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重山
掌心糾纏的曲線
暗換流年
不知怎麼地,朝顏總疑心羅憩樹從中作了什麼手腳,所以某一次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朝顏試探他:“我媽知道了。”“哦。”羅憩樹一點不奇怪地,“知道就知道了唄。”
朝顏繼續:“她很生氣,”她想了想,“不讓我再見你。”
“不可能!”羅憩樹叫了起來。
看,馬腳露出來了吧?朝顏微微一笑,就此不再追問。
她聽到那邊熙熙攘攘的聲音,問他:“在哪兒?”羅憩樹很爽快地:“馬上要上課。微機原理。”他很喜歡計算機課程,着迷於網絡應用技術,朝顏很清楚,於是回了一句:“那掛了。”話筒里實在太吵了,都聽不清羅憩樹在那邊嘀咕了一句什麼,朝顏突然想起一件事,對着話筒那頭匆匆地:“羅憩樹,我找到一份兼職了,下次再跟你詳細說!”
其實這份招聘信息是黃蓉蓉最先看到的,拿了報紙回宿舍一邊研究一邊跟朝顏商量:“周五周六上班,每周一天半,兼職,待遇還不錯,去吧?”朝顏想了想:“要求高不高?”黃蓉蓉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啊,說是助理之類,不試試怎麼知道?”她家境況複雜,姊妹三個,經濟條件一般,假期也不回去了,打算留在蘇州勤工儉學來着。
她厚道,而且十分會做人,回頭繼續問譚菱她們:“你們去吧?”
張若聳肩:“不。”她嬌生慣養的,才不肯干。再說,她什麼事都不做,也比做任何事強。這是張家兩老早就達成的共識。基本上,張若的本科文憑,除了是她未來嫁妝的一部分之外,一無他用。有關這一點,她後來那個才高八斗刁鑽狡猾的老公完全贊同並善加利用。
譚菱也揮揮手,有氣無力地:“本來粥就夠少的了,咱一個宿舍的何必窩裏鬥呢,再說了,我假期是一定要回上海的,哪有這個宇宙時間?”
她其實心裏是咬牙切齒的。
倒不是不理她。
倒不是冷落她。
也倒不是對她照顧不周。
可是,她努力了這麼半天,卻仿若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一場游遊盪盪的虛空。這個齊唯杉,到底是哪個怪物養成計劃里跑出來的?
約他一起出去玩,ok。看電影,ok。下館子,ok。付錢付得爽快,人也有問必答,任何時候都認認真真傾聽你說話,再答上幾個字。她撇撇嘴,財,貌,加上禮儀,簡直超級完美。
可是……
出去玩當然要聊天,她閑着沒事,再加上腦子向來速記功夫了得,回到宿舍里索性琢磨出一天來的對話,越琢磨她的臉色就越發灰。
“你們系明天有籃球比賽嗎?”她陰暗地想,往那兒一坐,再看看沈湘燕的臉色,該多麼爽!
“不清楚。”
她疑惑,他好像向來都是主力吧?唔……,居然開始懷疑自己其實挺超群的記憶力。
電影院門口,跟着無數哄鬧埋怨着的人潮出來,她應景地發牢騷:“什麼亂七八糟的?”
死人大粽子轉過頭來的時候,劇院裏居然一片口哨歡笑聲。導演做到這個份上,牛啊!
愣生生把國內首部實驗恐怖電影弄成了搞笑片。
“還不錯。”
她喪氣地摸摸鼻子,話說人的智商,真TM無下限!
“我渴了,喝杯咖啡去好嗎?”一整天下來她也算是絞盡腦汁活躍氣氛了,哪家五星級大酒店迎賓小姐的笑臉都不會有她這麼燦爛。
“隨便。”
……
三番五次這麼來一下,譚菱簡直絕望之至。
TMD,放着大片上好森林不要,她幹嘛來惹這棵針葉杉?還冷不丁就要被刺一下。
她沮喪。有一天,看着面前那個人篤定的微笑,她終於爆發:“齊唯杉,你TM是老天派來毀我的嗎?”整整一個晚上下來,她掰開指頭數了又數,數了十八遍,終於確信,他的的確確說了沒有超過三十個字。
齊唯杉唇角微挑:“到底怎麼了?”
