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街道白天
潘玉龍在一家報攤上買了一張報紙,他翻到招工廣告的版面,目光從上到下慢慢劃過。
居民小區白天
潘玉龍走進一個居民小區,拿出報紙廣告對照路牌,然後朝一個樓門走去。
居民樓內白天
樓道昏暗,潘玉龍在三樓一戶門邊,看到一個招牌:“萬成飯店管理公司。”潘玉龍抬手敲門。
門開了,一個中年女人伸出頭來。
潘玉龍疑惑地問道:“請問……這兒是萬成飯店管理公司嗎?”
萬成飯店管理公司內白天
這是一個三室一廳的居民住房,裝修簡陋。辦公桌椅簇新,卻是特別低檔的那種。左邊一間房門緊閉,另一間房門敞着,能看到屋裏還架着一張床鋪,右邊的房間房門虛掩,聽得見裏面有人正用電話與外界交涉。
中年女人示意潘玉龍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等候,然後走到右邊屋裏沖打電話的人說了句:“經理,又來了一個應聘的。”便又懶懶地走到左邊屋裏去了。潘玉龍坐下來,看着客廳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和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年長者正在爭執着什麼。
年輕人:“……是,我是沒幹滿一個月,可你們當時不是說好按天算錢嗎,不是說好……”
年長者:“誰說的按天算錢的……就算按天算,今天會計也不在。會計不在我拿不出錢來。”
潘玉龍看見客廳另一個角落裏,還坐着一個胖子,和自己一樣,也像個應聘者。也和自己一樣,茫然看着客廳內那兩個人的爭吵。
年輕人:“……我來了三次了,你都說會計不在。”
年長者不耐煩地擺着手:“得得得,你明天再來,咱們說好,明天上午會計肯定在,行不行!”
年輕人:“明天會計到底來不來?”
年長者:“來來來,肯定來!”
年長者把年輕人勸出門去,右邊屋裏那位經理接電話的聲音又灌進客廳。
經理:“對,沒錯!我們很快就出發!這是我們新接的一家酒店,三星級的……在玉海啊。什麼?玉海都沒聽說過?玉海可是個好地方啊!你來吧你來吧,來了就知道了……行,你來咱們當面談。工資?這咱們當面談呀,好嗎!”
經理把電話說完,這才開門走了出來。
經理:“誰是應聘的?”
潘玉龍和屋角的胖子都站了起來:“我是。”
經理的目光首先向潘玉龍投來:“你叫什麼名字?”
潘玉龍:“我叫潘玉龍,我跟您通過電話。”
經理:“潘玉龍?噢,你就是銀海旅遊學院飯店管理專業的學生吧,你畢業了嗎?”
潘玉龍:“呃……還沒有。”
經理一臉笑容:“來來來,到裏邊談,咱們裏邊談。”
經理把潘玉龍領進裏屋,屋門隨即關上。
小院中午
潘玉龍回到小院,他興高采烈,連級跳着跑上吱嘎作響的木質樓梯,先推開湯豆豆家半開的屋門,朝里喊了一聲:“豆豆,我找到工作了!”然後又咚咚咚咚地跑向自己的屋子。
正在洗頭的湯豆豆頂着一頭洗髮液跑過來了,高興地問道:“找到哪兒了?”
深紅酒吧晚上
深紅酒吧這天沒有歌舞,“真實”舞蹈組合的男孩女孩和潘玉龍一起,在此舉杯共賀!
這天不是周末,深紅酒吧的客人不是很多。自願擔當“真實”組合經紀人的劉迅也趕過來了,擠在年輕人中縱情豪飲。
湯豆豆舉杯:“首先,祝賀咱們的朋友潘玉龍,終於找到了特棒的工作。第二,祝咱們‘真實’舞蹈組合比賽成功!”
王奮鬥:“還沒比呢你怎麼知道成功?”
東東:“預祝啊!咱們預祝!”
年輕人一陣鬨笑,碰杯痛飲。
東東側過頭來問潘玉龍:“阿龍,你找到什麼工作了?”
潘玉龍回答:“我加入了一個飯店管理公司!”
劉迅:“是嗎,哪個飯店管理公司?”
潘玉龍:“萬成飯店管理公司。”
劉迅:“萬成?”
阿鵬:“是不是萬乘大酒店?”
潘玉龍對於阿鵬開口跟他講話很是高興,認真詳細地做了解答:“不是,萬乘大酒店是加減乘除的乘,我們是成功的成。”
劉迅:“萬乘大酒店用的是一句古語,萬乘就是一萬匹馬,那是地位、財富和權勢的象徵。你那要是成功的成,那跟萬乘大酒店肯定不是一回事,這兩個成(乘)字可不是一個意思。”
潘玉龍:“不過我聽說我們公司是萬乘大酒店的分支機構。”
東東:“那也很牛啊!”
李星和王奮鬥連連點頭,附和着說道:“是啊,萬乘大酒店是咱們中國最好的五星飯店了!”
潘玉龍:“我馬上就要走了,我們要去玉海接管一個三星級的酒店……”
湯豆豆替潘玉龍解釋說:“阿龍就是學飯店管理的,現在要到那個三星級飯店當客房部經理去了!”
李星:“是嗎!行啊阿龍!”
東東舉起酒杯:“好!阿龍,祝你工作順利!”
其他人也紛紛舉起了酒杯,杯中的啤酒即刻進肚。
東東問劉迅:“老劉,報名的事沒什麼問題了吧?”
劉迅:“沒問題了!我連導演都給你們找好了。作曲的我也找了幾個,先讓他們做幾個‘小樣’聽聽,現在作曲的要錢都太高,還不一定有水平,咱們得看準了再定……”
大家一下全都靜下來,湊近仔細聽。
劉迅:“……不過編舞已經定了,是銀海藝校專門教古典舞的老師。可他只有晚上有空,所以這次你們要想參賽的話,還得辭了這兒的活。咱們訓練只能安排在晚上,白天老師沒空。”
王奮鬥:“什麼,把這兒的活辭了?”他馬上轉過臉去看看深紅酒吧,生怕馬上見不到了一樣。
東東卻很爽快:“我們一旦決定參賽,當然得辭了這兒了。”
王奮鬥:“那……咱們要是把這兒的工作丟了,萬一賽不成,咱們再回來人家還要嗎?”
