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好你沒有穿高跟鞋，那咱們就走樓梯上去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拉住我的手，推開樓梯門，向樓梯走去。
“為什麼不搭電梯，非要爬樓梯呢？”
我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他的手大而有力，我輕輕使了使勁兒，卻沒有抽出來。
“這會兒還不到午飯時間，也沒有什麼人。與其兩個人關在電梯裏，還不如走樓梯更舒服。做做運動嘛。”
“我每天跑步，根本不需要這種運動。而且我穿的是裙子。”
我不滿地說。被他抓着的手開始冒汗。一直穿過5層的樓梯門，進入走廊，善宇還是沒有放開我的手。這時，有幾個青年男女正從對面的辦公室里走出來。
“怎麼，已經討論完劇本，現在要去吃飯了嗎？”
我看到了幾個熟悉的演員的臉。
“哦？室長，你不是說下午才來嗎？”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男人走過來問善宇。
“社長讓我過來拿一些文件。我正好要去醫院，順便過來一趟，討論結束了嗎？”
“沒有，人還沒齊。我們打算午飯以後再正式開始。”
“是這樣啊。那快去吃吧。哦對了！李成俊還沒來嗎？怎麼沒看見他。”
李成俊！我的心忽然一沉，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聽到他的名字。哦不，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電影公司聽到演員的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怎麼會，他第一個來的……到哪兒去了？剛剛還在辦公室里和導演說話呢。”
男人環視了一周，這時，成俊出現了。他看到善宇，便走了過來。
“你好嗎？”
成俊先開口了。他好像還沒有看到我，或者也可能是沒有認出我。
“好久沒見了，我很好。”
成俊和善宇的手握在一起。因為善宇的左手來拉着我，所以我也不得不被拉到了他的面前。在這種的情況下，好像不應該由我先打招呼，我只得裝作不認識，可當成俊看到我的時候，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訝，然後，他的視線落在善宇和我的手上。
成俊眯起眼睛，抬了抬下巴，用一種俯視的姿態看着我。在他的注視下，我悄悄地抽出被善宇抓着的手。
“你們倆認識？”
“當然。”
“不認識。”
我們倆同時回答善宇的問話。
“唔……李理事認識，瑞英不認識，你們的關係還真奇怪。”
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善宇誤會我。
“準確的說應該是這樣的，不能說認識，而是經人介紹。”
這句話大概不對他的心意，成俊的嘴角翹了翹，嘲弄似的笑了。
“張室長，一起去吃午飯吧。朱瑞英小姐也一起去。”
說到我名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似乎特別用力。善宇的臉色有些生硬。
“好吧。”
我們走進一家高級的日本料理店。店裏很清靜，這裏豪華的裝修，大概會阻擋很多人的腳步。善宇坐在我旁邊，而成俊則坐在善宇的對面。
“你和俊希最近怎麼樣？張室長，應該還是那麼好吧？”
成俊先開口了。他好像是在故意這樣稱呼善宇，以此來強調自己的地位，這一點我剛才就感覺到了。
“是！我們很好。好像聽說，李理事在和以前一起去倫敦的H流通的崔正允小姐交往，現在怎麼樣？”
李理事？
“我是演員嘛。張室長，那件事和我沒有關係。不像你們，爺爺一定要讓俊希和張室長成為一對。”
成俊的口氣多少有些不友好。他們倆說話的時候，我已經用筷子夾了一片生魚片放在面前的盤子裏。房間裏的空氣開始變得沉重。
“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
成俊掃了我一眼，然後問善宇。我有一種被審問的感覺。從要還給他手機而見面的那天開始就是這樣，今天，他的態度仍然如此傲慢。從他們倆的對話內容來看，或許這就是他一貫的態度，可是，我卻再也忍不住了。
“關於這件事，我不想對李成俊先生作特別說明，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你和善宇的關係，我大概可以猜到一些。而我們倆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情況。”
“我們？”
他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抬起頭，輪番打量着我和善宇。
“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你吧。今天瑞英和我都很忙，李理事應該也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咱們還是先吃飯吧。”