很好,總算一句話超過三個字了!
譚菱繼續咬牙切齒地:“我是不是不夠漂亮?”她神色實在猙獰,加上話音里的咬牙切齒,讓身旁路過的兩個七八歲背着大書包的小乖男生面面相覷,瞬即拔足,驚恐狂奔。
算了,她無力地揮揮手,原諒你們年幼無知,還沒來得及培養正確的審美觀。
“不。”按大熊的說法,即便比不上沈湘燕,校園十大肯定有份。
“那,我言語無味面目可憎土氣十足是不是?”她的話音里已經帶有濃濃的挖苦。
“沒有。”
非常有趣。
“……”譚菱無言以對。又過了半天,她泄氣地:“那請問,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馬戲團小丑?表演了半天,唯一的觀眾卻好像進殯儀館瞻仰死者?”
就差沒三鞠躬了。
齊唯杉終於笑了,眉眼舒展地:“因為你要表演的對象,”他頓了頓,“好像不是我。”那他又何必勉強自己。
還好,她醒悟得不算晚。
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的耐性。
譚菱的嘴巴張得老大,過了半天之後恨恨地:“你怎麼知道?”
齊唯杉聳肩:“我恰巧有正常人的智商,還有正常人的眼睛。”他站了起來,操場上坐了半天,還真是有點腿麻了,“還有,我對你跟沈湘燕之間的恩怨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必費心跟我解釋。”
譚菱吸了吸氣,眼前簡直一片暈眩。
半晌,她悻悻地,“那你這樣跟我進進出出的,就不怕跟她沒法交代?”
她跟她鬥了這麼多年,好像誰都不是真正的贏家。
也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
齊唯杉聳肩:“那是我的事,跟你沒半分關係。”譚菱索性也不再裝什麼淑女了,站起來叉起腰作茶壺狀:“既然早就知道了,幹嘛還跟我耗時間?”
齊唯杉看着她。
從來人生如戲。
從頭到尾,她唱得耳熱,他看得悲涼。
他又何曾忽略她眼中偶爾的若隱若現的淺痛?
只是,他朝她頷首,微微一笑:“我從來不排斥任何能給我帶來樂趣的人和事。”
語畢,揚長而去。
譚菱怔怔地看着他修長的背影前行,忿忿地提高嗓門,“你等着,齊唯杉,你總有一天——”她終於氣短,“……會有報應的。”
齊唯杉的身影絲毫沒有停頓,很快便消失在拐彎處。
周五下午,沒課,夏朝顏跟黃蓉蓉轉了兩趟公共汽車才找到報紙上說的那個地址。一棟大廈的十三層,出了電梯,碰到一個看上去挺幹練的佩胸牌的女孩子,見怪不怪地:“來應聘的?”
黃蓉蓉點頭:“是啊。”
女孩子指指前面:“左拐。”
真正接待她們的是一個年莫四十左右樣子挺和氣的大叔:“S大的?”
“嗯。”黃蓉蓉點頭。
“為什麼來我們這兒應聘?”男子笑了笑,狀似隨意地。
黃蓉蓉心裏想為什麼,恰好我不早不晚就看到你們公司廣告了唄!不過,嘴上還是燦舌如蓮地:“因為我們查到了很多有關貴公司的資料,了解到貴公司業績良好蒸蒸日上,以及二十一世紀的房地產業一定是迅猛發展的行業,”她瞅了一眼身旁的朝顏,極其流利地,“我們倆都是數學專業的,兼修財務,文理兼通,再加上對貴公司有濃厚的興趣,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我相信如果能錄用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朝顏目瞪口呆,非常崇拜地看着黃蓉蓉。這得有……多厚的臉皮還能做到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掰謊啊!