李星也點點頭:“再說咱們不掙錢了,靠什麼吃飯呀?”
東東:“要不怎麼說這回是背水一戰誓死一搏呢,這一段咱們各自回家想辦法去。我反正沒事兒,我每天就回家蹭我老爸老媽的飯吃。”
李星:“實在不行……我把我的房租出去,我就住糞兜那兒了。”
王奮鬥趕忙搖頭:“哎!你別住我那兒啊,我那兒擠不開。”
東東:“又不是長期住,你就跟李星擠一擠嘛,大家咬咬牙把這關熬過去!”
王奮鬥一臉不情願,但又沒辦法:“那等比賽完你可得搬出去……”
李星撇嘴:“你以為我想跟你住一輩子呀!你也不看看你那地方,跟個豬窩似的。”
王奮鬥:“那你去了你收拾……”
湯豆豆關心阿鵬:“阿鵬,你有問題嗎?”
阿鵬的表情始終冷靜:“沒事,我自己想辦法吧。”
湯豆豆還是有點不放心地看他。
東東繼續鼓動:“這可是咱們的一個機會,無論如何得搏一搏,能不能成功就看咱們自己的了!”
劉迅又說:“練舞的地方,我都給你們找好了,就在我們家樓下那個小學,我跟他們挺熟的。晚上咱們就借他們的教室,你們當心別把人家的課桌挪來挪去的弄壞了就行。”
小學教室晚上
破舊的小學教室,桌椅全被挪到了邊上,那位請來的舞蹈老師開始指導“真實”組合的孩子們排練舞蹈,大家情緒高漲,態度認真。
劉迅一邊接着電話一邊走出屋子。
老師:“……愛爾蘭踢踏舞在世界舞蹈史上,是一個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的藝術瑰寶,後來又分別產生了美國踢踏和非洲踢踏,我們首先要練好十個八拍的基本舞步,請大家先看我的動作……”
銀海市火車站晚上
萬成酒店管理公司一行五人,托着各自的行李,順着旅客的人流,一個個通過車站的檢票口。
走在前面的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像是個帶隊的頭頭,跟在他後面的就是與潘玉龍同日應聘的那個胖子,再後面是兩個和胖子年齡相仿的男子,最年輕的潘玉龍走在最後。
小學教室晚上
舞蹈老師示範了一段舞步,動作複雜。王奮鬥搶先學了一遍,手腳凌亂。李星笑他一通,但自己也未能完成。老師讓大家注意觀摩,然後把動作又做了一遍。
火車站晚上
火車開動,潘玉龍坐在窗邊。夜幕下他看見自己的影子,隨着車窗的反光一起移動。
小學教室晚上
“真實”舞蹈組合很整齊地站成一排,跳了一遍先前老師編排的那個段落,他們的動作已臻於連貫完美。
老師拍拍巴掌:“好!不錯,不錯,注意眼睛要看着前方,好!今天就到這兒吧。”
大家也一下鬆弛下來,拍拍手散開,走到牆邊尋找各自的衣物。
老師喊了一聲:“明天晚上還是八點啊!”
火車上夜
火車在夜幕中疾行。潘玉龍躺在卧鋪上,為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而激動得徹夜無眠。
小院夜
阿鵬的摩托車自遠而近,停在了小院門口。湯豆豆從摩托的後座上下來。說了句“謝謝”,便往院內走去。
阿鵬騎在摩托上,目送湯豆豆上樓,喊了一句:“早點睡!”
湯豆豆頭也沒回:“知道。”
直到看不見湯豆豆的人影了,阿鵬的摩托車才駛離院門。摩托車的引擎聲在小巷裏餘音漸遠,小巷和小院復歸平靜。
湯豆豆走到二樓,站在自家門前,找出鑰匙準備開門,動作忽又停下。她沿着走廊向左,走向潘玉龍的小屋。
潘玉龍的小屋房門緊鎖。
湯豆豆撥弄了一下門上的鐵鎖,然後疲憊地靠着門坐了下來。她仰望滿天星斗,慢慢閉上眼睛,似乎進入某種甜蜜的遐想,嘴角輕輕浮出一絲笑容。
萬籟俱寂,小巷空蕪。
天地間似有《真實》的音符在平靜地流動。
玉海火車站清晨
潘玉龍一行人下了火車,他們看到的玉海車站,遠比想像的破敗荒涼。
西風驟起,兩位衣服單薄的同伴縮起肩膀。在玉海下車的乘客寥寥無幾,在他們立足未穩之際,火車已經隆隆作響地開走了。
胖子的神情驚疑而又失望,向帶隊的頭頭嘀嘀咕咕:“這就是玉海?咱們沒下錯車吧。”
帶隊的頭頭看一眼站台上的站牌,說了句:“沒錯。”
除了潘玉龍外,其他人也都彼此疑惑:“這地方怎麼這麼荒涼啊?”
“你以前來過玉海沒有?”
“沒有,我聽都沒聽過。”……
張皇無措之際,忽見一個舉着牌子的黑臉漢子奔了過來,大聲問道:“嘿,你們是從銀海來的嗎?”
破麵包車上清晨
兩條圓鼓鼓的胳膊掄着吱嘎作響的方向盤,潘玉龍和他的同伴坐在一輛又臟又破的麵包車裏,上下顛簸。車外晨霧未散,滿目荒蕪。
黑臉漢子坐在車前,打着火獨自抽煙。
小院清晨
小院很靜,天已亮了。
兩個西服革履、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敲響了湯豆豆的家門。
湯豆豆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把門打開。門外兩個陌生的面孔令她表情驚疑。
玉海大酒店清晨
麵包車穿越曠野,終於抵達終點。潘玉龍等人疲憊地下了車子,他們發現,這家玉海大酒店只不過是孤零零地立於荒野中的一幢五層樓房,四周空空蕩蕩,一條車輛寥寥的公路,亘於“酒店”前方。
他們從車上搬下行李,跟隨黑臉漢子,走進和外面同樣空蕩的“酒店”大堂。
湯豆豆家清晨
兩位不速而來的中年人已被湯豆豆請進了家門,他們沒有坐下,站在客廳里上下打量着這間老屋。看到湯豆豆穿好衣服從卧室出來,為首的一位首先自報家門:
“我們是盛元集團銀海公司公關策劃部的,我姓吳,請問你是叫湯豆豆嗎?”