馬上就要邁進30歲門檻的我，還是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善宇面前，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說起來，我還要更年長一些。一直到用餐結束，走出餐廳，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今天一天都在睡覺。這幾天有時候會說說話，有好轉的跡象。”
病房裏採光很好，爸爸躺在床上，面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如果不是心臟起博器發出的聲音，可能都不會把他當做是一個活人。
“哦。”
“瑞英，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們家吧。看樣子，今天你爸爸可能會一直睡下去了，你要不明天再過來吧，他見到你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爸爸的另一個妻子，在告訴我爸爸有多想念我以後，就讓我去她家住。
“那就這樣吧，正好今天你也累了，反正還有時間，你看好嗎？”
善宇附和着她的話。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只好聽從了他們的安排。
家裏非常安靜，超過100坪的房子裏，只有一些傢具，卻感覺不到什麼人氣。
“吁……本來就只有三個人，可三個人又都不在，家裏顯得太冷清了。”
只有三個人……這麼說，善宇並不住在這裏。
“貞宇去哪兒了？”
“哦！我把她送到姨媽家了。媽媽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醫院裏，家裏就只有阿姨在。我也很忙，一般難得回來。”
“照顧病人，真是辛苦了。”
善宇笑了。他並沒有問我和成俊的事。這可能也與他和成俊的特殊關係有關。我當然希望，在我住在這裏的這段時間裏，他都不要問，不過，我並不肯定。
“晚飯出去吃吧？”
“不了，我還不餓，而且也不太想出去。”
“那好吧。阿姨，我們一會兒再吃晚飯。先來杯茶好嗎？”
他的聲音很溫和，不，或者是很有禮貌？總之，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我把身體陷進紅色的真皮沙發里，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又出現了成俊的樣子，白天面對面時，他那驚訝的眼神怎麼也抹不掉。那天夜裏也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目光竟總是讓我有種心痛的感覺。
“很累嗎？”
善宇關切的問。看來，他也知道兩年前的那場事故。
“有一點兒。”
“……”
善宇的手機響了。
“我是張善宇。什麼……對，她是和我在一起。”
是誰呢？善宇皺了皺眉，轉過頭看着我。
“等等，我讓她接。”
“……找我嗎？”
我反問了一句，一臉疑惑地接過電話。
“你好。”
“為什麼不接電話？”
電話那端是成俊充滿責難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人，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我把電話放在家裏了。有什麼事嗎？”
“手機難道是個擺設嗎？為什麼不帶在身邊，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打電話？”
“我帶了我自己的手機。放在家裏的是你的那個。”
我也提高了聲調。
“那也不行！你現在在哪兒？見個面吧。”
“如果沒有什麼急事，就以後再說吧。我有些累了。”
“我過去找你，告訴我你在哪兒就行了。”
他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而我也不想讓步。
“我在張善宇媽媽家。你認識嗎？”
“……”
成俊沒有回答。
“不認識正好。有事以後再說吧。”
我提高了聲音，希望可以到此結束，可我錯了。
“把電話給張善宇。”
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了許多。到了這個時候，我希望可以讓善宇來處理，於是就把手機遞給他。
“你好。”
善宇接過電話就走了出去。我像個傻瓜似的望着他的背影，心裏想的卻還是成俊剛才的眼神。這些事情打破了我內心的平靜，似乎又把我重新拉回另一個世界。很多已經忘記的東西又浮上心頭，因為它們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只是我一相情願的希望那些舊日回憶能來得晚一些。
“他大約20分鐘以後到。應該就在這附近。”
不知道什麼時候，善宇已經端着茶杯坐到了我面前。
“哦。”
終於還是來了。有什麼事，非要今天見面不可呢？那天拿手機是這樣，今天又是這樣。
“你和李成俊有什麼關係嗎？”
善宇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有些工作關係。”
