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銀失盜案(下)
袁捷轉過身來將嬌美女子攬在懷中感嘆不已:"你說得不錯。可你知道人生苦短何時方可熬出頭啊。我頭上都有白髮了……"紫玉細觀其發間拈出一根白髮:"果然有白髮了。你這幾年幹得太苦了。
我想你如此勤勉於政事朝廷必有一日會提拔重用你的。"袁捷用雙手捧着紫玉的臉:"好袁某但願借你這句吉言得以功成名就大展鴻圖。有此一日袁某不會忘了你的。"紫玉卻低垂下頭:"不。袁大人該把陪伴你過了十幾年苦日子的妻兒接去享享福到那時紫玉反倒該避退三舍歸隱山林了。"袁捷感激地摟住女子:"紫玉你真是我……人世難覓的紅顏知己啊!"紫玉忽然微微一顫。
袁捷感覺到瞭望着她的臉:"你怎麼啦?想到什麼事啦?"紫玉輕聲嘆息:"唉世上多的是苦命女人啊。我今日走到聚豐園茶樓忽然看到公孫健的妻子頭髮蓬亂面容憔悴坐在泥地上真是可憐……記得還是半個多月前他們夫婦還隨你一起高高興興地來聚豐園聽我唱小曲呢。"袁捷語氣沉重地說:"公孫妻已經瘋了。唉誰想會落到如此慘狀?我跟公孫健親如兄弟一般那回是我專門請公孫夫婦到聚豐園聽曲兒的……"忽然壁後傳來之聲袁捷驚跳而起:"那邊有動靜?"紫玉細辨那響動笑出聲來:"看把你這通判大人嚇的。是隔壁房裏鬧耗子天天都這樣鬧得日夜不得安寧呢。""咳原來是一群老鼠啊。""哎你租下這小院時隔壁一間派什麼用場了?"袁捷頓了一下:"哦這兒的糧價便宜我買了些稻穀堆在隔壁那間屋裏打算過些日子運回老家供父母食用兄弟親戚們也分一點。"紫玉笑道:"是稻穀啊難怪要鬧耗子么。"耗子咬叫聲又起。
紫玉笑道:"你還害怕么?"袁捷將其摟入懷中"有美人做伴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了!"寂夜中的小城漆黑一片偶見燈籠火把如同鬼影時隱時現。狗吠聲聲不絕於耳。熱鬧了大半夜的街市也終於平靜下來了。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喝醉的漢子歪歪扭扭地在街上搖擺着。沿街那些酒樓與妓院大門也關上了門外惟剩高高懸挂着的一隻只大紅燈籠。
州衙後院范知州住處依然亮着燈。窗口映出晃動的人影並伴有壓抑着的爭吵聲。驀地有什麼硬物摔在地上的脆響隨即傳來哭鬧聲……
客棧樓上。依稀可見一盞孤燈映出一個未眠之人來回走動的身影。這是宋慈。
東方漸漸有點發白。隨後聽到了第一聲雞鳴……
城外荒野。晨霧漸散。
捕頭王在野外快速巡行鞋褲上沾濕了露水。山路上時有樵夫走過他上前與之交談。對方搖頭擺手。捕頭王有點失望。
不遠處一牧童騎在牛背上嘻笑着緩緩而來。
捕頭王眼睛一亮又急忙迎了上去。
牧童獨自坐在一棵樹下正用一把鐮刀削着什麼。
捕頭王笑眯眯地走過去發覺牧童正在削一段竹竿搭訕道:"喂你是做竹笛吧?"牧童點點頭繼續削着。
捕頭王湊上去:"我幫你做怎麼樣?"牧童認真地看他一眼:"你會做嗎?"捕頭王拍着胸脯:"怎麼不會?做竹笛我從小就會了。來我幫你削。"他接過竹竿巴結地做了起來。一邊幹活一邊跟孩子聊天:"你天天在這兒放牛嗎?""嗯我天天在這兒。我可沒見過你呢。""這兒平時有誰來呢?"幾十名衙役在州府衙門前空地上排成一支奇怪的隊伍他們有的手執刀棍有的肩扛鋤頭和鐵杴全然不像平時那樣。行路的百姓見狀都覺得好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領隊的胡捕頭一臉嚴厲之色一聲令下這支隊伍便向衙門內走去。
此時整個州衙大院空蕩蕩的多數官員住宅還都關着門呢惟獨一身官服的袁捷率妻兒恭敬地站立門前身後的大門洞開着。
胡捕頭站在院子當中大聲喝道:"家住後院的各位官員聽着卑職奉命對州衙各處進行搜查請各位自將大門打開容我等入內搜查。"有官員急急把家門打開一家人匆匆走出屋子等候。
也有沒及時開門的便有衙役上去敲門:"開門開門!"一個年歲較長的官員衣冠不整地走出門來不滿地怨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清早來一隊官兵要搜自家州衙官員的住處這是誰下的指令?"袁捷面色嚴峻語音不輕不重地說:"是我下的指令知州范大人也同意了。
據被捕盜賊招供被竊庫銀二十萬兩藏於州衙一帶我等住在州衙後院的不先搜一搜如何去搜百姓家?胡捕頭你帶幾個人過來。"胡捕頭朝袁捷走過去:"袁大人。"袁捷說:"你讓手下人先進我家搜查吧。"說罷與妻兒退至一邊。
胡捕頭略一遲疑即招呼幾個手持家什的衙役進屋了。
袁捷大聲吩咐:"胡捕頭你們不必拘束該翻就翻該挖就挖袁某不會有半句怨言。"隨即聽得屋內翻箱倒櫃的聲音。
其他官員探頭探腦地看袁捷家的動靜暗暗伸伸舌頭都不再做聲只好任由衙役們入內搜查了。
通往後面一個獨家小院的側門半開半掩着。周朗忽然探出半個腦袋隨即不見了。
州衙大院內不少地方都挖掘出一個個的大坑衙役們似乎幹得十分賣力。尤其進官員住宅搜查更是個個勁頭十足。他們把官員家的箱櫃翻得底朝天把藏在箱底的珠寶金銀和一些不便示人的玩意兒都翻出來。這讓主人們十分尷尬因旁邊站着督陣的袁通判都不敢出聲。
一個衙役朝打開的箱子瞅一眼:"喲這位大人平日看上去挺窮的原來藏着這麼多好東西啊!這些想必不會是贓銀吧?"箱子的主人急了"怎麼會是贓銀?
這點金銀是我省吃儉用好多年才積攢下來的……"另一衙役故意失手將一件瓷器打碎了那位主人急得直叫:"哎呀你怎麼搞的……""對不起大人我把你的鹹菜缽頭弄破了明兒我再買一個賠你行吧?""這哪是鹹菜缽頭啊?你不知道這值好多錢啊……"一旁袁捷掩不住興奮之情嘴裏哼起了小曲:"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知州范方心焦如焚在屋裏團團亂轉。他時而側耳靜聽一牆之隔的後院那邊嘈雜的聲響時而朝裏屋張望一下。
范妻在裏屋大聲叫道:"你在那兒亂轉幹嗎?過來幫幫我們這些箱子沉得要命……"范方急忙說:"哎呀你說話輕點聲行不?我得守在這兒防備着人家突然闖進來那可就不得了啦!"突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范方頓時嚇得面色慘白手腳發抖幾乎軟倒。他強打精神顫着聲問:"誰呀?"門外傳來周朗的聲音:"是我呀舅父。我回來了。"范方拍着胸口:"我的媽呀可把我嚇死了!"開了門周朗急急入屋。
范方急切地問:"怎麼樣?嗯?"周朗說:"舅父妥了已經跟人談妥了。"他的說話聲越來越輕"時間就定在今晚子夜過後他們就把船搖至後門……"范方的胖臉上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
城外荒野。捕頭王與牧童的談話正在要緊關頭。
捕頭王一下把眼睛瞪得很大:"你當真看到啦?拉着一輛驢車裝着一個死屍?"牧童說:"那天我的牛逃進山裡了天快黑時我才找到了它正往外趕呢就看到了。我看到他們在那邊挖了一個坑然後把人埋了。後來我過去看哼埋了人連個墳包也不起不知什麼緣故呢。""你看沒看清那埋人的是誰?""我認不得是誰。有兩個人。總是城裏來的吧。""是什麼打扮?""天黑了我看不清楚。""你能帶我去看看埋人的那地方嗎?""怎麼埋下的那死人你認識?你不說實話我可不想帶你去。"捕頭王裝模作樣地說:"哎小老弟那真是我的一個遠房兄弟。他被人打死了屍首也找不着你說我家的人急不急?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來來快帶我去吧。""好吧既是你的兄弟我就帶你去看看。"兩人站起往山凹那邊走去。
州衙後院。范方在周朗的攙扶下穩着神慢慢踱步走至院內。
院內熱火朝天的大搜查情景使范方大為吃驚卻裝做無關緊要的樣子。袁捷見了趕緊向他走過去扮出殷勤的笑臉:"范大人你看我們這樣搜查行不?來來快給范大人搬一張椅子來。"范方穩坐在椅子上東瞅瞅西望望:"嗯你做得不錯就得這樣搜查這才搜得徹底搜得心服口服。噯那屋子裏面搜了沒有?是不是也得掘地三尺仔細地找一找?"袁捷說:"喔范大人說得對。聽着傳范大人指令屋子裏也要掘地三尺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周朗走過去向衙役們指手劃腳:"這兒挖得太淺說不定那銀子埋到五尺以下了呢。"衙役們朝他白了白眼不屑一顧。
袁捷說:"大家別擔心時間今天這院裏搜不完明天接着干。"范方連忙說:"對對要徹底搜查就不能不多費點力氣。對不?干吧你們干吧。我就在這兒坐着看你們為國家出力心裏高興。"袁捷暗自好笑。
孟書吏急急而至:"范大人袁大人。"袁捷問:"怎麼啦?宋提刑為什麼沒過來?"孟書吏說:"我去時宋大人剛要出門聽說已找到公孫健的屍首他得先去查驗死屍問二位大人是否一同過去?"范方不滿地說:"一具爛得發臭的死屍有什麼可查可驗的?這個宋提刑陰陽怪氣的一點點屁事折騰來折騰去這是想幹什麼?"袁捷問:"范大人你我是不是過去看看?"范方一口拒絕:"我才不去呢。公孫健自知罪重難逃才一頭撞死的死就死么何必那麼興師動眾?想必宋提刑想顯露一下他的驗屍之術就讓他孤芳自賞去吧。袁大人你想去給他捧場就去吧。這裏由我守着吧。"袁捷淡然一笑:"那我也不去了。范大人身體不好早點歇着我還是留在這兒吧。嗯孟書吏你先過去看看看宋提刑查驗後有什麼結果回頭再說吧。"范方說:"噯周朗你也去。看那位提刑大人能驗出些什麼名堂!"山凹里。一具屍體已擺置在舊門板上上蓋有白粗布。隔着較遠有少許村民老少遙遙張望着。
宋慈步履匆匆地從坡下往上走。捕頭王迎上去與之低語幾句。宋慈點頭穩步走向擱屍體之處。周朗與孟書吏帶了幾個衙役匆匆而至尾隨於宋慈身後有點心神不寧。
宋慈側身於門板之右俯身彎腰伸出一隻手輕輕揭開矇著屍體的粗布。
死者的頭顱碎裂面容也已部分毀壞看不清其五官特徵。
看到死者被毀的面容宋慈為之震驚兩眼微閉。孟書吏等人也"啊"地叫出了聲。
宋慈說:"本提刑官要按大宋律法進行驗屍諸位請退避一下。"周朗、孟書吏等急忙退卻。
宋慈俯身下去細細查驗公孫健屍首。他邊看邊報出查驗結果:"左側肋骨四根折斷胸腹部鞭傷無計體無完膚血痕累累;右小臂折斷其下青斑數處……"捕頭王大聲重複其報出的死者傷情。英姑在一旁快速記下。
旁觀的村民百姓聞之莫不咋舌驚嘆小聲議論。
"怎麼打得這麼狠?全身沒一塊好肉了骨頭都斷了這人還能活啊……""說起來這公孫健還是州衙的一個官員呢!同是辦官差的怎麼會下手這麼狠呢?""莫不是犯了什麼大忌?"周朗、孟書吏等衙役被百姓指指點點面色尷尬想走也不敢走。
宋慈查驗到死者的口腔內神色頓然大變。只見口腔內舌頭齊根而斷有刀割之痕。他顫着音大聲報出:"舌頭齊根割斷!"捕頭王大聲地說:"舌頭齊根割斷!"宋慈又仔細觀察死者口腔忽然有所發現伸出右手入口腔內掏摸少時從口腔中掏出一截血淋淋的斷舌!
