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騎老虎的紅袍男子
在胡林楠說完剛才的那番話后,藏寶洞中忽然一瞬間安靜得只剩下了呼吸聲。肖錦漢、蘭登博士、林雨嫣、染香不知不覺以胡林楠為核心聚集成了一個圓形。
胡林楠則在這個圈子的核心顧盼自雄地繼續說道:“而我們若欲搞清《觀畫圖》中‘畫眼’,即立軸上所繪人物的真實身份,則可以從立軸畫中人的坐騎找到一些線索,諸位請看,”胡林楠邊說邊用手指將iPad屏幕上的《觀畫圖》“畫眼”處打開的半卷立軸放大至極限,“雖然《觀畫圖》畫中畫上這名身穿紅色官服男子所乘的坐騎,幾乎整個形象完全都被隱藏在立軸沒有打開的那半部分之內,但是卻還是為我們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尾巴作為解開謎團的線索。”
“爺們兒,我怎麼覺得畫中畫裏面這條尾巴看着那麼眼熟啊?”染香順着胡林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觀畫圖》畫中畫中那條有深色斑紋的尾巴似乎自己曾經在哪裏看過。
胡林楠聞言呵呵一笑,道:“正常,我估計除了你之外,他們其他幾位只要看過《動物星球》、《動物世界》或者去過較大的動物園,基本上也都會覺得畫中畫上的獸尾看着特別眼熟。”
熟悉中國古畫中動物造型方式的林雨嫣很快就大概猜到了這條獸尾究竟是來自何種動物,便微笑着試探地向胡林楠問道:“林楠先生,這是條老虎的尾巴對嗎?”
“沒錯,聰明的漂亮女孩加10分。”胡林楠用調侃的語氣承認林雨嫣說對了,然後又接着道,“而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觀畫圖》畫中畫裏面所繪紅衣人物的坐騎是一隻老虎時,那麼紅衣人物本身的身份就變得容易推測多了。”
“嗯,有道理,據我所知在中國的神仙中以老虎為坐騎的人並不多,”蘭登博士聞言點了點頭,接過胡林楠的話頭說道,“在中國騎虎的神仙中,最有名的只有兩個人,張天師和趙公明。前者是捉鬼辟邪的道教神祇,後者一開始也是辟邪之神,但不知怎的逐漸變成財神爺。胡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觀畫圖》畫中畫上面的紅袍男人是張天師或着趙公明?”
“蘭登博士,您真是我親哪,您讓我說您點兒什麼好啊?”胡林楠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臉無奈地繼續說道,“您老人家剛才說得沒錯,張天師和趙公明的確是中國古畫中最常出現的兩個騎虎神仙,但是這也不能說中國古畫中所有騎虎的神仙都得是他們兩人中的一人吧?再者說了,張天師和趙公明都是道教神仙,在繪畫圖像中,他們都要頭戴道冠,手中持有驅邪的武器。趙公明‘頭戴鐵冠,手執鐵鞭,面如黑炭,鬍鬚四張,跨黑虎’,而張天師的形象,一貫是身披道袍,手拿寶劍,騎一頭黃虎。但您要是能稍微長點心,仔細對比一下就可以立刻看出來,《觀畫圖》中的紅袍騎虎者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的道士樣子,您沒看見人家腰裏還繫着玉帶嗎?這名紅袍騎虎者完全就是一個文官的打扮嗎?”
蘭登博士作為全世界赫赫有名的符號學專家哪裏想得到會在此被胡林楠這樣搶白,聞言不由當即老臉一紅,滿面含羞帶愧地打馬虎眼道:“胡先生,您誤會了,我剛才其實並不曾肯定《觀畫圖》畫中畫上的人物便是張天師或趙公元帥,其實我剛才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是因為好向他們幾個不專業人介紹一下中國喜歡騎虎的神仙究竟有哪些人。”
“哦,好吧,”胡林楠見此時蘭登博士再無兩人初見面時的囂張跋扈,便也不再在蘭登剛才誤判的話題上窮追猛打,而是接着向眾人解釋《觀畫圖》所藏的玄機,道,“現在為了讓我們能徹底揭開我台灣哥們兒老周想通過《觀畫圖》向我傳達的信息,我想請各位不妨暫且把你們的注意力從位於《觀畫圖》‘畫眼’處的畫中畫半開立軸上移開,來讓我們一起先揭開這幅畫中,身上有着多處與血眼符號相似圖案的人物究竟是誰!”
胡林楠此言一出,圍在他身邊的肖錦漢等人不免皆十分震驚:“什麼,胡先生你竟然早就解開了這名整個人站在《觀畫圖》畫面右前方頭戴方形黑色頭巾老人的身份之謎?”
