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夢中人
楚阿姨如人間蒸發了一般。自那天後再沒回過建業森林半島。貝璽理所當然和區雅芙待在一起。區雅芙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趁倆父子通話的時候告訴了凌檸浩這個消息。
凌檸浩聽說后沉吟幾秒,“只要貝璽安全就行,其他的事我回去後會處理。區小姐,還要麻煩你兩天,我後天晚上才能回國。”區雅芙苦笑,難怪貝璽不似其他同年齡的小朋友那麼潑皮。爸爸凌檸浩過於忙碌,而家裏照看的阿姨毫無責任心可言,使得小傢伙敏感又沒有安全感,每天臨睡前都會再三肯求區雅芙,“區,我睡著了你不能走開哦。”、“區,我能睡你的大床嗎?這樣貝璽就不怕了。”……。
“凌先生放心,我挺喜歡貝璽這孩子。”區雅芙說的是實話,有了這個小傢伙,區雅芙生活正常許多,工作上除應付一下日常事務外,應酬則全部推掉,其餘時間都陪着貝璽。去馬拉灣游泳,去海底世界看魚等等。更出乎區雅芙意料的是晚上她不再失眠。自貝璽到她家那晚起,晚上九點之前她陪着貝璽玩,九點時貝璽會準時上床睡覺,通常是她哄小傢伙睡着之後,自己的兩眼皮亦開始掐架。
凌檸浩仍是簡潔地說了聲‘謝謝。’
開會是區雅芙的一項重要工作。這天,月度例會結束后,局長單獨留下了區雅芙。王局長四十開外,平里安排工作時乾淨利落。今天卻有些異樣,似是要說的話不太好出唇。
區雅芙臉上現出人前慣常帶着的微笑,“王局,有話不妨直說。”王局長啜了口茶水后輕咳一聲,“小區,領導幹部要以身作則。如果有事,不妨請兩天假,處理好了再上班。”
在局機關,區雅芙的性格可用‘孤僻’來形容。可她工作能力強,又幾乎沒有私人的事夾雜在工作中,因此,深得王局常識。王局可以說是她的‘伯樂’。
區雅芙站起來,含着淡笑,“是我的疏忽。”
王局微笑着輕點一下頭,“自你進局裏以來,似乎從沒有休息過,近期局裏也沒有什麼事,趁機休息幾天也好。”
區雅芙走到會議室門口,又說了句,“如果有事讓朱廣紅聯繫我。”
區雅芙放了自己的假。
這天,她換下正裝,穿上鮑志傑為她設計的單款單件。鮑志傑的設計走極端,要麼素淡,要麼妖艷。區雅芙挑了身簡約淡潔的,上身淡粉體恤,下身寶石藍絨面長褲,配上簡單的夾腳涼拖。站在鏡前,她心中有一剎那的恍惚,鏡中女子彷若鄰家有女初長成,多少年沒這麼打扮過了?久遠的有些想不起具體時間。
貝璽則拍掌雀躍,大嚷,‘區,你真PP。比爸爸公司的楊樨姐姐還PP。’
昨晚給貝璽洗澡時發現這孩子的腳磨出了個小水泡,區雅芙領着貝璽下樓,取完車子本想去商場為他挑雙涼鞋。可貝璽卻說自已家中有好多鞋子,不用去買。楚阿姨莫名失蹤,而主人凌檸浩尚未回來,區雅芙並不想進他們的家。貝璽卻執拗的要求回家換鞋,順便去後花園去盪鞦韆。小傢伙臉上寫滿期望,區雅芙只得放回車子,向小區後面的獨立別墅區走去。
前面的複式樓用鑰匙開門,後面的獨幢樓鑰匙卻是指紋和密碼。
貝璽打開院門,綠茵之上的青石小徑讓人覺得仍走在青草之上。貝璽歡快的衝到房門前打開密碼鎖,在玄關踢掉鞋子便拉着區雅芙的手上了樓。
這父子倆共用一個衣櫥間。果如貝璽所說,他的衣服鞋子很多。只是鞋子雖多,但令人覺得有趣的是幾乎都是同一品牌的不同號碼。
貝璽拿起一雙,穿在腳上,“爸爸說了,鞋子擠腳時,就順着這個順序穿。”區雅芙再次失笑,凌檸浩果真是個繁忙的男人,連為孩子準備衣物都能顯現出來。
亞白實木地板,窗帘紗幔也是類似顏色。原木色傢具,類似色沙發。入目處,房中裝飾大氣有餘,溫馨不足。若沒有隨處可見的玩具,不像家,更像是富麗堂皇的豪華賓館。
貝璽雙眼滴溜溜地轉着,“區,以後我可以隨時找你玩嗎?”見區雅芙點頭,貝璽才蹦跳着拉着她下了樓。
說是後花園,其實並沒有花。只是小區內林木繁多,林蔭蔽日,地上又植了草坪,因此,後花園內可謂滿眼綠色。左有青石茶桌,配有兩椅。右側即是鞦韆。貝璽拍拍身邊空着的位置,“區,咱們一起盪鞦韆。”
區雅芙狀似無意環顧四周,然後沉吟一瞬,笑着點了下頭。
兩人笑如銀鈴,飄蕩在半空。
凌檸浩回家聽到后心神一震,貝璽多久沒有這麼開心的笑過了?他循着笑聲走到出入後花園的玻璃門邊,便站定不再往前走。
眼前的女孩可能是因為個子高挑,顯得纖細了些。淡粉上衣寶石藍長褲,很少見又很別緻的搭配,可見她審美品位俱佳。另外,一頭短髮襯得笑臉越發明亮。
此時,鞦韆上的區雅芙涼拖已掉落在地。貝璽見狀,兩隻腳互瞪,很快兩隻小腳丫亦解放出來。兩個人四隻腳高高翹着,相視一眼后又發出一陣開懷大笑。
凌檸浩的目光凝在那雙雪足上,有點不相信,眼前清麗的女人就是區雅芙?