湯豆豆疑惑地回答:“對。”
吳先生:“你很喜歡跳踢踏舞?”
湯豆豆:“對。”
吳先生:“你們有一個舞蹈組合?”
湯豆豆點頭:“對。”
吳先生:“你們的組合一共五個人?”
湯豆豆:“對。”
吳先生:“你們組合的名字叫做‘真實’?”
湯豆豆:“對。怎麼啦,你們有什麼事嗎?”
吳先生和他的同伴對視一眼,說:“我們來,是想邀請你,和你的舞蹈組合,擔任盛元服裝品牌的形象代表,你同意接受嗎?”
湯豆豆喜上眉梢:“什麼,形象代表?”
玉海大酒店會議室白天
萬成公司那位帶隊的頭頭不知去了哪裏,潘玉龍和其他三個夥伴等在玉海大酒店簡陋的會議室里,大家議論紛紛。
“這酒店是三星級的嗎?我看頂多是二星的吧!”
“二星級都評不上!”
“這地方這麼荒涼,有客源嗎?這兒的客源都從哪兒來啊?”
“哎,小潘,你在酒店管理學院應該學過市場營銷的,你說說,在這兒開酒店,這投資商是怎麼考慮的,考慮沒考慮客源問題啊,在這兒蓋飯店會有人來嗎?”
潘玉龍還沒回答,胖子就先接了過去:“來什麼呀,這兒既不是旅遊景點,又不是商業中心,也不是交通樞紐,我還真想不出來,誰能跑這兒住店來。”
潘玉龍也同樣疑竇叢生:“這是誰投資的?你們看管理合同沒有?”
胖子:“沒看。”
其他兩人也搖了搖頭。
胖子說:“我聽說管理合同早簽好了,咱們來啊,跟這兒的老闆是利潤分成,咱們拿利潤的百分之十,這百分之十既有上繳給公司的管理費,也包咱們五個人的工資……”
胖子話音未落,黑臉漢子和帶隊的頭頭一起從門外走了進來。黑臉漢子一進來便伸出雙手要和大家相握:“辛苦了辛苦了!”態度極其熱情。
四個人也都愣愣地趕緊站起來握手,黑臉漢子說:“你們都是專家,大城市來的,來我們這個小地方,非常辛苦啊。我們這兒條件可比不上你們銀海啊,不過你們來我就放心了!”
帶隊的頭頭,也是即將擔任酒店總經理的中年人,一一為黑臉漢子介紹同伴,先從胖子開始:“他叫陳良傑,是餐飲部經理,做餐飲都十多年了,非常有經驗!”
黑臉老闆上前握手:“你好你好!”
總經理:“這個是潘玉龍,是咱們客房部經理,銀海旅遊學院的高材生啊,在金苑大酒店當過客房主管……”
黑臉老闆又上前握手,滿臉堆笑地恭維:“銀海旅遊學院?那你是科班出身啊,你到我這兒可太好了,大有用武之地啊!”
潘玉龍臉上泛紅,不無尷尬地握手。
總經理往下介紹:“……這是咱們的兩位名廚,這位是專攻爐灶的,姓孫,這是專攻面點的,姓劉。”
黑臉漢子樂呵呵地:“好啊!銀海的名廚,我要好好嘗嘗你們的手藝!”
玉海大酒店客房區白天
黑臉漢子和總經理等人一路聊着,參觀了這家飯店。飯店的設施和裝修看上去過於簡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看着客房,看得潘玉龍心生疑惑,忍不住向黑臉漢子開口問道:“王老闆,怎麼每間客房都有一個麻將桌啊?”
黑臉漢子笑道:“咳,我們這裏的人哪,沒別的愛好,就是愛玩這玩意,遊戲嘛,消遣嘛,哈哈哈……”
胖子問:“王老闆,咱們這兒到底是幾星級啊?”
黑臉漢子答:“噢,我這個……準備是報三星級。”他轉臉問潘玉龍:“你看怎麼樣?一般三星級的客房,都不配麻將桌吧,我都配的!”
潘玉龍不知所答。
黑臉漢子:“哎,你叫潘什麼來着?”
潘玉龍:“潘玉龍。”
胖老闆馬上陣陣有詞:“玉龍?好,我們這裏叫玉海,你是玉龍入玉海,那是如魚得水了,前途無量啊!哈哈哈!”
胖老闆笑着回頭,繼續跟總經理聊着向前走去。剩下的人都跟在後面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小學教室晚上
“真實”舞蹈組合尚未開始練舞,湯豆豆向其他四個男孩說了受邀擔任形象代表的喜訊。
東東:“盛元集團?那是很大的公司啊!”
李星:“盛元集團?我怎麼沒聽說過。做什麼的,是做服裝的嗎?”
王奮鬥:“做房地產的吧?有一個盛元大廈,在西城區那兒就有一個盛元大廈。”
東東:“現在的大公司什麼都做,IT、服裝、地產,什麼都做。我同學的哥哥就是在盛元集團下屬一個公司里做設計的。”
王奮鬥很是興奮:“哎,豆豆,那這麼大的公司,是怎麼找上你的?”
湯豆豆:“人家就這麼找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找上我的。”
阿鵬仍然木訥寡言:“他們怎麼知道咱們的?”
湯豆豆:“他們說,到咱們的酒吧里看過咱們的演出。”
大家有些釋然:“哦。”
東東很在行地:“做形象代表就是給他們做廣告。哎,豆豆,他們那服裝品牌叫什麼?”
