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銀失盜案(上)
銀庫沉重的大門咣當一聲打開了。幾個庫兵走進庫內猝然大驚失色。
他們轉身驚叫起來:"不好啦銀子沒了!庫房裏的官銀全沒了!"夜色迷濛。一隊捕快騎馬至庫監公孫健住宅前急速下馬用力敲打大門。
公孫妻開門一臉驚疑。
捕快們不由分說沖了進去。一會兒捕快們空手而出又將公孫妻抓走。
捕快們飛馬而去。
荒郊野外。庫監公孫健在暗夜裏獨自行走看上去忐忑不安腳步遲疑不知該往哪裏逃命。突然燈火通明躥出一隊騎馬的捕快將其團團圍住用鎖鏈套住其脖子拖着便拍馬疾馳人即被拖倒在地。州衙大獄。庫監公孫健四肢被縛吊在柱子上皮鞭如雨點般落在皮肉上霎時血淋淋一片。他慘叫不止隨即昏厥過去。血肉模糊的公孫健狂躁如獸猛然撲向審訊官員張嘴亂咬。
幾個打手面色惶然難以控制。
公孫健掙脫眾人猛地撞向堅硬的石壁頓時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一個打手扳過公孫健的面孔發覺其整張臉血肉模糊兩眼瞪得很大已氣絕身亡……京城金鑾殿上因一則驚人的消息使得上朝的宋皇與眾大臣個個面呈驚愕之色。宋皇簡直不敢相信:"二十萬兩庫銀失盜……竟有這等事?"戶部尚書躬身奏道:"嘉州本已抓獲盜銀主犯公孫健審問出其與一夥江洋大盜裡外勾結盜走庫銀之事實。不料公孫健自知死罪難逃竟一頭撞死在石壁上。此案線索已斷追查失銀困難重重嘉州通判袁捷呈文告急。請聖上明鑒。"宋皇問:"知州范方呢?他在幹什麼?"戶部尚書說:"據說因突發此案嘉州知州范方急火攻心引發痼疾已卧床多日。"老態龍鐘的兵部尚書搖晃着白頭感嘆:"二十萬兩白銀啊!可養我數萬精兵啊!"兵部侍郎史文俊說:"聖上此事源起於州官失檢部屬失職應追究嘉州主要官員的責任嚴加懲處以示後人!"宋皇面呈不悅之色:"嗯?這……合適嗎?"
吏部尚書薛庭松說:"聖上臣以為嘉州商貿發達繁華興旺每年上繳賦稅近三十萬兩為京畿鄰近州府首富之地可見嘉州官員治理有方功績不小。未可因一時失察導致官員受罰。當務之急是派得力官員前往嘉州緝拿江洋大盜追繳失盜官銀。請聖上明斷。"宋皇微微頷首:"懲辦官員有什麼用?二十萬兩銀子才是最大的損失。眼下軍餉十分緊缺官員的俸銀也是入不敷出六部大臣總為此事嘰嘰喳喳吵個沒完沒了。這下倒好二十萬兩白花花到手的銀子又沒了!"戶部尚書急切地說:"那就快派得力官員下去追查緝拿盜賊啊!"史文俊說:"讓我去吧帶上幾千人馬把嘉州鐵桶般團團圍住人人過關家家搜查什麼樣的江洋大盜也溜不掉必能手到擒來!"宋皇未作表示轉向薛庭松:"薛愛卿你看如何是好?"薛庭松說:"史大人雄心可嘉但調兵遣將興師動眾畢竟不妥。查案審凶緝拿逃犯乃刑部職責當由刑部擔綱。然而此案重大眼下刑部可用的精幹官員匱乏只怕難當此任。臣以為可急調湖南提刑宋慈入京任提點京畿刑獄之職前往嘉州協同當地官員緝查此案捉拿盜賊追繳失銀二十萬兩。"眾大臣有的感到意外有的頻頻點頭。
史文俊頗不以為然大聲譏笑道:"宋慈不就是你那個女婿嗎?薛大人真是舉賢不避親啊。聽說你那女婿喜歡擺弄死人骨頭還喜歡在公堂之上夸夸其談?可要捉拿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這位只會玩弄狗盜雞鳴小花招的提刑官能行嗎?"薛庭松面色有些尷尬:"怎麼不行?史大人不要太小看人了……"宋皇沉吟片刻:"宋慈放外任做提刑已有多年查案斷獄手段高超讓他來查辦嘉州失銀疑案當為合適人選。提點京畿刑獄一職么且待此案查下來再說吧。各位以為如何?"史文俊昂着腦袋哼了一聲沒言語。
馮御史等俱稱:"好。"薛庭松稍頓也說:"好。"宋皇說:"此事就這麼定了。擬詔。"身邊的太監即提筆擬寫:"着令湖南提刑宋慈即刻赴嘉州查案……"一條河傍着官道蜿蜒而去。河道上時有船隻穿行而過沿河兩邊楊柳青青間或有成片民居、埠頭等。路旁立着一塊石碑標有"嘉州"二字。
宋慈、捕頭王等一干人騎馬在河邊的官道上快行。
捕頭王說:"大人此去已是嘉州地界了。"
"哦。"前面的官道有不少人持十字鎬頭正在努力挖掘路面致使交通中斷往來的行人車馬均不得通過。被堵之人叫苦不迭怨聲載道。
宋慈下馬吩咐捕頭王:"去看看。"一下級官吏疾步迎上恭敬行禮:"請問可是宋提刑宋大人?"宋慈答:"正是。""小的是嘉州衙門書吏孟正文……""怎麼回事?好好一條官道為什麼被截斷了?"孟書吏歉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因農田缺水急於引水灌溉不得已而破路修渠卻把宋大人擋了道。小的特地前來迎接請宋大人坐船去嘉州吧。"宋慈一愣:"坐船?""對已備了船隻恭候大人光臨。宋大人請。"宋慈抬頭一看果然有一條裝飾華麗的船停泊在岸邊。
這條船可非同一般艙外裝點着多種花樣裝飾物艙內更顯得豪華艙壁上飾有壁畫有流蘇花邊船的正廳中設有桌几桌上擺着時鮮果品、各種吃食、茶碗等。
捕頭王高興地東張西望:"哎這船上擺設得挺講究么。喲邊上還開了小窗坐在裏面還能望見外面的風景真不錯呢!"宋慈一見船內的模樣頓時皺起眉頭沒有言語。
孟書吏殷勤地招呼道:"宋大人請坐。請這兒坐。上茶。"一年少俊色女子從后艙提茶壺出來給宋慈跟前的茶杯斟茶水。
宋慈問:"孟書吏此去嘉州多少里?這船如此緩慢幾時可到?"孟書吏有點為難地說:"這個……此去嘉州城不過四五十里地我估計傍晚肯定可以到達趕上吃晚飯是沒問題的。""這……這怎麼行?宋某此來嘉州何干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此拖拉豈不要延誤大事?""宋大人請勿焦急。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路上多費一兩個時辰哪裏就會誤了大事?來來喝茶喝茶。行船自然比不得騎馬快可它穩當啊。沿途可欣賞優美景觀河中還有鮮魚活蝦這時節有一種鰣魚最為名貴大人如有口福遇上……"宋慈把臉別開去了。
河邊風景別緻。幾個家常衣飾的婦人或俊或丑在河埠頭洗衣洗菜嘻笑聲聲。宋慈把頭扭回無奈地端起茶來胡亂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孟書吏低咳兩聲。不知何時幾個艷妝女子手持琵琶月琴洞簫等樂器款款而至奏起一曲《漁舟唱晚》。曲調悠遠。
宋慈起初有些意外繼而便覺滋味不對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孟書吏見宋慈不高興趕緊示意幾個奏曲女子停下來:"等等。"他轉身向宋慈:"宋大人是不是這曲子不合適?換個快活點的曲子?"宋慈朝奏樂女子走去:"幾位是哪裏人?專在這船上做這種營生的?"其他女子低頭不語一吹簫女子望着宋慈正色道:"大人你上得花船應知曉此中行情何必明知故問?"宋慈被頂了一下不覺一愣:"嗬?這麼說倒是我錯了?"捕頭王說:"喂小女子你怎麼說話呢?這是宋提刑宋大人此次專奉聖命來查辦要案。你怎麼敢……"宋慈用眼色阻止捕頭王。
