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記憶在這一刻宣洩而出,心和回憶抗衡,最終一敗塗地。二零零四年,我一個人在網絡上看劉若英台北小巨蛋演唱會的視頻,她大聲地喊道,“後悔的人跟我一起唱後來好不好?”我在電腦面前傻傻地跟着唱,淚流滿面。
沒放假的時候天天渴望着放假,等到真正放假了,才發現在家如此的無聊,又日夜盼着早點開學。生活總是這樣的矛盾而又痛苦着。
余雲朗見到我理了光頭,臉色很不好看,見了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高一回家時,我留着長發,身上穿着寬大的衣服,帶着奇形怪狀的飾品。余雲朗見了我面色一沉扭頭進了房間,後來媽媽轉述他的話,說我弔兒郎當,跟流氓一樣。他當真看我不來,逼迫我去理髮,我不為所動,不過就是放假在家裏面呆四天,放完假回到學校,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眼不見為凈。
這次我上大學剛一個學期,就頂着一個澄亮的光頭回來了,比起往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飯桌上,余雲朗吃兩口飯看看我的光頭,似乎有不少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忍了很久終於問道:“你為什麼理光頭?”
“喜歡嘛。”我故作無謂的說。倘若告訴他是因為失戀,不知他會不會劈了我?
他被我一句話頂得火起,“你能不能不那麼走極端,不是長發就是光頭?稍微正常一些不行嗎?”
“我覺得很正常呀。”
他放下筷子,一個人去陽台邊站着,煩悶地抽着煙。我也懶得和他再爭辯,我和他之間的代溝在所難免,而且堪比非洲大裂谷,若想癒合,除非地殼運動倒轉方向,附帶時間億萬年。所以,我根本不抱希望。媽媽在一旁,也只能愛莫能助地苦笑。
半個月後,收到學校郵寄成績單,英語掛科了,余雲朗對我又是一頓批評,我回敬他說,沒有經歷過掛課的大學的生活是不完整的大學生活。他氣得渾身發抖。
我是真的不能和他一起呆太久,否則就會看對方不順眼。終於熬完到正月十五,時間已經是二零零四年二月份,我在家裏呆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學校。
余雲朗開着他的富康送我去車站,到達車站后,他從後備箱裏面拿出了一個大大的膠袋,滿滿的都是食品。
“拿着!”他說。
“太多了,吃不了啊。”我隨手挑了兩樣東西丟在包里。
他卻不容分說,一股腦兒塞了進來,不忘啰嗦着,“要吃好喝好”。
算了,我懶得和他糾纏了,由他去吧,否則我就不得清靜。
我以為我已經算是比較早去學校的了,結果到校之後,發現男生都來了一大半。都是覺得在家裏呆了兩天無聊,迫不及待回到學校的。
春天來了,天氣回暖,萬物復蘇,隨之復蘇的是荷爾蒙。春天是一個適合戀愛的季節,按照李明耀的話說,是一個發情的季節。
花兒朵朵開,一朵比一朵艷麗,走在校園的路上,輕輕一嗅,都能聞得到飄浮的花香,再深深吸一口,便可以聞到愛情的氣息。校園裏隨處可見一對對情侶手牽手走過,而我形影相弔。幸福具有相對性,一旦起了對比之心,所擁有的幸福對比他人的幸福就變成了不幸。我仍會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顏晴,她在我腦海里的存在,如此的根深蒂固,深深地紮根在我的心牆。顏晴。用我一輩子去忘記你,夠不夠呢?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我去了G大。乘車,下車,再乘車,再下車,通往她那裏的路程,是我和她之間唯一未變的牽挂。
終點站在G大的後門,我下車后看向馬路對面——那是女生宿舍區,在宿舍和校門的路上,人流往來不息。
我有瞬間的恍惚,第一次來這所學校找顏晴的時候,就是在這裏。走在學校的路上,與無數的人擦肩而過。我忍不住在想,如果偶然遇見了顏晴會怎樣?從認識她以後,從來不會有這麼久沒有見到她。我渴望能夠遇見她,可是遇見之後呢,更多的是尷尬,如此最好不相見。或者,我可以遠遠地看她一眼,而她並未察覺我的存在,這樣也是很好很好的。
我走在她走過的路上,經過她經過的風景;我在一間自習教室里睡覺,也許她在這間教室上過課;我中午在學校的食堂吃飯,她也一定在這裏用過餐。我在她生活的地方,尋找她的生活氣息。這些,曾經是我們在未入大學之前憧憬的,期待一起經歷的,現在卻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坐在上次我們分手的石凳上,默默坐了一個下午。也許是太無聊,無聊到仔細地看石凳,在椅背後面發現畫著兩個相連的手掌,刻着FOREVER。
又是一對被韓劇毒害的戀人——笑容還未湧出,到嘴邊已是苦澀。永遠到底有多遠?情到濃時,恨不能一輩子,猶嫌不夠。離開她的時候是在瑟瑟寒冬,而今春暖花開,我還是會偶然沉浸在思念她的悲傷中不可自拔。我將手放在胸膛上,心田彷彿缺了一塊,一陣陣風呼嘯着穿胸而過,怎麼填也填不滿。
華燈初上,我乘車返回學校,忽然接到了夏冰的電話:“余言,幫我一起去步行街賣衣服。”
“好。”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步行街是市中心所在地,而我回程的車剛好從那裏經過。“我現在就在步行街。”
“啊——”她發一聲長長的感嘆,“我以為你在學校,還想讓你幫我扛衣服呢。”
我得意地笑,“嘿嘿……這叫人算不如天算!”
