他不會回來了嗎?你以為永遠不需要解釋自己的謊言嗎?"他們經過轉角之後就消失了,留下我獨自大發雷霆,我同時詛咒自己竟如此大聲喊出這個機密。不過,這件事情確實迫使我激發內心的衝勁。我離開惟真的書房,在城堡中暗自尋覓。
廚房裏的人都在忙,廚娘也沒時間招呼我,只問我有沒有聽說一條大蛇躺在大壁爐前面,我就說那條蛇一定是為了避寒才爬進柴火堆里;接着我拿了一根木柴進來,表示這股暖氣應該能讓它恢復生機。廚娘只是搖搖頭說她可從沒這麼聽說,還表示這是厄運的預兆。她又對我重複了井邊麻臉人的故事,但這次的劇情是麻臉人喝了水桶里的水,而當他放下水桶時,水就像血一般從他佈滿斑點的臉上流下來。她吩咐廚房的侍童從洗衣井裏打水來烹調所有的餐點,因為她可不想看見有人死在她的餐桌上。
我帶着那令人愉快的評註離開廚房,手上滿是順手牽羊而來的甜蛋糕。走沒多久就看到一位侍童站在我面前。"您是斐茲駿騎,駿騎的兒子嗎?"他謹慎地稱呼我。
由他寬闊的頰骨看來,他可能是從畢恩斯來的,然後我就在他滿是補綴的衣服上找到了代表畢恩斯的黃花。以他的身高來說,這是一位異常瘦削的小夥子。於是,我嚴肅地點點頭。
"大人,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希望您能儘快和他會面。"他小心翼翼地說出每一個字,我不禁懷疑他是個新手。
"那就是現在了。""那麼,我可以帶您去見他嗎?""我知道怎麼走。這些東西給你,我不該把這些拿上去的。"我把甜蛋糕交給他,只見他一臉狐疑地接過去。
"我該幫您留着嗎,大人?"他認真地問道。這個男孩如此重視食物,真讓我感到難過。
"或許你可以幫我吃掉,而且如果你覺得好吃的話,不妨到廚房告訴我們的廚娘莎拉你是多麼欣賞她的手藝。"無論廚房裏有多忙碌,一位瘦小子的讚美必能為他贏得至少一碗燉肉。
"是的,大人!"我的指令可讓他容光煥發,接着他匆忙跑開,嘴裏已經含着半塊蛋糕。
次等客房在大廳的另一側,對面是國王的房間。我猜因為這些房間的窗戶面山而非面海,採光欠佳,所以才稱為次等客房。但次等客房的大小和氣派卻無異於任何一間豪華客房。
我記得之前曾經走訪的一間次等客房,可裝潢得相當體面。畢恩斯的侍衛讓我進起居室,裏面只有三把椅子和房間中央一張搖晃的桌子。妡念挺正式地招呼我,然後就通知普隆第公爵我來了。曾掛滿牆上讓滿室生輝的織錦掛毯和吊飾早已不存在了,整個房間就像地牢一樣,僅有溫暖的爐火燃燒着。我站在房間中央直到普隆第公爵從卧房走出來招呼我。他請我坐下,然後我們就尷尬地拉了兩張椅子到壁爐邊。桌上原本應該要有麵包、糕點,以及茶具和泡茶的藥草,還有一瓶瓶的好酒迎接公鹿堡的貴賓才對,但此刻桌面卻空空如也,着實令我感到難堪。妡念獵鷹般地徘徊在我們身後,我不禁納悶婕敏到哪兒去了。
我們彼此交換了些無關緊要的幽默小語,接着普隆第如同跳進積雪的馬匹般直接切入話題。
"我明白黠謀國王病了,病情嚴重到無法接見任何公爵,帝尊當然也忙着為明天作準備。"這嘲諷猶如厚厚的一層奶油般沉重。"所以,我希望能晉見珂翠肯王后。"他若有所思地宣佈。"你也知道,她曾慷慨解囊助我度過難關。但她的仕女們卻把我擋在房門外,說她玉體欠安所以不接見訪客。我聽說她懷孕了,還因騎馬到瑞本而流產,目前正處於哀悼時期。是真的嗎?"我吸了一口氣,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回答。"國王正如您所言病得不輕,所以我想您只能在典禮上看到他。王后也不太舒服,但我相信如果有人告訴她您親自來到她的房門口,她一定會接見您的。而且她並沒有流產。她為了保衛潔宜灣而騎馬前去禦敵,如同她送您珍貴的蛋白石籌措經費般,因為她深恐自己若不立刻行動,就無人會伸出援手。況且,她這一趟到潔宜灣對她的胎兒並未造成威脅,而是她前幾天在烽火台的樓梯上跌倒了,還好這意外只是虛驚一場。儘管王后傷得不輕,還是保住了胎兒,並沒有流產。""我明白了。"他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我們之間的沉默似乎生了根似的,我愈等就愈覺得時間漫長。最後,他終於把身子往前傾,並且示意我照着做。當我們的頭靠得很近時,他平靜地問道:"斐茲駿騎,你有任何的雄心壯志嗎?"