眾人禁不住叫出聲來:"呀一條斷舌頭……"宋慈手握着斷舌微微顫抖兩眼望着它一語不發。
英姑作記錄的手微微顫抖眼中有淚水。
周朗、孟書吏見狀欲避之一旁被捕頭王橫身攔住。
宋慈面色嚴峻地對周朗孟書吏二人說:"二位對查驗有何說法?"孟書吏一臉愧色低下頭去。
周朗則強打精神支支吾吾地說:"宋大人在下並不覺得十分意外。"宋慈問:"哦?不覺得意外?這樣的死法很正常嗎?"周朗說:"這個么……公孫健與江洋大盜內外勾結盜走庫銀乃十惡不赦之罪被抓后不肯說出實情故而對他嚴刑拷打追查同案罪犯下手或許狠一點也是在所難免。宋大人並不能據此斷言此案有假更不能因此推翻公孫健盜取庫銀的罪名。"捕頭王氣憤地拔拳欲揍周朗:"你這是什麼屁話?"宋慈說:"是啊公孫健是否有罪此時確實不能定論。或許還得再等些時候才會有一個水落石出的結果。"起了風樹葉沙沙作響。屍首上的白布飄然而動。西斜的太陽被濃厚的雲層遮沒天色頓時變得暗淡了。
夜幕降臨通商大埠嘉州的街市上便一如以往地喧鬧各色人等往來不絕各種樓店門前燈火通明笑語歡聲不絕於耳。河道上裝飾着燈籠的綵船在水上緩緩游弋鼓樂聲聲。
宋慈得着袁捷的口訊約其至城外三里亭會面。入夜他與捕頭王二人猶似閑得無事在街上緩步而行。時有酒保老鴇們向他們打招呼引其進樓吃酒玩樂被捕頭王一一拒之。
街口忽然走過紫玉姑娘依然如往常那樣手抱琵琶半遮面神色泰然飄然而行。她不防備會在街上與宋慈猝然相遇稍有不安隨即便平靜如常。
兩人相視片刻紫玉朝宋慈微微點頭即側身而過。
宋慈愣了一會兒禁不住扭頭回望了一眼。
捕頭王問:"大人你看什麼哪?喔是她呀唱小曲的……哎大人你看那是誰?"宋慈按捕頭王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周朗。
周朗全然不同以往戴一頂普通百姓常戴的帽子帽檐壓着眉眼身着一件灰布舊衣衫目光低垂躲躲閃閃腋下夾個小包袱順街牆邊溜着走。
捕頭王輕聲說:"這傢伙鬼頭鬼腦的這是幹什麼?"宋慈沒做聲只是望着那人。
周朗拐進了一條小巷。
捕頭王說:"大人我跟去看看。"宋慈點點頭。
捕頭王跟隨那人也走進了巷子。
不一會兒便見那人鑽進了一船家屋裏。
從屋裏的擺設看出是一個船主家一桿大櫓斜立屋下還有別樣船上用物。
屋內惟獨桌上立着一盞油燈。燈下擺着一個小包袱。
一個小包袱解開了包里是幾錠銀元寶足有百十兩。
周朗臉上綻出笑意:"怎麼樣?做這趟生意不虧吧?"船主模樣的胖男人眼望着銀元寶流露出貪婪之色:"這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你說吧讓我幾時出船?"周朗警覺地顧盼左右:"那得等到夜深人靜才能行動。我全都安排妥了只等……"一側窗台上隱約可見伏着一個人的腦袋這是捕頭王。
夜深人靜時一點划水聲似也格外響。黑暗中一條烏黑的船在城內一條狹窄的水道中緩緩而過。
船悄然停泊在埠頭旁。有人跳下船系纜繩搭跳板。後門輕聲一響被打開了。稍後即有人抬着大箱子出來。那箱子看上去很沉重抬箱者累得直哼哼。一旁有人督護着小聲叮囑着:"小心小心點……"大箱子被抬上了船。隨後又有人抬出相似的大箱子……
遠處暗角里探出一顆腦袋一雙亮閃閃的眼珠子盯着那邊的動靜。
夜已深月光如水。城外三里亭也算本地觀夜景的一個好去處。亭子正對着一條不太寬的河道此時月光鋪洒水面時濃時淡的景緻映入眼帘。小亭內擺有桌几擺着茶具及果品宋慈與袁捷相對而坐。宋慈一側相隨的是捕頭王袁捷那邊是胡捕頭。
相對處坐着幾個彈唱的秀色女子或撥弦拉琴或吹簫弄笛當中一位彈琵琶者卻不是紫玉姑娘。她們演奏着一支悠揚的樂曲《霓裳羽衣曲》。
袁捷仰身躺在靠椅上微閉雙眼聽着樂曲隨節奏而微晃腦袋一副躊躇滿志的神態。宋慈端坐一旁神色泰然。
捕頭王與胡捕頭二人對樂曲不感興趣他們不時地往外張望面帶警覺之色。
一曲既罷頓時安靜下來。
袁捷挺直了身子舒服地抻了抻腰興緻很好地說:"好曲子。聽了令人心情愉悅倦意盡消。宋兄你說呢?"宋慈淡然一笑:"問我么?袁兄突發奇想邀我至城外於夜深人寂時欣賞河中之月享受這美妙樂曲確有別樣滋味。我覺出袁兄今日情緒高漲興奮不已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間而是為等待一件大喜事。我猜得不錯吧?"袁捷故作姿態:"噯哪有什麼大喜事?你我同科進士難得有此相逢機會公務再忙袁某也應作一回東道讓你享受一下嘉州的夜景。今生有緣才有今晚共享賞月聽曲的快樂啊。來來宋兄喝茶喝茶。"宋慈喝一口茶放下杯子輕聲問:"袁兄宋某冒昧再問一句今晚是否還有別樣特殊的安排?"袁捷神秘地一笑:"宋兄希望有怎樣的安排?""恭敬不如從命宋某今晚是一個陪客只能客隨主便。""那好在下先透露一點稍等一會兒便有一場好戲可看。你我只在這兒聽樂喝茶靜候好戲開場吧。""哦果然有好戲?""那唱戲的角兒來頭還不小呢。"
袁捷朝姑娘們示意一下她們便演奏起一支曲子。這回是《歸去來》。
明月在雲層中時隱時現河道上也時明時暗。忽見有一條船無聲地出現。一直在注視河道上動靜的胡捕頭走至袁捷身邊跟他耳語幾句。
袁捷即起身至亭外朝河中觀望轉過臉來興奮地說:"好好戲開始了!