從知道這個名字起,在國外的他便用盡一切辦法調查了她。但調查的結果卻讓他瞠目結舌:區雅芙,現年二十六歲。父親是省內聞名的糧食界大亨。母親溫婉恬靜,家庭主婦。唯一的哥哥是建業地產總裁。她二十歲參加工作,二十三歲提升副處,二十五歲提為正處。雖有十分年輕,但她工作決斷十分出色,令工作多年的人都望塵莫及。
沒見到本人前,凌檸浩腦中的區雅芙是老成持重的,是不拘言笑的。沒有想到模樣竟這麼端研,笑容竟這麼清新。
默站一會兒,凌檸浩猛地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了。於是,再次向鞦韆上的兩人望去。不知兩人正悄悄說著什麼,區雅芙唇邊蘊笑,而兒子小貝璽明亮雙眼忽閃忽閃的,臉上帶着捉弄人時才會露出的壞笑。凌檸浩沒有走出玻璃門,他有些不忍打斷兩人。當然,原因主要是想讓貝璽開心的笑容多持續一些時間。
日漸西沉,玩累了的貝璽嚷餓。區雅芙笑牽着貝璽的手順着小徑向院門方向走去。兩人不知道凌檸浩已經回來,現正在卧室補眠。
貝璽早已熟睡,區雅芙窩在沙發上一個哈欠接着一個哈欠打。一周的正常作息,很容易調整了她的生物鐘,原來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困難。
今天是凌檸浩回來的日子。區雅芙忍着困頓繼續等待。
電視屏幕上方的時間提示已近零點。區雅芙揉揉眼,把晚上兩人吃剩下的蝦餃放進微波爐,又順帶做了碗玉米羹。
剛把吃食端到茶几上,門鈴便有節奏的響起來。恐擾了貝璽睡覺,區雅芙衝到門前開了門,太過焦急,竟記了掛上防盜鏈。
眼前的男人黑髮極短,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是微卷着的。眼睛不算大,但光亮奕奕,極有精神。鼻唇輪廓分明。淡紫體恤,米白工裝褲。穩重成熟中透着絲帥氣優雅。
“他是誰?”區雅芙心中嘀咕。
“凌檸浩。”彷知她心中疑惑,他簡短地介紹了下自己,就進門褪下鞋子,光腳走到客廳中央站定后回頭看了眼區雅芙,“哪個房間?”區雅芙一愣后才知他問的是貝璽。她猶豫一瞬,還是走過去推開了自己卧室的房門。
貝璽熟睡中仍揪着區雅芙所用枕頭的一角,凌檸浩試了幾試,都未能如願拽出來。稍一用勁,貝璽竟又拉得緊了些,口中咕噥着不清楚的囈語,“區,不許走哦……。”凌檸浩停下手中動作,怔怔瞅着自己的兒子,半響後為難地看着區雅芙,“今晚……。”
依在門口的區雅芙笑着截口,“今晚讓貝璽睡這吧,明早我送他回家。”凌檸浩走到客廳中央,說話一如前幾日,仍簡潔無比,“謝謝。”區雅芙笑搖了下頭,示意他不必這麼客氣。
凌檸浩笑容和煦,風儀靜好。
區雅芙的心莫名急跳起來,掩飾地看了眼電視,這才意識房內燈光太過黯淡,剛才太着急開門,忘記開來人時應開的水晶吊燈,而是自己獨處時才開的淺紫燈光小射燈。
區雅芙長吸一口氣,心神明凈了些后緩步過去打開水晶燈。
凌檸浩笑容依舊,貌似不經意中打量了下房中裝飾。目光投到茶几上的餃子時,頓了下,看向區雅芙,笑容未作改變,“區小姐,能搭個火吃一頓晚餐嗎?我家冰箱裏沒有現成的菜。”
楚阿姨已經一周沒有露面,他家冰箱當然沒有現成的菜。
只是,莫非男人都是這麼直接,想什麼說什麼。鮑志傑是,眼前的凌檸浩同樣是。可又一細想,剛認識鮑志傑時,他並不是這樣,熟稔至極后才是。眼前的男人處事風格不同於鮑志傑,亦不同於哥哥區建業,更不同於局裏那些說話含含糊糊的男科員們了。
區雅芙沉默的瞬間,凌檸浩唇微抿,露出兩排雪齒,“是我過於唐突了,區小姐莫怪。”區雅芙登時回神,領他走向廚房,“叫我區吧。凍箱還有些海鮮、肉質品,不過化開得等一陣子,亦不太適合晚上吃。晚上我包蝦餃時還剩了點餡兒,麵皮也是現成的,不如你將就一下,吃這個。”