第169節:該給他什麼希望
這就是了。黠謀國王多年前就預知了,切德最近也做了相同的表示。普隆第見我沒立即回復,於是繼續說下去,每個字聽起來都像他精雕細琢的石子,磨好了之後才交給我。"瞻遠家族的繼承人是個尚未出世的胎兒,一旦帝尊自封為王儲,難道你不認為他會儘快篡奪王位?我們可不希望如此。這些話雖然出自我的口中,不過這也是瑞本和修克斯公爵們的意思。黠謀已年老體衰,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元首,而我們也想像得到帝尊會成為什麼樣的國王。我們為何要苦等惟真的孩子成年,同時放任帝尊胡作非為?我不認為孩子能順利出世,更別提當上國王了。"他稍作停頓清了清喉嚨,然後誠懇地注視我。妡念站在門邊看守不讓別人聽見我們交談,而我繼續保持沉默。
"你是我們認識的人,而我們也認識你的父親。你和他非常神似,名字也相去不遠,如同許多曾戴過王冠的人一樣,你有資格稱呼自己為皇族。"他又停頓下來等待。
我仍保持沉默,並告訴自己這不是個誘惑。我只會聽他說完,如此而已,即使他還沒建議我背叛國王。
他絞盡腦汁斟酌字句,然後抬頭看着我的雙眼,"時局艱難。""確實如此。"我平靜地贊同。
他低頭注視他的雙手。那是一雙粗糙的手,一位飽經風霜的人的雙手。他的襯衫很乾凈也縫補過,卻不是特別為這個場合所縫製的新衣。公鹿堡或許時局艱難,但畢恩斯的情況更糟。
接着,他平靜地說道:"如果你想反抗帝尊,宣稱你自己是王儲,那麼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都會支持你,我相信珂翠肯王后也會支持你,公鹿公國亦將起而效尤。"他再度抬頭看着我。"我們談的夠多了。我們相信對於惟真的孩子來說,由你攝政總比讓帝尊攝政安全多了。"所以,他們早就將黠謀排除在外了。"為什麼不是珂翠肯?"我謹慎地問道。
他凝視着爐火。"她如此真誠地表現出自我,讓我很難說出這原因。但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個外國人,在某些方面來說也未經考驗。這不表示我們對她存疑,其實我們一點兒也不懷疑她,更不會忽略她。她是王后,而且永遠都是,而她的孩子也將在她之後掌權,但這段期間裏,我們同時需要王儲和王后。"我的腦中醞釀著一個問題。一位邪魔希望我問:"那如果我在孩子成年時不肯讓出權位,又該如何?"他們得問問自己,找出一個達成共識的答案好回復我。有好一段時間我坐着不動並保持沉默,幾乎感受得到這個可能性彷彿漩渦般繞着我打轉。難道,這就是弄臣總是嘀咕的事情嗎?這就是他所說的霧氣瀰漫的交叉路口,而我總是站在中央?"催化劑。"我靜靜地自嘲。
"你說什麼?"普隆第更接近我。