黃蓉蓉當然明白她想什麼,瞪了她一眼:“你呢朝顏?也說兩句。”
朝顏不善言辭,再加上被黃蓉蓉暗地裏使勁一推,倉促間有些臉紅:“呃……”她想了想,“說實在的,如果普通文秘,我們還可以學,如果事關財務,我們現在才修了一個學期,可能有點不夠格。”男人笑了:“你倒還蠻誠實的。”他草草一翻手裏她們剛才遞過來的應徵表格,其實本不該由他這個人力資源部主任親自接待的,不過剛巧他在等人,閑着也是閑着,順手解決,“說實在的,我們這次招四個兼職崗位,兩個是文秘助理,兩個是財務部助理,我覺得……”
其實,是他不覺得她們有多強的競爭力。
當然,勇氣是可嘉的。
所以,他正想着怎麼措辭呢,突然有人敲門。
“請進。”
一個人走了進來:“張主任,打擾一下。”話還沒說完,就愣了一下:“你們?”朝顏她們也楞住了,居然是齊唯杉,他怎麼會在這裏?而且看上去跟平時還有點不一樣,穿着西裝,看上去,呃,黃蓉蓉後來私底下評價,人模狗樣的。
張主任立刻為她們答疑解惑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齊總。”他恍然大悟,“哦,你們是校友吧?”齊唯杉挑了挑眉:“是啊,”他看看朝顏,彷彿想起來了,“怎麼,來………應聘?”朝顏點了點頭,笑笑:“是啊,真巧。”心裏有點好笑,回頭記得告訴羅憩樹,應來應去,居然應聘到他朋友公司來了。羅憩樹好像說過,他們兩家有來往,怪不得兩個看上去不搭界的人事實上關係卻挺好。“哦,”齊唯杉沉吟一下,“那你們繼續,”他瞥了一眼張主任,“還有,待會兒麻煩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一出門,黃蓉蓉就篤定地:“朝顏,我們找個地方慶祝一下!”朝顏看着她:“你怎麼知道一定能錄用啊?”
黃蓉蓉捏捏她的臉:“第六感!”
果然,才過了三天,張主任就親自打電話給她們,同意錄用,下周末開始正式上班。黃蓉蓉為此在宿舍里攆着朝顏邀功:“怎麼樣怎麼樣?我就說肯定能行吧?”朝顏倒是奇怪:“我看他當時猶猶豫豫的,而且其實我們專業也不怎麼對口。”黃蓉蓉白了她一眼:“夏朝顏你前十八年白活了,不就一個兼職位置嗎給誰不行,他一看到你跟齊唯杉認識,還不趕緊的順水人情,要不,幹嘛親自打電話給我們?”
譚菱撇撇嘴:“哎唷黃大姐,你這種江湖世故跟誰學的啊?怪不得班主任發展預備黨員頭批就想到你,怎麼,給我們傳授傳授經驗?”她跟黃蓉蓉兩人一向有點面和心不和,她嫌黃蓉蓉動不動朝班主任跟黨支書那兒跑,總想掙個表現機會給將來鋪鋪路,黃蓉蓉提起她來也總有那麼一點兒微詞,所以,黃蓉蓉看着她,轉轉眼珠子:“別人我還行,你我可不敢當,”她機靈地先躲閃開,“未來的老闆娘,我怎麼也得巴結一下對吧,還敢在你面前人五人六的?”預想中譚菱嬌滴滴的受不了一點委屈,一定拉下臉來跟她廝鬧上半天。沒想到,譚菱連身都沒翻,懶洋洋地鼻孔里出氣:“老闆娘?切,我可沒這種福氣!”她繼續專心致志塗著手上的指甲油。
黃蓉蓉趴到她面前:“怎麼了美女?”