凌檸浩接過盛餡兒的碗放在灶台上,“區,謝了。”
區雅芙笑過後熟練捏起餃子,而身旁站着的凌檸浩居然也捏得似模似樣。
“你……。”
“你……。”
兩人同時開了口,又同時笑了起來。區雅芙發現自己在這父子倆面前很容易暴露出真實的想法,真實的情感。
凌檸浩雙眉微揚,“女士優先。你先說。”區雅芙仰頭欲開口,卻覺額前短髮似是掉了一根,扎進睫毛里,酸癢難忍,她用手背拭了幾下,短髮仍頑固待在那一動不動。
凌檸浩半響沒聽到迴音,放下手中捏好的餃子看向區雅芙。他很自然的把手伸到水籠頭下衝去面,回過頭又很自然的開口,“區,抬起頭,對着燈光。”區雅芙有絲猶豫,外表淡漠的她其實是羞澀的,只是她不知道,別人亦不知道而已。但凌檸浩是遇事直接的人,不由分說抬高區雅芙的下巴,動作輕柔捏下那根短髮扔進垃極桶里。
區雅芙心急跳,熟稔如鮑志傑也沒有和她如此接近過。而眼前的凌檸浩似乎輕易的接近了她,近的可以用嗅覺感受到他的存在,那是種清爽的香皂味。她掩飾地低下頭專心包餃子,專心的煮餃子,直到餃子煮好她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凌檸浩已離開廚房。
一回頭,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出現在她眼前。
小男人貝璽站在她身邊專心的盯着餃子。大男人凌檸浩依着房門專心的盯着她們兩個。
“區,我能先吃一個嗎?”貝璽沒等區雅芙答應,他已拿起筷子扎了一個,舉着朝客廳走去。常在夢中聽到的童稚聲音倏然出現,區雅芙如雷擊一般愣在原地。
“區,你怎麼了?”凌檸浩發現了區雅芙的異常。
區雅芙抬起頭,發現在明亮燈花照射下,眉微皺的凌檸浩面部線條異常分明,淡紫上衣工裝褲……。區雅芙有點失神,難道這就是潛意識裏不拒絕他,讓他輕易接近自己的原因?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透出絲焦慮,區雅芙思緒一下回籠,“沒什麼,凌先生。”
凌檸浩沒有接話,他細細打量着區雅芙眉間神色。
多年的機關生涯,區雅芙快速隱匿情緒已是家常便飯,於是,她笑吟吟地轉移話題,“不能再讓貝璽吃餃子了。晚上他吃了不少,再吃恐怕會積食。”凌檸浩的臉色也不着痕迹舒緩下來,笑着輕搖頭,“以前這孩子吃飯得追着喂,區,你真有辦法。對了,別稱我凌先生,叫我檸浩或阿浩都行。”
叫檸浩有點過分親昵,但叫阿浩,似乎兩人還沒有熟稔到那個程度。因此,區雅芙淺淺一笑,“我還是叫你凌檸浩吧。”
聽着忽然間轉冷的口吻,凌檸浩雖感詫異,但仍含着笑,“也行,只要不是凌先生就成。”
區雅芙心裏有絲恐懼升起,愛情札記的內容亦倏地閃進腦海。
這麼一來,席地圍坐在茶几周圍的兩個大人沉默下來。只有不諳世事的小貝璽攪動着玉米羹,歡快地向爸爸訴說著區有多疼自己,自己這幾日過得有多開心。凌檸浩笑盈盈聽着,不時插嘴問一句,逗得小貝璽更是情緒高漲。不時笑倒在區雅芙懷裏。
區雅芙心有所想,臉上雖笑着,但神思不屬已是事實。凌檸浩觀察入微,吃過餃子后抱着不願離去的貝璽下了樓。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區雅芙的偽裝一下褪去。熄了水晶燈,換上妖魅的淺紫射燈。把茶几上的碗碟收到廚房,然後拿出酒櫃裏的紅酒,放一張悲情的碟片,孤獨的守候黑夜的同時,不斷問自己:是該相信直覺,還是該勇敢的去嘗試。可如果嘗試的結果像哥哥、像爸爸的司機……,值得嗎?