吹簫女子說:"我等從藝賣唱為生不做禍國殃民之事大人縱然手握生死大權諒也不會拿我們這等弱女子開刀吧?"孟書吏臉色發白急忙阻止吹簫姑娘:"休得胡說!宋大人這小女子性情孤傲說話不知禮數還望見諒。你們幾個趕緊換個曲子吧。"宋慈說:"不必了。宋某今日有幸坐上花船有吃有喝還能聽幾位絕色女子演奏小曲。曲也雅緻人也風流只是宋某心情不好。孟書吏很抱歉宋某辜負你的一片好意了。"孟書吏面色尷尬:"哪裏哪裏……"宋慈對出言不遜的吹簫姑娘作了一揖:"也對這位小姐說聲抱歉。並非宋某不能消受這優雅小曲只是時機不合他日或有空閑再聽你彈奏小曲今天就不奉陪了。""宋大人你怎麼……"宋慈堅決地說:"前面有河埠讓船靠岸宋某即刻下船。""啊?"山灣深處樹密林深。遠近看不見一個人影。
兩個男人急急趕一輛驢車往山溝里走不時低聲吆喝着牲口:"嘟嘟兒!"驢車搖搖晃晃地前行。車后載着一個長條形的東西外面用席子包着小半截露在車架子外面。
驢車行至一個山凹處。車上二人手忙腳亂地將那席子捆紮之物拖拉着往山溝里走。拖拉中席子裏露出了一雙人腳……
山間荒野之中。兩個男人吃力地用鐵鎬挖坑已挖了一個深坑黃土裸露。
一人扔開鎬頭把死屍往大坑裏拽。
死屍被拖至坑裏滾落隨即二人又用鐵鍬往坑裏填土。要道口。一隊官兵守着關口過往商販農夫均被攔住士兵們對其仔細搜身又仔細查看所攜物品方予以放行。
一個略顯消瘦的官員神色威嚴地側立一旁註視着手下人的工作。此人便是嘉州通判袁捷。
一隨行官員不無擔憂地說:"袁大人就這樣守着關口搜查恐怕不太可能搜得贓物捉得盜賊呢!"袁捷語氣堅定地說:"人過留跡雁過留聲我就不信這伙盜匪竟能逃過我的眼皮!"他又朝路上張望"怎麼還沒見京城來人呢?""京城有誰來啊?""聽說聖上特調湖南提刑宋慈來嘉州協查官銀失盜案今日必到嘉州天色已近黃昏怎麼還沒見人呢?""宋慈?此人名氣很大呢。聽說他查案緝兇很有一套手段!"袁捷感慨地說:"宋慈與我乃同科進士當年金殿之上聖上御筆親點前朝宰相之子為狀元我為榜眼宋慈為探花三人並立殿前眾目所瞻那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威風。""哦原來大人與宋慈還有同科之誼?這回聖上派宋慈來嘉州查案二位同科進士若能攜手合作必能查清此案大功告成。"袁捷面露微笑"多年未見真想與他好好敘談一回啊。"暮色中宋慈率捕頭王等人在路上行走。捕頭王眼尖忽然伸手一指:"咦那兒有幾匹驢子是趕腳的吧?"孟書吏為難地說:"這個……讓宋大人騎驢行嗎?"捕頭王說:"你這人是豬腦子啊?騎驢總比走路快點吧?""好好我這就去說這就去說。"稍後即見一行騎驢的人在官道上疾行。
宋慈一臉嚴肅騎在個頭矮小的小黑驢上頗有幾分可笑。
孟書吏徒步緊隨其後臉上大汗如雨十分狼狽。
已是夜晚。縣衙客廳廳前高掛着兩隻燈籠燭火通明。當庭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宋慈坐在上首客座。孟書吏及師爺周朗桌旁作陪。
孟書吏舉杯欲敬酒:"宋大人路途中多有得罪……"周朗不客氣地搶在前面向宋慈高舉酒杯:"宋大人在下代舅父范知州敬一杯酒。宋大人奉聖上之命來本州公幹一路上辛苦啦。我先幹了這杯宋大人再喝乾如何?"宋慈並不舉杯"范大人病重在床嘉州由誰主事可是通判袁捷?""不。舅父偶染小恙仍主持本州政事今日卧病在床由在下全權代理不會誤事的。"這時范方躺在一張藤椅上嘴裏哼哼嘰嘰由四個衙役抬上來。
周朗忙迎上去:"哎呀舅父你病得這麼厲害怎麼還硬撐着出來呢!這裏自有外甥照應哪會出差錯呢?"宋慈上前行禮:"在下提點湖南刑獄宋慈奉聖上之命前來協查庫銀失盜一案多有驚擾望范大人見諒。"衙役將沉甸甸的藤椅放在酒桌邊。范方躺在椅子上向宋慈拱手一副病歪歪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宋大人你……你年輕有為啊遠道而來辛苦了這酒是好酒要多喝幾杯。恕老夫有病在身不能起身作陪。周朗還有孟書吏你們陪宋大人喝酒要喝好啊咳咳……"捕頭王暗與英姑道:"我看這位知州大人面色紅潤氣色上佳會有什麼病啊?"英姑一笑。
宋慈勉強舉了舉杯沒喝又放下了"這酒我就不喝了。范大人既為這樁案子抱病而來你我就談談公事如何?"范方說:"好好。宋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談吧談吧。"捕頭王端過一張椅子讓宋慈坐下。
宋慈等着范方開口對方卻不先開口只是望着他。一時冷場。
宋慈說:"呃宋某奉命為庫銀失盜案而來范大人能否說說此案情況?"范方連咳幾聲:"呃宋大人這幾天范某為這個案子也是坐卧不寧心急如焚啊。二十萬兩銀子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庫監公孫健看似老實巴交卻暗藏禍心膽大包天與江湖大盜裏應外合做下這等瞞天過海的惡行實在是想不到啊!""據說已查得一些線索怎麼又……""這正是老夫痛心疾首之處啊。公孫健本已供出一些情狀哪知一時疏忽讓他自殺身亡真是……唉!老夫本想一舉拿獲這伙大盜追回失銀才向朝廷報說此事可是通判袁捷未與范某商議即向京城報訊老夫以為……"周朗憤憤地說:"袁通判這樣做很不妥當!"宋慈說:"此案重大上報京城並無差錯。聖上為此事十分焦慮故而特派宋某來嘉州協同嘉州地方官員查案追回被盜庫銀……噯袁捷袁通判怎麼不見露面?"孟書吏說:"袁通判被派往外地巡查盜銀賊寇尚未歸來。"范方坐了起來:"哦按老夫指令本州所有官員近日都已分頭在八鄉四野各交通要道緝查兇犯凡車船轎擔一律盤查可謂布下天羅地網必能捕捉盜賊歸案。宋大人若能助一臂之力從京城駐軍中調得幾千官兵將嘉州全境團團圍住搜尋盜賊范某當萬分感激。"宋慈說:"調動京師官兵非我宋某的能力所及。再則宋某以為擒拿盜賊雖急還應再從內部細細盤查……""嗯宋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請問公孫健與外賊勾結盜取庫銀身邊可有同党參與此事?"范方遲疑着:"這個……不會吧?"宋慈說:"這麼說范大人對衙門內部未作查詢?"范方支吾其詞:"這等小事由下面人做的我並未插手。""哦。宋某倒覺得有必要查詢一下。范大人你看呢?"范方面露不悅之色:"宋大人說得不無道理。不過……"他忽然大咳不止"咳咳……哎喲宋大人范某有點支撐不住了……"周朗趕緊扶住范方輕捶其背:"舅父舅父。你別急別為這點事傷了身體。"他不滿地瞥了宋慈一眼"不就是二十萬兩銀子嗎?何必追得這麼急?把人逼出命來誰管啊?范大人可是當今聖上的遠房表舅呢。來人哪把范大人抬回去。"一旁捕頭王對英姑低語:"到底是皇親國戚說話好大的口氣二十萬兩銀子還不當回事?"宋慈怔怔地望着范方被抬走。