“什麼工作？”
雖然的確是工作關係，可我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實我也還沒完全整理好，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反正，就只是工作關係而已。”
善宇摸了摸下巴，好像在沉思。
“我的感覺是，你所說的工作關係，李成俊好像不這麼認為。”
不是工作關係？善宇為什麼會這麼說？
“不，就是工作關係。”
我再次強調。我的人生已經不再需要熱情，我也不想再跟任何人，有任何的情感糾葛。
“我也不能肯定。”
善宇又說。
“李成俊是個很奇怪的傢伙。我了解他，所以才這麼說。如果和他扯上關係，你可能會受到傷害。如果他跟你想的一樣，也認為是單純的工作關係，那當然最好，不過，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很多人都會因此受到傷害。”
這是警告嗎？成俊是個危險人物？或者，這是讓我不要牽扯進去的忠告。善宇的目光很平靜，但我還是看出了平靜背後的擔心和不安。我不了解成俊，但我了解善宇。他的擔心一定是有道理的。
“謝謝你的忠告。”
成俊坐在沒有發動的汽車裏，已經有一個小時了，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握在方向盤上。他很生氣，生氣瑞英怎麼會和善宇手拉手地出現在公司，生氣瑞英一直裝作不認識自己。而且，他已經撥了好幾次留在瑞英那裏的手機，可一直沒有人接聽。
“是我，告訴我張善宇的電話號碼。”
他覺得現在必須要和善宇直接通話。他很想立刻見到瑞英。
“哥哥找善宇幹什麼？”
俊希很好奇，成俊為什麼會突然要她未婚夫的電話……
“沒你的事。快點兒把號碼告訴我。嗯，010……知道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機。
嗶，嗶嗶嗶嗶。
他慢慢地撥通善宇的號碼。
“我是李成俊，朱瑞英是和你在一起嗎？把電話給她。”
他把視線投向窗外，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方向盤，似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焦躁。明確了兩個人的確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怒火燃燒得更加劇烈。善宇是俊希的未婚夫，成俊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憤怒。而且，瑞英現在正在善宇的媽媽家，這讓他對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更加摸不着頭腦。聽到瑞英已經把電話交給善宇以後，成俊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是我，你說吧。”
每次見面的時候，都會有相同的感覺，可這一次，成俊的舉動還是讓善宇很驚訝。
“告訴我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問題簡短而直接。以成俊的性格，這個問題一定已經在他心裏憋了很久了。
“你是作為俊希的哥哥問的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告訴你。”
“是我自己在問。張室長只要回答就可以了。”
善宇冷靜的聲音，更加激發了成俊的鬥志。
“這個交易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必須回答嗎？”
“如果你不想和俊希分手，最好就快點兒說。你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我的提醒。”
成俊的話有了威脅的意味。
“……”
善宇沒有反駁，兩個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快說。”
“簡單的說，我們是異姓的兄妹，從6年前開始。”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不過，卻可以讓成俊明白了今天的狀況。
“真的嗎？”
其實，他可以向俊希去求證這件事的真實性。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已經告訴你了。”
“……”
“你現在要過來嗎？我告訴你地址。”
雖然不知道立刻見到瑞英要說些什麼，可是，他還是想能離她近一些。
“說吧。”
成俊為我拉開車門。他的衣服上散發出淡淡的麝香味道，鬢角上的胡茬，修剪得很短的頭髮，都讓他顯得更加成熟。我偷眼看了一眼他開車的側影，忽然想，我為什麼會為這樣一個人而感到生氣，思索了許久，也想不出什麼特別的理由，如果一定要找個理由，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太過傲慢吧。
“還沒吃晚飯吧？”
成俊問。