“啊,怎麼了?”胡林楠不以為意地答道。
“那你怎麼不早說?”急於破案追回國寶的肖錦漢不禁埋怨胡林楠道,“胡先生,我拜託你如果在以後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請直接把你推理的答案告訴我們警方,至於你是怎麼推理出這答案的,我們可以追回《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逮到殺死你朋友老周的真兇后再坐下來慢慢研究。”
胡林楠聞言苦笑道:“肖警官,你以為我不想按照你說的那麼辦啊?”
染香奇道:“那爺們兒你為什麼不照方抓藥,乾脆就按照肖錦漢的方法把事給辦了呢?”
結果未等胡林楠回答,站在蘭登博士一旁的林雨嫣忽然開腔道:“人家林楠先生不這麼做,肯定是有他的苦衷。”
胡林楠聞言不由向林雨嫣投去了驚訝的一瞥。他本以為林雨嫣就是那種身材姣好、胸大無腦的花瓶,沒想到她卻是現場其他幾個人中,最理解到現在自己解開《觀畫圖》之謎時,之所以如剝洋蔥般層層遞進,實在是有不得不為之的理由。
在胡林楠將欣賞的目光投向林雨嫣的同時,染香則白了林雨嫣頗有敵意的一眼:“河邊有青草——不缺多嘴驢。”在染香那雙彷彿能說話的大眼睛中,此時充滿了對於林雨嫣這個說話時向來聲音嗲嗲的南方女人的強烈厭惡。
“胡先生,嗯,我明白了,”蘭登博士略作思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不是,周亮工研究員留下的血眼符號雖然明確指向了《觀畫圖》上的這位身上有多處眼睛標誌的老人,但是他想藉助血眼符號真正向我們傳達的盜寶者的身份信息,我們只有在完全解開了《觀畫圖》的所有秘密之後,才能夠準確理解。”
“不錯,”胡林楠點頭稱是道,“就像任何邏輯符號都無法脫離其所在的文本結構而單獨完成意義一樣,我們要想知道老周臨死前到底想通過血眼符號告訴我們什麼信息,就必須完全破譯《觀畫圖》上的所有信息。”
“胡先生您真的不像是一名為大眾創造膚淺文化消費的影視編劇,沒想到您竟然對我們符號學的相關方法那麼熟悉。”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太次,太次,世界第四。命苦、命苦,世界老五——”胡林楠一臉北京大男孩似的頑皮,以假謙虛真驕傲的態度答道。
“行了,爺們兒,嘚瑟會兒就成了。趕緊言歸正傳,還是說說《觀畫圖》和血眼符號之謎吧!”染香一巴掌拍在胡林楠的後背上,幾乎把胡林楠拍了個趔趄。
“姑娘,您悠着點兒勁,”胡林楠回頭看了染香一眼,然後正容向眾人繼續道,“其實,我判斷這名整個人位於《觀畫圖》右側頭戴黑色方形頭巾的老人應該是一名中國古代的醫生。”
“醫生?你有什麼證據嗎?”肖錦漢奇道。
“有。我的證據就是他帽子上和脖子這一圈繪有眼睛圖案的裝飾牌。這些在中國古代都是醫生的標誌。”胡林楠斬釘截鐵地答道。
“哦,胡先生,你說《觀畫圖》上這名畫中人身上三處跟上帝之眼類似的符號是中國古代醫生的標誌,可是有什麼憑據?”蘭登博士對胡林楠指認上帝之眼是中國古代醫生標誌一事顯然頗有興趣。
“我的證據很多,”胡林楠好整以暇地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這種類似於上帝之眼的眼睛標誌大概從中國的南宋時期開始,就被中國醫生用來表示自己的身份。比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一幅繪製於南宋年間絹畫中描繪一位頭戴誇張高帽的人,帽子上和身上有許許多多的眼睛圖案,斜挎的包袱上還裝飾着一隻碩大的眼睛。戲劇史家周貽白認為畫作所描繪的可能是宋朝雜劇《眼藥酸》的場景,表現的是郎中,即中國古代的醫生,向人推銷眼藥的景象,這幅畫也因此被命名為《眼藥酸》。
“此外,《觀畫圖》中這名身上有多處眼睛標誌的黑帽男子,整個人的形象與我過去曾看過的山西右玉城內寶寧寺所藏明代前期水陸法會畫中的游醫形象亦頗有幾分相似。”
“哎呀,真的是很像啦——”林雨嫣看着自己的三星Note2手機的大屏幕,失聲驚叫道。在聽到胡林楠提到山西右玉城寶寧寺中所收藏的明代水陸法會畫后的她,便偷偷地用手機從裏面調出了寶寧寺水陸法會的相關圖像資料。
肖錦漢眼神冷冷地瞥了林雨嫣一眼,然後從她的手中拿過手機仔細觀瞧。只見手機大屏幕上那幕旁寫着“第五十七幅,往古九流百家諸士藝術眾”提示語的中國古畫上,畫著中國古代各行各業的從業者。整幅畫的畫面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是一個戲班子,上層為首的兩位老者分別是遊方郎中和算命的術士,後面跟着木工、金工、磨刀匠等。只見畫上那名老郎中,果然跟《觀畫圖》中那名帽子上和身上有着三處眼睛標誌的老人做類似打扮:黑袍黑帽,帽子上貼着眼睛圖案的圓牌,身上掛着眼睛圖案的招牌,背着的包袱上也裝飾着大眼睛。