孟書吏賠着笑臉問宋慈:"宋大人今日一路上辛苦天色已晚是否該歇息了?""哦?該歇息了?""我帶大人去旅店……"宋慈走了兩步又站住了:"且慢。嘉州大獄可在近處?""這個……倒是不遠可此時天色已晚只怕那看守監獄的獄吏不在……"周朗搶上前:"孟正文宋大人不辭勞累願意挑燈查案你推三阻四倒像是我們心虛似的。宋大人你不是想看看大獄嗎?走我領你們去。"嘉州大獄內空空蕩蕩並無一人。燈火如豆恍恍惚惚陰森可怖。
宋慈慢慢踱步在牢獄之中。其身後跟隨着周朗和提着燈籠的獄吏吳魁。二人時時注意着宋慈的神色。
一間牢房一側有突出石壁壁前插有幾支燒殘的香燭。
宋慈站住回身問身後二人:"庫監公孫健可是在此撞壁而死?"周朗急忙說:"是的是的就在這兒。哎呀說起這事我現在還后怕呢。
那天我剛入獄門那傢伙突然像一頭野獸猛撲過來對像一頭垂死掙扎的老虎兩隻眼珠子瞪得那麼大閃着綠光張着血盆大嘴兩隻手爪伸過來掐我的脖子用嘴咬我的肉……"吳魁接口道:"幸好我在旁邊趕緊用傢伙擋了一下周師爺才免遭禍殃。
誰知那人一扭頭就往石壁上撞去頓時頭腦開裂腦漿血水流了一地立馬便死了。""哦原來是這樣。"宋慈沉吟一會兒才慢慢抬起臉來直直地望着周朗與吳魁。
吳魁避開宋慈的眼神:"有人說……這間牢房陰氣太重這塊石壁上不止一個犯人自撞而死了。""所以才有人在此燒香焚燭以避災禍……""正是正是。宋大人走吧?"宋慈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髮問:"公孫健何時被捕?"周朗不知所措:"這個……"吳魁很快接上說:"是在庫銀被盜的第二天晚上。想必公孫健心慌意亂怕追查到他身上故而趁着月黑風高偽裝潛逃出城所幸通判袁大人有所提防派捕快緊追不捨將其抓獲。"宋慈說:"那麼此前知州范大人並未察覺公孫健有作案動機?"周朗愣了一下:"這……這也未必。失盜前後我舅父對公孫健也有所懷疑故而袁通判抓捕公孫健后即下令連夜審訊追查失盜官銀。"吳魁遞上一份供錄:"在下這裏有一份供錄請宋大人查閱。"宋慈藉著吳魁的燈籠翻看手中的供錄不由得眉頭越皺越深:"對公孫健審訊的結果只是問出這些話?"吳魁說:"千真萬確。大人我可以拿腦袋擔保審訊全過程我都在場這傢伙嘴巴緊得很怎麼打他逼他也只說了這些。他承認勾結盜賊劫走庫銀卻死也不肯說出他們的名姓與行蹤……"宋慈冷冷地說:"連容貌特徵也一概不知不曉庫銀盜走後藏在何處更是一無所知?"周朗說:"是啊。"宋慈大聲說:"由此推斷二十萬兩庫銀被盜已是確鑿事實眼下惟一可行的便是張開大網捕捉那伙得了巨額贓款的江洋大盜。"
周朗忙說:"是啊是啊。宋大人所言與知州范大人不謀而合可謂英雄所見略同啊。"宋慈淡然地問:"是嗎?"周朗問:"宋大人你還有什麼要看的?"宋慈答:"是的宋某還想看一個人。""看誰?""公孫健。"周朗一愣:"這……這人已經死了呀。"宋慈大聲說:"重大疑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宋某奉旨而來有此權力。"周朗擺出一副無奈之相:"大人這恐怕……有點麻煩了。"捕頭王質問道:"怎麼莫非你們已把死屍銷毀了?"周朗急忙說:"沒、沒有!公孫健自殺而死有目睹人證仵作驗屍後有驗狀在錄何懼之有?只不過因天氣炎熱屍體已腐爛發臭實在擺不住了這才……"吳魁小聲地說:"這才讓人隨便找個偏僻地方挖坑埋了。"宋慈說:"那好你就讓埋屍之人即刻找到那個隨便之處把公孫健的屍體重新挖出來。本官要親自查驗。"周朗支吾着:"這……"捕頭王瞪大眼睛:"這什麼?快去辦!"荒郊野坡上。一塊舊門板上攤着一具死屍上面蒙蓋着一塊灰白色的粗布。或許是屍臭味的緣故離得很遠的周朗吳魁及衙役們都側身扭過臉去顯出難以忍受的神色。周朗捂着鼻子向宋慈走來手指着那邊停放着的屍首:"宋大人你要的東西已經擺在那兒了。沒我們事了吧?"宋慈看他一眼:"急什麼?你們幾個且等在一旁。"周朗等無奈只好在一旁站着。
宋慈泰然自若地走至距死屍數步處停了下來。捕頭王及英姑隨後而上。
宋慈用一小綹紙片測了一下山間的風向即側轉繞了半個圈至上風處靠近停屍板。而後伸手慢慢揭開死屍上遮蓋着的那塊灰白色粗布。其目光炯炯掃視着那已腐爛的屍體。
旁觀之人遠遠站着都憋着呼吸不敢出聲注視着宋慈的一舉一動。
此時一行數人騎馬來到坡下為首的是嘉州通判袁捷。
袁捷遠遠地便悄然下馬令隨從牽着馬兒而其則獨自佇立稍遠的小樹林裏朝這邊靜靜觀望。
驗屍中宋慈審視的目光中閃現幾分疑色。他伸手在屍體上若干部位按了幾下觀其肌膚彈性變化。又將死屍的手掌托起細看一番。而後他慢慢站起來退後數步將手在英姑遞上的一小盆醋水裏慢慢浸洗似在思索着什麼。
周朗面色詭異小步走上來輕聲問:"宋大人怎麼樣這屍體該驗完了吧?"宋慈冷冷地說:"是的驗完了。"周朗臉上掠過一絲冷笑:"那麼讓他們把這死屍埋回坑裏去吧?"宋慈盯着對方的眼睛:"周師爺請問公孫健什麼身份?多大年歲?"周朗支支吾吾:"公孫健么這個……此人乃一介書生土頭土腦大概三十七八或是四十齣頭……""可你們挖出來的這具屍體年紀在五十開外滿手老繭乃一鄉間的務農老翁半月前得膨脹病而死。周師爺這是想考察我宋某的眼力還是別的什麼意思?"周朗臉色猝變:"什麼……宋大人在下哪敢開此玩笑?這分明是手下人……吳魁你是怎麼搞的?"吳魁慌急起來指着手下一幫人嘴裏急辯:"是……是他們是他們這些人埋的這具屍首也是……也是他們挖出來的呀!我哪裏知道是真是假啊……"靜立於遠處坡下的袁捷此時快步往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責問:"吳魁怎麼回事?"吳魁一見袁捷更加慌了神:"袁大人……"捕頭王衝著袁捷吼道:"這死屍不是公孫健不知是哪個村莊半月前病死的老農。哼對我們宋大人玩這種障眼法太可笑了!"宋慈已知來者是嘉州通判袁捷面帶微笑朝來者走過去。
袁捷趕緊上前恭敬地施禮:"宋大人在下嘉州通判袁捷……"宋慈急忙拉住袁捷的雙手親切地說:"袁兄你我同科進士何必這般客套?"袁捷面帶愧色:"袁某這幾天在外鄉忙着緝拿盜賊哪曉得這些人竟敢對宋兄玩弄這種可笑的把戲。慚愧慚愧啊!"吳魁張皇不安:"袁大人……"袁捷怒斥吳魁:"你這是怎麼辦的差事?周師爺不懂你身為獄吏難道也不懂嗎?你可知道面前是誰?宋提刑乃大宋赫赫有名的斷獄高手你居然讓手下人……弄出一個假屍體來你有幾個腦袋敢如此糊弄宋提刑?"吳魁擺出一副可憐面孔:"袁大人宋大人在下實在不知道其中有誤啊!"轉身朝着手下人咬牙切齒地叫着"張小五趙甲你們兩個狗崽子過來!你們自己向宋大人袁大人交代吧!"一高一矮兩個獄卒畏畏縮縮走過來扮出一副可憐狀撲通跪下。
"大人那天黑燈瞎火的實在是記不清了呀!""我們只記得埋人處附近有幾株大松樹……"袁捷鐵着臉走上去猛然揮起鞭子狠狠地朝張小五和趙甲抽了過去這二人頓時發出鬼叫般的"哎喲"之聲。
袁捷喝道:"來人把他們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打完后不得療傷令二人繼續在山中尋找公孫健的屍首。把他二人的家眷關進牢裏什麼時候找到屍首才讓他們把家人從牢裏領回去!"在場官員及衙役獄卒們大驚:"大人使不得啊……"吳魁對周朗懇求:"五十大板打完屁股爛了不得治療會……會送命的!