湯豆豆:“好像就叫盛元服飾。”
東東:“是讓咱們做平面廣告還是影像廣告,跟你談條件了嗎,他們出多少錢啊?”
湯豆豆:“聽說是讓咱們拍一個廣告片吧。”
東東:“那這個廣告片是用在哪兒啊?上電視嗎?是在電視台里播嗎?”
李星:“如果是在電視裏播,不要錢咱們也得做啊。”
王奮鬥:“什麼時候做啊?”
湯豆豆:“沒說,就說讓咱們等通知,他們會再跟咱們聯繫。”
舞蹈老師和劉迅說著什麼,從門外走了進來。
老師:“哎哎,咱們開始練了啊。”
大家散開,去換衣服,臉上還掛着喜從天降的興奮。
劉迅大聲批評着:“怎麼鞋都還沒換啊?快點,快點!”
玉海大酒店晚上
玉海大酒店在漆黑的曠野上孤零零地亮着幾個窗口,像個眨着眼睛欲睡還醒的怪獸。
在酒店的一間客房裏,潘玉龍身邊圍着一圈新招的員工,這些員工相貌樸實,一看就知道是從當地農村招來的青年,他們穿着統一的廉價服裝,看潘玉龍示範做床。
新員工擠來擠去,看得很是認真。潘玉龍抖開床單,包好床面,做好枕頭,動作快捷而又規範,同時教授着程序和要領。
潘玉龍教新員工如何規範地擦塵,教他們抹布的疊法用法。
潘玉龍在衛生間教授衛生間的清潔程序,新員工們擠在衛生間狹小的門口,翹首求知。
潘玉龍讓一個服務生試着包裝水杯,口中不斷給予鼓勵:“對,對,好!”
小學教室晚上
舞蹈老師在認真教授着湯豆豆甩裙的動作,湯豆豆按要求一遍遍地重複練習。
老師:“對,對,這樣對了!”
玉海大酒店白天
白天,一輛運貨的卡車停在酒店的門口。
客房區的走廊上,潘玉龍指揮新員工們穿梭不停地往房間裏搬運沒拆包的電視和冰箱;另一批新員工在客房裏佈置床上用品、水杯和肥皂等。電工還在忙着接線裝燈。每個房間都忙忙碌碌,整個走廊人進人出。
潘玉龍更是出入繁忙,指揮協調着開業籌備的各項工作。不斷有人過來請示:“潘經理,又來一批電視,放哪兒?”
潘玉龍:“直接往屋裏派,看哪個房間還沒有。”
服務員:“這層都有了!”
潘玉龍頭已轉開關注其他事情:“有了你問四樓。”
另一個服務員又跑過來:“潘經理,房間裏的電什麼時候才能接上?電視冰箱都沒試呢。”
潘玉龍:“你找工程部了沒有?”
服務員:“工程部找了,到現在也沒來。”
潘玉龍:“再找……哎!”
潘玉龍看到其他問題,跑去干預。
這時候,餐飲部經理匆匆跑到樓層來了,說:“哎,小潘!你給我開一個房間吧,我們那兩個廚師住在旁邊那個平房裏,實在受不了啦,說晚上都是蚊子,還有一股子臊味!可能是以前施工隊在那兒尿的,那尿味都滲到水泥里去了。再讓他們住那兒他們就走人,人家不幹了!”
潘玉龍:“開房間得找總經理批啊,我沒有權力批。”
餐飲部經理:“高總我現在找不着,你先開吧,你讓他們先把行李搬過來,待會兒我找高總批行不行?”
潘玉龍順手逮住一個服務員,叫他去給廚師開一個房間。見餐飲部的那位胖子經理跟着服務員走了。潘玉龍匆匆下樓,他在樓下辦公區的入口處,看到總經理正在跟黑臉老闆的一個代表艱難地交涉。
總經理:“煤氣到現在不能接通,你不接通就沒法試灶。下一步的工作都沒法進行。”
老闆代表:“哎呀,這些天我也忙不過來,我也弄不了啦,煤氣我得跑,食品安全許可證我得跑,消防驗收也得我跑,還有排污證也都沒有,你就湊合著吧。”
總經理:“不光是煤氣的問題,你這個廚房……你這個灶都不配套啊,我們廚師看了都說不行,肯定出不了菜。”
潘玉龍猶豫了一下,見他們往辦公區里走去,連忙跟上去叫了一聲:“高總!”
總經理轉過頭來,一臉不耐煩:“什麼事?”
潘玉龍:“現在有三分之一房間的棉織品和賓客易耗品都派不全,庫里也都沒有了,怎麼辦啊?”
總經理揮揮手:“你先集中派,能派全多少房間先出多少房間。”
小院門口晚上
阿鵬用摩托車送湯豆豆回家,湯豆豆下車,照例說了謝謝,然後進院上樓。
阿鵬目送湯豆豆的背影,良久,才開走了摩托。
玉海大酒店樓層工作間白天
潘玉龍還在培訓服務員:“這是消毒池、這是過濾池、這是清水洗滌池……你們做一遍我看。”
潘玉龍剛轉過身讓出地方,早就等在門口的一個新員工湊上來:“潘經理,我媽生重病了,我得回去。”
潘玉龍手上還拿着抹布,兩頭顧不過來:“你別回去啊,這兒現在這麼缺人……哎,你們別弄亂了,這杯子沒洗不能直接放這兒……你媽什麼病啊?要緊不要緊?”
員工也急得一臉哭相:“挺嚴重的,我媽不讓我幹了,我們家不讓我幹了,你趕快把押金退給我吧,我今天就得走。”
潘玉龍:“你的押金不在我手裏,你先幹活去,押金我替你要去,我替你找上面要去,好不好。押金多少錢啊?”
