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偏離的心
“來,吃點兒魚。只要吃了這個,就能馬上長成大人。”
志翰邊勸邊把魚放進秀彬的勺子裏。秀彬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就在志翰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想看個究竟的時候,秀彬已經把勺子扔到了桌子上。志翰火冒三丈,不過他並沒有發火,而是使勁咬住了嘴唇。自己怎麼能和不滿三歲的孩子一般見識呢?
“秀彬啊,你不想去遊樂園了嗎?”
聽到“遊樂園”,孩子的尖叫立刻停止了。志翰拿來一把乾淨勺子,塞到了孩子的手裏。
“只要你把飯都吃光,我們就去遊樂園。只有吃魚和泡菜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嗯。那媽媽呢?”
她問的是幼喜。志翰嘆了口氣,回答說:
“阿姨不是說過嗎?只要秀彬把碗裏的飯都吃光,就帶你去遊樂園玩。來,把碗裏的飯都吃光。”
為了勸說不好好吃飯的孩子,每天早晨都要經歷一場戰爭。雖然他竭盡所能,但隨着孩子一天天長大,他對秀彬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做法也感到束手無策。他隨時都會意識到身為未婚男人的不足。從許多方面看,一個男人要想單獨撫養孩子確實存在很多困難,隔三岔五就會冒出幾件他沒有能力解決的事情,這讓志翰非常為難。其中最令人頭疼的就是如何安慰逐漸明白沒有媽媽意味着什麼的秀彬。
“我不喜歡吃魚。”
“那我們就不去遊樂園了。”
“我不要!”
“那你就得把魚和泡菜全部吃光。還是我喂你吧。來,嘗嘗看。”
雖然對孩子有耐心並非難事,但要想平息孩子的反抗卻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在經過多次挫敗之後,氣呼呼的秀彬才勉強張開了嘴。這一口剛吃完,另一場戰爭又開始了。反覆幾次之後,志翰已經感到精疲力竭了。
又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早飯才總算吃完了。志翰把牛奶遞給秀彬,打算回房間把弄髒了的T恤換下來。就在這時候,客廳里的電話鈴響了。
“都準備好了嗎?”
女人輕快的聲音從話筒里流了出來。志翰嘆了口氣,把身體靠在客廳的牆上。
“還沒有。我剛給秀彬喂完飯,還什麼都沒準備呢。”
“太好了。幸虧還沒準備好,要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很內疚的。”
志翰把話筒緊緊貼在耳朵上,想弄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天的約會,看來得推到下次了。”
志翰把身體從牆上慢慢地抬了起來。幼喜的語氣中充滿歉意,她繼續說:
“加拿大的買家將在今天中午抵達韓國。本來安排由金部長負責接機,可是昨天夜裏他爸突然去世了。沒有辦法,只好讓他在家處理喪事了。本來我想找別人的,可是轉念一想,大周末的,找別人也不合適,所以只好由我去了。”
“不能找別人替你嗎?”
“嗯。今天是星期天,怎麼好意思把人家叫回來加班呢?再說這本來就是我們部門負責的業務,所以還是我去比較合適。還請你諒解,我們的約會改到下次吧。”
在全身蔓延的失望越來越強烈了。志翰用儘可能沉着的聲音回答道:
“你需要請求諒解的人不是我,是秀彬。從昨天開始,她就興沖沖地盼着能和你一起去遊樂園。”
“所以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啊。要不是因為公司的事,我一定馬上過去。我也不想讓秀彬失望啊。”
“你每次都是這樣。”
志翰的回答讓幼喜感到非常詫異,她一下子忘了要說的話。過了片刻,話筒中再次響起女人的聲音,語氣既冰冷又僵硬。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志翰把目光投向空中,不冷不熱地說: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每次有事的人都是你。”
“那又怎麼樣?”
“這不是我要怎麼樣的問題……”
“你是我的丈夫嗎?怎麼這麼多廢話!”
志翰沒有心思安慰突然歇斯底里發作的幼喜。秀彬的糾纏已經讓他感到心力交瘁了。他也不打算提醒幼喜提議去遊樂園玩的人是誰。他感到疲憊至極。
“對不起,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
幼喜沉默了片刻,然後非常嚴肅地說:
“對不起,我又爽約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並不是故意害你心情不舒暢。”
志翰什麼也沒說。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
“下次,下次我一定準時赴約。不管發生什麼事,絕不爽約。你相信我嗎?”
這是一個完全不讓別人侵入自己領域的女人。就算是兩人整天廝守在一起也不例外。只要你稍一靠近,她就會變成揮舞着尖牙利爪的野獸。要說不會因為女人的這種態度受傷,那絕對是撒謊。即便如此,志翰也不想從她身邊離開。與此同時,他還希望能把握住自己。
“公司的事永遠比我們的約會重要!只要有這種情況發生,下次還會變成這樣子。對於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輕易許諾!”
這一次志翰沒能按捺住內心的傷感。出人意料的是幼喜並沒有發火。
“是啊。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對於今天的事,我很抱歉。麻煩你告訴秀彬一聲,就說下次我一定說到做到。嗯?”
