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所有人都說他好
南歌離開的那天,一如三年前她離開A市的那天,整個公寓被她收拾得乾淨整潔。她拖着不大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終於慢慢地傷感起來。原來真的沒有哪個地方是可以待一輩子的,或許這次回去,她就再也不出來了呢。
她沒有告訴沈言她要離開。
在上飛機前,她給蘇玲和蘇蘇各發了一條短訊。這兩個在她生命里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夠真正地遺忘,因為總有很多時候,南歌會想起她們從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喜歡跟她們在一起的感覺,可以不顧及任何東西。
南歌想這大概就是從前她從來不感到孤單的原因吧。可到了S市后,孤寂感越來越強烈,有時候會整夜整夜地充斥在南歌周身,讓她覺得異常寒冷。
下飛機的時候,南歌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竟然開始無所適從其倆。這是她從小生長着的城市,可是卻讓她感到陌生。
她站在機場外,十一月的A市,已經有些寒冷了。南歌呵了呵自己的手掌心,拖着重重的行李往停車場走去。然而下一刻,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南歌看到蘇玲的時候,眼眶濕潤起來。蘇玲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算是這個城市對她的歡迎,很多的往事蜂擁而至。南歌記得那個時候去巴塞隆拿,回來的時候,也只有一個蘇玲會在機場迎接她。三年過去,原來一切都變了,唯獨沒變的就是她跟蘇玲的感情。
蘇玲側了側身,蘇蘇已經哭了起來,她抱住南歌,手在南歌肩膀上不斷地捶打着。
“你個小沒良心的東西,不聲不響地就走了,一走還三年,你都把我們撇得一乾二淨了是不,肖南歌你真是太沒良心了。”蘇蘇的聲音帶着哽咽,卻讓南歌的心重重撞了一下。
她抱住蘇蘇,忽然覺得,有人等着自己,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南歌沒有回家,她在A市的那套公寓已經三年沒有人住,現在就算回去大概也無法住人。蘇玲因為已經是有老公有孩子的了,所以她就被蘇蘇拽着去了蘇蘇的家。蘇蘇說直到現在她都還是單身,一個人寂寞難耐需要人陪伴,於是南歌就順理成章地在她家住下。
蘇玲把三歲的兒子抱到南歌面前,那小孩粉嫩粉嫩的,南歌一看見就喜歡得不得了,她從蘇玲手裏把孩子抱過來,小孩子居然口齒不清地喊着媽咪。
南歌看向蘇玲,“你兒子敢情看到誰都叫媽咪?”
蘇蘇搖了搖頭,“非也,他看到蘇玲從來不叫媽咪。”
“那叫什麼?”南歌奇怪地問。
“他叫蘇玲媽媽,叫咱們媽咪,怎麼樣,這孩子有靈性吧,居然還分得清媽媽跟媽咪。”
蘇蘇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蘇玲,你就連生出來的孩子都跟其他孩子不一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混血兒?”南歌仔細地看向懷中的孩子。
他皮膚偏白,因為Gent是歐洲白人。那雙眼睛,是墨色的,很亮,五官長得都十分可愛。最後南歌總結出來一句話。
她說:“蘇玲,你兒子將來也是個禍國殃民的主兒。”
蘇蘇還是在原來的公司上班,每天朝九晚五,一開始的時候南歌還叫嚷着要去找工作,可蘇蘇卻十分豪爽地說她養她。南歌聽到這話自然就懶散下來,既然有地兒白吃白住,她何樂而不為。而且這三年的那根弦綳得太緊,一下子放鬆下來,讓南歌整個人都開始感到乏力。
只是南歌沒有想到的是,原來三年離開,有些東西已經開始變質。比如那一天,正當南歌在夢中跟周公約會的時候,蘇蘇家的門鈴大作,南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天知道南歌從來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大清早的擾人清夢。
蘇蘇已經去上班了,那麼現在一大早跑來騷擾蘇蘇的會是誰呢。
南歌認為,那人按了一會兒之後,大概會因為家裏沒人而作罷的,可是沒想到那人大有一副你不開門我就按到死的架勢。
南歌猛地掀開被子。好小子,姑奶奶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玩不死你。
她在心裏碎碎念,結果連從貓眼裏看看是誰都忘了,猛地拉開大門。
然後,她怔住,外面的人在看成到她的時候顯然也被嚇了一跳。
南歌獃獃地看着沈言,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一大早的,沈言會來蘇蘇家,而且還這麼猛烈地按門鈴?難道是蘇蘇告訴沈言她在嗎?可是,南歌記得從第一天來蘇蘇家之後她就警告過蘇蘇,如果她敢告訴沈言,她立刻就走人,她記得蘇蘇也是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的,怎麼這會兒,沈言卻會出現在蘇蘇家的門口呢。
“你怎麼會在這?”