員工:“五百。”
潘玉龍:“哎,你這個洗完了不能再放回來,洗完了得放在這兒……”
玉海大酒店餐廳晚上
銀海來的五個人全都擠在一個簡陋的餐廳包房裏泡方便麵吃。
總經理一邊擠着醬包,一邊對潘玉龍說道:“他要回去,你先讓他回去,押金現在都退不了。押金不在我們手裏,得找老闆要去,押金又不是咱們收的。你跟他們說,老闆現在不在。”
餐飲部經理:“我這兒馬上就該採購了,我連車都沒有,就那麼一個麵包車,還讓老闆的侄子開走了。採購再拖下去,開業開不了可別賴咱們。”
總經理:“回頭等老闆回來我跟他說,看還有沒有別的車。”
廚師:“現在煤氣通不了,我們在這兒也沒用。我們開的那個要添置的廚房設備單子早給他們了,到底進不進連個話都沒有。”
大家一邊吃面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著,似乎都有一肚子委屈。潘玉龍也想訴苦,但看總經理一臉晦氣,張了口又把話咽回去了,知道訴也沒用。
小院晚上
阿鵬的摩托車開到了小院門口,湯豆豆下車。
阿鵬:“你手上的傷好了嗎?怎麼也不戴護腕了?”
湯豆豆:“啊,今天沒戴。謝謝啊,拜拜。”
湯豆豆剛進小院,阿鵬又叫了她一聲:“豆豆……”
湯豆豆站住,站在院裏回頭看他。阿鵬欲言又止,開口時似乎臨時換了話題:“老是一個人睡這麼大的空院子,你害怕嗎?”
湯豆豆:“怕什麼啊,你回去吧,別騎飛車啊。”
阿鵬點頭,卻沒走,騎在摩托車上目送湯豆豆上樓。他沖她的背影又囑咐了一句:“早點睡!”
湯豆豆:“知道了。”
直到樓梯上的腳步聲聽不見了,阿鵬才擰開油門,緩緩離去。
玉海大酒店客房區白天
走廊上,黑臉老闆走在前邊,總經理和潘玉龍跟在後邊。一路巡視着佈置完畢的每間客房。
總經理誠懇諫言:“明天是絕對開不了業的,我這餐飲的菜單都沒有定呢。”
黑臉老闆倒是滿臉輕鬆:“你先開簡單的飯嘛!你飲料夠不夠?飲料備足就行!啤酒、可樂、雪碧……礦泉水都有了吧?有了先開!”
總經理看看也是滿臉疑惑的潘玉龍,兩人面面相覷。
老闆:“……先做點簡單的飯,盒飯,麵條!炒幾個菜,這有什麼難的呢?”
潘玉龍插了一句:“現在有相當一部分客房的床上用品,賓客易耗品都沒配全,庫房也沒有貨了。”
黑臉老闆:“咳,你先湊合著吧,以後慢慢再補。”
總經理趕緊補充:“補也需要錢啊,現在飯店賬上一點錢都沒有了,要開業資金總要到位呀,正常的開業費和流動資金總要保證呀。”
黑臉老闆一笑:“錢?有啊!你一開業不就有錢了嗎!”
總經理被他這話弄得愣住:“這……要是這樣就開業,那一定是砸牌子呀,更不要說現在的員工都剛招來沒幾天,都還沒來得及系統培訓呢。”
黑臉老闆似乎並不在乎:“哎呀,這不是有你們在嗎。你們帶着他們,邊干邊學。酒店服務這個事又不是什麼高科技,干兩天就會,干中學嘛!”
總經理:“服務我們可以盯着,可這工程還沒有驗收,這消防設備也還沒有連通,這衛生檢疫也沒有驗收,還有……”
黑臉老闆站住了,臉上的表情也黑了下來:“高總,我這兒可不是銀海,我這兒是玉海,玉海沒那麼正規。你放心,有關方面我都做了工作了,不會有人給你找麻煩的,你先開,好不好,你先開。”
黑臉老闆走了,總經理和潘玉龍呆愣在他的身後。
餐飲部經理正好趕了過來,看着黑臉老闆的背影說:“他是不是……真沒錢了?是不是連開業費都指着開了業咱們給他掙啊?”
總經理沉默了片刻,吩咐兩人:“……大家抓緊時間準備吧,明天開業!”
總經理也走了。
潘玉龍和餐飲部經理大眼瞪小眼,都覺不可思議。
餐飲部經理:“明天?明天怎麼開啊!”
潘玉龍:“開吧,我估計開了也沒人來。”
小學教室晚上
編舞老師帶着“真實”舞蹈組合的男孩女孩正在練舞,湯豆豆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湯豆豆看了看老師的臉色,堅持了一會兒,但手機實在叫個沒完,湯豆豆只好說了句:“對不起。”然後跑到旁邊的椅子處,在衣服兜里翻找手機。
老師一臉不高興,大家也都停下來,看着湯豆豆接聽電話。
站在一邊看排練的劉迅瞟了一眼老師,轉過來訓斥其他四個男孩:“你們都把手機關了,以後練舞的時候誰都不要再接電話。”
四個男孩悶聲不語。這時他們聽到了湯豆豆接聽電話的聲音忽然抬高:
“什麼?什麼時候見面……明天,我一個人去?”
劉迅也和四個男孩一樣轉過頭來,關注着湯豆豆的表情和聲音。
玉海大酒店門前白天
酒店開業了。
酒店的大門口胡亂掛了些橫幅綵帶,門前的車場上,居然形形色色地停了不少車子。
玉海大酒店客房區白天
出乎潘玉龍的預料,他沒想到會有那麼多客人源源不斷來到樓層,很多房間半開的門裏,頓時傳來嘩啦嘩啦的搓麻聲。
潘玉龍在走廊上來回穿梭,指揮服務員應付着各種服務。
一個客人站在客房門口斥罵服務員:“你們這兒有經理沒有?這是什麼酒店!我要冰鎮的,啤酒不冰鎮能喝嗎?”
潘玉龍剛想上前替服務員解釋,又有另外的服務員找過來說:“潘經理,313房的空調壞了,我們早就通知工程部了。客人都急了,工程部到現在也沒上來。”
潘玉龍:“你先給他換一個房!”
服務員:“換房要不要到前廳登一下記啊?”