我們走吧。"宋慈問:"走?去哪裏?"袁捷一把拉起宋慈的手:"宋兄別問隨我去就是了。"一行人匆匆而去惟剩幾個弄笛彈琴的姑娘繼續在演奏曲子。
月光下河道上可見一條黑糊糊的貨船。
幾個官兵在岸上舉着燈籠大聲吆喝:"喂把船劃過來靠邊靠到岸邊來!"船上之人未加理會繼續前行。
巡邏船上的官兵怒喝着:"你們敢違抗命令?再不聽放火箭燒了你們這條賊船!"船上人急忙喊道:"別放火箭這就靠岸這就靠岸……"船隻靠岸幾個士兵剛想上船裏面氣勢洶洶地走出一個人怒斥道:"你們這裏誰是頭?敢攔我們的船?認識我是誰嗎?知道這裏面坐着的是誰嗎?"官兵舉着火把照了照那人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這不是周師爺嗎?你怎麼會半夜三更坐在這種運貨船上?"船內傳出女人的聲音:"周朗啊外面是誰?你問問他敢攔我們知州大人的包船是不是不想活了?"周朗斥道:"聽出是誰了嗎?是知州夫人呢!你們吃豹子膽了知州家的船也敢攔截?"袁捷突然露面了大聲道:"是啊誰那麼大膽敢攔知州家的船?"周朗猝然看見袁捷出現在眼前頓時慌了手腳:"這……這不是通判袁大人嗎?怎麼你也在這兒……"袁捷說:"巡查關卡以防盜賊逃竄贓銀流失本大人近日不都在忙着此事嗎?我只是奇怪周師爺怎麼會選在今晚陪同知州夫人坐船遠行?"知州夫人慌忙從船里走出來:"袁大人真是抱歉只因我娘家老母病入膏肓囑我連夜趕去只怕是見不到最後一面了……嗚嗚。"女人的哭聲很假很做作。
袁捷道:"喔原來如此這倒是急事。那好吧急事急辦。諸位弟兄你們進船內隨便看一下就放他們走吧。既是急於奔喪想必只是一條空船不會有什麼東西的。"幾個官兵打着火把鑽進船艙稍頃便有一人面帶驚詫之色叫着"大人"鑽了出來。
袁捷說:"怎麼啦?"官兵說:"大人船艙內滿滿當當的裝有二十幾口大箱子很沉很沉裏面不知裝着什麼是不是該打開看看?"袁捷說:"哦?不是奔喪嗎?何必帶二十幾口大箱子而且很沉很沉?知州夫人你自己說說這箱子裏裝着的是什麼?該不該打開看看?"知州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勃然大怒:"我帶什麼回老家還用你管嗎?知州家的箱子誰敢擅自打開?哼周朗走開船!"袁捷冷笑一聲:"嘉州境內的確沒人敢動你知州家的東西可是眼下嘉州發生了一樁驚天大案驚動了聖上故而有一位執掌捕殺大權的提刑大人奉聖命來此查案難道他也動不得知州家的箱子嗎?"知州夫人大驚失色:"啊……"袁捷大聲說:"宋提刑請出來吧。"宋慈慢慢踱步出來面帶微笑:"宋某不知今晚出遊還能有幸得遇知州夫人。"知州夫人哭喪着臉哀求道:"宋……宋大人你就讓我這船快快過去吧我得趕回去看我老母親最後一眼啊……嗚嗚嗚。"宋慈故作輕鬆地說:"既是急於趕路回去那隻需打開一兩隻箱子隨便翻看一下怎麼樣?"袁捷對官兵說:"宋大人已經吩咐了你們進去打開箱子查看一下快!"知州夫人與周朗一時愣住了欲攔已攔不住。
不一會兒即聽官兵在裏面大喊:"宋大人袁大人箱子裏裝的全是白花花的銀子!"知州夫人頓時面色發青身子也軟倒了。周朗趕緊扶住她:"夫人夫人……"天色已明霧氣迷濛。堤岸邊整整齊齊擺着二十幾口大箱子箱子全部打開箱內裝着大錠大錠的銀子。
一乘快轎匆匆而至。轎子一停一個胖乎乎的老男人跌跌撞撞地下轎是知州范方。
范方瘋了一般沖往那些箱子將一個胖身子撲倒在箱子上嘴裏發出奇怪的哭泣聲。其妻也跑過去與男人哭在一起。
宋慈與袁捷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着。
范妻哭着怨丈夫:"都是你那個外甥出的好主意害我們在這裏丟人現眼……"范方問:"周朗呢他在哪裏?"范妻說:"這個鬼賊一見出了事就不知溜到哪裏去了!"范方抹着眼淚不知所措地團團轉:"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他昏頭昏腦地轉了一圈看到宋慈連連作揖拉着宋慈的衣襟連聲哀求着:"宋提刑宋大人這些銀子都是我自己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呀!這可不是偷盜之物范某斗膽也不敢跟江洋大盜聯手作案啊。宋大人你心如明鏡辦事公道這誰都知曉你可要憑良心為范某說句公道話啊……"宋慈說:"范大人你說這些銀子都是你攢下來的?"范方連聲說:"是啊是啊。是我為官多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積蓄打算運回老家告老后可以……"袁捷冷冷問道:"經查點這裏共有二十三萬三千四百兩銀子與失盜庫銀數目有多無減。請問范大人你一個知州一年俸祿才有多少如何地省吃儉用攢下一兩萬銀子也算了不起了哪來如此巨額積蓄?"范方一時啞口無言:"這個……"袁捷又問:"既是自家積蓄因何在追查盜銀之際匆匆裝船運走又因何避人耳目半夜裝運?"范方一下坐倒在地帶着哭聲:"我是怕……怕你在州衙內搜查……我真是倒霉透頂有口難辯了呀!"袁捷大聲說:"宋大人你看二十多萬兩銀子在這裏擺着銀子的來由么范大人已說不清楚了而你我又不便審訊這位朝廷命官是否該將此事急呈朝廷請求裁定?"宋慈沉吟片刻:"那就按你說的辦吧。"頭髮蓬亂的周朗從一堆草叢裏鑽出東張西望一番欲往一側而去誰知迎面突然碰見一個人頓時愣住了:"你……"此人背着身子一隻手不緊不慢地從后腰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刃。
周朗驚惶失措癱倒在地大叫起來:"吳魁……你我一向親如兄弟怎麼今日要殺我?"吳魁嘿嘿一笑:"對不起吳某是奉主人之命不得不從。你不是想逃回老家嗎?我這就送你輕鬆回老家吧!"
紫玉領着一個面容憨厚的男人走進小庭院:"請進請進來。"男人朝四處看了一下:"哪個屋鬧耗子?捉鼠籠放在哪裏呢?"紫玉領着男人往裏走:"就在這間屋裏這裏有許多稻穀耗子常出來鬧。
你看能不能……哎呀鎖着門呢!怎麼辦?"男人看了看屋門"沒關係我來。你看這種舊屋把門軸一提一拉就可以卸下了。"他輕鬆一弄半扇門果然就脫開了。
屋裏就地堆放着稻穀有一人多高被老鼠搗弄得亂糟糟。男人觀察一下地形即在屋內兩個角落放下兩個捉鼠籠。做完這事他走出屋子"行了。有這個定能捉住老鼠。我走了。"紫玉說:"多謝了。"那男人走後她在屋裏多呆了一會兒看看鼠籠又看看稻穀無意中發覺那稻穀堆里似乎露出什麼硬物。她好奇地走上前去用手撥拉一下卻見是塊箱板再撥拉幾下竟然露出一隻大箱蓋板似乎還寫着幾個黑字。
紫玉急忙用手扒動稻穀很快露出整個箱子。
遲疑片刻她用顫抖的手拉開箱蓋不由得大驚失色:"啊……"天色已明官道上人來車往。一支奇怪的隊伍在官道上行進:七八輛驢車拖着載了大箱子的沉重板車吱吱咯咯地在道上走過;其後是騎在馬上的袁捷、胡捕頭等呈得意之色;范方夫婦相攜相扶隨在後面形容猥瑣狼狽不堪身後還有幾個衙役緊隨不舍看似押送。
宋慈與捕頭王二人徒步而行落在這支押運隊伍後面較遠處。
捕頭王不停地向宋慈發問:"大人你說皇上會怎麼判?真會把國舅爺判個監守自盜的重罪嚓!砍了腦袋?"宋慈反問:"你說呢?"捕頭王搔搔頭:"這我可說不準。要讓皇上大義滅親實在有點為難遠親也是親啊。再說這事還難說呢。范方這老傢伙看上去確實貪心很重可他真敢跟江洋大盜合夥作下這樁大案?他有這個膽量嗎?"宋慈淡然一笑:"你說呢?"捕頭王又問:"我看他是有賊心而無此賊膽呢。可是這二十幾大箱銀子若非偷盜之物難道真是省吃儉用攢下的?"宋慈又反問:"你說呢?"捕頭王叫起來了:"哎呀大人你怎麼老是你說呢你說呢還不知道我這笨腦瓜里有多少貨?我哪弄得清楚想得明白?"宋慈淡然一笑:"想不明白那就等着瞧熱鬧吧。"
紫玉神色緊張地在空蕩蕩的街上疾走。
她抬頭看了看前面不遠即已是州衙不禁加快了腳步。到衙門外她猶豫了一會兒壯膽往裏走。
一個衙役把她攔住了:"站住。你幹什麼?"紫玉遲疑地說:"我找……袁大人。"衙役打量着她:"你找他幹什麼?"紫玉傲氣地說:"我有要緊事需當面跟袁大人說。誤了正事你擔當得起嗎?"衙役軟下來了:"姑娘跟你實說吧今天可邪了門太陽出來兩竿子高還沒見哪位官員進衙門辦公事呢。要不我領你去後院探問一下?"紫玉略一遲疑:"好你帶路。"到了袁捷住處袁捷不在出門見紫玉的卻是袁妻。
