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衣衫襤褸的男人浴在光照中,立在暗影幢幢的房間裏。最後一支香煙的煙霧緩緩盤繞在他身體四周,他的腳周圍的地上扔滿了煙頭,像墜落的星星。
“現在你們所看到的。”邁克·利伯蒂說道。準確地說,是發光的影子對着環繞他的黑暗在講話,“是我個人微不足道的鬥爭,在有限的範圍內,用我自己的武器。不是用巡洋艦、太空戰士和星際陸戰隊,而是用真實的報道。我很清楚應該怎樣來運用它。”
利伯蒂的光影長吸一口煙,把最後這支“棺材釘”扔到地上,“你們大家,無論是誰,都有權知道其中的真相,所以我特地使用了難以刪改的三維圖像傳輸方式。我把自己了解的事實,在這裏作了完整的報道,甚至把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告訴給大家。這樣一來,他們再想欺騙人民就會倍感困難。我儘力將信號傳到最遠的地方,盡量覆蓋開放的公共頻道,讓儘可能多的人認清孟斯克、澤格族,以及普羅托斯族的實質。同時認識像吉姆·雷納和莎拉·凱麗甘這樣的戰士,記住他們身上發生的悲劇和他們為人類所付出的努力。”
邁克·利伯蒂伸手撓了一下脖子,然後繼續說道:“剛剛進入軍隊時,我以為軍隊不過是一個變相的官僚機構而已,充斥其間的都是些懦夫和白痴。”
光影的眼睛看着聽眾,稍頓片刻又說:“呃,我是正確的,同時也錯了。因為有一些人在險境中真心地幫助身邊的人,使他們得救。使他們的身體,他們的思想,他們的靈魂,得救。”他皺了一下眉頭,補充道,“如果人類想要走過前面這段黑暗的道路,我們就需要更多像他們這樣無私無畏的人。”
他再次聳聳肩,“情況就是這樣。聯邦的崩潰,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的入侵,‘特蘭帝國’的孟斯克皇帝的發跡,就是這樣。現在,戰爭還在持續,行星相繼死亡。許多時候,好像還沒有人清楚這是為什麼。以後有新的發現,我還會像這次一樣向大家報道。”
“我是邁克·利伯蒂,我不再屬於UNN。現在,我是自由的人,不再受誰控制。這次報道到此結束。”
話音剛落,邁克·利伯蒂光影就定格不動了,像一座被光凍成的冰雕。一絲略帶倦意的微笑凝在臉上。那是一個滿足的微笑。
全息圖像四周亮起燈光,這些燈是為了播放全息廣播而專門培育的照明燈。脈動的牆壁濕漉漉的,佈滿下垂的潰瘍狀腫瘤。膠水一樣的黏性液汁從腫瘤上滲出,緩緩向下滴落,使房間保持溫暖潮濕。全息圖像投影儀是人類的設備,裏面伸出一根電纜,沒人一堆黏糊糊的膿瘡里,與這幢活體建築的動力設施聯結起來。聯繫人類與澤格族兩個世界的這堆膿瘡曾經是一名殖民地陸戰隊員,但是現在,它效忠於自己的新主子,服從於地位高於自己的澤格族成員的意志。
四周佈滿半活體屏幕,澤格族高級成員們通過屏幕聯繫,討論着剛才看過的報道。他們是構成澤格族社會的上層角色,培育它們的目的只有兩個:思考與指揮。當然,他們同樣對澤格族社會更高的意志忠心不二。
投影室里,一隻手伸向前去,按下快退鍵。這曾經是一隻人類的手,但現在已經經過了澤格族的有機體突變改造。暗綠色的皮肉,角質一樣的刺從肉里往外戳出,斑斑點點。奇特的膿液和新的機體在表皮下盤繞滑行。她曾經是人類的一員,但現在她已經通過澤格族的改造,服從於一個更高的意志。她的名字曾經是莎拉·凱麗甘,現在她叫“刀鋒皇后”。
屏幕上,澤格族領導者們喋喋不休,聲明自己的看法。凱麗甘沒有理睬它們,它們沒有一句話能說到點子上。她身體前傾,細細研究全息影像描出的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研究臉上那雙富有洞察力的、深邃的眼睛。她那經過改造的心靈深處攪起一些什麼,這個人彷彿是自己記憶中的幽靈。還有別的人,也在記憶中呼之欲出——為了使自己的人性不至泯滅,不惜犧牲性命的人。
不同於性命猶存,只犧牲了人性的人。
過去的某種情緒掠過全身,曾經屬於人類的本性在這個瞬間,衝擊着她現在的澤格族感知。但這種情緒才經產生便已壓抑下去,其它澤格族成員沒有誰注意到她的反應,至少凱麗甘認為沒有誰注意到。
凱麗甘點着頭。有這種不舒服的情緒,全都怪那個記者的話。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應該是報道本身,不會是由此引起的回憶。邁克·利伯蒂一貫長於言辭,甚至連一位皇后都可能受到他的影響,懷念過去身為小卒的日子。
儘管如此,邁克·利伯蒂的廣播中透露出許多信息,許多她現在的同類那種非人類的腦子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信息。許多極有價值的資料。從邁克·利伯蒂講的話里可以預知許多事情未來的動態。還得再仔細聽聽他說了些什麼,又是怎樣說的。
投影儀“叮叮”鳴響,發出快退結束的信號。那隻非人類的手按下播放鍵,然後豎起一根手指,觸到自己寬寬的嘴唇上。
凱麗甘,“刀鋒皇后”,對着再次顯現的利伯蒂的光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她想搞清楚還能學到什麼新東西——從自己新的敵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