“這是一位中國古代典型的游醫形象,他和各種工匠一起四處遊走,尋找主顧。有趣的是,他雖然是醫生,自己卻瞎了一隻眼睛。醫生的旁邊是身着白袍的算命術士,手持一柄方扇,上面寫廣告詞‘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這名游士年紀不小,鬚髮皆白,手拄竹杖蹣跚前行。《觀畫圖》中的醫生也拄着一根竹杖,他本人的形象極像是寶寧寺水陸法會畫中術士與郎中的結合體。”胡林楠用手指着手機屏幕上的寶寧寺水陸法會畫娓娓道來。
“嗯,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看來我們在研究符號學時,真的很應該把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和藝術作品都包括進來。”不知蘭登博士被胡林楠的話勾動了什麼心思。
胡林楠則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個人認為,中國古代的醫生之所以選擇眼睛來作為醫生的標誌,很有可能意味着最初的醫生招牌是由眼科醫生掛出來的,但更可能的是,眼睛與醫生治病的方式有關。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望’作為中醫最重要的診斷手段,眼睛是完成該行為過程最必不可少的器官。可能正是從這層意義上出發,眼睛圖案才逐漸成為醫生的標誌。
“另外,古代的醫生大致有兩種,一種是有固定診所的坐堂大夫,另一種是游醫,四處旅行,接診病人。我覺得在身上裝飾有這種眼睛圖案標誌的醫生,絕大多數應該都是游醫。這些游醫在古代往往會旅行到少有醫鋪診所的偏僻鄉村,相對於坐堂大夫他們更需要在街市上一眼就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隨身裝飾有這種眼睛圖案標誌來作為自己的廣告便十分必須。”
“胡先生你剛才的這番論述的確很有意思,給人以很大啟發。但是就憑故宮中和山西寶寧寺兩幅畫中的游醫形象跟《觀畫圖》上這名老者形象相近,你就斷定這名老者是一名中國古代的醫生,這是不是有點太武斷了呢?我雖然對中國古代畫所知不多,但是記得在南宋李嵩所畫的《貨郎圖》中貨郎脖子上也套着一圈眼睛圖案呢!”蘭登博士在思考後提出了質疑胡林楠結論的反證。
“蘭登博士您果然是博聞強識、學貫中西啊!”胡林楠打了個哈哈,繼續道,“對於南宋李嵩所畫《貨郎圖》貨郎脖子上也套着一圈眼睛圖案這事兒,我覺得這可以用畫上這名貨郎本人除販賣日用雜貨之外也同時出售眼藥有關的產品來解釋。知道我為什麼判斷畫上這名身上有着三處眼睛圖案標誌的老者是大夫嗎?我覺得當咱們順着這名老者是遊方大夫的思路,揭開位於《觀畫圖》‘畫眼’處那幅半開立軸上的紅袍男子的真實身份后,便可以反證我對老者身份判斷的正確性。”
“哦?請講!”蘭登博士將自己的手攤平做了一個讓胡林楠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當我們假設《觀畫圖》上這名身上有三處眼睛圖案標誌的老人是一名遊方大夫后,我們就可以將他身後長方形大桌案上所擺放的花花草草和各種器物皆判斷成藥品和治療工具,這張長方形的大桌案也就是這名老者的游醫攤位。”
“爺們兒,我們沒問你什麼花花草草,我們只關心《觀畫圖》‘畫眼’處那半開立軸上的紅袍男子是誰。周亮工臨死前給你留下跟這幅畫有關的血眼標誌到底是想向你暗示些什麼信息!”染香對胡林楠說了一番近似東拉西扯的開篇詞,有點兒着急。
“哦,放心,放心,馬上就到正題了。”胡林楠對染香促狹地一笑,然後指着《觀畫圖》畫面右側游醫攤位桌案的側面,道:“各位請看,這位置其實也藏着一幅圖畫,上面隱約可見畫著一個紅袍的人騎在黑色的動物上。動物的頭部被老者的腰擋住了,但從它那長長翹起的尾巴來看,肯定不是馬,倒有些像駱駝,也可能是犬。紅袍人沒有頭髮,肩扛紅旗,看得出來這應該是一個小孩子的形象。”
“這騎着小獸的孩子,不會是《觀畫圖》‘畫眼’處半開立軸上那名紅袍男子的兒子吧?”染香在胡林楠的提示下發現了《觀畫圖》上這個騎在小動物的小孩形象后,想像力極為豐富地問道。
“哦,這個真沒有。”胡林楠被染香的話說得一愣,然後繼續神態頗為自然地招呼林雨嫣道:“這位小姐,請你幫我找出故宮舊藏——現藏於遼寧省博物館的傳為明代畫家仇英所仿的《清明上河圖》。”
“沒問題。”林雨嫣對胡林楠又嫣然一笑,很快地便在自己手機中找出了胡林楠所需要的那幅畫,“給!”