潘玉龍:“你先給客人開開!”
潘玉龍還沒回過神,又有服務員跑來:“潘經理,209的馬桶堵了,客人拉屎沖不下去,工程部的師傅說管道不行他也沒辦法。客人要求換房!”
潘玉龍:“我看看去!”
他們剛走過一個房間,有客人出來攔住去路:“你是這兒的經理嗎?這屋的燈怎麼不亮啊?啊!怎麼不亮啊?”
這時潘玉龍看到總經理正急急忙忙地從走廊里走過,連忙吩咐服務員替他應付一下客人:“你幫他看看。”然後快步朝總經理追了上去。
潘玉龍:“高總,我這兒實在不行了,咱們要不要再跟老闆反映一下,這個業不能這麼開啊!”
總經理看上去早無耐心:“反映沒用!你這兒情況還算好的,樓下跑水了,咳,都亂套了,施工質量太差!”
總經理抱怨了一通,甩下潘玉龍匆匆離去。燈壞的客人還在旁邊不斷拉扯潘玉龍的胳膊,客人的幾個同伴也上來幫腔:“哎哎哎,怎麼回事,你到底管不管呀,你們這是什麼服務啊!你叫你們老闆來!”
玉海大酒店晚上
幾個服務員端着飲料和盒飯往各個房間派送,潘玉龍仍在不停忙碌,處理着客人的投訴,支使着服務員拆東補西地疲於應付。他體力不支地走到工作間,看到玻璃杯碎了一地,一個服務員一臉惶恐地看着他的臉色,急忙彎腰收拾。潘玉龍讓服務員注意別劃破手,他的嗓音已經黯然失聲。
服務員手忙腳亂把碎玻璃清走了,工作間變得安靜下來。潘玉龍想接點水喝,端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地發抖。他靠在牆上,慢慢喝了口水,呼吸沉重,臉上的氣色,有點憔悴蒼白。
小院早晨
湯豆豆穿着一身新洗的衣服,跑下樓梯,穿過小院,走到門口。
一輛漆黑的豪華轎車停在院外,一名西裝男子站在車邊,伸手替她拉開了轎車的車門。
湯豆豆上了車子,拉門的男子則坐進了司機的副坐。汽車隨即起步,緩緩開出了小巷。
盛元集團銀海公司外白天
黑色轎車在一幢華麗氣派的小樓前停住。隨即有人拉開車門。
湯豆豆鑽出汽車,她的視線投向門邊鑲嵌的一塊金晃晃的招牌,招牌上用中英兩種文字寫着:“盛元集團銀海公司。”
盛元集團銀海公司內白天
湯豆豆被人領着,穿過一條明亮的走廊。她在這裏見到的每一個人,全都衣冠楚楚,忙忙碌碌。他們穿過一座精緻小巧的花園,進入了另外一棟老式的小樓,然後順着走廊徑直走進一間寬大的辦公室內。
在那間辦公室門開門閉的瞬間,一個西服革履的男子正從裏面迎面出來,擦肩而過時湯豆豆眼睛一熱,認出那人竟是曾經數度造訪的“學者”老王。老王一改往日文人式的邋遢,衣着筆挺得就像大變活人!湯豆豆正想回頭仔細辨認,辦公室里一位秘書模樣的男子已經聞聲而出,伸手做出一個“有請”的姿勢,湯豆豆只得隨着他的手勢和微笑,局促地走進了房間大門。
房間的大門在她身後隨即關上,湯豆豆慢慢向前走去。她看到一位四十多歲的魁梧男人在寬大的寫字枱后正襟危坐,把一道審視的目光直射過來。
玉海大酒店客房部白天
潘玉龍主持着一個客房部的班前會,狹小的辦公室里擠了四五個手捧小本的領班。潘玉龍頭生冷汗,一臉病容。
潘玉龍:“先說昨天的問題。昨天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但問題還是很多,主要講三點,第一,進房之前一定要先敲門,不管你是打掃還是送水,不管裏面有人還是沒人,這不是在你們自己家裏,知道嗎?要學會尊重客人的私隱。第二,不要以為賓客易耗品反正是免費提供給客人的,所以自己就可以拿來用,甚至帶回家,這是絕對禁止的,這一點你們在各自樓層一定要再強調一下,我們下一步要建立易耗品的管理制度,制度建立之前,你們做領班的要管好自己的人……”
領班都停下手中的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潘玉龍。潘玉龍說累了似的,停了一下,又說:“第三,我們服務中的語言規範,我講過很多遍了,現在再講一遍,要用‘請’‘謝謝’之類的禮貌用語,在走廊上講話不要聲音過大……”
旁邊的電話突然響了,一個服務員接了,然後打斷潘玉龍,把話筒遞了過來:“潘經理,找你的。”
潘玉龍接聽電話,臉色一沉,說了句:“好,我馬上到!”他掛了電話就往門口走去,同時命令:“馬上散會!李成和胡迎春跟我走,其他人散會!”
玉海大酒店總經理室白天
潘玉龍和兩名領班快步趕到總經理室時,一大群當地的農民已經把總經理室團團圍住。農民們揪住總經理吵吵嚷嚷,憤怒的情緒使屋內的局面接近失控。
“你們到底想拖到什麼時候?”
“答應好九月初就發佔地補償款的,到現在沒給,你們到底有沒有錢,沒錢占什麼地,開什麼店!”
“你們不給錢,我們就把飯店給你們砸了!”
“砸了!”
“砸了!給他們砸了!”
總經理狼狽不堪,聲音嘶啞:“這個事我們不清楚,我們也是才來的,佔地費的事你們應該去找投資商,你們應該找王老闆去!”
農民們仍然纏住不放:“你不清楚你幹什麼來了!你不清楚你幹什麼來了!”
“我們不管什麼老闆,誰在這裏掙錢,我們就找誰。”
“別聽他的,他就是老闆!”
總經理:“我是這兒的總經理,我真的不是老闆!”
農民們顯然搞不懂總經理和老闆之間有何區別,吵嚷着說:“總經理不就是老闆嗎?別聽他扯了,他們都是一夥的!”