“是的。”
這是一家位於江南的高級酒店，有幾個外國人，還有衣着光鮮的年輕情侶正在用餐，偶爾可以聽到竊竊私語的聲音。
“你為什麼會到首爾來？”
他幾乎沒有碰過刀叉，只是一直在喝紅酒。
“因為一些私人事務，還要去大使館辦護照和簽證的事。我必須要申請延長簽證時間。”
“哦。”
他點了點頭。
“你和張室長早就認識？”
他真正想知道的果然還是我和善宇的關係，剛才在電話里，善宇不是都告訴他了嗎？為什麼還要問我。
“也不太久。正式認識大概也就一年。”
“原來是這樣，我早就知道張室長的媽媽，啊不對，應該是安社長再婚的事情，不過我卻怎麼也沒想到還有你這個妹妹。”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是什麼事非要今天說？如果是合同的問題，我會和你的經紀人談。”
我用工作的事情轉移開話題，但他卻沒有接我的話，只是搖晃着酒杯，默默注視着裏面晃動的琥珀色液體。
“今天見我不是因為那件事對嗎？那好，我也正好有一件事情很想問你。”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我繼續說。其實，這個問題我並不想問。自從在他的手機里發現我的地址以後，我就很想問，但卻一直沒有問。
“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裏的疑問。
紅酒停止了晃動，成俊慢慢抬起眼睛，正好碰到了我的目光。那雙眼睛像結了冰一樣，看不出任何內容，只是定定地望着我，過了一會兒，他的眼中忽然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他的反應讓我緊張得幾乎要發抖。成俊動了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先是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
“這個嘛，我的記性不太好，我想，我們也可能是以前大學的同學，所以才這麼問。”
我囁嚅着說。
“不，我不認識你。”
他斷然否認。眼睛裏重新又充滿了寒意。或許是因為剛才吃下的食物，肚子裏忽然覺得熱熱的。
“啊！是嗎？那我也是。”
“吃完了咱們走吧。”
他起身拿起外套，先走了出去。而我則又慢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後用餐巾擦擦嘴，一直看到成俊走出酒店大堂，我才從椅子上站起來。雖然他矢口否認，可是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是被我忘記的幾個人之一。既然這樣，他又為什麼要否認呢？我忘記的，除了美嘉，還有別人嗎？
走出酒店，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善宇，我是瑞英。我現在在出租車上，我應該在哪兒下車？”
我給善宇打電話。因為雖然坐出租車，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下車以後應該怎麼走。
“你從哪兒上的車？哦，你會看到大路上有一家便利店，在那兒下車，我會過去等你。”
他什麼也沒問就掛斷了電話。
“這麼長時間。”
迎接我的，是善宇關切的聲音。
“是呀，首爾的交通還是這麼堵。”
在路燈的照射下，我向前走去，善宇緩步跟在我身後。
“為什麼坐出租車？”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終於問。
“你說得沒錯，他真是個奇怪的人。別說這個了，有熱水可以讓我好好洗個澡嗎？”
他笑了笑，“當然可以！要多少都有”，我也笑了。
成俊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瘋了。整整一天，他都在為瑞英的事生氣。
公寓客廳的窗戶里透出了亮光，成俊愣了一下，已經10點多了，這麼晚誰會來呢？打開門走進玄關，他看到一雙傳統樣式的黑色皮鞋。客廳沙發上，放着一個同樣黑色的手提包，還有一件女式的白色外套。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
“你比我想像得回來的早。我還以為你今天可能不回來了呢。”
說話的人是正允。
“你怎麼來了？”
他本不想理她，只是想到以後的事情，才略帶勉強地問。
“我聽說你最近休假，可你又一直沒跟我聯絡，所以就自己來了。”
“為什麼這麼晚？”
成俊脫下夾克，把身體放倒在沙發上。
“晚嗎？你的夜生活不是才剛開始？”
他抬起右手擋在眼睛上，對正允開始感到有些厭煩。
“別說這些沒用的，有事就快說，說完了快走。”
正允往杯子裏放冰塊的手停住了，她面無表情地望着成俊，這個從小時侯開始，就從來沒有好好對待過自己的男人。
“媽媽說一直和你聯繫不上，所以讓我來看看。會長說，如果你想繼續演員生涯，也不要忽略了公司的事情。不要動不動就上娛樂版。”
這番話裏帶着明顯的挑釁味道，可是，成俊卻像睡著了似的，只是一動不動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