你向袁大人求求情饒過他們吧。"周朗冷笑道:"是你手下人做的傻事我才懶得說呢。"吳魁向袁捷哀求:"袁大人他們二人辦事馬虎實在是不知後果如此嚴重求大人饒他們一回吧!"袁捷冷冷地說:"饒一回?一回也饒不得!庫銀失盜已將嘉州的顏面丟盡而今又在宋提刑面前出此差錯如何了得?此事決不寬恕!還有你我要呈報范知州將你降為副職扣除半年俸祿。"吳魁哭喪着臉:"大人你高抬貴手放過小的這一回……"袁捷哼了一聲並不理睬招呼手下人:"把這兩個傢伙拉去打板子狠狠地打!"兩個獄卒即被按倒一五一十地打起了板子哭叫聲不絕。
宋慈與袁捷二人親熱地並肩騎馬而行邊走邊說話。
袁捷激動地說:"一轉眼你我有十餘年未見面了吧?"宋慈說:"是啊。光陰似箭青春易逝啊。""嗨當年少年氣盛的殿試探花如今當上了威風八面的提刑官今日初見都不敢相認了看你也蓄起鬍鬚老練持重起來了。"宋慈笑着說:"嘿嘿袁兄你還那麼精神氣爽精明強幹聽說你在嘉州幹得很不錯聲名遠揚啊。"袁捷略顯不悅:"唉幹得是好是壞還不是那樣?不說它了。宋兄難得來嘉州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說話。要不先去寒舍?"宋慈略有猶豫:"這個……"袁捷笑道:"怎麼莫非京城派來的提刑大人嫌嘉州通判的寒舍粗陋難耐?"宋慈說:"哪裏既然袁兄有請小弟怎敢有違就去坐坐吧。"袁通判家在州衙後院僅三小間一為卧室一為客廳余為書房。入內即一覽無遺幾件簡陋用具幾冊書籍足見其家居清寒幾乎可稱得身無長物。
惟見正堂一幅字錄的是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摘句:"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周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宋慈觀其屋內之狀不禁面呈詫異之色。
袁捷說:"宋兄請進。請坐這邊坐。"宋慈說:"好好。來來袁兄一同坐下。"廳內僅兩把舊椅子宋袁二人坐下捕頭王和英姑無處可坐自找兩隻小矮凳坐下。袁妻端了幾碗茶水過來。這婦人相貌平平家常布衫且老態敦厚不聲不響地把茶碗放在宋慈等人面前便悄然退去。
袁捷介紹道:"這是賤內祝氏。"捕頭王看看粗製茶碗中飄動的茶葉喝了一口搖搖頭悄聲對英姑耳語:"通判家裏居然喝這種粗茶葉?"英姑示意其別出聲。
宋慈感嘆道:"沒料想袁兄身為通判竟是如此清貧實在是……難能可貴!"袁捷淡然道:"袁某出身寒微眼下這樣比起從前已是大有改觀了。這般光景袁某已十分滿足了。"宋慈端起茶碗望見那側有一個六七歲孩童靜靜坐着目不旁視地在自習書法。他不無羨意地說:"袁兄想必教子有方貴公子自幼便奮發好學日後必有大出息啊。"袁捷說:"宋兄過譽了。小兒好學確也不錯。但功勞卻是賤內的。說來慚愧袁某入仕以來整日在外操持公務無暇顧家一應家務及育兒之事都是賤內照應可謂兢兢業業無怨無悔。跟你說句實在話這就是家有丑妻的好處啊。嘿嘿。"宋慈微微點頭:"有道理有道理。貧賤夫妻最見真心啊。""是啊是啊。來來宋兄喝茶。"祝氏端來幾樣家常小菜:炒黃豆、韭菜炒雞蛋、青菜豆腐與豆腐乾。
宋慈一怔:"這是……"袁捷說:"宋大人既來寒舍又值正午留大人吃頓便飯總不會有討好京官之嫌吧?""這……袁兄簡居素衣粗茶淡飯令小弟感嘆本不忍心打擾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宋某就留下吃飯了。"袁捷笑道:"這就對了。來來寒舍總共兩隻酒盅這個給你這是我的。
哎……哎呀酒忘了酒。"他喚祝氏過來從兜里掏摸出一點碎銀"去打一壺酒來。""哎袁兄這酒不喝也罷。還有公事呢。""噯你我同科進士十多年才得以相聚一回哪有不喝一杯之理?""這……好吧那就少喝點。""放心不會誤你宋提刑辦公事的。"袁捷對祝氏低語一句"再買一隻豬耳朵給宋大人當下酒菜。"祝氏點頭悄然出門而去。
袁捷招呼捕頭王、英姑上桌:"來來二位也過來坐。"捕頭王正躬身看袁子習字看得着迷被人一喚方抬起頭來:"袁大人你兒子不簡單啊小小年紀寫得一手好字呢。嗯寫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好真好。"英姑打趣他:"你說他的字好在哪裏?""這個……我可說不出反正一筆是一筆的比我寫的可強多了。"眾人俱笑。
祝氏提着酒壺及一包豬耳朵進屋置於桌上。
袁捷忙着給宋慈等斟酒而後舉杯:"宋兄大駕光臨寒舍可謂蓬蓽生輝我先敬你一杯。"宋慈微微點頭:"好好。幹了這杯。"喝罷。宋慈自斟一杯又給袁捷斟上一杯:"來來滿上。這一杯該我敬你了。"袁捷說:"當不起當不起。宋兄乃執掌捕殺大權的提刑官此番又是奉旨辦案哪能讓你給我小小通判敬酒?"宋慈略帶責怪之意:"袁兄既敘同科之誼你我便不該提官職。來袁兄請。"袁捷急忙舉杯起身:"宋兄請。"宋慈說:"嘉州乃繁華之地袁兄任通判之職仍身居陋室甘於清貧家有賢妻相夫教子實令宋某心生敬服之意。宋某為此敬袁兄一杯。我幹了。"袁捷爽快地喝乾杯中酒亮了杯底:"有宋兄這句話袁某感激萬分。入仕以來袁某輾轉三地任職勤於職守慘淡經營在嘉州任通判數年幸得民勤地豐賦稅連年大增稱得是富甲一方。袁某不敢自稱功高也敢說無愧於朝廷無愧於百姓啊。"祝氏悄然過來遞給袁捷一小手帕包的東西。
袁捷見宋慈打量其物便坦然展開手帕包原是一些炒熟的黃豆。
袁捷抓了幾粒扔進嘴裏香香地嚼着:"不怕宋兄見笑。袁某十年寒窗攻讀之時家中貧苦夜深天寒時饑寒交困賤內便炒一把豆子裝入帕包內塞入懷中既可稍作充饑又作取暖。時日長久便缺它不得今日讓宋兄見笑了。"宋慈"呀"了一聲感嘆不已:"宋某來嘉州前有人曾向我提說袁兄的通商理財之功來此一看確是令人信服。可喜之處袁兄不僅治理有方且嚴於律己以身作則實是難得啊!"袁捷喜出望外:"哎呀有宋兄這樣的評判袁某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來來袁某再敬宋兄一杯!"宋慈卻不再舉杯:"呃這杯就不幹了。宋某公務在身查案還須心清意靜。
袁兄對不?"袁捷嗔道:"噯酒逢知己千杯還嫌少呢。你我同科進士十幾年不見今日難得相聚多喝一兩杯算得什麼?來宋兄——"宋慈只得勉強舉杯:"這個……也罷。"他把酒杯交給捕頭王"宋某實在是酒力有限只能請人代勞袁兄見笑了。""哎呀宋兄怎麼……"捕頭王笑眯眯地一飲而盡。
宋慈說:"袁兄小弟這次來嘉州協同查案還望袁兄多加關照你我同心協力方得早日破案啊。"袁捷面帶難色遲疑地說:"宋兄嘉州知州范大人仗着靠山硬專權獨斷剛愎自用……唉不說了。你想出了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報到京城聖上對這位遠房國舅爺竟未有半句責斥之詞反倒我這報信人落個不是……唉!庸官誤事國力難振啊!"宋慈正色道:"袁兄之言小弟心中自明。你我萬不可因此頹喪畏懼還須振作心志再接再厲為百姓社稷盡心儘力。"袁捷說:"宋兄所言極是。噯聽說宋兄此番來嘉州路上還小有波折讓你們坐了一趟花船還騎了一回毛驢?真有此事?"宋慈一愣:"這個么……咳小事一樁不提它了。"袁捷說:"你可知那官道原是通暢的袁某正守候在那路口上你我當日本可在路上不期而遇。"宋慈有所醒悟:"唔?""那麼一折騰耗費你半日工夫天黑才到嘉州就能把公孫健埋得不知去向了……宋兄這其中緣由可略知一二了吧?"宋慈不由得一驚:"呀……原來如此。"忽然周朗翩然而至:"袁大人哦宋大人也在這兒?"袁捷不悅地問:"周師爺有什麼事?"周朗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二位正在喝酒掃了你們的雅興不好意思。"宋慈說:"周師爺我與袁通判是同科進士今日重逢只是……敘談一些舊事。"周朗說:"噯宋大人不必解說。二位關係非同一般這已不是秘密只是眼下案情複雜二位大人談論案子最好不要瞞着知州范大人。"袁捷面呈怒色:"你是什麼意思?好像我們兩人是私下串通……"宋慈問:"周師爺你是有什麼要事找袁大人商量?"周朗支吾起來:"呃鎮守南鄉路口的官員來報截得幾個形跡可疑之人知州大人要袁通判前去南鄉查詢。不過既然二位大人正在密談想必一時脫不開身就當我沒說吧。嘿嘿!"怪笑兩聲悻然而去。
袁捷朝宋慈苦笑:"你看……也罷我這就到南鄉走一趟吧。宋兄只好先告辭了。"巷內無行人。宋慈等走入小巷即引來兩側住戶們的警覺目光。
捕頭王輕聲說:"大人這裏的人怎麼這種眼神?當我們是偷雞賊了?"英姑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話你聽說過吧?"捕頭王說:"這話怎麼沒聽過……咦你是說這裏的人被嚇怕了?"宋慈示意他們別說話指了指前面。
前面一座小院門台前坐着一個婦人衣衫不整披頭散髮手拿撥浪鼓有一下無一下地抖動着嘴裏喃喃自語。其身後的大門上醒目地貼着寫着大大的"封"字的斜十字封條。
宋慈兩眼直直地盯着坐在台階上的婦人。
婦人眼珠子不瞧旁人顧自抖動手中的撥浪鼓嘴裏喃喃有聲:"小兔子白又胖抱回家做新娘。白天與兒捉迷藏晚間陪兒入夢鄉……嘻嘻乖兒子你睡著了嗎?瞧你這小嘴睡著了還咂巴着響呢……"捕頭王對身邊的英姑說:"這瘋婦該不會是公孫健的老婆吧?"此時有一個擔著貨擔的貨郎走過街巷。
英姑走過去假意要買東西:"有五色花線嗎?"貨郎卸下擔子:"有有。這位大姐要什麼顏色的?"