譚菱抬頭看她一眼:“怎麼了?儘管笑吧你們就,我告訴你們,那個狐狸跟我在一起統共一個月,講話就沒超過一百句,每句話還基本不超過三個字。”她吹了吹讓指甲油幹得更快點兒,“我在人家心目中就是解悶一玩具,不過呢,也別忙着安慰我,”她嘴角一撇,“反正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被他看出來了,兩不相欠,扯平。”就是這個挂名女朋友當得有點委屈。不過,能在S大校園裏讓眾人嫉恨的齊唯杉名聲再敗壞上幾分,她也算物有所值。
張若從挺沒眼力見識地從數學書中抬起頭來,傻乎乎地:“你喜歡的難道是周傳雄?”譚菱“呸——”了一聲:“就他?給那個精得像鬼的小女生去蹂躪吧,我會稀罕?”因為說到黃睿靜了,再加上譚菱口氣實在太差,朝顏皺起眉,很不滿地:“譚菱你不能好好說話?幹嘛這麼刻薄?”譚菱精細至極,明明用水用電最多,攤起水電費來卻相當斤斤計較,從來只佔便宜不肯吃虧,黃蓉蓉嘴利,明裡暗裏不時拿話刺她,朝顏卻從不吭聲,張若懶起來撒個嬌什麼的讓她代打開水她也從不說什麼。所以在其他三個人眼裏,夏朝顏就一無公害老好人。她小宇宙突然這麼一爆發,宿舍里頓時全愣了。
張若吐吐舌頭,下床端起臉盆洗漱去了,黃蓉蓉也悄悄溜掉了,譚菱張了張嘴,終於沒說什麼,躺了回去,翻轉身朝着牆裏,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宿舍里氣氛尷尬無比。
半晌,朝顏站了起來,走到譚菱床頭:“譚菱。”沒有人理睬她,但是,譚菱的肩頭微微動了一下。朝顏從小吃軟不吃硬,夏晚晴就是摸清了這一點才得以在她面前橫行無忌,事事等着她幫他收拾爛攤子。她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她推推譚菱,“你過不去的那個人是沈湘燕吧?”其實宿舍里誰看不出來?既然不關己,又終究是別人的事,犯不着說出來自討沒趣。
譚菱肩膀又動了一下,但還是不理睬她。
朝顏拍拍她的肩,柔聲地:“你這樣又何必呢譚菱?”無非她跟他,他跟她,在這個校園裏,每天都上演這樣的狗血劇情,誰會真會在乎?旁觀者?或者當事人?
未必。
至少朝顏偶遇沈湘燕,人家還是若無其事笑意盈盈,那種笑容那份篤定,在譚菱看來,應該是極端諷刺的吧?果然,譚菱突然翻轉身來,聲嘶力竭地:“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她恨恨地,“你以為天下人都像你一樣?莫名其妙就能遇到傻乎乎一心對你好的青梅竹馬?”她眼裏已是一片泛濫,“尤飛是見異思遷,是不好,但如果不是沈湘燕,如果不是她先□來再後來突然甩他,尤飛怎麼會死?怎麼會死?!!”