“你怎麼在這?”幾乎是同時,兩個人的聲音像是有默契般的一起響起。
然後,南歌看到沈言的臉色漸漸變得不那麼好看了。
沈言握緊拳頭,對南歌諷刺地笑了起來,“肖南歌,你就那麼討厭我,想要離我遠遠的?前兩天在S市找不到你,我發瘋似的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遍了,沒想到你卻瀟瀟洒灑地回到了這裏,連說都不說一聲,南歌,這樣的遊戲很好玩嗎,你要玩幾次才甘心?”
南歌怔怔地看着沈言。她感覺到了沈言在生氣,事實上沈言已經很久都沒有對她生過氣了,這是幾年來的第一次呢。
南歌低下頭笑了笑,“沈言,怎麼是在玩你呢,我從來也沒有說過要一直留在那裏啊,回來,也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和想法而已,為什麼要刻意地告訴你呢?”
沈言驀然抬頭,眼眸半眯起來,他看向眼前的女人,為什麼從來,她一直刻意那樣沒心沒肺呢,是他的感情太容易被糟蹋,還是她對自己一點都不在意。
沈言笑了起來,“很好,南歌,你總算讓我看清了。”
沈言轉身就走,而南歌幾乎忘了問他,他究竟是來幹什麼的。沈言在看到她的時候問的第一句是,你怎麼會在這,那麼顯然,他來找的不是自己,而這個房子,是蘇蘇的。
答案毋庸置疑,並且是肯定的。
蘇蘇打電話來告訴南歌,今晚上有約,不回來吃飯,要南歌自行解決。不知怎麼的,南歌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很快她心裏的不安就被排斥了,因為她的母親林採風,忽然找到了蘇蘇家。
南歌把林採風帶進家門,三年來,她的母親仍舊是一點沒變,只是臉上的滄桑,已經比從前更加深刻了,南歌突然有些難過。縱然母親再怎麼對自己冷漠,可終究還是自己的母親,南歌忍住眼眶裏的酸澀,看着自己已經三年未見的母親。
林採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的手微微顫抖。顯得有些拿不住茶杯。
“媽。”南歌叫了一聲,她不習慣這樣這樣的沉默,既然總有一個要先說出來,那就由她先妥協吧,她已經累了,不願意再玩那些相互難為的遊戲。
林採風聽到那一聲媽之後,心裏的暖流一下噴涌而出。像是很多年有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身後叫着媽媽的女兒又回來了似的,讓她的心也漸漸地快樂起來。
她看向自己的女兒,三年了,南歌還是一點都沒變,和三年前一樣,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或者是其他的什麼,都是她記憶里熟悉的感覺。
這些年來的鬥爭。已經讓林採風幾近疲憊。所以自從南歌走後她才恍然發現,原來這些年來她得到的遠比那失去的多。她忽略了自己身邊唯一的女兒。而一心地恨着背叛自己的丈夫。她總是想着怎麼跟沈青竹鬥爭。而忽略了女兒心裏的傷痕。
她總是覺得。沈言跟南歌。永遠不會有好的結果。可是直到三年前。沈言來跪着求自己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沈言更愛自己女兒了。
林採風記得那是肖南歌離開的第二天。沈言忽然跑來找她。問她有關於南歌的去向。
可是那時候的她連南歌已經離開了A市都不知道,她是從沈言口中才知道,南歌已經離開了。猛烈的報復心驅使下,讓她對沈言說出了那些惡毒的話。
“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跟你那狐狸精媽的報應,我早就說過了,你跟南歌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母親搶了別人的老公。你這輩子也註定不會得到幸福,你要為你媽曾經做的事買單。”
她記得自己說了很多,可是現在想起來。忽然覺得自己惡毒的不配讓南歌叫她媽。