英姑假意挑挑揀揀隨口問:"大哥你常在這兒走動見沒見過這瘋婦人是哪家的?怪可憐的。"貨郎悄聲說:"這瘋婦原是這家的。人可好啦以往買我的貨有時多給我幾個銅錢呢。唉不說了不說了。你挑好沒有?"英姑隨手拿了兩束花線遞給他兩個銅錢。
貨郎略帶疑惑地看了一眼英姑及兩個陌生男人匆匆走了。
宋慈慢慢走近瘋婦挨其身邊坐下低聲問:"這位大嫂你丈夫公孫健是怎麼被抓走的?他沒對你說什麼嗎?"瘋婦似沒聽到他的話顧自玩着撥浪鼓重複念着那首兒歌。
宋慈輕聲說:"大嫂我是京城派來的官員專為查辦官銀失盜一案……"瘋婦忽然站起來用腳重重一跺對着宋慈大聲喝斥:"何方來的妖魔敢來我何仙姑身邊搗亂天兵天將們快快將他拿下打下十八層地獄!鏘鏘鏘……"宋慈望着瘋婦尷尬地退了兩步。
周朗率獄吏吳魁等人從巷口疾奔而來大聲叫着:"宋大人宋大人已經給你們備了午時的酒菜不知你們轉來此處。讓我好找啊!"宋慈問:"周師爺此處便是公孫健住處?"周朗說:"正是。""可否進去看看?""可以可以。"周朗對獄吏吳魁說"快拿鑰匙開門。"吳魁應聲上前開鎖。
英姑想着那瘋婦卻已不見其蹤。走至一側巷道張望遠遠似見那身影閃出巷尾。
宋慈在打開的院門前稍停坦步走入院內。
這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宅院院內栽着多年的牡丹芍藥此時不甘寂寞地開得正艷而與之成鮮明對照的是亂糟糟的院落全是被從屋內拋出的各種家常用品、衣物等。宋慈皺着眉頭環顧院內一語不發。
吳魁巴結地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着:"宋大人請這兒坐。請坐。"宋慈沒理他。又大步走進屋內。
屋內更亂地上扔滿雜物其中有不少書紙頁散亂被踏得滿是灰腳印。
牆上還孤零零地貼着一幅字抄錄的是《論語》名句:"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宋慈念出了聲:"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周朗擺出讀書人的架式:"嗯這是孔夫子《論語》中的句子。這公孫健真會玩虛的說什麼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偏偏野心勃勃一下就撈走庫銀二十萬兩。"宋慈不搭那人的話頭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書拍拍上面的塵灰。這是一本《詩經》翻了翻上面還有一些讀書批註。
周朗湊近來:"大人看出些什麼端倪沒有?"宋慈隨口念了幾句《詩經》裏的詩句:"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周師爺聽出什麼端倪沒有?"周朗愣了一會兒:"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吧?"宋慈問:"你們抄家時抄出什麼贓物沒有?"周朗遲疑地說:"這個……在下不太清楚。吳魁抄家是你主事的吧?你知道嗎?"吳魁說:"回大人話抄家時沒有發現贓物。"周朗自作聰明地說:"噯宋大人你看是否叫一些力大的壯漢把屋裏院裏的地皮挖開三尺說不定會埋着一些銀子呢。"宋慈鼻子裏"哼"一聲:"真是好主意。"轉身走出去了。
銀庫是一幢獨立建構的房屋大門厚重而結實。兩個看守衛兵費了很大勁才將其拉開發出沉沉的吱咯聲。
宋慈在周朗的陪同下走入庫內。英姑隨在其後。
偌大的庫房內擺着一排排置放銀子的架子全都是空蕩蕩的。
宋慈環顧房子四壁牆壁厚實堅固屋頂密不透風。
宋慈等走出庫房。
兩個衛兵再將兩扇門用力推攏上了兩把大鐵鎖。
周朗面露一絲假笑:"宋大人還想去哪裏查看?"宋慈沒好氣地說:"回旅店。怎麼周師爺也想跟着去嗎?"白天的嘉州城行人往來不算太多。
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斜抱琵琶在街上獨自款款而行。該女子便是彈琵琶的紫玉姑娘。路旁有人偷眼注視她擦肩而過者有獻上媚笑的她則傲然地視而不見從容而過。
猝然遇見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略一遲疑將臉扭開了而後望望左側這家寫着"聚豐園"匾號的茶樓啟步往茶樓走了進去。
一個夥計巴結地迎上來:"紫玉姑娘你來啦。請請上樓。"那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是瘋婦的。
她坐在一條巷口旁若無人地玩着一塊泥巴做着一個小孩子模樣嘴裏叫着:"小牛小牛我的乖兒啊……"聚豐園茶樓樓上廳堂坐了不少茶客。前面有一演藝的小台幾個年輕秀美的姑娘正在演奏樂曲奏的是一曲哀婉動聽的曲子《漢宮秋月》。
當中彈琵琶的是紫玉姑娘。她彈得十分入神時而低頭時而昂首……
聚豐園茶樓上的樂曲聲不絕如縷。與聚豐園相對的巷口瘋婦人席地而坐獨自玩一塊髒兮兮的泥巴。兩三個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跟前看她用泥巴做小動物。大人走過來把孩子拉開:"一個瘋子有什麼好看的?"這時宋慈獨自悠然踱步般在街上行走。他時而探頭於左右店鋪或佇足與行人搭幾句腔閑聊一番。
坐在巷口的瘋婦不聲不響地站起來轉身避於一個角落。
宋慈行至"聚豐園"茶樓前周朗忽然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宋大人。""哦周師爺?真是有緣啊我只要一出門準會遇上你。"周朗假笑道:"宋大人今天有何安排?""我么正在想是否要與范大人好好商談一回。只是不知范大人的貴體是否好轉?""呃這恐怕不行……范大人的病情比前兩日更重了昨夜咳了一夜早起還咳個不停……""那就見不得了。哦查找公孫健的屍首是否有了着落?"周朗唉聲嘆氣:"唉……還是找不着呢。那兩個被袁通判打爛屁股的獄卒在山裏爬來爬去找了一天人已半死不活范大人可憐他們把兩人抬回來養傷了。""那麼袁捷袁通判在幹什麼?""他啊據說昨夜又有密報已查到那伙盜賊躲藏的地方他連夜率一支人馬趕往那兒到現在人還沒回來也不知有沒有抓住盜賊。"宋慈自嘲地一笑:"既然如此本提刑官還能做什麼?恐怕惟有在嘉州城內逛大街了。"周朗笑眯眯地說:"這倒也是。噯宋大人我看你乾脆忙裏偷閑到聚豐園茶樓上聽聽小曲調養一下精神?"從樓上傳來悠然的歌樂聲。
宋慈朝樓上望了一眼淡然一笑:"哦?忙裏偷閑上樓聽聽小曲周師爺這主意似乎還不錯么?""一張一弛乃文武之道么。你聽這小曲唱得多甜!唱小曲的紫玉姑娘長得也很不錯呢。宋大人上去看看?"周朗說話時臉上顯出一副很做作的媚笑。宋慈神色略動:"哦?上去看看?"茶樓廳堂圍坐了不少客人。此刻都凝神靜氣地聽着彈唱。
紫玉姑娘手抱琵琶聲情並茂地彈唱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宋慈獨自一人走上茶樓。一個堂倌笑迎其入廳堂就座。
他見當中有個空座剛想落座被茶樓的堂倌客氣地擋住讓他換另外一個空座。他有點不解但沒說另擇一座位坐下了。一會兒他似乎也被紫玉富有感染力的彈唱所打動臉上動容。
旁座有人用扇子在桌上輕輕擊節感嘆着:"嗯唱得真好。"一身體肥胖的男子道:"彈得也好。你瞧她那手指頭轉起來跟小風車似的。是不是兄弟?"那人轉過臉來對宋慈說。
宋慈點頭:"是是很不錯。"一曲既罷。有人捧一個淺盤向茶客們走來眾人或掏兩三個銅錢或一點碎銀投向淺盤宋慈也投了一點碎銀。
他看旁邊那空座一直沒人坐便覺奇怪輕聲問旁座的胖子:"喂這個座位空着怎麼不讓人坐呢?"胖子笑道:"那是人家定下的座哪能誰都能坐呢?"宋慈問:"誰定的座自己不坐還不讓人家坐?有點霸道吧?是官家人?"一手執黑扇的男子說:"這位客人話可不能那樣說。袁通判可是個好官為嘉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人沒別的喜好就愛聽小曲每回聽完必定付了賬才走。哪像范知州螞蝗似的有便宜就占不見血不走。你知道嗎?那貪得無厭的老傢伙單是六十大壽就做了兩次。""哦?做兩次六十大壽?"執扇男子說:"怎麼不是?按鄉俗男做九女做十他可好是先做五十九再做六十大壽。知州大人要做老壽星手下屬員城裏商家誰敢不去巴結他不去送禮?送壽禮的擔子在大街上排成長隊呢!"宋慈問:"這麼說嘉州百姓覺得袁通判比范知州幹得好?"
