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梁三喜命令各班檢查了裝備,武器彈藥沒有丟損。只是大部分戰土已把水壺和乾糧全仍在穿插途中了。他讓各排把僅有的乾糧和水集中起來分配。吃了一頓半飢不飽的共產式的“大鍋飯”之後,全連基本上糧盡水絕了。
我的水壺和乾糧也在穿插途中扔掉了。梁三喜塞給我半包壓縮餅乾我沒接,我瞞他說自己還有吃的。他把小金留下的水壺硬是塞結了我。我怎忍心喝小金留下的水啊!我把那半壺水連同小金為炮排背來的四發炮彈,一起交給了炮排……
夜,黑得象看不到邊、窺不見底的深潭。
山崖下的灌木叢中,粱三喜召集各班、排長圍攏在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動。他在暗夜中鋪開地圖,藉著圓珠手電筆那圓圓的光點,用手點了點由無名高地和主峰兩個山包組成的364高地。接着,他讓那位帶路的華僑,談一談364高地敵人設防的情況。
我們的嚮導,是位三十四、五歲的莊稼漢。穿插途中,我們派兩位體格最棒的戰士空手拉扯着他,才使他和我們一起趕到目的地。他是在越南當局反華、排華時蒙難回國的,他原來的家離這364高地不遠。但遺憾的是,他對敵軍事方面的佈防所知甚少。他僅告訴我們,從七四年春開始,就看到有越南鬼子在前面的兩個山包上構築碉堡和工事。別的,他啥也不知道了……
面對敵人苦心經營的364高地,大家思忖着。
粱三喜已把戰土“北京”視為連里的“高參”。此時,他對挨在他身邊的“北京”說:“‘北京’同志,先談談你的想法吧。”
“那好。我先談點不成熟的設想,以便拋磚引玉。”戰士“北京”說,“我連現已脫離大部隊,孤軍楔入敵腹。在缺乏強有力炮火支援的情況下,要攻佔面前的兩個山頭,談何容易!敵人居高臨下,以逸待勞,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這就決定了我們的打法,切莫強攻,必須巧取。”
“說得很有道理。”梁三喜催促,“繼續說下去。”
“現在我連已斷糧缺水,一時又不能補充,行動必須迅速。趁敵尚未察覺我們,我建議戰鬥不應在明日,而宜在今夜展開。先拉開一個小小的戰鬥序幕。”
“序幕?”梁三喜問。
戰士“北京”按上說:“對。孫子云,‘知己知被,百戰不殆。’這小小的序幕是:一、先設法破壞敵陣地前沿的雷區,撕開一道豁口,以便全連接敵;二、以步兵排實施火力佯攻,引敵暴露火力點的位置,三、我炮排和步兵排的爆破組,借暗夜接近敵火力點。在隱蔽好自己的前提下,離敵火力點愈近愈佳。這樣,待明晨拂曉,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無名高地,取得立足點。然後,才有可能考慮下一步。”
想不到這年輕的戰士“北京”,竟對兵家之事如此諳熟,我頗有些折服了。
大家小聲議了一陳,一致認為戰士“北京”的設想,切實可行。
這時,“北京”又說:“入伍后,我一直在步兵連八二無後坐力炮班當戰士。在北京部隊時,我參加過幾次師里組織的山地進攻實彈演習。要講摧毀敵火力點,‘八二無’堪稱一絕。它最大射程一千米,絕就絕在進行肩炮直瞄發射時,我們可以把炮口當刺刀!山地作戰,每塊岩石下都可隱蔽白己。我打過多次百米內肩炮射擊,根本不需瞄準,其準確程度如同把槍口直指敵人的肚皮,百發百中。眼下,我們是山地攻堅,如果採用遠射程射擊,倘若一炮打不準,敵碉堡里的機槍饒不了衝鋒的步兵戰友!我看,四○火箭筒也定要在百米、甚至是五十米、三十米的距離上發射,做到彈無虛發。可別小瞧越南鬼子,他們打了多年的仗,拚起來是些亡命徒!因此,我們非得冒風險,下絕法子治他們不可!”
梁三喜說:“‘北京’同志說得十分有理。‘八二無’和四○火箭筒發射時要近些,再近些!必須做到—炮摧毀一個敵碉堡!不然,後果大家都清楚。一排長,行動還是從你們尖刀排開始,你們先用成捆的手榴彈,引爆敵人的地雷……”
靳開來急不可待:“娘的!說干就干!先來十捆手雷,每捆十枚!”
梁三喜按住要行動的靳開來,又周密地進行了具體分工。
末了,梁三喜對我說:“指導員,戰鬥要提前打響,按說應該報告營里。可在敵人鼻子底下用報話機呼叫,那就等於把我們的行動報告給了敵人。你看怎樣?”
我當即說:“不必報告了。兩座山頭反正得我們去攻,早攻下來總比晚拿下來好!”
戰士“北京”說:“指導員說得極是。將在外,君命可有所不受。”
行動開始了。
靳開來率尖刀排把一捆捆手榴彈甩往雷區。隨着手榴彈的爆炸,引來陣陣地雷的爆炸聲……
迎着爆炸后嗆人的梯恩梯味兒,全連在炸開的豁口上,迅速、安全地爬過了雷區。
這時,實施火力佯攻的三排,輕、重機槍早已一齊響起來。無名高地上敵各處的火力點噴吐出火舌。剎時間,山上山下一片槍聲……
我默數着敵火力點,對梁三喜說:“十二個,有十二個敵火力點。”
“不,還多,最少是十三個。”
按打響前的分工,梁三喜和我各帶炮排的兩個班和步兵排組成的爆破組,從無名高地左右兩側朝前運動,去潛伏到敵人的碉堡下。
靳開來和我一起行動。有他在,我心裏坦然多了。此時,他這炮排長出身的副連長,手握着火箭筒,身背着火箭彈,躍躍欲試要去炸碉堡了。
三排的輕重機槍打打停停,各處的敵碉堡不時噴吐出火舌,為人們指引着行動的目標……
我正向前爬着,靳開來扯扯我的衣服,悄聲對我說:“別慌,你跟在我後面!”
近了,不時噴出火舌的碉堡,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午夜時分,無名高地上完全靜了下來。
“啾兒,啾兒……”“唧唧,唧唧……”紡織娘,金鐘兒,蛐蛐兒,還有—些不知名的蟲兒,輕輕奏起了小夜曲。
我和靳開來偎依在山岩下的茅草叢中。
他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他貼着我的耳根問:“指導員,你,在想啥?”
“我……沒想啥。”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沒想你老婆嗎?”
“這種時候,我可顧不上想她了。”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洋味的?”
“帶點洋味。不過,還是土氣點□□□。”
過了會,他又悄聲自言自語:“我那小男孩四歲了,長得跟我—個熊樣。下月六號是他的生日。咳……真想能抱過他親他幾口。”
我們開始閉目養神。這時,我才覺出,被汗水多次澆透的軍裝已硬似鐵甲,雙腿沉得象兩根木椽一樣不能打彎,周身熱辣辣地脹痛。
“叮鈴鈴……”頭頂上傳來電話鈴聲。接着是咿哩哇啦的喊叫聲。噢,是敵堡里的敵人打電話。神經一收縮,身上的疲憊感頓然消失了。
置身於敵人的碉堡之下,我才深深地感到,這裏已絕對沒有啥將軍後代和農民兒子的區分了。我們將用同樣的血肉之軀,去承受雷,去承受火,去撲向死神,去戰勝死神,一起去用熱血為祖國寫下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