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秦朗從後備箱裏拿出行李,問趙宏利:“謝先生和太太是住別墅,還是住園子裏?”
趙宏利說:“現在天不太REI,園子裏濕氣重,還是住別墅吧。我讓劉嫂把三樓的客房重新佈置了一下,要是沒收拾好,讓他們住二樓的套房。”
大哥一直挑着眉頭,看趙宏利和秦朗說話,目送着秦朗進屋子,他無意間看到‘謝園’兩個字,問趙宏利:“聽過留園,怡園的名字,這謝園是什麼出處?”
趙宏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能從我的眼睛直看到我的心裏,我的心一沉,他笑了笑:“聽說是一位前清姓謝的官員所建,原來叫謝家園子,我嫌名字太拗口,就叫人改了。”
晚上吃過飯,趙宏利習慣性地去洗澡,大嫂走累了,回房間歇息,我陪大哥在園子裏隨便逛了逛,大哥問我:“這個園子是趙宏利送給你的?”我一愣。
他輕笑了一聲:“這個園子原來的主人我認識,是你正柯姐姐的外祖,原來叫林家園子,她給我看過相片,所以初進來時覺得眼熟,直到宏利說原來叫謝家園子,我才想起來,林家園子,並不是姓‘林’的官員所居,而是主人自誇此園乃蘇州園林的典範,而且房間的主人姓木,如果取名木園,有墓園諧音,所以才改成林園,但是林園太俗,就叫林家園子。”
‘林家園子’?忽然記起在北京的時候,看到趙宏利簽過一份購房XIE議,房子的名字叫‘林家園子’,他告訴我是公司新開張的一個商場,我忍不住嘲笑說,誰取了這麼一個難聽的名字,不知道還以為是把店鋪開到果園裏了,倒不如林家鋪子好,竟通俗,又是名店。
是林家園子也好,謝家園子也罷,只是一個名字,卻包含了趙宏利對我的愛。
在北京的時候,無意間和趙宏利談起最喜歡什麼樣的房子,我當時說要是能住在一個園子裏就好了,冬天不冷,夏天不REI,而且不用擔心被紫外線晒黑了。
一句無心之談,沒想到他就上心了,真給我買了一座園子,我忍不住眼睛有些發酸。
大哥站在荷塘邊發獃,一聲沉悶的鳥叫聲打破了夜晚的寧寂,大哥轉回身靠在塘邊的一根漢白玉柱子上:“原來我一直不看好你的趙宏利的感情,以為你們之間有個何香竹,以你的條件根本不是何香竹的對手,現在看來,或許是我多心了。”
大哥很少用這個口氣跟我說話,他的沉着讓我感覺他的關心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生疏。
我問他:“你和大嫂今後有什麼打算?”
他嘆了一口氣:“你大嫂愛我,我知道,這些年她一直忍受着很多,來迎合我,我並不是真的想疏遠她,只是某些習慣養成了,就很難改變。她出走是想改變現狀,受不了我的冷落,可是我也想改變,每天走近她門口,卻鼓不起勇氣推門進去的痛苦我也要崩潰了。”
每天看到大哥都是陽光滿面,從來沒想過他和可嘉會這麼苦,兩人刻意保持的和諧,卻給各自徒增了很多痛苦與無奈。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竟有些頭痛,趙宏利怕我勞累過度,他讓我在家歇着,他陪大哥大嫂出去逛逛。
他讓劉嫂給我熬好了粥,看着我吃完一碗。囑咐我小心在家看家,我忍不住笑起來:“又不會被人搬走了,要是能搬到北京,恐怕慈禧當年就不用建頤和園了。”
大哥進來看我,竟諷刺我在北京一棵茁壯成長的大樹到了南方竟成了一棵怕風吹雨打的花了。
趁他們出去遊玩的功夫,我給媽打了電話,告訴她大哥大嫂已經和好,過兩天我們一起回去。
遠遠聽到外婆的聲音,問是誰,媽剛想告訴她是我,我趕緊阻止道:“媽,我電話里只剩二十塊錢了,外婆說話向來以一當十,別把我這點話費說完了,等晚上大哥回來用他的電話我再打給外婆。”快速收了線,怕收慢了,外婆手急眼快,搶過電話,可就輕易放不下了。
劉嫂給我端來一碗粥,和兩樣清淡的小菜。
我簡單吃了兩口,劉嫂說:“少爺剛才打來電話,讓少奶奶吃過飯再睡一會兒,說晚上回來給少奶奶帶好吃的。”
我問劉嫂:“趙宏利回北京,你們是回去,還是留在蘇州?”