掛了電話,我在步行街隨着人群漫無目的地游弋。有的時候我很享受身處人群中的感覺。喧鬧,世俗,人與人親密到摩肩接踵,卻又是陌生而疏離的。步行街很長,當我走到末尾再折回去的時候,接到了夏冰的短訊,“我到了。你在哪?”
馬路對面的夏冰,一隻手拎着一隻編織袋。我從她手上接過編織袋——好沉!不經意間看見她手掌被勒出的深深的痕迹,心裏微微一悸,這麼重的兩包衣服,她一路拎過來,彪悍得像一個男人。再苦再累,她都只是一笑置之。想來她的家庭條件應該不是很好,所以不得不這樣辛苦地自力更生,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賺,幸而她也不曾虧待自己,活得很滋潤。
步行街上是不準擺攤的,但有另一條路從步行街穿過,形成一個十字路口。在這條路口上,只要晚上八點一過,就會活躍起來,成為小商販的天下。
夏冰和我拎着包裹,從頭走到尾,道路兩旁都已經擺了攤點。在路中間的一處電線杆子旁邊,有一片狹小的空地。夏冰微笑着跟兩旁的人打了一聲招呼,一個是約摸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個是是商學院的學生,確認此地無主之後,開心地動手擺攤。
雖然所佔的位置不好,不過路上人流量比較大,再加上物美價廉,夏冰能說會道,很快就有不少顧客問津。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街上的人流量漸漸稀少,打聽了一下得知這邊的地攤一般擺到十一點多收工。
從街尾走了一幫人過來,前面的一個人穿着緊身背心,留着板寸,一簇較長的頭髮染成黃色,嘴裏叼根煙,跟每個攤主熟絡地打着招呼:“黃老闆,今晚生意不錯啊。”
“還不是得多多謝謝你的關照。”黃老闆一邊笑一邊從褡褳裏面取了錢放到了他的手上。整個過程,嫻熟自然。他走到下一個攤點,攤主也是拿了錢給他。
我不由得好奇地問旁邊的商學院的同學:“幹什麼的呢?”
她習以為常:“收保護費唄。”
“靠!不會吧!”我的第一反應脫口而出,以前只在電影裏面看到收保護費的情節,想不到竟然在現實生活中遇見了。
她安慰我們說:“不用緊張,彪哥他們很好說話的,只要給錢就沒事。”
彪哥走到夏冰的服裝攤前,上下打量了夏冰一眼,“新來的?”
夏冰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從鼻子裏面哼了一聲。
“知道規矩嗎?”彪哥緩緩地吐出了口中的煙圈問。看樣子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樣子,緊身背心展現了他的大塊頭,肌肉塊塊隆起。眼神銳利,嘴角有着若有若無的邪魅笑意。“以後在步行街這塊,我罩你。”彪哥抬眼看了一眼夏冰和我,“不過依規矩,你們得交贊助費五十塊。”彪哥把手伸了出來,等着我們乖乖掏錢。
夏冰充耳不聞,無動於衷。
彪哥臉上帶着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身後跟着的幾個人會意地向前逼近了幾步,圍住了我和夏冰。
“哥們,別生氣啊。”我伸手去拿夏冰的錢包,“就給就給!”
夏冰觸電一般將錢包護在身後,避了過去,緩緩地看了周圍的人一眼,一臉倔強地說,“不給!老娘賺錢那麼辛苦,憑什麼給你們呀!”搶夏冰的錢,還真不如殺了她,更何況她還嫉惡如仇!
旁邊有人摩拳霍霍,“不想混了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