她的話說到這個程度,志翰也沒有繼續發火的興緻了。
“好吧。秀彬那兒,我會看着辦的。”
“志翰!”
就在他打算把電話放回原來位置上的一剎那,話筒里突然傳來了幼喜的叫聲。志翰非常緊張,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聽筒上。
“我,我喜歡你!非常非常。”
她的語氣低沉而謹慎,就像在講述某種秘密似的。志翰不由得笑了。
“我也是。”
“你要是敢背着我和別的女人來往,我決不輕饒你!知道了嗎?”
“這話應該我說才對吧?不管怎麼說,一直守身如玉的人可是我啊。”
“我知道!我也會放在心上的。好吧,再見。”
電話掛斷後,志翰的身體還是無法移動。在通徹骨髓的頭疼作用下,他的神智恢復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撫秀彬。雖然幼喜已經不是第一次爽約了,但是今天的情況有所不同。這還是她第一次和秀彬一起去野外遊玩……
玄關的門鈴響起時,志翰正在努力安撫又哭又鬧的秀彬。他一手抱着秀彬,一手打開了玄關的大門。一身休閑打扮的高銀手裏提着一個膠袋走了進來。
“秀彬哪裏不舒服嗎?”
高銀吃了一驚,詫異地問。志翰聲嘶力竭地回答道:
“本來說好了今天和理事一起去遊樂園玩的。可是,理事臨時有事,不能去了。聽說不能去遊樂園了,秀彬就開始哭鬧,根本不聽我的話!”
“把孩子給我吧。我來勸勸她。”
志翰把秀彬送到高銀懷裏,隨手接過了她手裏的膠袋。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塊塊切好的菠蘿。
“這是什麼?”
高銀一邊輕輕拍打哭個不停的秀彬,一邊說:
“這是我爸昨天晚上買的。秀彬不是喜歡吃菠蘿嗎?我特意拿過來給她吃的。”
“你不用這樣客氣……”
“看來我爸還對秀彬在我們家燙傷的事耿耿於懷啊。再加上自從秀彬上幼兒園以後,就很少見到她了。”
“謝謝你。秀彬一定會喜歡的。”
住在樓上樓下的兩個人是走動頻繁的好朋友。儘管志翰從來沒有向高銀提起過自己和幼喜的關係,不過從她的神色來看,她好像早就知道了。顯然,她很清楚幼喜經常在這兒過夜的事。高銀之所以突然不像從前那樣隔三岔五過來串門絕對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秀彬還是又哭又鬧,非要去遊樂園不可。兩個大人安撫了半天依然沒有任何效果,他們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客廳的地板上。
“那我陪你們一起去好了。”
高銀沒頭沒腦的提議讓志翰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問秀彬:
“秀彬,你要和高銀姐姐一起去遊樂園嗎?”
秀彬用蓄滿淚水的眼睛打量了高銀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不要!我要和媽媽一起去!”
志翰假裝沒有注意到高銀詫異地揚起了眉毛。
“阿姨今天有事不能陪秀彬一起去遊樂園了。高銀姐姐陪你去好嗎?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高銀鄭重其事地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
“媽媽……不,阿姨下次再去。今天姐姐和秀彬一起去。姐姐還要給秀彬買棉花糖,好嗎?”
聽到這句話,喜歡吃棉花糖的孩子立刻停止了哭鬧。高銀接著說:
“我們要買棉花糖和老爺爺氣球。我們秀彬要什麼買什麼!那,現在你想和姐姐一起去遊樂園嗎?”
所謂的“老爺爺氣球”是指遊樂園裏賣的大氦氣球。自從秀彬發現賣那種上面畫著各種卡通形象的大型氣球的人是位老爺爺后,“老爺爺氣球”就成了那種氣球的新名字。
利用秀彬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回自己房間拿帽子的空當,高銀小聲問志翰:
“也不知道秀彬到底喜歡那女人哪一點?”
志翰什麼也沒說。
“她實在太過分了。和秀彬說好去遊樂園,卻突然……”
“雖然我很感謝你,卻不希望佔用你的時間。”
志翰突然生硬地打斷了高銀的話頭。高銀飛快地瞟了志翰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噗哧一聲笑了。
“我呀,有的是時間。為了朋友,這點小事算什麼?”
志翰當然不希望聽到別人批評自己的女人。明明知道這一點,心裏充滿傷感的高銀還是邊說邊朝玄關走去。
“你不要忘了如果她不能接受秀彬,你們的關係就會陷入困境。你可是陳秀彬的爸爸啊!”
高銀的身影消失在玄關大門外。志翰卻依然坐在地上,彷彿凍僵了一般。高銀拋出的炸彈的餘波並沒有馬上消失。
“你可是陳秀彬的爸爸啊!”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卻的事實中的一部分。
晚上七點鐘,三人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了。高銀把車停進公寓的停車場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呼——!真是減壽十年啊!剛才的交通事故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那個精神不正常的傢伙會把我爸的新車撞成廢鐵呢!”