兩個女人猝然面對面地站着雙方都打量着對方久久無語。
袁妻驀地一笑:"我知道你是誰。你叫紫玉彈琴賣唱的藝人。"紫玉微微一顫:"原來你在暗中打探他的事?"袁妻微微搖頭:"不我從不打探他的事。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你不會想到吧?每次從你那裏回來他都會跟我細細地描述一番說你如何地美若天仙你的肌膚如何光滑細膩還有你們在一起時讓他多麼地快活如癲如狂。你很奇怪是不是?"紫玉聲音發緊:"這、這簡直不可想像……"袁妻緩緩走近紫玉細察其面容又拉起她的一隻手細細觀看低聲感慨:"嗯確實長得不錯。他的眼光真不錯相中的女人果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柳眉杏眼細皮嫩肉一把掐得出水來呢。難怪他那麼喜歡你老想着去那小宅院鑽你香噴噴的被窩……"紫玉臉色發白"你……你一定嫉恨我……"袁妻報以一笑:"我為什麼要嫉恨你?你才多大年紀才跟他多久?我在他身邊十幾年了!你可沒我了解他這個男人。男人總離不開女人的。他需要我在身邊服侍他就像喜歡鑽你的被窩一樣。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聰明能幹吃得起苦他想得到的東西都能弄到手裏從沒失敗過這世上沒人能及得上他。
你能攀上這樣的男人算你有眼力算你走運呢。"女人們對話時一旁的小男孩仍顧自在一筆筆地寫字寫的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十個字。
紫玉沮喪地說:"可是……這回事情鬧大了……"袁妻說:"沒事。他會有辦法對付的。官場上的事用不着我們女人去操心。
你我只要備好衣裳被鋪管好兒女讓他有吃有喝讓他在女人身邊得到快活這就行了。這就是我們做女人的分內事。對不?"紫玉把臉埋在桌子上低泣:"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他身邊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為你說的他所需要的那種女人……我看到箱子了你知道嗎?就在我住的小院裏袁大人說對我說那是他給家鄉父老買的稻穀。他沒說實話他騙我……"袁妻說:"這事我也知道。他也對我說了。那箱子是他放那兒的。這事世上還有誰能想到這麼做?只有他這樣的聰明人才想到這樣做才有膽量做出這種足以驚天動地的大事。換了別人誰敢?"紫玉吃驚地望着袁妻:"你是說所有這一切都是他預先安排好的?""你想不到吧?我說過了他想出的招術世上再沒人能想到了。我丈夫是絕頂聰明之人多了不起啊……"紫玉猝然掩面:"我……我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人……"起身跑了出去。
袁妻愕然地望着紫玉的背影。
一旁小男孩埋頭只管寫自己的字。
拉着大箱子的一隊驢車進入街市引起街市眾多百姓佇足觀望且議論不休。有人大聲問騎在馬上的袁捷:"這麼多箱子裏面裝的是什麼?"袁捷傲氣十足並不回答。旁邊的胡捕頭答道:"銀子全是銀子二十萬兩銀子!"圍觀百姓愕然議論不休。
"不會是失盜的銀子吧?""肯定就是的。啊原來這案子破了二十萬兩銀子找回來了!""誰是盜賊呢?哎你們看范知州夫婦怎麼這副落魄相像是被衙役押解着的會不會是他?""竊賊是知州大人?這可能嗎?范大人喂這銀子是你的嗎?是你偷的嗎?""嗨他不敢出聲就是他呢!"范方被眾人的目光逼視着被人追問着羞愧難當再也拖不動腳步竟癱軟在地其妻哭泣着扶住他:"你怎麼啦?你們快救救他!我的夫啊……"人叢中站着神色木然的紫玉目光追隨着騎馬傲然而過的袁捷。
嘉州急報快速到達京城再一次驚動了金鑾殿。
高高在上的宋皇臉上又呈一副為難相。他期待地望着堂下眾大臣而眾臣則暗自竊竊私語以目相傳各有所思卻無人開口。一時冷了場。
宋皇等得發急了大聲道:"眾愛卿嘉州庫銀失盜竟是如此結局朕感到十分意外也頗感為難。你們對此事如何認定如何評說?嗯怎麼……你們為啥都不說話?"兵部侍郎史文俊大聲道:"臣以為嘉州正緊急緝查失盜庫銀二十萬兩知州范方偏於這當口半夜三更偷運二十餘萬兩銀子出境足以認定為私運贓銀脫逃!身為朝廷命官與江洋大盜裏應外合監守自盜罪不可赦!聖上萬不可姑息養奸心慈手軟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聖上須痛下殺手對嘉州知州范方嚴懲不貸!"宋皇着急了:"范方他……他雖私藏巨額銀子也未必就是贓銀么。"戶部尚書說:"范方任職嘉州六七年而已知州一年俸祿不過千餘銀兩若非贓款那二十餘萬銀子從何而來?是貪污受賄還是敲詐勒索是否須另立一案再審再查?"馮御史說:"若說范知州那二十萬兩銀子並非贓銀豈不是宋提刑與袁通判查案有誤反讓他們二人落下了不是成了誣陷之罪?"宋皇無以適從:"這個……薛愛卿你說說這事該如何處置?"薛庭松上前一步說:"聖上。這件事薛某也頗感為難啊。查案緊要關口范知州私運二十餘萬兩銀子離境被官兵截獲此事在嘉州必然沸沸揚揚盡人皆知即便想掩飾過關已無可能。宋提刑與袁通判二人為追查失盜庫銀盡心儘力終有所獲功過自明不可反讓二人身背誣陷之罪啊!"宋皇說:"可是……朕是知道範方品性為人的他雖貪財卻一向膽小怕事諒無膽量與江洋大盜勾結成奸盜取官銀。薛愛卿你看這裏是否有……有別樣解說?"薛庭松再看手中一份草圖:"是啊這也正是薛某百思不解之處啊。"史文俊譏笑道:"怎麼連薛大人這樣的聰明人也解不開這個謎團嗎?"薛庭松說:"不剛才聖上一言提醒說范方雖貪財卻膽小怕事再看這份草圖薛某胸中疑雲頓消豁然開朗嘉州之案實已大白於天下。依我看與盜賊相勾結者確系庫監公孫健當初因銀兩數目巨大不便外運便使一計脅迫膽小且貪心的范知州收納贓銀於宅中以為萬無一失。故而這圖上畫有與范知州面容相似的肥臉短須官員。后因事情敗露公孫健暴死盜賊被剿殺范知州貪心頓起欲私納贓銀為己有因追查過緊不得已而偷運贓銀出境最終被截。"眾大臣聽了反應不一小聲議論。
宋皇微微點頭:"薛愛卿如此解說確有道理。那麼據此情形該如何處置?"
薛庭松說:"范知州知情不報收納贓銀雖非案中主犯也應屬重大過錯。據此臣以為這樣處置為宜:二十萬兩銀子可判定為失盜庫銀全部收繳國庫。范方藏匿贓物慾吞為己有犯有大錯理應革職查辦念其年歲已高且重病在身不便拘押着令遣送原籍自省其過。宋提刑與嘉州通判袁捷查案有功應予以嘉獎。"馮御史說:"聖上薛大人所言極妥。臣以為還可補充一句范方既已革職嘉州知州空缺宜將袁捷補任嘉州知州。還有宋提刑辦案有功亦應委以合適之職。"宋皇眉頭舒展開了:"好好。這樣判定最為公道。擬詔。"城外一座不算很高的山樹木蔥蘢風景宜人登高可眺望遠近山水村落景緻極佳。
宋慈與袁捷二人騎馬往山上而行二人一邊緩行一邊說話。
宋慈問:"袁兄讓我隨你上山是何用意?好像踏春時節已過了吧?"袁捷笑道:"宋兄有所不知袁某任嘉州通判這幾年凡逢大喜大悲之事便會獨自騎馬上得此山。你看今日天色晴朗此時登高眺望可見一派大好風光啊!"不多時已近山頂二人下馬徐步登臨山脊崖口。
宋慈又問:"那麼袁兄今日登山是大喜還是大悲?"袁捷驚詫道:"咦?你我這些日子日夜操勞辛苦萬分終於截獲失盜庫銀查得元兇將失盜庫銀這大案一舉查清難道不是大喜之事不值得高興慶賀一下?"崖頂一平坦之處有幾塊較為平整的大石。袁捷坐在一塊坦石上從腰間取下一壺酒並兩個酒盅擺在一石几上斟上酒。
"宋兄來你我先干一杯以為慶賀。"宋慈卻未拿杯子:"袁兄可有慶賀之詞?"袁捷朗聲道:"你我同科進士此番攜手破案終於水落石出功德圓滿。
宋兄可回京向聖上復命且得委重任平步青雲;袁捷么想必也能有所得可謂皆大歡喜。你我相互慶賀豈不快哉?"以目光示意宋慈舉杯相賀。
宋慈依然未動杯盞:"袁兄所言似乎也不無道理。可我卻有不解之惑內心惶然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啊。"袁捷微皺眉頭:"宋兄有何不解之處?"宋慈說:"在袁兄看來一旦截得范方的二十幾萬兩銀子此案便算大功告成可一了百了從此安枕無憂了?"