劉嫂說:“不回去了,少爺讓我們留下來看房子,小雪在這兒也找了工作,這些年到處奔波,也想找一處安身之地。這裏山清水秀,沒有比這兒更美的。”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從敞開的窗戶看外面的景色更美,藍藍的天空好像淹沒在高高的樹林深處,大大的芭蕉,隨着微風輕輕擺動着,好象給大地扇蒲扇一樣。
荷塘中的睡蓮,慵懶地靠在荷葉上,風一吹好像要倒下去,被荷葉托着又站起來。每一處景色都那麼讓我感到恬靜平和。
深深吸了一口氣,濕潤中帶着淡淡的甜氣。讓人心曠神怡,這裏真彷彿是世外桃源一樣。
汽車的喇叭聲,拉回我的心神,我跑到陽台上探出身子,見秦朗第一個從車上下來,從後備箱裏拎出幾個大口袋,緊接着大哥也下了車。
他一抬頭看到我,對我招了招手:“快下來,有你愛吃的東西。”
一聽說有好吃的,我轉身往樓下跑,到了樓下,正遇見趙宏利從外面進來,看到我笑了一下:“一聽到有好吃的什麼都忘了,鞋都忘穿了。”我低頭一看,竟赤着腳站在大理石地上。
劉嫂笑着給我拿來雙拖鞋:“少奶奶一個人在家悶壞了,看到你們回來,高興的什麼都不顧了。”
趙宏利在我肩頭上輕輕拍了拍,俯在我耳邊低聲說:“一會兒不見我就想了,待一會兒我全程陪你。”
還沒等我的眼光殺過去,他笑着上了樓,大哥和可嘉相攜着走進來,可能是因為天REI,可嘉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俊美中帶着嬌憨。
大哥臉上也洋溢着久違的幸福笑容,看可嘉的眼中滿是柔情,看來他倆是典型的結婚多年後才開始戀愛。
我心裏也被他們的幸福包圍着,跟着開心起來,我蹦到大哥面前問他:“大哥,今天早上你吃了幾碗飯,撐到沒有?”
大哥曾說過愛旅遊的人純屬吃飽了撐的,有那閑功夫,還不如跑跑步,打兩下網球。以為他在幸福的時候,智商偏低,打壓打壓他,省得他以欺負我為快樂。
可嘉抿嘴笑了笑,眼睛看着大哥,我覺得她的眼神帶着明顯的崇拜,期盼着大哥能一語將我打敗。
大哥在愛妻的眉目傳情中,勇氣十足地說:“趙宏利可能吃撐了,一會兒你給他拿點消食的葯,總打嗝。我妹夫的嗝打得驚天動地,有水平,和你有一拼。”
趙宏利從樓上下來,已經換好了衣服,他踱到廚房裏,見我正愁眉不展地站在客廳里,走過來關心地問:“怎麼了?”
我眼淚圍着眼圈直轉,都說情商高的智商低,難道我的智商真和大哥差一大截?
我把我的疑問告訴了趙宏利,趙宏利嘴角揚了揚:“你大哥的情商高,你的情商也不低,彼此彼此,水漲船高,你們的智商又處於同一水平,你原來不如他,現在自然也不如他,有什麼傷心的。”
晚飯擺在園子裏,微風吹過,給原本燥REI的心,降了點溫。
大家圍坐在桌子旁,劉嫂端了滿滿兩大盤子大閘蟹。芳草端上一大盤魚,我拿筷子捅了一下問:“劉嫂,這熏巴魚是你做的?”
劉嫂從芳草手裏接過魚放到我面前:“是少爺買現成的。”
趙宏利給大哥、大嫂各夾了一隻蟹,然後挑了一隻大的放到自己的碗裏:“沒想到瑤池對吃的還挺有研究,連巴魚也認識?”