她淚流滿面地:“對,我就是恨她,我恨死她了,我恨不得她現在就死掉!”她趴到枕頭上,“尤飛已經死了,她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朝顏後來在電話里跟羅憩樹感慨:“挺複雜的是不是?”羅憩樹笑她:“複雜簡單都跟你沒關係,誒夏朝顏我就奇怪了,這不合你本性啊,別人的事兒你瞎操什麼心?”他咳了一聲,“班兒上得怎麼樣?要不要我跟齊唯杉打個招呼?”他一開始挺高興她辭了家教的,後來又聽說她搞了個什麼兼職,原本不怎麼樂意,後來聽說是齊唯杉家開的,這才放心下來。
他也明知齊唯杉多精明的人點頭就醒尾,但為了討女朋友歡心,該出手時就得出手。
兒女情長嘛,自然英雄氣短。沒辦法。
“不需要,”朝顏果然拒絕,再說又見不着面,“整理文件,打字,也沒什麼難的。”
羅憩樹皺眉:“早就告訴你不用這麼辛苦,就我跟同學的開那網絡公司,別的不好說,咱倆的小日子肯定夠了!”朝顏啐他:“誰跟你咱倆咱倆的?”羅憩樹嬉皮笑臉地:“哎夏朝顏,別兼職了暑假來北京吧,我幫你租房,再說了,我這兒還需要一個財務呢!”他最近天天慫恿她,來玩吧來陪我吧來幫幫我吧,講得朝顏耳朵簡直要起老繭。朝顏承認自己有點心動,首都嘛誰不想去,再說她還從沒去過呢,但左思右想還是一次次狠下心來不理他:“去你的,那麼熱,我毛病呢吧大夏天的跑過來。”她想了想,“實在忙,你就別回蘇州了。”羅憩樹嘆了一口氣,那怎麼行?他扯了一句京劇唱腔:“雖然娘子有命,老夫又豈能亂從?”
朝顏哭笑不得,他是越來越賴皮了,許聞芹的話她一直記得,羅憩樹只要流露一點曖昧念頭她就要堵他不許他往下說,不肯去北京也是怕他動不動就要纏着她弄得她左右為難。所以羅憩樹嘆了一口氣,悻悻然地:“朝顏,我聽說馬上國家有規定,在校生也可以結婚了!”朝顏哼了一聲,一臉的不相信,他倒是想得美:“等白紙黑字的規定出來了再說吧!”羅憩樹的聲音頓了一下,半晌之後隱隱傳來一聲笑:“夏朝顏,你可真善解人意,我戒指還沒買婚還沒求呢,你就答應嫁給我了?”朝顏的反應是直接掛斷電話。
神經。
日子一長,朝顏跟黃蓉蓉在華梁房產裏頭還挺招人待見的。黃蓉蓉嘴巴甜,也肯跑,大熱天的拿份文件跑來跑去也看上去開開心心的,朝顏呢,雖然不吭聲,做起事情來倒是有條有理的,兩人雖然一個在人力資源部跑腿,一個在財務部做雜事,但時間一長,眾人倒都覺得缺不了。
一天快下班的時候,財務處的周瀅接到一個電話,抬起頭來的時候一臉的焦急:“我兒子發燒。”她環顧四周,沒有人吭聲,只有坐在角落裏的朝顏“哦”了一聲:“那你快回去吧。”周瀅的臉上立馬換上了感激:“謝你啊,”她丟下手中的報表,“還有一點了,幫我輸完打出來送給齊總好吧?一小時后他在辦公室等着要。”
說完就走了。
等她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口之後,財務處的晏陽從電腦後面伸出頭來看看她,嘀咕了一句什麼,朝顏彷彿沒聽到,一聲不吭,開始打字。
一小時后,她敲門。“請進。”齊唯杉看到是她,愣了一下:“怎麼是你?”他蹙眉,“周瀅呢?”朝顏把報表放下:“她家裏有點事要趕着走。”
“有事?”齊唯杉唇角微微一揚,玩味地:“有什麼事?”朝顏如實說了,齊唯杉點點頭,翻了翻手中的報表,“你打出來的?”速度還可以,內容嘛……
“嗯。”
齊唯杉點點頭:“好,”他看看她,“唔,兩個多月了吧,還適應嗎?”
朝顏挺詫異的,譚菱那件事多少影響到她對他的觀感。她想,他就一遊戲人間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居然還會關心人?所以竟然遲疑了一下,“哦……還好。”齊唯杉顯然是讀出了她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詫,點了點頭,恢復了慣常的淺淺冷漠:“那好,出去吧。”朝顏的手快要觸上門把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不緊不慢地,“下次記住,不要幫別人做諸如此類的事,一,這不是你的義務,上班來下班走才是你的本分,二,你只不過是一個兼職的,根本就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討好別人,三,我並不想付你雙份工資。”
周瀅夠老狐狸的,沒臉把這樣的報表交上來,所以找來這樣一個替罪羊。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莫名的惱怒。
冷笑,以為他動不了他們是吧?