袁捷把手中酒盅一放"那……你的意思呢?莫非你我做錯了該讓他把二十萬兩銀子偷偷運出嘉州任其逍遙法外此案永無了結?這倒讓袁某大惑不解了。"宋慈淡然一笑:"袁兄其實你心裏比我更清楚。范方貪婪成性婦孺皆知。
他做了幾年嘉州知州巧取豪奪搜刮之財應不在少數單是六十大壽他就做了兩次據說做壽之日送禮官員成群結隊富商巨賈魚貫而至。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數年以內他積下二十幾萬兩銀子恐怕也不足為怪啊。"袁捷面色大變:"你……你就這樣為他開脫?莫非范方私下給你什麼好處或是京城內哪位朝廷重臣有所託付要你力保這位姓范的皇親國戚過關?不會是這樣吧?"宋慈說:"袁兄難道不認為我說的是實話嗎?只是我這樣的實話是上不了檯面的。""此話怎講?""按常理知州一年俸祿不過千餘銀兩怎麼節儉也不可能積得二十餘萬兩。
故而袁兄一紙呈文遞上朝廷審議眾大臣所作結論便是這銀子來路不明若非偷盜便是受賄范方也必將獲有罪名這二十萬兩銀子么最終恐怕是按你所願收歸國庫了。""是嗎?你是說你我做下此事不會因得罪皇親國戚而落下誣陷之罪?""我想袁兄你原也不曾這樣擔心的。聖上雖要顧及親情眾臣面前卻不能執意而為我想他會找個由頭保全范方的性命。而此案以這種方式圓滿結束除了貪官范方受點委屈將其不義之財收歸國庫無論朝廷聖上還是你我均可滿意。宋某得復聖命自有委任;而袁兄你因破案有功必有褒獎或乾脆取范方而代之做個知州。如此看來袁兄做事確實老練真正是一石數鳥皆大歡喜啊。"袁捷兩眼久久地望着宋慈而後默然拿起酒盅一口悶下。
宋慈淡然一笑:"怎麼宋某這樣說讓袁大人不高興了或是覺得有些委屈?"袁捷猛地丟開酒盅站起來大步走至崖前:"宋大人請你過來。"宋慈隨之而上。
袁捷指點着山下之城激動不已地說:"五年前我到這座小城任通判你可知這五年來我為之日夜操勞耗費多少心血才使嘉州城商貿興旺百姓富裕每年上繳朝廷稅銀達三十餘萬兩!我敢說這五年內我沒收商客一兩賄銀沒拿百姓一個銅錢!可范方呢?他當這個知州什麼事不做坐享其成卻撈足了橫財一船便要裝走二十幾萬兩銀子……我能讓他輕輕鬆鬆地溜走嗎?你說我能嗎?"宋慈說:"宋某來嘉州之前便已聽說袁捷任通判之職傾盡全力為一方百姓造福功績不小。初來嘉州眼見你這通判大人身居陋室節衣素食不思享樂宋某深感敬服以為難能可貴系國家棟樑之材。可是自宋某查案以來卻屢屢陷入困惑與迷茫。此案如此盤根錯節如此撲朔迷離而種種跡象條條線索最終竟然指向一個最不可能犯罪的人身上……真正讓人大失所望令人心寒之極啊!"袁捷怔怔地看着宋慈又急忙扭開臉去。
宋慈說:"在我看來此人謀事之陰毒險惡為人之兇殘無度比之范方的無能與貪心有過之而無不及!"袁捷面色發緊:"你……你說的那人是誰呀?"宋慈直直地望着對方:"你倒說說那人是誰?"袁捷擺出一副極其委屈的樣子"你……你總不會懷疑我吧?想我袁捷為人處事嘉州境內的民眾百姓有口皆碑誰不知曉?宋大人總不會說我袁捷是陰毒險惡之人吧?"宋慈說:"有句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袁大人當此天地之間僅你我二人你敢說自己是清白無辜的此心可昭示天地日月?你敢對天盟誓嗎?"袁捷面呈窘色退步縮身:"我……宋兄你來嘉州無非為了查案說到底是為皇上弄回二十萬兩銀子。現在案子已經了結二十萬兩銀子交上去滿朝歡慶皇上欣喜自有你我的功勞或嘉獎或提升你還想要什麼?你何必苦苦相逼緊追不捨?"宋慈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宋某無非想還嘉州百姓一個公道。"袁捷冷笑道:"公道?宋大人你去嘉州城裏走一走問一問百姓之中有誰說此案斷得不公誰不為除掉范方這個無能貪官而歡欣鼓舞?這不是公道是什麼?"宋慈說:"非也。袁大人天日昭昭水滴石穿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皇天在上冤魂在下案情不明是非不清雖可欺矇一時卻不可騙得一世。民心不可欺九泉之下的冤魂屈鬼豈能放過為非作歹之徒?"袁捷氣急敗壞地說:"你……你口口聲聲說有人為非作歹殘害無辜提刑大人請問你講得清事實拿得出證據嗎?"宋慈一怔過了好一會兒:"宋某確實一時無法說清事實也拿不出確鑿證據。但並不能證明此事不曾存在更不能說某人精心佈設的這一局豪賭已萬無一失永保勝果了。"
袁捷說:"嘿嘿既然拿不出證據說不出所以然何必多說那不是自招煩惱嗎?"宋慈說:"那你我就等着吧。是與非曲與直總有明白分曉的一天。袁大人在此好好觀賞風景宋某不再奉陪先走一步了。"宋慈上馬疾馳而去。
袁捷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猛一跺腳:"姓宋的你還想幹什麼!"恨恨地抓起石板上的酒壺猛摔在地上!
一盞油燈下小屋裏上面的稻穀扒開后露出並排的十二隻大箱子有的箱子已打開蓋子露出白花花的大塊銀錠。
紫玉手持油燈神色木然地望着這些盛滿銀錠的箱子。稍頃她的手無力地垂下手中的油燈落地那火苗閃動着燒着了一點雜物。她的眼睛望着沒去管它。但那火苗隨即滅了。
紫玉失魂落魄一般軟塌塌地轉身走回隔壁房裏。
其住處已非往日那麼整潔顯得雜亂不堪一張桌上很醒目地擱着一個包袱一隻琵琶橫卧在旁邊。
她無力地坐在桌旁的一張椅子上。這是她平時彈琵琶的位置。似乎出於一種下意識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取過了琵琶左手抱於懷中右手隨即彈出了一個長長的孤音顫聲悠悠響了許久。
此時有人站在宅院門口。
宅內忽然傳來彈奏《十面埋伏》起首的急促之音。此人後背一顫即推開了虛掩的宅門快步走了進去。
室內的紫玉埋頭彈奏琵琶。她竭盡全力地彈撥琴弦將全部的幽怨與絕望都寄注於琴聲之中。琵琶聲忽而如千軍萬馬奔騰而去忽而如怨如訴凄聲如縷……猝然"噗"地一聲一根琴弦斷了琴聲即止。
短暫的寂靜。
紫玉抬起臉來已是滿腮淚珠。
她看到了佇立門口的男人一驚:"你……袁大人……"一男一女相對而立。
"紫玉。"袁捷眼望着紫玉慢慢走向她。紫玉卻低下頭去不與之目光相交。
袁捷把一隻手搭在紫玉的後背輕輕撫摸着環顧四周:"這是要做什麼?
要離我而去另投一處清凈之地或者乾脆是世外桃源?再尋一個心明如鏡的知音男子續一段高山流水的情緣……"
紫玉痛苦地說:"你不要說了……""為什麼不能說?紫玉袁某讓你大失所望了?你發覺姓袁的並非你想像的那般純潔無瑕高風亮節而是個卑鄙小人偽善之輩故而你要離他而去;或者還想找個什麼人告上一狀置其於死地博一個還世道以公理的好名聲?"紫玉慢慢抬起臉目光迷離失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勤政守法吃苦耐勞在嘉州治理有方業績斐然;你才高八斗抱負遠大欲乘東風破萬里浪本可效忠朝廷榮耀一世……可你卻監守自盜瞞上欺下得一時利益獲片刻榮耀。你難道不曾想過這樣做如同飲鳩止渴最終將會自斷錦繡前程。這樣做值嗎?"袁捷發出一聲怪笑:"嘿嘿嘿紫玉難得你心清如鏡將此事看得如此清晰明了說得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璣。換了別人袁某也會如此這般慷慨激昂地說一番諒也不比你說得差。然而袁某吃苦耐勞忍辱負重目的何在?縱然才高八斗無人提攜熬到何日才能出頭?"紫玉茫然地望着他。
袁捷越說越激動:"人生苦短時不我待袁某十餘年不得提升苦熬苦守如同寒夜待曉不知何時見得天光。為什麼?朝中無人莫做官囊中羞澀難進京啊!袁某吃得起苦但不想一輩子吃苦聽人使喚;袁某亦非好財之人但不想總是捉襟見肘仰人鼻息。誰都知道惟有投靠權貴才能仕途通暢然而京城府門深險無錢財鋪路萬萬不能。錢從何來?強征暴斂勒索百姓會激起民憤怎麼辦?巧取庫銀惟此一招啊!""你取不義之財已是錯事又因此害了公孫健一家……""那是他自找的!袁某與那人原本親如兄弟卻因庫銀之事反目成仇誓不兩立。袁某好言與之相商他冥頑不化油鹽不進;給他好處也不肯收受還放出話來總有一日要將庫銀短缺真相公諸於眾。公孫健他這是自找死路怨不得我!"紫玉驚道:"因為這你才把他安上一個盜銀主謀的罪名虐殺而死?"袁捷冷笑道:"他不是要清白要操守嗎?我偏讓他受遍刑罰吃盡苦頭屈死了還背一個盜賊的惡名!哼跟我袁某作對不會有好結果的!"紫玉打了一個冷戰:"你、你竟是這般殘忍……"袁捷說:"是的。袁某便是這樣的性格。古人有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袁某做事亦遵此信條凡跟我作對者必置之死地決不寬恕!"屋內空氣滯重油燈閃動時暗時明。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從遠處傳來隆隆悶雷響。
袁捷走至後窗張望。後窗外是河道河水平靜無波。
紫玉語氣沉重地說:"看來紫玉也在劫難逃了。"袁捷質問:"你?果真要棄我而去?"紫玉指着桌上的包袱與琵琶:"你看我已備好行裝打算永離是非之地尋一個隔絕塵世的地界苦度餘生。""是嗎?只因這點事由便心生絕念不顧你我的往日情義再不想回頭?""心灰意冷覆水難收。"袁捷冷冷地說:"紫玉望你三思而行不要逼我太甚。"紫玉凄然道:"是我逼你嗎?嘿嘿袁大人你把自己說得太委屈了。紫玉乃一彈琴賣唱的小女子如浮萍一般四處漂泊無依無靠。本想倚靠一棵大樹寄託此身誰知這大樹內心卻已枯朽不堪行將倒塌小女子還如何靠得?"袁捷大聲說:"你錯了!袁某的苦日子快過完了無須多時將會鴻運高照平步青雲仕途坦蕩前程無量!紫玉你跟着袁某往後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再也用不着漂泊四方彈琴賣唱了。"紫玉微微搖頭:"紫玉雖是彈琴賣唱的藝人卻心比天高多年漂泊只為尋得知音相依相伴富貴榮華非我本意苟且偷安紙醉金迷雖生猶死。"袁捷氣急了:"你……你這個女人真是捉摸不定早知如此就不該跟你……