“你就說一句話,給不給錢!別的少啰嗦,不給錢我們把這個電腦拉走!”
一個人話音未落,另一個人已經上來要抱桌上的電腦了。潘玉龍這時帶人擠進屋裏。總經理一看救兵來了,口氣略顯鎮定:“老鄉們,老鄉們,我們是受這家酒店投資方的聘請,來這裏承擔經營管理工作的,至於酒店的投資老闆是怎麼答應你們的,我們並不清楚!”
一個農民喊道:“你不清楚我告訴你,我們和這個酒店是有協議的!我們每戶每個月一百塊錢。這邊一共二百多戶,一個月才兩萬多嘛。你們這麼大的買賣,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嗎?”
潘玉龍用身體保護着總經理,沖農民們喊道:“我們也是來打工的,你們有什麼問題,你們應該直接去找投資商啊。你們的地又不是我們占的,協議又不是我們簽的……”
農民們嘩地全都轉向了潘玉龍:“你們打工,憑什麼要佔我們的地打工啊!憑什麼到這裏掙我們的錢啊!”
“誰佔着我們的地掙錢我們就找誰!掙了錢就要吐出來!”
潘玉龍:“並不是我們占你們的地,我們也是……”
走廊上突然有人喊了一聲:“老闆回來了!”
農民們:“在哪兒呢?”
走廊上的農民:“在門口,我看見他的車了!”
農民們喊着:“走!別讓他跑了!把他的車扣住……”
農民們涌下樓去,屋子一下空了下來,總經理和潘玉龍這才如釋重負。總經理瞅了瞅自己被扯皺的西服,只有一顆紐扣還可憐巴巴地吊在上面。潘玉龍帶來的服務員們都傻愣在屋裏,潘玉龍猛省般地趕緊把他們支走:“你們先回去吧,先回去幹活兒吧。”
服務員們走了,屋裏只剩下了總經理和潘玉龍。
總經理全身疲軟地坐了下來。潘玉龍看上去更加精疲力盡,可他還是用沙啞的聲音發出疑問:“高總,咱們不是萬乘大酒店的分公司嗎,萬乘大酒店怎麼會接這種項目?”
總經理嘆了口氣:“咳,咱們這個‘萬成公司’,說是萬乘大酒店的分公司,我來的時候也沒想到,咱們這個成功的成,和人家那個加減乘除的乘,這一字之差,可就差得大了……”
潘玉龍看着總經理,啞然無聲。
總經理:“……我向公司提過要求,要求公司提供管理上起碼的系統支援,可公司兩手一攤,說就靠你了,就靠咱們這幾個人了。銷售、運營、財務、培訓,什麼規程都沒有,什麼文字的東西都沒有!我估計,咱們萬成公司和人家萬乘大酒店,根本就是兩碼事!”
潘玉龍也許早有估計,但聞此言仍禁不住臉色發僵。總經理關心地提醒了一句:“你這幾天也辛苦了,臉色可不好。你沒不舒服吧?”
潘玉龍:“……沒有,可能沒睡好吧。”
總經理:“啊,你自己悠着點,千萬別在這兒生病。在這兒生了病,可就麻煩了。”
盛元集團銀海公司總裁辦公室白天
盛元集團銀海公司的總裁黃萬鈞隔着一個大班台,和湯豆豆一問一答。
黃萬鈞:“聽說……你的父母已經不在了。你家裏現在就你一個人嗎?”
湯豆豆:“對,就我一個人。我父母都去世了。”
黃萬鈞:“因為什麼,是生病嗎?”
湯豆豆:“我父親是生病去世的。”
黃萬鈞:“你母親呢?”
湯豆豆沒有回答,停了一下,反問:“這跟請我們拍廣告有什麼關係嗎?”
黃萬鈞說:“當然有,一個產品選擇一個廣告形象,就等於推出了一個品牌的代言人。對盛元服飾將要尋找的品牌代言人,我們需要了解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家庭,他的歷史,他的品行,他的愛好,他的……社交。”
湯豆豆想了想:“那為什麼只叫我一個人來呢?你們是請我們這個組合做廣告,還是只請我一個人做廣告?”
黃萬鈞:“你是這次廣告策劃的主要形象。你的形象很適合我們這款服飾的風格——青春、時尚,也有一點點叛逆。但是我們要選擇的代言人的形象必須是正面的,充滿陽光朝氣的。包括他的家庭和本人的歷史,都不能有負面的情況。如果你的父親是一個毒販子,你的形象再合格,我們也不能用你,你明白了嗎?”
湯豆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明白了。”
黃萬鈞頓了一下,問:“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湯豆豆遲疑了一下,說:“自殺。”
黃萬鈞顯然被這個意外的字眼震驚,但仍保持着表面的鎮定,他有意放慢了聲音:“可以告訴我細節嗎?”
湯豆豆:“……她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
湯豆豆只說了這麼一句,稍頓,她抬起眼睛,看見黃萬鈞的目光仍在詢問,她接下去說道:“那一天她去了太陽谷……那兒有一個旅店,叫陽光旅社……”
太陽谷陽光旅社白天
閃回:太陽谷里陽光充足,在回憶的膠片上顯得有些曝光過度。
山谷深處的陽光旅社被鬱鬱蔥蔥的山林前擁后抱。樹木和陽光,峽谷和房舍,都在視線的朦朧中彼此侵融。
湯豆豆的畫外音將夢一般的往事娓娓敘述:“……她在那家陽光旅社租下了一個房間……她就死在那兒了。她死的時候,身邊有一個錄音機,錄音機里還在放着她以前寫的一首曲子。那個曲子的名字,叫做《真實》。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支曲子。她死的時候,我還很小……”
回憶的目光緩緩穿過旅社的走廊,空空蕩蕩的走廊上灑滿陽光,一間套房的房門幽幽打開,房門的一側鐫刻着蘭花二字。這間名為“蘭花”的套房清淡雅緻,床上的被褥潔白溫馨。從這裏往窗外眺望,可以看到深邃的山谷,看到山谷中蒼鬱的陰影和一線狹窄的天空。
眺望的目光收回室內,目光的主人未露面容,但可以看到那是湯豆豆的背影,看到她的黑髮在窗前的風中凌亂散開……
湯豆豆的畫外音:“……但我後來去了那家旅社,那個旅社就在山谷當中,很幽靜,每個房間都有自己的名字……”
小學教室晚上
湯豆豆來到練舞的教室。
湯豆豆的畫外音繼續着:“……旅社的人告訴我,我媽媽死在一間叫做‘蘭花’的套房裏,因為我媽媽的名字……就叫鄭蘭。”
湯豆豆情緒憂傷,走進排練場地。她抬起頭來,看到“真實”的同伴們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看她,沒人明白她此時的傷感,究竟所為何來。
東東問:“怎麼樣豆豆,你去了嗎?”