朝顏沒回頭,也沒惱,神色如常地走了出來,回到財務部,晏陽看着她,一臉的篤定:“齊總批你了?”這個學生老闆雖然來公司時間不多,說話是有名的刻薄,原本周瀅就是有意躲開的,這下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還不是直接撞上去?她看着朝顏,不客氣地,“看不出你倒是有點聰明面孔笨肚腸,周瀅這個人從來揩公司油慣了的,動不動找個理由遲到早退消極怠工,你看看除了你還有誰搭她的岔,如果不是……”財務部未設正職,她跟周瀅都是副的,各自為政,互不相干。
所以,她很有分寸地挑到為止,不再說下去。
朝顏笑了笑,還是不惱,淡淡地:“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她彷彿是無意地加上了一句,“就算十假,也總有一真。”
齊唯杉恰好路過聽到,微微揚起眉。
還好,挺會說話,不算太蠢。
他慢慢發現,夏朝顏豈止不蠢,簡直就是一隻小狐狸。
他承認自己其實是留了點心,所以總是能看到聽到幾分蛛絲馬跡。
周瀅四下環顧了一下,辦公室里沒人,她伸手叫過朝顏:“夏朝顏,來,幫我個忙。”朝顏“哦”了一聲,走了過去,周瀅笑眯眯地:“常規往來業務,幫我簽個字好嗎?”她指指一沓單據右下方的經手人小欄。平時晏陽有時候為應付審計也讓她代簽個字啊什麼的,所以朝顏很爽快地:“好啊。”拿起筆作勢簽下去。周瀅眉頭微微一動,旋即又慢慢鬆開。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朝顏的筆堪堪就要落下去。
突然,朝顏的筆端戲劇性地頓了頓:“周主任。”周瀅愣了一下:“怎麼了?”夏朝顏翻起那沓單子,思索了片刻,抬頭,有點苦惱地:“哦,我想起來了,晏主任昨天跟我們一再強調,超出十萬的單子一定要你們兩人同時在場的。”她的眼神無限歉疚,她的聲音透出顯而易見的無奈,咬字卻極其清晰:“公司規定也太嚴了,我又只是一個兼職的,對不起啊周主任。”
借故躲出去的晏陽蹲守在門口,心裏竊喜。
她一回身,頓時石化。
齊唯杉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靜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後。
兩個人相視片刻,如此尷尬的境地,居然都是微微一笑。
下班時分,齊唯杉點上一支煙站在落地窗前看風景,無意中就看到一個苗條瘦弱的女孩子,白色T恤,藏青色牛仔裙,斜背着一個大包,樸素卻青春洋溢。女孩先是規規矩矩地走着,才走了一小段,彷彿突然間心情大好,竟然忍不住跳到了窄窄的花壇邊上,伸開雙臂穩穩地向前走去,看得出有幾分舞蹈功底,那麼狹窄的邊緣,仍然走得靈巧,勻停,舒展。夕陽照在她身上,淡淡的,暖暖的,直到她走到拐角處,跳將下去,立刻淹沒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
她的臉雖然溫婉無害,但他就是敢打包票,她的眼中,肯定有着似有若無的一絲絲狡黠。
她就像一滴水。柔弱,無形,卻絕對不易掌控。
想起晏陽方才的目瞪口呆。
想起財務處里,背對着臉色不佳的周瀅,以為沒人看到,那個吐舌的,小計謀得逞的微笑。
那個笑,綻開着,爛漫着,翩然飛上翠瓊簪。
他吸了口煙,繼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