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皇后
看夏琳雙手合十,靜宜跟着笑說:“你這會兒跑這兒念佛,一會兒你們主子找不着你,看你怎麼交差?”我命靜宜賞夏琳二十兩銀子,夏琳謝了賞,走到門口她又轉回來說:“晚上要放禮花,各府官員爭相竟獻,大的都有磨盤那麼大,貴妃娘娘可不要誤了時辰。”
放禮花的時候,大家一個姿勢,都是抬着頭看着天空,禮花炸開,流光溢彩,泛出點點繁星,我摟着雲靜,雲靜忽然高聲叫道:“額娘你看天上有字,是皇后千歲千千歲。”皇后嘴角溢出幸福的微笑,臉上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無比恬美,夜晚天寒,她穿着大紅的斗篷,抱着雙臂,嫻雅地看着天上的第一次專為她所放的禮花,皇後進宮已經三十五年了,這些年來,她的苦多於樂,想想也是一個苦命的皇后。我們大夥盡情歡呼雀躍,皇太后也很高興,陪我們直鬧到下半夜。
原以為這次生日慶典對皇後來說是她人生的一個轉折,乾隆開始高待這位潛邸就一直陪着他走過來的皇后。可是沒想到這卻是山雨未來風滿樓的徵兆,末日來臨前最耀眼的一剎那。
皇太后在皇後生日的當晚看禮花着了涼,病倒了。所以乾隆原打算杭州之行不得不推辭到二月十五。
被一片聒噪的烏鴉聲擾醒了我的清夢,我極不情願地爬起來,推開窗欞,抬頭看了看天空,萬里無雲,靜宜服侍我梳洗,我問她:“船到哪兒了?”靜宜說:“今早寅時到達杭州,辰時萬歲爺下船先行去了行宮。”
梳洗完畢,去給皇太后請安,在門口遇見小桂子端了個食盒進來,看見我打了個千說:“令貴妃吉祥,萬歲爺賜膳給令貴妃。”靜宜接過食盒,遞給身後的太監小成子,命他把食物送殿裏去。
太后的寢宮在御船的東側,宮女給我行了禮后,打起帘子,見太后正坐在榻上看嬤嬤喂永琰吃飯,看我進來示意把永琰抱到一邊去,她笑着說:“身子骨不行了,不像你們年輕人抗折騰,睡一宿覺就跟沒事人一樣。”我忙給太后請安奉茶說:“臣妾也累壞了,本想偷偷懶,怕皇上罵,只得硬撐着起來。”太後接過茶喝了一口,放到桌上,命宮女們擺膳,我想告辭,太后說:“皇上剛送來的幾品菜,剛好對我的胃口,你陪我吃點兒。”
我惦記着乾隆送的菜,見皇太后盛邀,不敢推諉,恰好皇後走進來,看見我和皇太后吃飯,笑着走過來說:“吃什麼呢?”看了兩眼說:“皇上還是最疼老佛爺,給臣妾送的都是一些家常菜,給太后的卻是菜中上品,臣妾也吃點兒。”皇太后命人給皇后又加了雙筷子,她不停地贊着菜好吃說:“老佛爺有好菜的時候,不想着臣妾,偏是吃素的時候,總找臣妾。”太后笑着罵了她一句說:“你從小你額娘把你的毛飾兒做長了,我有好東西,哪次能瞞過你?”她放下筷子,嗽了口,我們也跟着嗽了口,太后說:“你們不用看我,我大病初癒,不宜進太多的食物,你們別吃不飽餓壞了。”我們忙說飽了,皇太后才命撤膳。
皇后見皇太后的宮女可人半跪在榻子上打絡子,過去坐到她身邊,問:“打這個半大不小的要做什麼?”可人忙立起身說:“老佛爺前兒得了一塊玉牌子,偏上面沒有眼兒,就讓奴婢打個絡子裝起來,掛到牆上。”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永琰寫字,見字跡工整,蒼勁有力。清朝家法相承,極重視對皇子的教育。清朝的皇太子由諸皇子中密定。皇太極的皇八子、順治的皇八子、乾隆的皇二子、皇七子都是在囑意立為太子后而早夭。只有康熙的皇二子成人,也落得兩次被廢的下場,大清能夠登上皇帝寶座的無一不是由先皇密定。