李星:“他們那兒誰跟你談的,你見到他們老闆了嗎?”
王奮鬥:“讓咱們做廣告嗎?”
只有阿鵬沒有開口,他只是用目光在關切着豆豆。
湯豆豆望着自己的夥伴,一時默然無言。
東東有些沮喪,性急地疑問:“是不是吹了?”
玉海大酒店晚上
玉海大酒店生意興隆,每間客房裏都充斥了客人的吵鬧和麻將的響聲。
潘玉龍真的病了,力不能支。他踉蹌着走進樓層工作間,喘了口氣,剛剛吩咐一個服務員趕快給318房間上飲料,另一個服務員又上來請示:“潘經理,313房要結賬。他說一定要在房間裏結,不願意到前台去結。”
潘玉龍氣虛力弱,給服務員指示:“你再找客人說服一下,實在不行看能不能叫結賬員上來一趟。”
又一位服務員進來,請示道:“潘經理,318的客人非要喝什麼喜力啤酒,咱們這兒沒有,怎麼辦?”
潘玉龍焦頭爛額,正想開口,一個領班跑了進來:“潘經理,這是你的葯。”潘玉龍一面接過葯,一面對服務員吩咐:“你就跟客人說沒有。”
潘玉龍拿着葯,彎下腰去夠水壺。領班見他吃力的樣子,連忙把水壺拎起來,替他倒了杯熱水,看他吞下藥片。
領班說:“潘經理,光吃退燒藥不行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縣城有個醫院,我陪你去看看吧。”
潘玉龍搖搖頭:“沒事。”領班還想說什麼,潘玉龍問:“幾點了?”
領班看錶:“十點多了,要不你早點回宿舍休息吧,捂着被子發發汗,也許就會好了……”
潘玉龍點點頭。讓領班扶他走出了工作間。
他們走出工作間后驀然止步,忽然聽到走廊上不知多少人齊聲喧嘩,潘玉龍還沒聽清那些吼叫的內容,就看到大批公安人員與武警士兵出現在前方。幾個在走廊上走動的客人返身逃竄,警察們快速追上,衝進各個房間,高聲的喝令此起彼伏:
“不要動!”
“不要碰桌上的錢!”
“蹲下!雙手抱頭!蹲這兒來!”
潘玉龍和領班站在工作間的門口,驚得目瞪口呆。
……
玉海大酒店門口晚上
玉海大酒店的門前警車密集,仍有不少警察源源不斷地擁入飯店。
玉海大酒店內晚上
幾個民警衝進飯店總經理室,把正要出門的總經理堵在了門口。
警察封鎖了酒店的各個出口,餐飲部經理正在宿舍洗臉,塗了一臉白花花的肥皂被警察按住,雙手抱頭蹲在了牆邊。
警察們衝進餐廳,把幾個正在吃飯的客人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廚師從廚房裏走出來,見到這個場面,手足無措,進退惶然。
客房層里,每個房間都有人陸續雙手抱頭被警察押出,成排成隊地在走廊上低頭蹲下。
小院晚上
湯豆豆剛洗完澡,悠閑地靠在枕頭上,耳朵里塞着隨身聽的耳機,雙手操縱着一把剪刀,仔細地剪着一個小小的貼布蘭花,一剪一剪地將它從一個舊衣裙上剪了下來。
玉海大酒店外晚上
公安人員將掩面遮顏的賭徒們成群結隊地押出飯店大門,押上了幾輛破舊的大客車。
玉海大酒店內晚上
飯店大堂里,公安人員把總經理、餐飲經理和潘玉龍從樓上押了下來。
總經理追着一位公安頭頭不停地解釋:“同志,民警同志,我們是這兒的投資商聘請來的,是來承擔經營工作的,我們不是……”
民警大聲呵斥:“你們不是什麼,你們是不是這兒的經營人員?我們抓的就是賭場的經營人員!”
總經理:“賭場?”
警察:“你們這兒不是賭場是什麼?啊!”
餐飲經理嚇得口齒不清:“不是不是,我們這兒是飯店呀……”
警察:“飯店?你們銀海的飯店是這樣的嗎!你們銀海的萬乘大酒店我都進去過,是這樣的嗎?”
餐飲經理還想申辯:“這兒的人不是沒什麼娛樂嗎,他們是過來打打牌,打打牌,娛樂娛樂……”
警察:“娛樂娛樂?桌上有錢看見沒有!你進過房沒有!沒進過房你經營什麼飯店!”
只有潘玉龍沒有說話,他也說不動話。他的臉上流着虛脫的冷汗,任由公安人員推搡着,和總經理、餐飲部經理一起,出門上了汽車。
兩個廚師也被押出來了,冤枉地喊道:“我們是廚師,我們就是做飯的。我們不知道客人來幹什麼,我們就是做飯的……”
警察還是把廚師押上了汽車:“走走,先走!到局裏再說!”
小院晚上
湯豆豆把蘭花的花心剪空,套在護腕的正中,針腳細密地縫在護腕上。護腕上殘留着一塊暗紅的血跡,與貼布組合出一幅彩色的圖案——一隻青葉粉瓣的美麗蘭花躍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