一杯接着一杯喝,可頭腦卻越發清醒。區雅芙暗自失笑,多年飲酒的後果就是連想醉倒也這麼困難。
午夜時分,手機震動起來。
“區,上線。”
“不想敲字。”
“那就用手機聊。你這幾天忙什麼?找你總推說很忙,就你們那養老單位,能忙什麼呀?”
“什麼事?再廢話我掛了。”
“我的店在北二七路開了一家。周日上午開業,到時候你一定要去。哦,對了,上次去你家時順帶帶去幾套衣服,我放在衣櫥間了,記得穿那件純黑的。”
“知道了。看情況吧,若沒有安排,我就去。”
“區,你怎麼了?無精打採的。”鮑志傑不經意中透着絲擔憂。
“沒什麼,困了。”區雅芙直接掛斷電話。
酒瓶很快見底,但區雅芙起伏的心緒仍難平復。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區雅芙站起來走向衣櫥間。
左側那排屬平常不常穿的衣服。區雅芙挑了件墨綠的短裙,大開的領口、緊束的腰身,這是鮑志傑口中‘魔幻鬼女’裝,據聽說極受香港女孩子的追捧。受不受追捧,區雅芙不知道,但她清楚今晚的她需要這副行頭去瘋狂,她要摔掉心底湧出的那絲溫暖,她要恢復以往的狀態。配雙漆皮黑色圓頭平底鞋,區雅芙出了門。
車子一路狂飈,到達‘西部酒城’用時不過十幾分鐘。
區雅芙在擁擠的酒台群里穿行時,引來無數的注目禮及驚艷口哨聲。她渾然不覺,逕往旋轉舞台走去。午夜的迪巴氣氛已臻白熾化,扭動的頭顱,甩動的長發,擺動的腰腰刺激着她的感官。只是,她不該穿這身衣服。剛一入舞池,她就後悔了。
年輕‘帥蟲’們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
只是幾分種時間,舞台已成了以她為中心的圈子。‘帥蟲’們蜂湧而至,互相擁着擠着,爭相舞動到她面前演示自己的舞姿。
墨綠裙子在燈光下成了黑色,而區雅芙的皮膚又白如皎雪。黑白交映,成了舞台上一道別樣的風景。這種場合,男孩子的過分關注自然會引來嫉恨,幾個妖艷的濃裝女孩子不經意間‘碰’了她幾下。
區雅芙暗中嘆氣,看來今晚的選擇是個錯誤,這種場合真不適合她。還是去清幽的純酒吧。正欲擠出去,忽地被人從後面攬腰舉起來。她驚呼一聲,下意識用手肘搗向那人,那人在她耳邊大喊,“是我,鮑志傑。”她暗鬆口氣,乖乖地任由他把她舉到領舞區的高檯子上。
底下舞台上倜儻的鮑志傑舉止神態頹廢十足,很快,幾個女孩子圍了上去。鮑志傑一副玩世不恭態,和幾個女孩舞得挺歡實。區雅芙收回目光,忘我舞動。累到崩潰,再被鮑志傑抱離領舞區。拉着她逕自出去,打開車門把她塞到後座。區雅芙掙扎着,“你開你的車回去,我能自己開。”
鮑志傑沒有開口,而是推回她,打開前車門坐下后逕自發動,“區,你平日即使心情不爽,也只是悶在家喝酒,今天怎麼了?要說就說實話,不想說就睡死過去,不要敷衍我。”
區雅芙直接摔倒下來,閉上了眼。
鮑志傑似是捶了下方向盤,刺耳的車鳴聲登時響徹夜空。
第二天清晨,區雅芙在手機震動聲中醒來。
“區處,上午十點省里有個會,各局委組宣處長不得缺席。王局打了招呼,這個會不能由別人代,須你親自參加。”朱廣紅語速一如平常,“上周處里沒什麼重要的事,都是些日常工作。”
區雅芙用手按着左鬢角,“我會準時參加。哪個會議室?”