胖子說:"那可沒法比好多了!袁通判在嘉州確是兩袖清風不貪不沾。
姓范的跟他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呢!"執扇男子說:"做官啊不在幹得好壞就看上頭有沒有靠山。范方是當今皇上的遠親自稱國舅爺幹得再差還不是穩穩佔着知州的寶座?聽說沒有州衙銀庫的官銀一夜之間失盜二十萬兩。二十萬兩呢報到京城皇上對范方一句責斥之詞都沒有。這就叫做王法雖大國舅更親。"宋慈有點意外:"哦?這些事你們都知道?"胖子說:"小小嘉州城不過彈丸之地這種事還能瞞得了誰?"忽然另一邊亂起來。一個酒醉的紅臉客人手拿一綻銀子走至紫玉姑娘面前伸手拉她:"姑娘你隨本大爺走單獨給大爺唱大爺給你十兩白銀!怎麼樣?走吧……"紫玉動也不動冷冷地說:"客官請你放尊重些。"酒醉客人還要胡來一旁兩個壯漢過去將其制服弄到一邊去了。
紫玉姑娘面含慍色稍整衣裙抱起琵琶起身便走。
老闆賠着笑臉再三勸阻她理也不理顧自揚長而去。
眾酒客嘩然。老闆尷尬地說:"對不住對不住紫玉姑娘身體欠佳不能多唱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宋慈笑着對旁邊的胖子說:"咦這紫玉姑娘脾氣還挺大說走就走誰也攔不住她呢。"胖子說:"她可是這兒的名角拿包銀的……"茶樓老闆說:"下面還有唱小曲的小娥姑娘快快上來。諸位小娥唱得也很不錯的。各位請給她捧捧場……"一個年少姑娘怯生生地抱着一把月琴上來。
宋慈緩緩起身悄然走至窗口朝城外瞭望。
月琴聲叮叮咚咚地在耳邊響起……
城外山路綿延丘高坡低起伏不平。偶見樵夫或農夫的身影。
捕頭王滿臉汗水在山路上行走遇見一個擔柴的樵夫即向前探問。
樵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搖了搖頭擔起柴擔走開了。
捕頭王又累又乏剛想坐下喘口氣見不遠處走來一個扛鋤的農夫趕緊又迎了上去。
捕頭王與那人交談一會兒那人擺擺手。二人又分開了。
捕頭王沮喪地愣愣站一會兒抹一把額頭的汗又扮起笑容朝前面來人迎上去……
手抱琵琶的紫玉走出聚豐園茶樓佇立片刻而後她走了幾步在一個包子攤前站住拿出幾個銅錢指了指包子並不開言。攤主明白其意將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用荷葉包了遞過來。
紫玉卻不接指了指那邊坐在對面巷道口的瘋婦而後抱着琵琶飄然而去。攤主點點頭托着包子走向旁邊坐在地上的瘋婦將那幾個熱包子放在她面前。
瘋婦迅疾地用沾滿泥污的臟手抓起一個包子往嘴裏塞吃了幾口又將半個包子示向手上泥人嘴裏說:"牛兒我的兒快吃快長啊?"攤主搖頭嘆道:"唉人發了瘋真是可憐連臟都不知道了……"這時宋慈也慢步走出茶樓。
對面巷道口的瘋婦已不見影。
他見英姑在附近轉悠即招呼道:"英姑。"英姑向他走近低聲說:"奇怪剛才明明看到那瘋婦在這兒怎麼一過來那人就不見了呢?大人我覺得有點蹊蹺她這兩天好像老在我們住處附近轉悠可又躲避我們不願和我們靠得太近。""有意躲避?那麼她本應是心清的只為掩飾什麼或是怕被人察覺?""有可能是裝瘋的吧?""嗯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可能。英姑你繼續想法子接近公孫之妻或許可從她那裏了解真相。注意盡量避人耳目小心行事。"英姑應聲道:"我明白。"夜幕降臨嘉州城街市上比白天更顯熱鬧。一座座酒樓、一個個商鋪、一家家妓院大門前張掛燈籠招引路人店鋪夥計和煙花樓老鴇們涎着臉在門前拉客人。
一臉汗水與沮喪的捕頭王拖着累乏的腳步從街市上走過不時有酒樓夥計和老鴇想拉他進門:"老闆進店喝一杯?""老闆找個姑娘玩一玩開開心吧……"捕頭王不耐煩地一把甩開了:"去去去。老子沒那閑工夫!"忽然聽得一陣急喊:"閃開快閃開!"隨即聽得馬蹄聲聲一隊捕快策馬而至。
捕頭王趕緊站立一旁。
騎馬在前的是身着官服的通判袁捷看上去神清氣爽情緒很高。稍後便是十幾個捕快押運一輛大板車轆轆而行。板車上橫陳幾具死屍身染血污面目可怖。
路人見了有的驚怕有的興奮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幾個死人就是盜賊吧?""聽說他們把官庫里的銀子都盜光了。這下可把案子破了。""這些惡棍不好好做人要去做賊做強盜死了也是活該……"捕頭王望着轆轆而過的囚車面露驚詫之色。
天色已暗屋內只一盞小小油燈晃晃悠悠不甚明亮。
袁捷剛剛回家正解開官服準備擦洗一番。吳氏端來木盆絞了一把熱毛巾遞給袁捷。
周朗、孟書吏二人急急入內。
周朗說:"袁大人我舅父讓我來探問是否已將那幫盜賊捉拿歸案了?"袁捷坦然地以毛巾抹臉:"這事我得向范大人當面講。稍等容我整一整裝。"他一邊整裝戴帽一邊吩咐孟書吏:"你去通報宋大人請他即刻去范知州住處商議要事。"孟書吏應聲而去。
周朗不解地問:"怎麼又叫宋大人去?"袁捷朗聲道:"周師爺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宋大人是聖上派下來協查此案的自然得時時事事了解案情。莫非范大人對宋大人有防備之意?"周朗急白了臉:"有什麼可防備的?袁大人你這……這明明是話裏有話么。"袁捷冷笑道:"不做虧心事何懼之有?"周朗惱火地說:"你……袁通判你不要以為來個同科進士就以為有靠山了宋提刑雖是聖上委派也不過五品官職我們范大人是四品官員還是聖上的遠親是國舅爺呢!誰怕誰?哼!"悻悻而去。
州衙後庭院。夜色沉沉院外景物模糊不清。院內有數執械兵士守衛着火把數柄照見院子一旁大板車上的幾具死屍。
宋慈偕捕頭王走進庭院。把守院門的捕快遲疑着欲攔又止。
捕頭王隨手取過一個火把引宋慈走至板車前。
宋慈神情凝重仔細察看死者。他用手慢慢撫摸一死者高高翹起的大腳丫目光猝然一跳。接着又拉過死者的右手細作觀察。
捕頭王問:"大人怎麼樣?"