“謝了。”胡林楠笑着從林雨嫣手中拿過手機,用手指移動了幾下,在傳為明代仇英仿作的《清明上河圖》上找到了他想向眾人展示的那一部分——一家醫鋪。
“畫上的這家醫鋪位於鬧市,為三開間建築,頗具規模。醫鋪的屋外豎立着屏風狀的大幅招牌,上書‘小兒內外方脈葯室’。通過這塊招牌,我們可以知道這家醫鋪應該是一家專門從事兒科診療的兒童醫院。
“醫鋪的屋裏有兩位醫生坐診,兩人均頭戴跟《觀畫圖》上老者一樣的方形頭巾,其中一位坐在診桌后開藥,另一位在給小孩把脈。有意思的是,在醫鋪的屋檐下掛着四幅畫屏。最左邊靠近招牌的畫屏,畫著一隻圓形的眼睛圖案,如果接受我剛才相關的推論,這幅畫屏便應該是這家醫院的標誌。第二幅是一名抱着小孩的女性,這顯然與這個醫鋪的兒童醫院性質有關。第三幅則是一幅肩扛小旗、騎在一頭尾巴高高翹起的黑色動物上的小孩。這個形象立刻會讓人聯想起《觀畫圖》中攤位側面裝飾的那個朦朧小孩形象。最有意思的是第四幅畫屏,畫著一位騎在老虎上的紅袍官人,赫然就是《觀畫圖》中畫軸上的那位騎虎文官。”
“怎麼會這樣?”蘭登博士的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
“先別急,還有呢。”胡林楠邊說邊又從這幅傳為仇英所畫《清明上河圖》中找到了另一間醫鋪。
與胡林楠之前展示的兒童醫鋪不同,這是一家掛着“葯室”與“專門內傷雜症”的招牌的內科醫院。在這家醫鋪屋裏的牆上懸挂着一幅大畫,所畫的赫然也正是騎虎的紅袍官人,雖然比例有些失調,但虎身上的斑紋清晰可見。
“各位都看到了,在《觀畫圖》中曾出現的眼睛圖案、紅袍官人和騎着動物的小孩形象,都在這幅傳為仇英所仿《清明上河圖》的醫鋪中反覆出現,而且跟抱着小孩的女子和騎着動物的小孩形象相比,騎虎紅袍官人的畫像無論在內科還是兒科中都曾出現,所以他必然是一名在中國古代整個醫生行業中的著名人物。”
“那麼這名騎着老虎的紅袍男子,他到底是誰呢?”向來只關心跟《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失竊有關線索的肖錦漢,此時也被胡林楠勾起了探究《觀畫圖》上這名騎虎紅袍男子真實身份的強烈興趣。
“他就是——藥王孫思邈。”胡林楠慢聲細語終於將答案說了出來。
“孫思邈!”眾人無不驚奇大聲喊道。
“沒錯,《觀畫圖》‘畫眼’位置那幅半開立軸上所畫的紅袍人物正是孫思邈。而我也猜到了朋友周亮工臨死前想傳達給我的信息。”胡林楠看到周圍的人都屏息等待自己揭開謎底,於是接著說道,“殺死他的兇手是一名假扮醫生的人。”
眾人正想進一步詢問,這時肖錦漢的電話響了起來,簡單說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他對眾人說:“看來,我們需要去另一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