哼!"紫玉自怨自艾:"可悲啊紫玉自視清高卻被一葉障目陷於泥淖看來已不能自拔了。袁大人你想如何處置紫玉悉聽尊便。"袁捷目光冷酷緊盯着紫玉:"這麼說你是鐵了心要離我而去?""玉心已碎何必再求瓦全?""紫玉你真糊塗啊!袁某行事雖有不端卻是為前途所逼為名利所累。
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寇一將功成萬骨枯。袁某隻是借用古人的招術搏一把勝負輸贏而已。你一個小女子本為局外之人何必那麼認真那麼苛刻?"紫玉凄然道:"不不對。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活得自在活得問心無愧若為名利為一己私慾而冒天下之大不韙行不端之舉做歹毒之事如此雖得一時歡娛短暫榮耀卻如同行屍走肉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袁捷咬牙切齒地說:"住口!紫玉你這是在詛咒我?你罵我是行屍走肉……你太過分了!你是逼我不得不做恩斷義絕之事了!""那就來吧。我等着你下手呢。"紫玉坦然靜坐待袁捷下手。
袁捷把兩手按在其肩部又漸漸壓向其頸部。
紫玉微閉雙眼紋絲不動。
猝然一聲炸雷響起。
袁捷扼在紫玉頸部的雙手猛地顫抖起來猝然又鬆開了臉上呈現痛苦之狀緩言道:"不我下不了手。紫玉你……你還是走吧。"紫玉緩緩抬頭:"你讓我走?那我走啦?"袁捷頹然坐下低頭不語只是朝紫玉擺擺手。
紫玉從容地從桌上拿起包袱與琵琶坦步往門口走去。她伸手拉開門……
突然"噗"的一聲悶響。一顆鐵蛋滾落在地。
紫玉的腦袋直挺在門口僵立不動了。隨即其肩頭的包袱滑落在地手中的琵琶也沉沉地落下琴弦俱斷髮出雜亂之音。
紫玉緩緩地扭過臉來其額角已流下一縷鮮紅的血:"你終究還是不肯放過……"袁捷冷酷木然的臉上一陣抽搐:"我不能……"在紫玉即將軟倒時袁捷撲過去摟住了她痛楚地叫着:"紫玉……"紫玉的眼神已經散亂嘴唇顫動了幾下腦袋無力地垂落額上淌下的血滴沾在男人的手臂上。
雷聲大作閃電陣陣划亮這一對男女的身影。
閃電照見袁捷的面孔此時已變得異常冷漠。他對抱在懷裏的姑娘說了一句:"我說過凡跟我作對絕不寬恕。你也不例外。"窗外是黑夜中的河道。閃電時時發出亮光。
後門打開閃出一個人影。他抱着什麼物體用力往河裏一拋河水發出嘩啦的聲響。
隨即一切都歸於平靜了。
黑夜中的水道上一隻小船在雨中搖晃着行進。
有微弱的燈光從船艙里透出來照出划船的高大男人即是捕頭王。
船艙里透出油燈的微弱亮光。
捕頭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用力搖着手中的櫓。
大雨滂沱。一把油紙大傘時而快時而慢打傘人一路追尋着進了小巷。
打傘的是英姑。正當她為失去了追蹤目標而着急的時候披頭散髮渾身濕透的公孫妻突然從暗處現身令英姑幾乎失聲驚叫起來。
此時的公孫妻急切地看着英姑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卻又沒發出聲來。
英姑把傘挨近了公孫妻親切地說:"大嫂你想對我說什麼是嗎?"公孫妻忽然回頭又往雨中跑去跑幾步又回頭看身後的英姑。英姑領會其意就一路追蹤而去。
公孫妻跌跌撞撞地跑進荒院。英姑接踵而至。
公孫妻淚眼望着英姑不說一句話。
英姑上前摟着渾身顫抖不止的公孫妻:"大嫂我知道你是有意把我引到這裏來的你一定有話要對我說對嗎?大嫂我知道你沒有瘋其實你心裏比誰都清醒你這麼做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以保護自己等待時機為你冤死的丈夫報仇。宋大人奉旨來嘉州查處庫銀失盜案想必大嫂你早把宋大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你要真想替夫報仇你就應該開口說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宋大人。大嫂你說吧。"公孫妻淚如泉湧久久地看着英姑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痛哭起來:"啊我夫死得冤啊……"英姑問:"大嫂你丈夫出事那天可有什麼異常?對你說過什麼嗎?"公孫妻忽然止住哭:"那天他好像知道要出事了臨走前一句話對我說了三遍。""什麼話?""他要我好好看護庭院裏的那株牡丹花。""庭院裏的牡丹花?"忽然二人像是同時想到齊齊扭過頭去。
一叢枝葉茂盛的牡丹在大雨中異常奪目。
英姑情不自禁地把手中傘一扔就奔了過去。
英姑嫩筍般的雙手不顧一切地在牡丹花根上刨着、找着。
公孫妻也奔過來一把拔去牡丹顯出一穴忽然一道閃電劃過照見洞穴中露出一個罈子隨後一聲震天的霹靂。
手提一盞燈籠的袁捷神色黯然地走進屋。因路上淋着雨他頭髮與衣裳都濕了看上去神情頹喪愣愣地站在那兒。
其妻悄然走上去接過袁捷手中的燈籠扶他到椅子上坐着又用布巾輕輕擦拭男人淋濕的頭髮與衣裳。她看到男人手臂上的一縷血跡一愣又不動聲色地把它擦去了。
袁捷神色獃滯如木偶一般憑由其妻擺佈。
小男孩目不旁視端坐在一旁寫他的字。
孟書吏急急進來:"袁大人袁大人。"袁捷沒看他仍那般直着眼木然不動。
袁妻對孟書吏說:"袁大人累了公事明天再談吧。"孟書吏遲疑地說:"袁大人京城那邊來報明日戶部、吏部、御史台的幾位大人一齊來嘉州驗收二十萬兩被盜復歸的庫銀。"袁捷頓然臉上皮肉一陣顫動神態為之一振:"你說什麼戶部、吏部、御史台的幾位大人同時來嘉州為這二十萬兩失而復得的庫銀?""是的。請問袁大人明日迎候之事該如何安排?"袁捷一把推開妻子站直身子眉眼間綻露出一絲笑意話音越說越響:"好。我要大開宴席迎接京城各位大臣的到來。哈哈我袁某的出頭之日終於來了!"雨過天晴陽光燦爛。一隻裝飾着綵綢花朵的大船徐徐靠岸。船頭站立着幾位當朝重臣其中有吏部尚書薛庭松、戶部大臣及馮御史等。
嘉州通判袁捷率本州官員恭立河岸翹首迎候。
知州范方躺在一張舊藤椅上其妻在旁扶着驚恐不安。
一聲令下頓時鞭炮亂響鐵銃聲震耳欲聾。幾位大臣搖搖晃晃走下船孟書吏在船邊相扶:"大人小心走好。"袁捷等官員謙恭地躬身上迎:"嘉州通判袁捷恭迎各位大人。"薛庭松面帶笑意上前扶起袁捷:"請起請起吧。"馮御史厲聲問:"嘉州知州范方何在?范方何在?"范方從藤椅上滾落連滾帶爬地過來跪着:"各位大人卑職在這兒……"薛庭松鄙夷地望一眼范方:"馮大人你讀一下詔書吧。"馮御史拿出詔書高聲宣讀:"嘉州知州范方、通判袁捷接詔……"宋慈帶捕頭王、英姑二人在空無一人的街上疾步快走。
捕頭王邊走邊問:"怎麼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英姑說:"大概都去河埠頭看熱鬧了。"宋慈邊走邊整衣冠:"快點再晚了趕不上看好戲了。"河埠頭。馮御史仍在宣讀:"……革去范方知州之職遣返原籍永不錄用。
通判袁捷接任嘉州知州之職以示褒獎。欽此。"范方軟癱在地哭泣着:"范方謝……謝恩……"袁捷喜極再三拜謝:"謝聖上隆恩!"范方及其妻在衙役的押送下離去圍觀百姓對其嘲笑不止又大聲褒獎升職的袁捷向他表示祝賀。袁得意洋洋向眾人拱手作謝。
馮御史張望一番:"哎怎麼沒看到宋慈?他不是來嘉州查案的嗎?"薛庭松也覺奇怪:"是啊宋慈呢宋慈到哪裏去了?"忽聽"來了來了宋慈來了"即見宋慈等人匆匆趕來。
匆匆而至的宋慈官服和烏紗帽還未整好腳上一雙靴子也沾滿泥巴看上去很不雅觀走至幾位大臣跟前連打了幾個噴嚏而後慌急地向幾位大臣作揖:"宋慈迎候來遲望幾位大人見諒。"薛庭松不悅地問:"宋慈你這奉旨查案的提刑官怎麼這時候才來?"馮御史問:"宋慈你怎麼這副模樣?昨夜在幹什麼?"宋慈歉疚地說:"稟告各位大人宋慈為破疑案昨夜東奔西走一宿沒睡又淋了雨着了涼這才匆匆換了官服趕來迎候各位。啊嚏——"忍不住又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戶部尚書說:"這案子不是早已告破了嗎?你這提刑官為何還在徹夜查案你還忙乎什麼?"馮御史說:"想必是案情複雜還有未了之事要處置一下?"袁捷急忙接上:"正是正是。宋大人為此案真是傾盡全力廢寢忘食令袁某大為感動深為敬仰。宋大人你我此次破案攜手合作十分融洽。幾位大人可要在聖上面前為宋大人請功啊。"馮御史等讚許地說:"嗯此話有理。"宋慈說:"各位大人宋慈有話要與各位大人……"袁捷趕緊搶在前面:"大人們是否先去州衙查驗那二十萬兩銀子將其收歸國庫運進京城?"戶部大臣說:"對對查驗二十萬兩銀子是要緊之事走走。"州衙前院。二十幾隻大箱子一一打開裏面滿滿地裝着一錠錠的白銀。
幾位大臣上前急切地取出一錠錠白花花的銀子滿意地連連點頭。
戶部尚書滿臉是笑:"好哇。這二十萬兩白銀失而復得了卻多日牽挂。
我懸着的心今天總算放下了。"薛庭松說:"現在銀子收回來國庫充盈國力強盛聖上必然十分高興。
袁捷啊你任嘉州通判數年治理有方薛某早有耳聞。如今眼見是實果然是才學出眾品行上佳。接任知州之職后應再接再厲多多出力啊。"袁捷感激地說:"卑職一定不負薛大人及幾位大人的囑言從此當竭盡薄力為朝庭與百姓效犬馬之勞。"薛庭松走向宋慈:"這次查案你與袁捷通力協作終有圓滿結果聖上對你會有獎賞今日大案既定就隨我等一同回京如何?"宋慈低聲說:"岳父大人有關此案事實宋慈有話要說……"薛庭松說:"哎有什麼話上船再說也不遲。時候不早我等今日還得趕回京城該搬銀子啦。"袁捷急忙說:"好好搬銀子要緊。卑職這就讓人來抬銀箱……"
馮御史等應和道:"對對快叫人把這些銀箱都搬上船……宋慈急了突然把一隻銀箱猛地蓋下踏上箱頂大聲喝道:"且慢!"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薛庭松問:"宋慈你怎麼啦?"宋慈說:"岳父大人各位大人事到如今宋某不得不以實情相告了。"袁捷急切地說:"宋大人你不要……不要讓各位大人掃興讓薛大人臉面太難堪了你我畢竟有同科之誼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宋慈說:"宋某身為提刑官受聖上委派怎可只顧臉面不管大是大非啊?