宋慈眉頭越皺越深:"哦……"孟書吏走進來:"宋大人。""哦孟書吏?""袁大人請宋大人一同去范大人住處商議要事。""好。回報袁大人宋某即刻就到。"范宅內廳擺設考究廳堂有不少值錢的古董字畫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尤其廳前正中擺着一對鮮紅的紅珊瑚格外惹眼。知州范方這時面帶憂色端坐在廳前的一張太師椅上。他想想不對又招呼其妻搬過一張藤椅。他躺在藤椅里擺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其妻肥胖如牛身着艷服穿金戴銀。
范方問其妻:"你看看我的臉色像不像有病?"范妻觀察其狀:"紅噴噴的哪像有病?我去弄點灶灰給你臉上抹點……"周朗叫着"舅父"疾步走進來:"袁通判即刻就到。他還讓宋提刑一起過來商議。"范方驚慌起來:"把宋慈也叫到我家裏這是幹什麼?"范妻鼓着臉不服氣地說:"來就來怕他什麼?"范方說:"你不知道這宋提刑跟袁通判是同科進士兩人一鼻孔出氣相互關照暗中密謀關係好着呢。他看我范某家裏這般富有會怎麼想?"范妻說:"那也不用怕他敢拿皇上的親戚怎麼樣?你只管安心躺着。"袁捷與宋慈同時走入廳堂。
范方裝出一副病態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二位來啦請……請隨便坐。
泡茶。"范妻扭擺着肥腰斜着眼瞥一眼來人招呼也不打一個便走開了。
丫環送來茶水板著臉在兩人面前一放轉身便走。
袁捷朝宋慈淡然一笑。
范方說:"袁通判聽說呃你把那伙盜賊一舉剿滅了?可喜可賀啊。"袁捷說:"哦這是胡捕頭的功勞。是他帶了一隊捕快查訪多日才查清那伙盜賊的行蹤。還是讓胡捕頭親自向范大人秉報吧。"袁捷大喊一聲:"胡捕頭進來吧。"一臉大鬍子的胡捕頭大步走進廳堂向眾官員行禮:"各位大人。"范方說:"胡捕頭你說說你是如何剿滅那伙歹徒的?"胡捕頭得意洋洋地說:"我奉袁通判之命帶一隊人馬乘船在湖面上蘆葦叢中轉悠多日千辛萬苦終於探准了盜賊窩藏之地"
蘆葦叢生的湖面上幾條漁船悄然往一個湖中小沙洲行駛。其中一隻漁船上掩藏着十幾名官兵。領頭的胡捕頭手執利刃指揮着另幾條漁船上的官兵向湖中小沙洲靠攏。
小沙洲上幾個盜賊模樣的男子正圍着一堆火吃着烤魚喝着酒興緻正高對外界毫無防備之心。
胡捕頭指揮幾十個手執短刀的捕快悄然從四面向他們逼近。
一個盜賊無意中看到了驚叫起來:"哎呀有官兵!"盜賊們都回身去取身旁的刀械跳起來迎向官兵。
胡捕頭舉刀指揮眾捕快:"殺!"眾官兵猛撲過去雙方拼殺起來刀械相交鏘鏘有聲。幾個盜賊驍勇不屈砍殺數名官兵畢竟寡不敵眾被蜂湧而至的官兵逐一砍殺官兵與盜賊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卧在地血跡斑斑……
范方一臉愕然:"這麼說這伙盜賊一個沒跑掉全被殺死啦?"胡捕頭得意地說:"這些傢伙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搏殺之中我手下弟兄也死了兩三個呢。"宋慈淡然道:"盜賊既滅想必那失盜的二十萬兩官銀也一併繳獲了?"胡捕頭面露難色:"這個……我搜遍盜賊住處僅少許碎銀。"范方急切地說:"怎麼沒有銀子?唉……你真笨!當初怎麼也得留個活口啊!"袁捷不緊不慢地說:"雖沒留下活口所幸已獲重大線索。胡捕頭將那東西拿出來給范大人宋大人看一看。"胡捕頭從衣襟內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土紙示於眾人面前:"這是我從一個為首盜賊貼身衣兜里搜出來的。大人們請看。"土紙上畫了一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是地形圖示有城牆、衙門、街口等形物。奇怪的是還畫有一個圓臉短須頭戴官帽的男子頭像。
宋慈看罷面色平靜未作表示。
范方把那張土紙看了又看搖晃着腦袋"我看不明白這紙上畫著這些是什麼意思?袁大人想必你已有解何不說出來讓我等領教一回?"袁捷說:"二位大人在袁捷看來此圖並不難解。這其實是一張藏銀示意圖。這裏畫著城牆且有街有巷可知盜賊未能將官銀運出城外還埋藏在城內某處。藏在一個人人料想不到的絕妙之處。"宋慈一怔:"嗯竟是這樣?"范方作沉吟狀:"被盜官銀還藏在城內嘉州城那麼大大小街巷幾十條十萬餘眾會藏在哪裏?怎麼找?"周朗疑惑地說:"這圖上畫了個衙門還有個肥臉短須頭戴官帽的人這算什麼意思……呃弄不懂真弄不懂。"他目光掃到肥臉短須的范方忽然打了個冷戰話頭趕緊打住了。
袁捷用眼睛盯着范方:"是啊范大人你說這二十萬兩銀子幾十隻大箱子會藏在哪兒呢?范大人還有這圖上畫著衙門和一個肥臉短須頭戴官帽的人是何意思?"肥臉短須的范方面色赤紅:"袁通判你兩眼直勾勾盯着我幹嗎?我哪知道銀子藏在哪裏?這衙門和肥臉短須的官員跟我有什麼關係?……"袁捷冷冷一笑:"范大人你發什麼火?我又沒說你什麼。宋大人你看我們這位知州大人可笑不?莫名其妙就發火了這有什麼可緊張的?這不會是病症加重之故吧?"范方說:"我有什麼病?我身體好好的頭腦清楚得很……呃宋大人你看你看你這位同科進士他這明明是欺負人么!"宋慈不緊不慢地說:"既然盜賊已全數被殺惟留這張藏銀圖恐怕只能按圖索驥了。圖上畫有衙門和官員想必這二十萬兩庫銀在州衙一帶藏着……哦我猜想袁通判的意思是在州衙一帶來個大搜查?"袁捷喜上眉梢:"正是。宋大人果然足智多謀與袁某的判斷不謀而合。想必當初盜賊作案時因銀兩數目巨大分量很重一時不及運走便就地藏於州衙之內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以瞞天過海。"眾人驚愕不已:"藏於州衙之內?"袁捷說:"州衙不過彈丸之地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用花費太多時日。明天一早便可動手不出兩日必有收穫。"范方心慌意亂起來:"你是說凡州衙內所住官員都要挨家挨戶地搜?""州衙一帶除了公堂廳殿自然也包括各位官員的住處啊哪能不搜呢?