"駿騎。"我開口了。"如您所言,我幾乎擁有和他相同的名字,畢恩斯公爵。您是一位意志堅定的人,我也知道您冒着風險告訴我這些,而我亦將同樣對您坦承,我的確有雄心壯志,但我不希望取得王位。"我吸了一口氣凝視爐火,首次認真思考一旦黠謀和珂翠肯忽然消失,會對畢恩斯、瑞本和修克斯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沿海大公國會像一艘無舵且甲板遭浪潮沖打的船。普隆第清楚表示他們將不會跟隨帝尊,但我此刻無法再多說什麼,因為若是我悄悄告訴他惟真還活着,無異要求他們明天就起而推翻帝尊,剝奪他自封王儲的機會。警告他們黠謀和珂翠肯將雙雙消失可讓他們安心,但這會讓太多人在事情真正發生時反而不感驚訝。或許,等他們安全抵達群山王國之後,沿海大公國將獲悉所有的真相,但可能要等上幾周。我試着思考此刻還能對他說什麼,要如何讓他放心,還有該給他什麼希望。
"男子漢知其所重,我和您同道。"我謹慎地說道,深恐自己的言談聽起來像叛變。"我效忠黠謀國王,同時也效忠珂翠肯王后和她腹中的繼承人。我能預見我們未來要面對的黑暗日子,沿海大公國也必須團結起來對抗劫匪。我們沒有時間擔心帝尊王子在內陸做什麼。就讓他去商業灘吧!我們在這裏過生活,所以一定要在此勇敢作戰。"我的這番話帶給我一股全新感受。如同脫下斗篷或破繭而出的昆蟲般,我感覺自己挺身而出。帝尊把我留在公鹿堡,他以為他把我遺棄在艱難的險境裏,和我最關心的一群人留守此地。那麼,就隨他去吧!當國王和珂翠肯王后安全地藏身群山之後,我就再也不怕帝尊了。莫莉因我而遠去,但博瑞屈曾經怎麼說?他說我或許看不到她,她卻可能看到我。那麼,就讓她看吧!讓她瞧瞧我展開行動,盡一己之力扭轉大局。耐辛和蕾細留在這裏讓我照顧,總強過成為帝尊的內陸人質。此刻,我的心猛烈地跳動。難道我能將公鹿堡據為己有,然後等待惟真回來嗎?誰會跟隨我?博瑞屈即將遠離,我無法藉助他的影響力。那麼就只剩下極力鞏固公鹿堡,防止這冰冷的石城崩塌的公鹿堡士兵了。有些人看着我長大,另一些人和我同時學習劍術。我認識珂翠肯的侍衛,身穿黠謀國王侍衛制服的老兵也認識我,而我早在成為黠謀國王的吾王子民之前就是他們的一分子,但他們會記得嗎?儘管爐火非常溫暖,我依舊不寒而慄,如果我是一匹狼的話,恐怕早就汗毛直豎了。此刻我心中卻忽然靈光一閃。"我不是國王,也不是王子,只是一名私生子,卻是深愛公鹿公國的私生子。我不想和帝尊正面衝突,更不想引發流血事件。我們不能浪費時間了,況且我也不想殺害六大公國的同胞。就讓帝尊逃到內陸,等他和他那群跟屁蟲全走了之後,我就是您的人馬,我所能召集的公鹿公國人民亦然。"話一出口就形同做出承諾。叛變和賣國賊,我腦海里小小的聲音如此說著,但我心裏知道我做得很對。切德或許不這麼認為,但我當時覺得若要宣誓自己效忠黠謀、惟真和珂翠肯的孩子,唯一的方法就是忠於不跟隨帝尊的人。不過,我還是得確定他們清楚了解我的這份忠誠,於是望着普隆第疲憊的雙眼繼續說道:"這就是我的目標,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我將不會支持其他人,也希望看到團結的六大公國,以及不受劫匪侵擾的海岸,讓珂翠肯和惟真的孩子戴上皇冠,而我必須聽您表示您也抱持相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