剛才他們差點和一輛闖紅燈的出租車撞在一起。志翰不得不佩服她竟敢把她爸剛買沒多久的新車偷着開出來的勇氣。
“說實話吧,你是不是背着你爸偷着把車開出來的?”
“嗯。”
“你膽子也真夠大的。要是出了問題,看你怎麼辦!”
對於志翰的責問,高銀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大不了他老人家把我從家裏趕出來唄!”
“你呀,真是的!我都沒話說你了!”
志翰嘴裏嘟囔着,伸手把躺在後座上熟睡的秀彬抱了下來。他把秀彬抱在懷裏,剛把上身探出車外,就發現了正從幾米遠處走過來的幼喜。幼喜好像覺察到了志翰的目光,抬起一隻手向他揮了揮。
“來得可真是時候!”
儘管剛從駕駛座上跳下來的高銀非常不滿地發著牢騷,志翰的目光卻始終無法從身材高挑的女人身上移開。幼喜手裏玩弄着跑車鑰匙,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目光依次落在兩人身上。
“我沒有妨礙到你們吧?”
她的語氣中充滿威脅的意味。面對這種威脅,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做出“你妨礙了我們”的回答。
“我警告過你不要背着我和別的女人來往,你和這個女人去哪兒了?”
單刀直入的質問,完全符合她的風格。高銀充滿怒氣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志翰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先爽約嗎?”
志翰閉上了嘴巴。高銀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說:
“我們剛從遊樂園回來。除此之外,我們什麼也沒做。”
“這位小姐,你一定覺得這種情況很有趣吧?”
幼喜對高銀嬉皮笑臉的回答不以為然,她的聲音益發變得尖銳起來。
“我可覺得非常無趣!我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出去尋歡作樂,我的心情怎麼可能會好呢?”
“尋歡作樂?我們只是去遊樂園……”
“你們一定是在遊樂園裏樂夠了才回來的吧?把秀彬給我。”
幼喜毫不理會志翰的駁斥,一把搶過在他懷裏熟睡的秀彬。在轉身離開之前,她用非常尖銳的語氣對高銀說:
“這位小姐,你的作用發揮完了!以後要發表意見,請先經過我的允許!再見!”
幼喜抱着秀彬朝着自己的跑車走去。視線一直固定在幼喜身上的高銀突然轉過頭來望着志翰。高銀默默地打量着面紅耳赤、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志翰,不由發出一聲感嘆:
“哇啊!”
志翰緊閉雙唇,朝幼喜的跑車跑去。他剛坐到副駕駛座上,幼喜就罵了一聲“他媽的”。
“輕點兒!你這樣會把秀彬吵醒的!”
志翰竭力按捺住怒火壓低嗓門說:
“你怎麼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呢?”
幼喜伸出手溫柔地撫摸着懷裏的孩子。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女人啊!”
“你這樣做,高銀會怎麼想?”
這句話惹得幼喜不由得瞪圓了雙眼。
“我就是要讓她明白陳志翰是我的男人!”
“我和高銀不過是普通朋友罷了……”
“真是好笑!男女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普通朋友?”
“那你和崔道俠又是什麼關係?”
對於志翰充滿嫉妒的質問,幼喜並沒有笑。
“你會不知道我和道俠之間是純粹的朋友關係?”
“我和高銀之間也是純粹的……”
“文高銀喜歡你,所以你們之間不可能是純粹的朋友關係。你是一個遲鈍的男人,什麼也不知道,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志翰無話可說了。幼喜貌似隨意地又補充了一句:
“你和她一點也不般配!那個女人一點也不單純。雖然她努力加以掩飾,本質上還是那種費盡心思想抓住男人的狐狸精!”
“您不要用自己的標準來判斷一切!”
“你不要忘了!對你來說,我的標準就是唯一的標準!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
雖然志翰很想發火,可是他連一聲“給我住嘴!”都喊不出來。他只能任由心裏怒火中燒。幼喜低聲笑了,還頑皮地朝他擠了擠眼。
“今天累死我了!我本來打算早點回家睡覺的,可一見到你又不想走了。”
“那就別走了。”
幼喜低聲嘆了口氣,說:
“我也想這樣啊。可我實在累死了。只要見到你、見到秀彬就夠了。你能給我一個晚安吻嗎?”
志翰遵照她的命令送上一個雖然短暫卻無比炙熱的吻。吻完之後,他嘆了口氣,慢慢地抬起了頭,幼喜伸出舌頭輕輕舔着他濕潤的嘴唇。
“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是我的男人。”
說完之後,她把懷裏的秀彬遞給了志翰。志翰默默地下了車。幼喜把駕駛座上的玻璃落下來,把頭伸到了車外:
“今天又爽約了,我非常抱歉。你會原諒我嗎?”
志翰點了點頭。看幼喜的神色好像還有什麼話沒說。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皺了皺眉頭,發動了車子。
志翰懷裏抱着沉睡的秀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送幼喜的車子從視線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