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山從三明回來的第二天就給周漁打了電話,約她下午到半月湖釣魚。周漁說我不喜歡釣魚,中山就問:你不喜歡,陳清就一定不喜歡釣魚嗎?周漁一愣,什麼意思?———陳清喜歡打網球。中山在電話那頭笑了:他還喜歡釣魚,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做人家什麼老婆!下午兩點半月湖見,我剛從三明回來,有話跟你說。
下午兩點,周漁準時來到半月湖。她到的時候中山已經在那裏坐着了,手裏擺弄一根魚竿。中山打量着周漁,她今天穿了一身很藍很藍的西服,比黑色的衣服更讓人感到肅穆,看上去好像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似的。周漁坐下來望着湖面,說,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中山一甩手,魚線落入水中:你知道這是誰的魚竿嗎?陳清的魚竿。
周漁愣了,一動不動地注視中山。中山卻不看她:他用這根魚竿釣了不少大魚。
周漁打斷他:別在這裏誑我,陳清他從不釣魚。
是嗎?中山笑了,點了一支煙。過去,中山還不敢當面在周漁面前點煙。他說,周漁,你怎麼知道陳清不釣魚?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他對你說,周漁,我很想去釣魚。
我記不清了。周漁道。
你當然記不清了,因為你連理也不理睬陳清為什麼想去釣魚就拒絕了。
周漁似乎在回憶:後來他也沒再提——他敢提嗎?
周漁打斷中山:夠了中山!這是我和陳清的事,我們從沒吵過架,更沒為釣魚的事吵架,他不會為這種事生氣的,他不像你,他心裏只有愛情。
那是你把他塑造成那樣的!中山也打斷她。對,他沒釣魚,但他用這魚竿釣了個女人,她的名字叫李蘭。
……
周漁注視着中山。老實說,有好一段時間她好像還沒反應過來,腦中一片空白。中山問,你看着我幹什麼?她才恍悟過來,身上發冷,一塊一塊往下塌陷。湖變成黑的。周漁極力想向自己證明這可能是個幻覺,或者中山在信口胡謅,但無論是理性還是直覺都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
中山奇怪地看她:——你幹嗎不說話?
周漁張着嘴,不會說話了,傻傻的樣子。中山才意識到自己的消息對於周漁已過分殘酷了。他說,你要挺住,周漁,其實這也沒什麼,人都會犯錯,真的,人怎麼能不犯錯呢?你要把陳清看成一個也會犯錯的人,也許他反而不會犯錯了。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周漁獃獃地看中山,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你給我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中山就把陳清和李蘭的事簡要地講了一遍,周漁剛聽完就暈倒了。中山連忙把她抱進車子,往市裡疾馳。一路上周漁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去一樣。中山摸她的氣息,十分微弱。中山把車開往省立醫院,車剛在門診大樓門口停住,周漁醒了過來。
中山把周漁接到了家裏。上樓的時候,周漁看上去很清醒,但身子發軟,中山是把她抱上樓的,然後她就躺下了,什麼話也不說。中山摸她的身體,她的身子很軟,中山曾軋死過一條狗,不見血,摸上去身子熱熱的,也是這麼軟。
……一直到了傍晚,周漁才睜開眼。中山說,你吃點東西吧?周漁說,我動不了,中山,讓我在這裏睡吧。中山說,你願意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不過……你要冷靜。
周漁搖搖頭,我沒事的,我不會出什麼事。我只是身子發軟,沒有什麼力氣。
中山說,陳清他其實——周漁突然尖叫一聲,哆嗦地抱住中山:你不要提他——然後,她的眼淚才無聲地湧出來,一層又一層地湧現。這是下午以來她第一次流淚。她沒有大聲哭泣,但她一個勁地顫抖,雙肩發冷似地哆嗦。中山聽到的只是很輕微的啜泣,低聲而壓抑。他用完了一捲紙還擦不幹周漁的眼淚,只好拿來毛巾。看她如此悲痛的樣子,中山幾乎懷疑李蘭的存在和她講述的是不是一場騙局,陳清根本沒有情人,甚至李蘭這個人可能也只是中山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