乾隆游江南的時候,最喜歡吃蘇州菜,初識巴魚的時候,覺得它像海豚,怕有毒不敢吃,也不讓乾隆吃,乾隆大笑着說:“這叫巴魚,沒有毒,你放心吃吧,我都吃過好幾次了。有人說,巴魚入海,變成海豚才會有毒,不過只是一個傳說,沒人真正看見過。”
大哥幫大嫂剝蟹,嘴裏也不忘諷刺我:“但凡能吃的,沒有瑤池不知道的。”
看大嫂施施然地夾着大哥幫她剝好的蟹肉,放到嘴裏,我驚不自禁吞了口唾液,感嘆待遇的懸殊,大哥現在是眼裏只有媳婦,沒有妹妹。
轉頭看了一眼趙宏利,他雙手熟練地把剝好的蟹肉放到一個盤子裏,然後把裝滿蟹肉的盤子放到我面前,我立刻覺得眼睛清亮起來,心也馬上就平衡了,夾起一小條肉,入口鮮美,直鮮到心底。
吃到美味,才想起大哥的諷刺,我還沒有還嘴呢,我馬上說:“誰不知道蘇州人吃魚,即重方法又重時令,哪月該吃哪種魚都有說法,七月鰻魚八月巴,九月鯽魚十月草……。乾隆曾說過常食鮮魚、活蝦,女人則變得白嫩清秀,男人則文雅風流。大哥,你長得帥氣,唯有點黑,別這些魚蝦吃多了,變成個白面書生,和大嫂走一起,還以為你倆是姐倆。”
大哥微笑了笑:“白面書生也是書生,要說像女人,陸正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忽然腦中閃現出陸正的影子,一雙斜飛入鬢的丹鳳眼,雪一樣的皮膚,櫻桃口,比女人還俊秀,我笑着說:“陸正長得是美,可就是身材太高大了,要是她扮上女裝,也是一個俊美的母夜叉。”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噴嚏聲,聲音有些像陸正,我心裏犯疑,不會這麼巧吧。回頭一看,正是陸正臉憋得通紅,手捂着鼻子,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不會是從天而降吧,這可是蘇州!他怎麼來了,不知道他聽沒聽到我說他是俊美的母夜叉,我漲紅了臉,求助地看向趙宏利,趙宏利眼睛彎了彎,擦了擦手站起身,拿了一杯水遞過去:“到的挺快,我還以為你最早得明天下午到。”
陸正急忙拿出紙巾擦了擦手,接過來說:“秦朗給我打電話說總裁叫我過來,我知道一定是急事,就馬上讓秘書訂了票,連家也沒顧得回。可能是家裏人挂念我,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噴嚏,現在鼻子還澀澀的有些難受。”
我站起身之前,順手操起一隻大螃蟹,獻媚地跑過去,遞到陸正的手裏:“陸大哥,你大老遠地來,也不說事先說一聲,讓我們心裏有個準備。”
陸正接過螃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過來你要準備什麼?”
趙宏利看我一副傻愣愣的樣子,笑着過來把我攬到懷裏:“她是怕菜做的樣少,怠慢了你,如果你事先說一聲,多做幾個菜,秦朗沒招待你吃飯吧,過來一起吃,他去哪兒了?”
陸正遲疑了一下:“何小姐一起過來了,因為有些暈車,秦朗帶她進屋去找兩片暈車藥,一會兒就能過來。”
趙宏利微皺了皺眉:“我們這邊有正經事,她過來也沒有時間陪她。”
“沒有時間陪我,可有時間陪別人。”一陣香風吹過,何香竹慢慢走過來,滿臉的冷笑,看不出來有一點病態。
她走過來神態倨傲地挽住趙宏利的胳膊,轉而對我點了點頭:“謝秘書也在。”
我也微笑着向她欠了欠身:“何小姐好。”心裏忽然有種輕微的飄痛感覺,在古代與她共事一夫,她高調地介入我與乾隆之間,讓我和他的感情出現了一大段痛苦的經歷。後來雖然我轉而佔了上風,讓我失去永璐的痛苦還是深深地浸入了我的五臟六腑。
因香妃的受寵我也時常遭受那拉皇后的譏諷,雖然表面上不說什麼,但是內心還是對香妃有了芥蒂,今生遇見她有些遺憾,又有些慶幸,如果遇到的是孝賢皇后,我該如何選擇呢?是放棄還是爭取,我會有勇氣爭取嗎?
何香竹轉向大嫂,微笑着問宏利:“這位小姐是……?”