你我的宅院么為了避嫌不妨也搜一搜……"范方驚跳起來:"這是怎麼說的?哪有這樣做事的?搜抄贓銀居然要……
搜抄到州衙大院內還要搜到我知州大人的宅院?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莫名其妙么!宋大人你你說說世上竟有這等荒唐之事嗎?"宋慈有意迴避:"這個……事關要案宋某就不好說了。"袁捷故意問道:"范大人你不曾與盜賊有瓜葛吧?"范方辯道:"嗯?我怎麼會跟他們……""就是嘛。既然問心無愧何懼一搜?范大人州衙各官員的住宅都搜過了便可一身輕鬆無牽無掛而後秉公行事搜查百姓人家誰還會有怨言?明天一早卑職便讓人搜查州衙內各處。范大人此事就這麼定了吧先告辭了。"說罷昂首而下。
宋慈一身輕鬆地站起來:"看來也沒我的事了。范大人宋某也告辭了。"看着宋慈坦然而去的背影范方愣在那兒不知所措了:"他們……他們這是串通好要我好看呢他們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啊——哎呀呀……我可怎麼辦啊?"范妻忙說:"你慌什麼?搜就搜……哎呀不對呀老爺不能讓他們來搜啊……你得快想法子不然會出大事的!"范方頹喪地坐在椅子上:"我有什麼法子可想姓袁的這一着太厲害太毒了!他這回是認定了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我無路可走我完了全完了……"周朗說:"舅父舅父別急別急么。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對了我有招了。"周朗把腦袋湊近范方一番耳語。
范方木然地說:"這樣行嗎?這不是冒險嗎?"周朗說:"事到如今只能這樣擔點風險總比坐以待斃要好吧?"袁捷獨坐家中。此時的通判大人一身家常衣飾長衫邊襟還裰有補丁。那身官服掛在旁邊的板壁上。桌上擺着兩三小菜一小壺酒桌麵攤放着手帕裏面是炒熟的黃豆。
袁捷獨個兒自斟自飲慢慢呷一口酒撿幾粒黃豆扔進嘴裏嚼得很香。起身悠然地在屋內踱步嘴裏不由得哼起一段小曲"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他望望壁上的字畫再看看認真寫字的孩童開口說了一句:"兒子聽着把這句寫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寫上一萬遍。"袁捷站在孩童身後看着他提筆寫下那幾個字默然點頭。
袁捷情緒很好走過去拔出壁上掛着的一把劍在屋內舞了幾個來回收劍回鞘站立桌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將手帕中的黃豆盡數倒進嘴裏努動嘴巴大嚼一通。而後他朝裏面叫喚一聲:"來呀幫我更衣。"其妻走出來無聲地取下掛在壁上的官服幫袁捷換上。
袁捷又說:"取燈籠來。"其妻入內稍頃提一盞燈籠出來仍是不說一字將燈籠交給袁捷。
袁捷說:"我出去了。今晚不回家。你和小兒早點關門睡罷。"其妻這才"是"了一聲欠身而退。
袁捷提着燈籠邁步出屋。狹窄的小巷內夜幕異常深重。
英姑竭力分辨着前面那個灰濛濛的黑影疾步走去嘴裏叫着:"大嫂公孫夫人——"瘋婦的身影在前面一條小巷一拐便不見了。
英姑在那巷子附近尋找。
忽然在牆的拐角暗處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正是那瘋婦。她這時沒有再逃的意思默然望着走近的英姑。
英姑柔聲道:"公孫夫人你別害怕。我是京城來的宋提刑的手下人專為查庫銀失盜案的。你能對我說實話嗎?你丈夫在這樁案子中究竟有沒有冤屈?"瘋婦一動不動地盯着英姑的臉她的眼裏閃動着淚花:"我……我想跟你們說……"英姑說:"你別急慢慢說好了。"猝然這瘋婦的臉色又變了嘴裏發出一聲尖利的笑聲:"嘻嘻哈哈你這小女子你半路攔截莫非想調戲我我可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啊……你走開!"這瘋婦把英姑一把推開竟自飄然而去。
英姑一時不知所措卻見不遠處有人打着燈籠走過來是兩個巡夜的官衙差役。
差役用燈籠照一照英姑:"哦你是宋提刑手下的吧?沒嚇着你吧?"英姑說:"沒……沒有。天太黑我認不得路了遇上一個婦人想問路……"差役說:"嗨這婦人是瘋子。你跟她有什麼可說的?去客棧吧往這邊走走吧。天黑了這黑咕隆咚的小巷裏可要小心別出事呢。"英姑唯唯應聲慢慢走開。
走出一段路英姑停住腳步轉身一看卻見兩個差役提着燈籠朝瘋婦離去的方向疾步趕去……
夜色已濃客棧里已十分靜寂。宋慈在房間裏坐立不安時不時地朝窗外張望"夜已深了英姑怎麼還不回來?"捕頭王說:"不會遇上什麼麻煩事了吧?要不我出去找找?""還是我去吧……"這時英姑推門進來了:"大人。"捕頭王埋怨道:"你怎麼才回來?大人都替你着急了。你看他臉上都急出汗了!"英姑深情地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掩飾地說:"噯哪裏着急啦?來英姑坐下歇一會兒擦把臉。"英姑接過宋慈遞來的毛巾一笑:"還是你臉上的汗多呢。"把毛巾又塞至宋慈的手中。
捕頭王急切地催問道:"喂英姑你怎麼樣碰上什麼人了?"宋慈望着英姑的眼睛:"想必已有所獲?"英姑報以一笑:"我見着公孫健的瘋妻了。""怎麼樣?""你說得對。那瘋婦不是真瘋十有八九是裝的。""哦?怎麼說?""這一下午我都在找她整個嘉州城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也沒見着她的人影。
看着天色已暗才要回客棧卻又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客棧附近轉悠。我趕緊追過去。她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後來州衙的人來了她又逃開了。我想會不會嘉州官衙的人也在找她?他們……難道想對她做什麼?""嗯我看這事很蹊蹺。走我們馬上出去再去找。"捕頭王說:"大人天黑了危險我也去。"狹巷內夜黑無光。袁捷手提着燈籠在小巷中穩步而行。
少時他在一座小院門前站住舉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開了閃出一張俊美的臉。這是紫玉。
袁捷一言不發走了進去。
院門隨即悄然關上了。
小宅院內的小屋地方不大擺設不多卻也雅緻似大家閨秀的閨房又有某種居家過日子的味道。牆上裝飾有書畫與雉雞羽毛掛着簫笛之類擺有琴台。
袁捷進屋便熟門熟路地躺在一張躺椅上全身放鬆微閉雙眼。他不說話只用手輕輕作一手勢。
紫玉捧了琵琶過來款款坐下:"想聽哪一曲?《漢宮秋月》還是《霓裳羽衣曲》?"袁捷說:"不我想聽《十面埋伏》。"紫玉一怔:"《十面埋伏》……好吧。"紫玉彈起了《十面埋伏》。琴聲猝然而起時而急促如萬馬奔騰時而哀婉如泣。袁捷微閉雙目似沉醉於樂曲聲中琴音激越時其眉頭輕跳;琴音低婉時隱約又似見眼角有淚光閃動。紫玉猛然一勾手指彈出最後一個強音結束這一曲。
躺在躺椅上的袁捷一動不動似已睡去。紫玉悄然放下琵琶移步至袁捷前半蹲下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袁的膝背即被袁的手握住了。
紫玉輕聲說:"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為查案子連日奔波太辛苦了吧?"袁捷睜開眼睛望着女子輕聲念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紫玉用讚賞的目光凝視袁捷:"大人真是有志於擔綱天下的奇才么?""你願意做一代奇才的知音良友嗎?"紫玉將臉慢慢貼到袁捷的膝上:"天下之大得一知己足矣。紫玉只是一個俗女子若能有幸為袁大人的知音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袁捷用手輕撫女子的臉頰:"紫玉這幾天你過得好嗎?""還不是那樣?只是你多日沒來聽小曲讓人心裏惦記……噯今天在聚豐園那位宋提刑也來聽曲了。他不是京城派來查庫銀失盜案的嗎?這可好你每日為查案忙得團團轉他倒有閑心到茶樓聽小曲?"袁捷淡淡笑道:"嘿嘿人家是聖上指派的要員不像我這小地方的通判上頭有個權癮很大的知州壓得抬不起頭來。紫玉這位宋提刑與我是同科進士這回來嘉州查案想必能幫上我的大忙呢。噯他沒跟你說些什麼話?""沒有。我以為他會上前與我搭話……後來有個不正經的傢伙拿了十兩銀子邀我獨個為他唱小曲哼把我當什麼了!我惱了就先走了。""你唱得好人也漂亮難怪男人都喜歡你想親近你呢。"紫玉嗔怪道:"大人……在我眼裏惟有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袁捷握着她的手:"嗯等眼前這樁難事有個了結我會再到聚豐園舒舒坦坦地坐着聽你唱一夜小曲。啊人活着自由自在輕輕鬆鬆過日子該多好啊。"紫玉微笑道:"那你乾脆就辭官不做當個平民百姓也許就會自由自在了……只怕你心有不甘。"袁捷站起來激動地在屋裏走動着:"你這話說對了。我袁某大志在胸怎肯虛擲光陰學那雅士閑客?可惜老天不公難遂人願啊。你看宋慈與我同科進士出身當年京城殿試我為榜眼他是探花。而今他身為提刑官名聲遠揚深得聖上器重前程遠大;可我呢鬱郁不得志至今還困在嘉州這小地方受愚蠢老朽范方的窩囊氣真是……"紫玉將身子貼着他撫其身背柔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當忍則忍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