各位大人嘉州官銀失盜案疑點多多主犯公孫健身受酷刑割舌而死;所謂同黨盜賊不知所終;知州范方私吞贓銀如同天方夜譚。這二十萬兩銀子真是那銀庫失盜的二十萬兩官銀嗎?這一樁失盜案只怕袁大人難圓其說。其中有莫大冤情是大大的陰謀啊!"眾聞言大驚。
袁捷發出一聲冷笑:"宋大人此話也太危言聳聽了吧?既如此你且向各位大人說一說此案有怎樣的冤情又有何樣的陰謀?袁某得便也在此洗耳恭聽聆受宋大人的一番教誨。"宋慈說:"各位大人。袁通判呈文所言嘉州庫監公孫健與江洋大盜裡外勾結趁夜深人靜之際一次盜走二十萬兩官銀即藏於知州范方宅中。試問銀庫重地有庫兵日夜把守既有偷盜那守庫的官兵何在?竟是木偶泥胎?既無人傷亡也無人報警?又說所盜庫銀不曾遠運他鄉而就近藏於范方宅中豈非怪事?各位大人想想這可能嗎?"眾大臣面生疑色。袁捷故作鎮靜狀。
戶部尚書說:"這樣一說倒是有些蹊蹺。宋慈你且說下去。"宋慈接著說:"盜賊既去無人告密又怎知內賊必是庫監公孫健?將公孫誘捕入獄嚴刑拷打死去活來最後竟割其舌頭堵其喉管使其狂暴而起自撞石壁而死!試問既要追查同黨須得留下活口而割舌塞喉逼其自戕是何用意?疑犯既死按例須驗屍備查嘉州衙門卻趁夜黑人寂時偷偷埋屍於荒郊野外未作墳堆亦無標識。幸有當地牧童窺見才得以發掘。宋慈查驗屍體其慘狀令人髮指。自有驗狀在此可作證據。"眾大臣圍觀驗狀面呈愕然狀。
馮御史輕聲道:"竟有此事……"薛庭松神色凝重閉嘴不語。
袁捷漲紅了臉辯解:"公孫健被捕及受刑得到知州范方贊同且有其外甥周朗參與審訊非袁某私自所為。即使有過也是獄吏用刑不當之過不能據此說公孫健是蒙冤受屈故意虐殺。"吳魁狡辯道:"這都是周朗吩咐在下做的實在是出於無奈啊!"馮御史問:"周朗呢?"吳魁答:"那人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袁捷不無得意地用眼角瞟了宋慈一眼。
宋慈說:"周朗不過小小配角而已無足輕重。公孫健的冤情自有其妻作證。請公孫吳氏上來。"公孫妻在英姑的陪同下緩步走過來。
袁捷慌急起來:"這……這婦人早已瘋了瘋婦之言如何信得?"公孫妻凄然道:"袁大人我丈夫公孫健以往與你關係親密兄弟相稱。誰知只因不肯屈從你的指令盜取官銀竟被你陷害入獄毒打致死。小兒無辜亦被弄死我裝瘋賣傻才逃過一死……你、你真是人面獸心蛇蠍心腸啊!"袁捷急喊:"各位大人別聽她的她是個瘋婦早就瘋了……"戶部尚書說:"真瘋假瘋且聽她說些什麼你急什麼?"公孫妻說:"我丈夫是老實人雖懦弱膽小卻不肯同流合污。前幾次袁捷以借為名從庫中取走十萬銀子並未歸還我夫心焦如焚卻不敢直言只是私下將銀兩數目記在賬冊上並存借據。一天晚上他對我說袁某這回連借據都不出拉走了十萬兩銀子還要我交還借據。他這樣做事必有敗露的一天我身為庫監必受其累只怕難逃一死故而存下賬冊借據以示清白。我夫的話不幸而言中。那天晚上胡捕頭忽然登門說袁大人請去城東某處見面有要事相商。我夫心有疑惑但胡捕頭再三催促不得不隨其出門。臨走對我說了一句話:天要下雨了你要好生看護庭院的那株牡丹花。那時我不知我夫的話意多虧宋大人和英姑相助在我家庭院前那叢牡丹下面挖出我夫埋於地下的賬冊。"宋慈接著說:"賬冊已取出宋某已收在身邊賬冊上所記何日何時何人所取數目幾多筆筆清晰合計正好是二十萬兩銀子。另附袁捷親筆所寫借據數張請過目。"幾個大臣相聚而閱漸漸面生慍色。
袁捷臉上冷汗直流大聲叫着:"各位大人那是公孫健偽托之物不足為信!"薛庭松望着袁捷又看看宋慈猶豫不決欲言又止。
袁捷說:"薛大人各位大人袁捷入仕以來勤勉政務不圖享樂生活清苦持之以恆。宋大人你……你也曾到袁某家坐過還對袁某大加褒譽你都記不得啦?"
宋慈說:"宋某確實看到袁大人家中清貧如洗身無長物恐怕同級官員中也是絕無僅有。當時宋某十分感動以為天下官員如袁捷一般大宋早已是太平盛世了。"袁捷說:"既如此袁某何來貪婪之心斗膽私吞官銀且是二十萬兩?我袁某區區三口之家只需平房三間便可安息;一日三頓粗茶淡飯便心滿意足。我要這二十萬兩官銀何用?再說我又能將這銀子藏至何處?昨日差役們已將袁某住宅里裡外外掘地三尺細細搜過袁某全部家當總計價值不過十餘兩總不能硬讓我變出二十萬兩銀子來吧?"馮御史迷惑不已:"是啊宋慈你這提刑官查案查得好奇怪明明抄得范方二十萬兩銀子你說那不是贓銀袁捷家徒四壁你偏說他藏有二十萬兩銀子這話怎麼說呢?"薛庭松面色嚴峻地說:"宋慈此案重大非同兒戲你可有真憑實據?"宋慈說:"袁捷行事算得上老謀深算只是捕殺盜賊之事不小心露了馬腳。"袁捷大叫:"捕殺一幫江洋大盜有何過錯?"宋慈厲聲道:"袁捷!那幾個被殺者真是江洋大盜嗎?"袁捷頓時心虛低下頭去"那……你說是什麼人?"宋慈說:"宋某曾細細察看那幾具死屍發覺其中有詐。我發覺那幾個死者的腳板寬大如扇腳趾個個散開腳底有厚厚的老繭系常年站立船板所致手掌心亦有兩道厚繭為拉網收繩勒刻而成可見被殺的所謂江洋大盜不過是幾個老實巴交的捕魚之人!胡捕頭在哪裏?"胡捕頭慌急地跪下:"宋大人……"宋慈喝道:"你枉殺無辜該當何罪?"胡捕頭連連磕頭:"在下是奉命行事不得不為求宋大人饒命饒命啊……"宋慈怒向袁捷道:"袁捷你也是貧寒人家出身那幾個手無寸鐵的無辜漁夫打漁謀生養家餬口與你何冤何仇你卻將他們亂刀殺死扣以惡名暴屍野外你你良心何在還有何話可說?"袁捷臉上冒出豆大汗珠仍硬着頭皮說:"袁某查案心切手下人或有失誤之處也是在所難免。"馮御史說:"哎呀宋慈查案之中的是是非非就別扯得太遠了。要緊的是那二十萬兩庫銀到底怎麼回事?"袁捷提起了底氣:"是啊你說是袁某盜取了庫銀那麼袁某把銀子藏在何處?"宋慈坦然道:"照說想尋到你袁捷所藏之物是很難的。可碰巧得很陰差陽錯無意之中竟讓宋某發現了某處有你所藏的銀箱……"袁捷猝然變色:"你……你胡說!"宋慈說:"袁通判昨日我對你說過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雖然行事詭秘處處用心卻難免百密一疏功虧一簣。各位大人你們不是負有聖命前來收受被盜官銀嗎?宋慈為嘉州另收了一批失盜的官銀順便也一同收送進京不是更好嗎?"馮御史狐疑地問:"真有此事?"戶部尚書說:"噯宋提刑說還有想必就有。能多收些官銀不更好嗎?
走走我們且隨宋提刑去看個虛實。"宋慈對袁捷說:"袁大人你是在前面帶路還是跟在後面?"袁捷色厲內荏地說:"宋大人你說有自然你領着去。袁某暫且跟着權當看熱鬧吧。"宋慈大聲說:"各位大人請——"十二個銀箱從小屋裏一一抬出置於院中打開箱蓋白花花的銀子赫然在目。眾官員驚詫不已不敢相信。
戶部尚書拿出一錠庫銀仔細察看微微點頭:"嗯這的確是庫銀。這十二箱銀子約有十萬兩。袁大人這銀子是哪裏來的怎麼用的是銀庫專用的箱子啊?"袁捷硬着頭皮說:"在下實在不知道這裏為何藏着這麼多銀子。或許宋大人更清楚這銀子從何而來?"宋慈說:"袁大人這麼說你不想要這十萬兩銀子了?這可是你煞費苦心才弄到手的怎麼如此慷慨又不想要了?""哼在下從未到此宅院來過宋大人此言簡直是無稽之談!""袁大人居然說從未來過此地?這不是你替彈琴賣唱的紫玉姑娘租下的宅院嗎?你們在此幽會互訴衷腸……""你……你完全是無中生有!什麼紫玉紅玉我從不認得什麼彈琴賣唱的女人。我家中自有賢妻何來相好女子?"宋慈大聲感嘆:"唉紫玉啊紫玉你聽到這位相好男人的話更應心寒了吧。"紫玉悄然從內室走出來神色黯然頭上包着白紗布一雙幽怨的眼睛盯着袁捷。
袁捷失聲叫着:"紫玉……你還活着?"紫玉悲切地說:"紫玉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袁大人你好狠心啊!紫玉和你真心相許視為知己紅幃帳內互吐衷情。只因偶爾發現這銀箱你便不顧往日情義痛下殺手……要不是得遇這位救命恩人紫玉早已讓河裏的魚兒撕咬得粉碎了。"捕頭王得意地笑道:"這位袁大人真夠黑心的用鐵蛋打昏了紫玉姑娘把她扔進河裏想沉屍滅跡。多虧宋大人讓我暗中跟蹤姓袁的把這事看得一清二楚把紫玉姑娘救下了。"袁捷又悔又恨咬牙切齒地一跺腳不得不低下頭去。
幾位大臣將憤怒的目光對着袁捷。
宋慈說:"各位大人嘉州官銀失盜案至此已真相大白。所謂公孫健與外盜勾結乃彌天大謊范方私吞贓銀也屬無稽之談。二十萬兩官銀實是通判袁捷監守自盜所為。他為找替罪羊才故作姿態栽贓陷害。請各位大人明鑒。"幾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都不說話了。
袁捷突然朝幾位大人跪下連連磕頭都碰出血來了哀號聲聲:"大人各位大人在下一時財迷心竅犯下大錯請幾位大人饒學生一回放我一條生路讓我做牛做馬也情願啊。各位大人宋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饒我一回吧……"馮御史偷偷對薛庭松說:"你看這人怪可憐的能放過且放他一回吧……"一直沉着臉未出聲的薛庭松猛然喝斥道:"你真糊塗!犯下如此重罪還能放過嗎?監守自盜栽贓陷害嚴刑拷打草菅人命又濫殺無辜製造假案虛報戰功欺瞞聖上!這簡直是十惡不赦之罪!來人把袁捷拿下關進囚車餘下涉案官員也一併拿下不得放過一人!"官兵一擁而上將袁捷等人五花大綁起來。
袁捷仰天而嘆:"天不助我無可奈何。上不得天堂便下地獄事到如今袁捷只能認命了!"袁妻帶著兒子匆匆而至。她急奔過來跪在丈夫跟前哭泣不已。其六歲的兒子手中還拿着寫字本與毛筆。
袁妻說:"他爹你不要怕坐牢為妻陪你進牢房殺頭為妻也陪你上刑場。"袁捷搖頭嘆道:"不必了。我袁捷這輩子已經完了可你還得活着。我們還有兒子讓他好好讀書將來長大了再去考狀元再當官。兒子聽你老子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聽清了沒有?"其子清清楚楚地應一聲:"爹我聽清了。"袁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好。這才是我的兒子。"又對其妻說"你身邊給我帶着那豆子嗎?"