宏利還沒開口,可嘉接口說道:“我是瑤池的大嫂,也是宏利的大舅嫂子。”
大哥本來陰沉着臉,皺着眉頭看着何香竹囂張霸道的樣子,有些不悅,聽到大嫂的自我介紹后,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伸手拉住大嫂,招呼陸正說:“小赫國慶節后回國給她爸過六十大壽,你能趕回去嗎?”
陸正說:“小赫的父親六十大壽是十月中旬,我想時間差不多。接風的事兒,就麻煩你們幾個了。”
三個人邊說話,邊向後園走去,漸行漸遠。
我們三個人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趙宏利的臉色很難看,何香竹大改以往盛氣凌人的作風,滿面柔情地看着趙宏利。想起第一次聽到趙宏利給何香竹打電話的時候,口氣柔和中帶着甜膩,難道他們之中真的像宏利說的那樣,只是朋友的關係,心又痛了一下。
趙宏利有些不耐煩地推開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你不是回美國了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聽說你走的時候還揚言,永遠不會回來,這塊土地上已沒有你可留戀的任何東西。”
趙宏利嘴角微揚着,似有怒氣,有又些責問,怒氣中帶着傷懷,責問中帶着關切,我的心漸漸涼了下來,眼淚不爭氣地滾下兩腮,本想轉身走開,又怕太着痛跡,走到桌子旁,拿起一隻螃蟹啃了起來,趙宏利替我剝好的蟹肉在我的眼前晃動,好像是嘲笑我自做多情一樣。
本想眼不見心不煩,耳朵里卻揮不去,何香竹嗔笑的聲音:“誰叫你拿着一張JIA結婚登記騙我?等回到美國我才覺得不對,你和她認識才幾天?何況這種涉外婚姻手續麻煩,多則半載少則一月能下來ZHENG就算是快的。而且給大哥接風那天,我拿出我們當年簽定的合約,謝秘書當場臉色就變了,如果你們當時真領了ZHENG,她又何必如此!”她微頓了頓又說,“我當時就下了決心辦理了退學手續,現在已轉到北京大學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我想通了,只要在你身邊,留在國內國外都一樣。”
忽然覺得起螃蟹吃起來並不鮮美,而帶着重重的咸澀味,我推開盤子,站起身,不想再等,如果宏利真心愛我,他會解決這邊的問題,我不喜歡拖泥帶水的感情,猶豫不決間無法界定的愛,我會退出。我不想在今生的婚姻中重蹈前世的覆轍,封建禮教下的婚姻我無法抗爭,今生的一夫一妻制,我決不容許自己再受委屈。
漸行漸遠,身後靜悄悄的,只有微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我的心越來越冷,如行屍走肉般向前挪動着,對面傳來略有略無的腳步聲,抬起頭見秦朗走過來,我擦了擦臉,他眼中帶着疑惑,停下腳步。
我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衝過去,我不希望看到別人憐惜的眼神,趙宏利至今沒有追來,我已經知道他的選擇。心痛得我已經喘不上氣來,拿是拿得起,放卻放不下。
回到屋,大廳內空蕩蕩的,我三步兩步跑上了樓,來時驚天動地,走時卻要靜悄悄。
拖着行李慢慢來到了謝園外,回頭看了看謝園的牌子,美麗的東西,也要有美麗的心情看,原來看這塊牌子覺得富麗堂皇,現在看它也有些孤寂落寞的感覺。或許幾天後,它難免會被換掉的命動,可是對我來說只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強忍着斬斷自己留戀的心,拖着行李快步向外跑去,遠遠聽到有人叫我,我邁出大門,恰巧一輛空車經過,我伸手攔住了,或許我跟趙宏利的緣份盡了,否則這裏平時很寂靜,很少有出租車經過。
坐上車,給大哥發了個短訊,告訴他我先回北京了,他和大嫂不用惦記,然後關了機,身子重重地靠到椅子上,傷懷之餘卻沒有解脫的感覺。
車子飛速地行駛在去機場的路上,看着路兩邊飛速退去的樹與林立的樓群,每一秒都在拉開我和他的距離。今天走了,還能有再見的機會嗎?
拿出紙巾擦了一下眼睛,原本一點點落下的淚水,忽然像決堤了一樣。肩頭不由自主地跟着抽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