皇子、皇孫年滿六歲一律入尚書房讀書,所選師傅一律為學識一流的京堂、翰林,不僅教授經史策問、詩賦古文,還簡選滿蒙大臣和一等侍衛教受國語(滿語)及騎射。乾隆曾鄭重告誡各位皇子的師傅說:“皇子年紀雖幼,但陶淑涵養之功必自幼齡始。卿等可殫心教導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過於嚴厲。從來設教之道嚴有益而寬多損,將來皇子成長自知之也。
乾隆對永琰比諸皇子更嚴厲,未滿六歲就讓他去上學。永琰上學后,被我接回宮裏照顧,每日不交五鼓就要起床上學,比皇帝上朝還早。黑暗中殘睡未醒,已聽到永琰上學開門聲,我急忙坐起身,見太監們挑着白紗燈逶迤出了宮。我披衣出了門,站在廊下,看着遠處的一點白光,心裏很難受,他未滿六歲,就要開始他人生艱難的求學生涯,總覺得現代的孩子學業重,比起大清皇子又要幸福得多。每次都在永琰起身後,我目送他上學,在他面前,甚至連他的吃穿用度我都很少過問,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對他少有笑臉,有的只是嚴厲與苛責。
我恍恍惚惚回想着對永琰的一幕幕,一低頭,見永琰抬起頭來對我溫和一笑,眉目間顧盼生輝,一派大家公子的風度,我將他環抱胸前,摸着他清秀粉嫩的臉蛋,心裏忽然閃過一絲歉疚,他是我的兒子,理應得到的母愛,卻讓我吝嗇地藏了起來,我握了握他的手說:“手這麼小,能握住筆嗎?”永琰偎依在我的胸前說:“皇阿瑪的手也小,倒能撐起天下。”
我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小小年紀何以有如此高的心性?竟敢自比乾隆。看來乾隆日後立他為儲,也許有他的道理。正好乾隆一腳邁進來,先給皇太后見禮,緊接着屋裏的人又給他見禮,他走過來摸了摸永琰的頭說:“想不到十五阿哥倒是一個胸懷天下的人。”
那拉氏冷笑着插了一句嘴說:“臣妾就不信這麼丁點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皇上不是早有打算,這也正合了皇上和令主子的意。”
我一直疏遠永琰就是從心裏不喜歡由他繼成皇位,大清末年的滿目瘡痍,給中國帶來多少不可彌補的遺憾,一直是我心裏揮不去的陰影。
皇后對我的詆毀,讓我很寒心,我走到乾隆跟前跪倒說:“臣妾請皇上諭旨,密定之太子,唯永琰不行。”
乾隆扶起我,拉着我的手說:“如果永琰當真德才兼備,朕不會因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而使大清錯失賢君。”他走到皇太後身邊坐下,冷着臉對皇后說:“朕遵循皇太后懿旨立你為後,給了你大清女子無上的殊榮,你也該滿足了,不要在這兒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皇后正在幫可人打絡子,剛挽了一個花,聽乾隆一說,生氣地一把把絡子扯碎,扔到地上說:“皇上這會兒後悔還來得及,立即擬旨廢了臣妾,別把誰都當成傻子,與其當個有名無實的皇后,還不如日後靠自己的兒子登上后位來得穩當。”
皇太后靠在軟榻上,本來身子就虛,這會兒氣得臉色煞白說:“那拉氏,你的意思是我當初不該立你為後,是我和皇帝母子合起伙來欺負你。”說幾句話,喘了半天,可人急忙過去扶太后躺下,太后推開她,拿起被憤憤地蓋到身上,臉色陰沉的怕人。
皇后急忙跪到皇太後身前說:“老佛爺處處為臣妾好,哪會欺侮臣妾?”皇后一掃往日的從容淡定,她精美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身子竟有些發抖說:“臣妾本該知足,如果不是老佛爺極力推舉,這個后位對臣妾來說也是鏡花水月!”
皇太后緊繃的臉松馳開說:“既然知道來之不易,就應該好好珍惜,這會兒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