然後。沈言當著很多人的面,忽然對她跪了下來。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那樣的沈言。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整個人像是被抽出了靈魂一般。不斷地問着:“阿姨,請你告訴我南歌去了哪裏,請您告訴我南歌去了哪裏。”
沈言一直重複着這一句話,這林採風心裏的快感一下子消失不見。
因為這樣一個驕傲的男人,居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自己下跪。
然而,林採風僵硬地轉過身去,“我不會告訴你她在那裏,你走吧。”其實不是不告訴,而是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究竟去了哪裏。
司沈言也就像是失去了魂的人似的,嘴裏喃喃地說著,“我只不過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林採風是從那個時候才感覺到,她是個失職的母親,一直都是。
“媽,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南歌小心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從剛才開始母親就像是陷人了一種沉思,沒有說過一句話,而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林採風被南歌那麼一說,這才回過神來衝著南歌尷尬地笑笑,可是她沒想到自己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會是,“南歌,給沈言一個機會吧。”
南歌臉上的笑瞬間頓住。她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她明明記得,從前媽最討厭的就是沈言,還曾經威脅過她,如果跟沈言在一起,她們就斷絕母女關係。可是現在,為什麼竟然會主動跟她說,給沈言一個機會呢?
南歌目光中有了戒備,她帶着審視的態度,看着自己的母親。
“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對於沈言的態度,為什麼會轉變得這樣快?”
林採風微愣,要告訴南歌,那時候的沈言嗎,可是隨即,她就在心裏否定,說出來,也許南歌一時會心軟,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因為這樣又跟沈言在一起的。
“南歌,媽看了沈言這幾年來是怎麼度過的,這三年你不在的時候都是他來照顧我的,其實在你不在的這三年,媽也想了很多,從前,是我虧欠你太多了,我對沈言那樣惡毒,可沈言還是堅持一個月來看我幾次,已經是非常難得了,他說,你不在,他就要代替你照顧我,這樣的孩子,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他再受苦。”
南歌很難相信,這些話是從自己的母親口中說出來的,從前那些恩怨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南歌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三年來,沈言過得很苦,她知道,可誰又能知道,她的苦一點也不比沈言的少呢。
林採風只坐了一個小會兒就離開了。走之前,她讓南歌再慎重地想一想。南歌答應了她,她會好好地想一想,但是她跟沈言之間,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兩個人都在裏面,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只能越來越糾結,到最後連自己都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了。
晚飯過後,蘇玲約了南歌出去喝茶,南歌欣然接受。
還是老地方,一點都沒變,就連南歌最喜歡的薩克斯曲,也還是三上前的那一曲。
“今天怎麼沒帶孩子來?”
蘇玲很瀟洒地擺了擺手,“女人們的聚會,要孩子來幹嗎?”
