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這是幾年來我第一次對周漁撒謊。

我的第三次空虛發生在夜裏,周漁躺在我懷裏,那種空虛和孤獨感照樣襲來。

我看見周漁已沉入夢鄉,而且在夢中笑,她不但在夢中笑,而且笑出聲來。我知道她的笑一定跟我們的幸福有關。但奇怪的是,她笑的時候我卻正迎接一場空虛的襲擊,她沉睡在美夢中而我卻醒着,我夜不成寐。我極力想使自己睡着,卻越來越清醒,而且我的一條臂被周漁枕着,它完全被她牽制了,我不得動彈,我越不得動彈就越想動,但我不能動,我一動就要把她弄醒,打破她的美夢。於是我只好這麼僵着,直到整條手臂麻木,不再屬於我自己。這時我強烈渴望的不是抽煙,是喝酒,我瘋狂地想喝酒,我想,我只要喝上滿滿一瓶酒,就能睡到天亮。和周漁相擁在一起仍感到空虛,這種感覺讓我無比恐懼。

天亮了,趕火車的時間又到了。周漁睡得很沉。我悄悄起身,她還是醒了,朦朧中她拉住我的手不讓我走,我讓她再睡,她說起來送我,我說不要。她好像很困,又睡去了。她說過五分鐘叫她。我沒有叫,一個人趕到了火車站。

上了火車,列車長認識我。他看我低頭在吃一碗快熟面,說,這水沒開吧?等一會兒水開了再吃。我說無所謂,習慣了。車長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麼似的說,你朋友沒給你準備早飯吃了來?

我愣了一下,說,太早了,麻煩。

他也一笑,說,是太早了。

車長臨走時說,等一下跟我們一起吃早飯,不要吃快熟面了。

車長走後,我對着窗外愣了半天,快熟面一口也咽不下了。

陳清講完這個細節就怔在那裏,突然他看着我的眼睛說,我不是說周漁不起來給我做飯。

我說,我也沒有這樣說啊。

陳清咽了一口,說,周漁是愛我的。

我沒吱聲,突然陳清把頭伏在桌上哭了。

我撫摸着他的手。他的手那麼冰涼。

陳清,我去買一根好的魚竿,星期天我們去釣魚吧。我說。

陳清抬起臉:李蘭,我完了,又抽煙又喝酒。還找女人。

我說,陳清,我們是半斤八兩,抽煙酗酒是不好,但人不是聖賢,我們慢慢一起改吧。

那我現在還要一根煙。他用疑懼和探詢的目光看着我。我替他點上了一支。他貪婪地吸,然後問我:李蘭,我那麼愛周漁,還會去找女人,這是怎麼回事?我搖搖頭說,我也不明白。

他說,我越愛她,就越想躲開她,去找另一個女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這我也不明白。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全明白。

陳清走了。

你們的故事就到此為止嗎?中山問道。

李蘭望着窗外,說,故事沒完,但三明到了。

火車緩緩進站。李蘭問中山:現在你往哪裏去?沒地方去我給你找個地方。中山皺着眉說,我有個戰友在三明,我去找他。

李蘭說,走之前還是跟我走一段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李蘭帶中山去的地方離火車站一站地,就是陳清死的那個配電房,它裸露在傾圯的圍牆外。配電房的木板已經變黑,腐朽的木頭上附着水漬和霉斑,一襲青苔延伸到水溝里。門虛掩着,裏面非常陰暗。中山恍惚間好像看見陳清的身影在裏面晃動了一下。

李蘭說,他死的時候,聽說是腳踩進水裏,水裏有電線。

中山說,我知道,周漁跟我講過。

李蘭望着中山:如果當時我在他身邊,我也死了。

中山奇怪地問:為什麼?

李蘭說,我不會像周漁那樣,看見他倒下了還站在那裏不動,我一定會上前,然後把腳踩進水裏。中山,你說,周漁怎麼會站在那裏不動呢?

中山望着李蘭那雙極黑極深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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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漁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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