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我每天睡得很晚,起來得也很晚。心情很低沉。像一隻毫無方向感的鳥兒在網裏面衝來撞去。

那年的夏天似乎特別多雨,更多的時候我就在桌前聽雨,抽風一樣間歇性感傷。暑假過完后,考上大學的都已經上大學去了,沒有考上的也已經去復讀去了。

只有我依舊無所事事,用大把大把的時間躺在房間裏面睡覺,看電視,上網,打遊戲,或者壓馬路,活着似乎也就只有消遣。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提筆寫信,絮絮叨叨地寫很多字,撕掉,重寫,撕掉,重寫……我像一頭左衝右突的怪獸,找不到出口。

那日中午,我仍在房間裏面對着信紙糾結,電話鈴聲突然響了,媽媽在門外喊:“余言,你的電話。”

我“哦”了一聲,拿起放在書桌上的分機,“喂?”

“喂。是我,顏晴。”

聽到她的聲音,心情莫名地愉悅。“什麼事?”

“我今天要去市裏的畫班上課了。有空的話,我想見見你。”

“嗯……好。河邊見吧。”

“好,那我等你。再見。”

“再見。”

我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紙屑,再一次焦慮起來,到底要寫怎麼樣的一封信,才能完整地表達我的心情。我抽出一張信紙,凝思半晌,筆尖劃在紙張上,刷刷作響。

上午,陽光熱烈。

她靠在河岸的欄杆旁,岸旁垂下的楊柳蔭覆在她的身上,目光盯着河中的流水,手中拿着一朵梔子花。我從她手上拿過梔子花,放在鼻端輕嗅,花香濃烈馥郁,瀰漫在空氣中。

“余言,你的成績一向很好,這次只是發揮失常,復讀一年,一定會成功。”她安慰着我。

我看着手中的花朵,潔白的花瓣漸漸枯萎。她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河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像風中之荷,我抬起了手指,拂過她的頭髮。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睛裏滿是期許。我清晰地感覺到心動了一下,輕微,卻蔓延全身。

我開懷大笑,在她的耳邊說:“好,我會努力,明年我們一起考同一所大學。”

我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那年的高考我並未發揮失常,而是我故意空了許多題沒有答。我想等她一年,與她一起參加高考,考同一所大學。而不是我先考上大學,與她分隔兩地。

可是,那又怎樣呢?即便我和她一起參加高考,一起來到同一座城市。最終的結果,還是要分開。

在填報高考志願之前,顏晴的好友顧靜問我:“如果將來你們不在一起了,你會不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呢?”

我迎着她清淺的眉目,無比淡定,“不會”。

認識顧靜是因為她是顏晴的同桌,室友,也在同一個畫室學畫,是顏晴形影不離的好友。她總是沉默寡言的模樣,下課大部分時間趴在桌子上睡覺。我以為她人如其名,很“靜”。後來,為了接近顏晴和她打的交道多了,我才發現我錯了,其實,她是屬於悶騷型,外表美羊羊,內心灰太狼。

當年,她喜歡我們高三一個練體育的男生,每天風雨無阻在籃球場打球。在一個滿是男生的場地,出現一個女生可想而知是多麼的矚目。體育生通常成績不太好,那個男生的成績更是差到墊底,不過說到體育成績,全校有數。是時,大部分男生要麼一副發育不良的瘦胳膊瘦腿,要麼營養過剩一副小胖墩的模樣。而那個男生身高一米八,打球的時候上衣一脫,露出勻稱的肌肉,一個詞——MAN!後來,那個男生覺得他文化課成績太差了,差到即便體育考滿分也上不了大學,乾脆就不上了,就輟學南下打工闖蕩去了。顧靜居然跟着他一起跑了。上演了轟動全校的私奔事件!都說年少輕狂,我恰好經歷了她人生最輕狂的時光。我們傻傻地以為她千辛萬苦的追隨那個男生而去,一定會很幸福。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二零零三年,第一次參加完高考的暑假,我在家中突然接到了她的電話,我興高采烈地問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在電話的另一端,她卻突然無助地哭了。“他打我,用皮帶抽我!將我關在房間裏面不准我出門,搜走我所有的錢,我跳窗才逃了出來……”