“Gent在家給你帶小孩?”南歌眨巴着眼睛問,她真的很難想像,那樣一個有風度有品位的男人,在家裏替小孩子泡奶粉換尿布的樣子。
沒想到蘇玲一臉不屑,“他?親愛的你別逗了,是家裏請了阿姨,我才能脫身,他連泡個奶粉都得半個小時。”
“你也別怪他,人一個大男人,能幹這些,只要對你和孩子好就成了。玲子,知足吧。”
蘇玲的眼神變得有點古怪,她認真地看着南歌,似乎想從南歌眼裏看出點什麼來,可是到最後居然挫敗地搖了搖頭,唉聲嘆氣。
南歌不解,這個時候,蘇玲的手機響了起來,南歌看到來電顯示,是蘇蘇的電話。
十分鐘后,蘇蘇忽然出現在南歌跟蘇玲面前,南歌皺了皺眉,盯着蘇蘇在自己身邊坐下。
“親愛的,你不說晚上有約嗎,怎麼會臨陣脫逃了?”
蘇蘇白了她一眼,“你還別說,我媽硬是給我整了個相親對象,你們是不知道那個男人有多極品,典型的四十年代人民群眾,中間分叉再要一副眼鏡,保證你們看到噁心不死你們。”
南歌和蘇玲對看一眼,忽然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蘇蘇一向都自認為自己很潮,沒想到她媽給她介紹的對象倒是一點都不潮,看着蘇蘇鐵青臉色,南歌直覺原來每個女人背後都有那麼一段曾經的笑話。
“我說蘇蘇,趕緊跟你媽說,別瞎湊熱鬧了,你離奔三還有幾年呢,人南歌明年主奔三的人了都還沒說敘,叫你媽悠着點。”
南歌瞪了一眼蘇玲,好說不說,偏偏喜歡拿她開玩笑,蘇玲的嘴巴一向惡毒,沒想到生了孩子之後越發狠毒起來了。
蘇蘇聽了這話,似乎終於有了一點啟發,她轉過頭奇怪地盯着南歌,“我說南歌,你跟沈言現在怎麼樣了,你要不在今年把自己嫁出去,你可真成‘斗戰勝佛’了。”
南歌嘴巴里的果汁猛地噴了出來,“咳咳……咳咳……”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喉嚨里像是被噎住似的,怎麼都不順暢。
蘇蘇指着她嘖嘖直嘆道:“看看,看看,一說到沈言,就這副德生了,一點也不優雅。我說南歌,你倆能不每天這樣自殘嗎,明明心裏還喜歡,幹嗎非得裝作不喜歡的樣子,你不累啊,你不累我們看着都累。”
南歌咳嗽的眼淚都掉了下來。原來,並不是她裝得有多好,而是被人明明看出來了,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原來蘇蘇跟蘇玲,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她們什麼都不說,才讓她以為,自己的掩飾有多完美,她狼狽地把嘴邊的果汁擦乾,尷尬地對着她們笑笑。
南歌早該知道的,在這兩個火眼金睛的女人眼睛裏,沒有什麼事兒能瞞過她們。
三個人走出咖啡館的時候,蘇玲要求送南歌回家。如今的她已經買了自己的坐騎,十足的闊太太模樣,只是南歌不明白,她跟Gent之間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為什麼就是不結婚呢,南歌不懂,沈言哪時候說,蘇玲是因為自己不在所以才不結婚的,可是現在她回來了,蘇玲怎麼仍舊是沒有結婚的打算呢。
南歌從外面的反光鏡中忽然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
那輛車子曾經在S市的時候一直出現在南歌的視線之中,是沈言的車子。
她看到蘇蘇坐進了副駕駛座的位置,然後那輛車朝着跟她們相反的方向駛去。
南歌忽然看向身邊的蘇玲,蘇玲臉上沒有表情,認真地在開車。
“玲子,為什麼單單送我,我跟蘇蘇住在一起。”
蘇玲看了一眼,“她自然有人來接,咱這兩個大燈泡總不能等着被引爆了再撤退吧。”蘇玲說話的時候,眼神明顯在閃躲,讓南歌原本的好心情,一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