其妻一愣:"帶……帶着了。"袁捷平靜地說:"我想吃豆子。拿出來吧。"袁妻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帕包打開裏面有一些黃豆她抓起黃豆送進丈夫嘴裏。袁捷兩眼卻盯着其中一顆略大的丸狀之物。女人哆嗦着用手撿起放入袁捷嘴裏。
宋慈急叫:"不好袁捷服毒了快找蘿蔔籽給他灌下瀉毒。"薛庭松趕上前去細觀袁捷:"不必啦毒已攻心來不及啦。唉他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謝罪對一個必死之人就讓他好好上路了吧。"袁捷感覺肚中一陣劇痛臉上勉強綻出一絲笑意:"謝大人恩澤……"即倒地斃命。
宋慈說:"二十萬兩官銀只查出十萬兩還有十萬兩還不知去向袁捷一死……"薛庭松暗地裏拉扯宋慈一把:"你出來一下。"說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宋慈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一條狹而長的弄堂。
薛庭鬆快步走入前後無人的小弄等着宋慈。宋慈緩步走來到岳父面前站定。翁婿對視着誰也沒說話。
良久還是薛庭松先開了口:"嘿嘿嘿這就是薛某的女婿!看看當年莫名其妙地非要請命外任一別數年竟一次也不回京來看看我這個老丈人於情於理你都說不過去!"宋慈說:"岳父大人今天想必還有別的話要說。""對要說話你我翁婿幾年不見我還真備着三天三夜的嘮叨等着讓你聽呢。可今天不談別的今天只想對你說一件事。你記得當初你在梅城破了兩知縣謀殺案聖上龍顏大悅恩賜你正六品主事可你只圖自己逍遙自在非要請命外任。這些年老夫一直想把你重新調回京城無奈官場之上爭權奪利黨同伐異一直沒找到好的時機。此番嘉州官銀失盜老夫向聖上保薦你來查辦此案就是想給你一次機會而你果然不負眾望追回了官銀我料聖上一定會……""薛大人!哦岳父大人您要說小婿不負眾望追回了官銀只怕言之過早。""為什麼不結案了嗎?""不二十萬兩官銀只追回其半還有十萬兩不知去向這案子能結嗎?"薛庭松搖了搖頭:"宋慈啊宋慈查案釋疑你才華出眾無人能比。可對為官之道你怎麼就不開竅呢?有的案子該一查到底是絕不可以半途而廢的否則就會應了那句老話:打狼不死必遭狼咬;可有的案子就該適可而止不然就會自陷泥潭難以自拔!在官場混審時度勢分清什麼該一查到底什麼該適可而止這比查案本身更為重要!你懂嗎?"宋慈乾乾脆脆兩個字:"不懂!"薛庭松有些惱了"你!你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不懂?"宋慈扭着頭"既是這樣岳父大人何不明示小婿什麼樣的案子要一查到底什麼樣的案子又該適可而止呢?""這讓我一兩句話怎麼說得清楚?哦比如說這樁官銀失盜案如今本案真相已經查明主犯也已畏罪自殺還多為朝廷查沒十萬兩贓銀聖上一定會滿意了……""小婿就該適可而止了?""你要是再往下查有線索嗎?即便有你知道那十萬兩背後究竟又是一口什麼樣的深井?你再往下查還能查出什麼結果呢?不就是還差十萬兩嗎?"宋慈嗓門一高:"十萬兩啊!岳父大人怎麼就那麼不當數啊!"薛庭松的嗓門忍不住也高了起來:"可主犯人都死了死無對證了你還查什麼?"宋慈驚詫地說:"對死無對證死無對證宋某不止一次碰到過對手設下死無對證的難題想不到這回是出自岳父之口。"薛庭松怒道:"宋慈!你怎麼就不體諒體諒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我這都是為你好啊!世事險惡人心莫測官場傾軋黨同伐異等你進了京當了京官就知道有多難了……"宋慈冷冷地說:"小婿知道岳父大人為了讓小婿重返京城費盡了心機無奈小婿在外省逍遙慣了不想進京為官。告辭了!"說完就往弄口走去。
薛庭松喝道:"你站住你去哪?"宋慈頭也不回地答道:"當我快樂逍遙的鄉巴佬外省官去。"薛庭鬆氣憤地說:"你!我這個岳父的話你敢不聽可我看你敢不敢抗逆聖旨!真是恃才傲物的歪才!"宋慈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弄堂口英姑和捕頭王早已牽着馬侍候着從二人臉上的表情看顯然是聽到了翁婿之間的爭吵。
宋慈一言不發翻身上馬而去。
晴空萬里風光艷麗。宋慈催馬疾馳在河堤上捕頭王和英姑緊隨其後。
英姑加鞭追上宋慈:"大人有句話我一直想問。"宋慈說:"你要是想問宋某為什麼和老丈人不和那你還是趁早免開尊口。"
"為什麼?""因為這是我的家事!""大人那年在京城西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宋慈聞言猝然勒韁回過頭來吃驚地看着英姑:"你知道些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才覺得有些奇怪。""奇怪什麼?"英姑兩眼望着宋慈緩言道:"當時大人是大理寺正六品主事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女人在你的眼前投河自殺按大人的性格本來一定會尋根究底的可大人不但不聞不問還執意請命外任遠離了京城。十幾年來您一直不願回京難道……"宋慈沉吟一會兒"宋某對那無名女人之死不聞不問是因為那女人的確是自殺;何況有眾多高官在場宋某無意逞能。""當時的確有很多京畿大員在場其中就有您的岳父薛大人……"宋慈警覺地問:"英姑你究竟想說什麼?"英姑一怔:"我……哦也許是多疑了。但這也是跟着大人太久之故對心有疑問的事就喜歡刨根究底。"宋慈說:"好啊!既然你喜歡刨根究底宋某就讓你去辦一件事。嘉州庫銀失盜不是還有十萬兩下落不明嗎?袁捷雖死但我敢說袁妻看似木訥其實比誰都有心眼有肚量。"英姑眉頭一跳:"大人是想讓我去追蹤袁妻?"捕頭王在一旁聽到了急忙說:"啊這太危險了不成要去也得讓我去才行。"宋慈樂了:"你可是小看我們的英姑娘了要說和女人周旋只怕你我都及不了英姑呢。"英姑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大人您讓英姑上刀山下火海英姑也不敢說個不字的您又何必把我當小孩似的用激將法呢?告辭!""等等。英姑千萬小心了可別讓宋某懸挂太久!"英姑心裏一熱幾乎落淚卻強顏歡笑:"可我要是回不來了呢?""你敢!你要是敢回不來宋某可不饒你!"英姑哈哈大笑着催馬走了。
宋慈一本正經:"這丫頭笑什麼呀?"捕頭王說:"她……大概是笑大人說錯話了唄。""我說錯了什麼?""大人說英姑要敢不回來就不饒她回不來了還饒不饒誰呀?"
"哦是宋某詞不達意了。"捕頭王像是有話要說:"大人……""你想說什麼?""嗯……哦……沒什麼。""哼支支吾吾比英姑還黏糊。虧你還是個大男人!"捕頭王還是把話說出來了"大人我以為薛大人有些話是對的官場上爭權奪利黨同伐異是很兇險的。有些人別的本事不大可抓人點話柄製造點桃色傳聞卻很擅長大人可也不得不防着點。"宋慈皺起了眉頭"我說捕頭王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麼呢?""我……""俗話說腳正不怕鞋子歪身正不怕影子斜宋某人不必夾着尾巴做人!""可是……""別說了上馬!"話音方落忽聽身後有人高呼:"宋慈慢走!"宋慈和捕頭王雙雙回頭只見宮中傳旨的黃袍差官高舉着聖旨快馬而至。
差官大聲道:"聖旨到宋慈聽旨!"宋慈聞言誠惶誠恐地雙膝一跪……
差官宣讀聖旨……
宋慈一臉的沮喪……
誰能想到嘉州庫銀失盜案雖然還留下十萬兩懸疑但宋皇卻下旨把宋慈調回京城委以京畿提點刑獄之重任。當年因西子湖的一個小插曲宋慈力辭京官請命外任。不料十年後宋皇下旨又把他召回京來除了宋慈屢破奇案也少不了他岳父大人的竭力促成。雖說宋慈本人老大不情願卻也迫於皇恩浩蕩不得違抗只能乖乖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