那一瞬間,我有點蒙了。我以為愛情都是美好的,可是我所見證的卻在我的眼前生生地幻滅了。

我給她的卡上打了錢,讓她買車票回家。和顏晴一起車站接她。她形容憔悴,整個人都失去了神采,一見面和顏晴抱頭痛哭。那是她最不堪的一段時光與經歷。在我和顏晴的勸說下她回到家中。等到再開學的時候她回到了學校,沒有人知道在她私奔的那幾個月裏發生了什麼,她依舊和往常一樣,大多數的時候安靜而沉默,偶爾微笑和瘋玩。但是,我知道她的心底有很深很深的傷痕,鮮血淋漓。

她此刻問我將來會不會後悔,我以為是她曾在愛情中受過傷,所以不再相信有人願意為另一個人無悔付出。而如今回頭看看,才驀然明白,清醒的旁觀者早已看透我和她的感情不會持久。

我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悲從中來,我強作平靜地對等待的顏晴說:“好。不過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我起身離去,茫然地坐上了一輛車,直至抵達終點站才發現乘錯了車。公交的線路是既定的,因此不會迷路,轉了兩次車后終於回到了學校。

從此,我就喜歡上了漫無目的乘坐公交的感覺,在一輛輛公車中乘來換去,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知身在何處,但是又確信自己不會迷路。

每輛公車都有既定的起點和終點。而生活的軌跡,是不是也早被註定了起點和終點?

回到寢室后,李明耀問:“余言,明天你女朋友來不,請我們吃飯不?”

我悲涼地笑了,“恐怕不可以了”。

“為什麼?”

我扭頭看向窗外暗淡地星光,一字一頓地說:“我們要分手了。”

“啊,怎麼了?”

我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不斷地迴響着李明耀地疑問,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我追問自己,但問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這樣地喜歡着她,向一枚追逐珍珠的沙礫,甚至願意消殞自身,只是為了讓珍珠更加璀璨。我們之間相處得那樣好,連一次架都沒有吵過……

寢室電話響起來,我觸電一樣猛然驚醒,以最快的動作接起電話。我希望我接起電話,會聽到顏晴熟悉的聲音,她說,余言,我們和好吧。然而,卻每每失望。十次中有九次接到電話,我都會喊道:“馮蕭——電話。”

電話另一端的女孩聲音很活潑,據馮蕭說,那個女生是他高中時的同學,一直對他很好,畢業的時候向他表白了。他也接受了。兩個人分隔兩地,每天只好煲電話粥,儘管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聲音與笑容卻盡顯着甜蜜,襯得旁人卻是愈發地寂寥了。

我要求一個月的時間,是等待在這期間她能夠回心轉意。人啊,總是這樣,也許明明知道結果會是絕望,依舊滿懷希望。我等待,等待着時間過去,等待着答案的揭曉,等待着另一隻鞋子的落地。

每個夜晚,我都會猶豫着要不要給顏晴發短訊說晚安。有很多次,我寫完“晚安”兩個字又刪除。深夜,我無能為力地清醒着,已經是凌晨一點,午夜靜寂到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忽然有種衝動,強烈的衝動,想給她寫一條短訊,告訴她,我很想她。

我又看一眼手機屏幕,日期是二零零三年九月二十七日,還有三天,就是十一。

三天。我有些猶豫了。我將短訊退了出來,打開了收件箱,收件箱的短訊總是處於瀕臨飽和狀態。裏面儲存了太多短訊,都是她發給我而我捨不得刪的,我一條條往後翻:

“余言,今天的素描畫我畫了你。”

“我在上課,剛才你發短訊給我時,忘記了調振動,好尷尬。”

……

“余言,這是我的號碼,你要記下哦。”

這是她發給我的第一條短訊,再往下,已經沒有了。信息詳情顯示這條短訊發送於二零零二年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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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時光郵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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