“人大樓十五層A會議室。”朱廣紅簡短地回答。
鮑志傑仍似平時留宿時一樣,有客房不住,偏愛睡沙發上。
區雅芙洗漱完畢,往茶几上放杯礦泉水之後才出門。
走到地下停車場口,意外地發現凌檸浩依在車門邊。只是他並沒有發現她的到來,仍是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區雅芙目不斜視快步自他身旁走過,欲趁他不注意走過去。
天不遂人願。
“區。”
區雅芙轉過身,臉上帶着慣常的微笑,“有事嗎?”
凌檸浩快速打量一眼她的裝扮,眉毛不易覺察輕挑了下,“哦,出差給同事準備小禮物時順帶給你準備了一份。昨晚忘帶給你了,所以在這裏等你。”
‘順帶’?區雅芙心裏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頓起,但臉上仍只是淡淡笑着,低頭看了眼腕錶,道:“有心了。”
她冷淡的態度惹得凌檸浩心底有些不痛快,眉梢稍擰,但笑容還在,“你趕時間?”
“九點有個會,如果路上不堵,時間還富裕。如果堵車,估計會遲到。”區雅芙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撒這個謊,把本來十點的會說成九點。急於逃開他嗎?似乎並不完全是。防備自己嗎?似乎有點這個原因。
凌檸浩暗中舒口氣,只要不是她不想見到他就行。於是,他釋然笑笑,打開車門,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遞給區雅芙。
順帶的禮物包裝居然這麼精緻。
區雅芙遲疑了下,還是接了過來,也許拒絕會落了在意的痕迹。只是心中那份抗拒,讓她忍不住又說了句,“希望不是名貴的禮物,如果是,我會退給你。”
初升太陽的沐浴中,凌檸浩的笑容異常燦爛,“只是一個好玩的娃娃,不名貴,你可以放心。”
區雅芙招牌微笑再度湧出,笑揮一下拿着禮物的手,向停車場裏走去。她不知道背後的那兩道目光並沒有收回,而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消失於拐角處,凌檸浩才上車離去。他的車開得很慢,腦子裏一直想像着剛才區雅芙的穿着及言談舉止。小貝璽口中的描述、昨晚自己的親眼看到的區和剛才那個冷漠幹練的區處長彷若不是同一個人,呈兩極分化狀態,像根本搭不上邊的兩個人,但現實卻是同一個人。可兒子並沒有說謊,他亦沒有看錯。他想了許久,倏地想起區雅芙煮完餃子有一瞬間的走神,之後她的態度忽然大變,是為什麼?
他好奇,他不理解,區雅芙兩張面孔的變換,對她來說好似颳風下雨一樣平常。就連她的笑也有多種,鞦韆架下明凈的笑容,剛才的招牌假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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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省委大院時,腕錶指針才到九點半。看到對面黑色奧迪A6下來的人時,區雅芙後悔不已,早知這樣,還不如開得再慢一點,在路上多磨蹭會。
但是,這個人,她不能視而不見。
區達明站在車邊,默看着漸近的小女兒。無意中聽聞小女兒身邊帶着個孩子,他有些擔憂,不會是女秉母性,這丫頭也愛上了有婦之夫吧?這個想法折磨了他一周。但他不能把她叫回家直接問。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能擅問,否則會弄巧成拙,況且這個女兒從沒有親近過他。想找個時機隨口問問吧,女兒不在家住,他找不到適當的時機。於是,他留和曾經的戰面李省長通了個電話。終於,他等來了今天的時機。
“爸爸,來辦事?”區雅芙瞥了眼陸續前來開會的人,有些不自在。
“找你李叔叔談點公事。雅芙,抽空見你嫂子一面,勸勸她。儘可能讓他們復婚。”區達明知道小女兒和哥嫂的關係挺好,“你先開會,別遲到了。會後到你李叔叔辦公室來一趟。”
區雅芙‘哦’一聲,轉身向人大樓走去。老爸今日的神情有點奇怪,會議中的區雅芙一直猜度着,究竟是什麼事。直到旁邊的人陸續離開,她才醒過神。
會議結束了,她居然發了一個小時的呆。
政府樓是老樓,雖說大氣十足,但省委位置正處於高樓環立的市中心,一比對,確實顯得陳舊不堪。而從各個辦公室走進走出的辦公人員也如這樓一般,‘陳舊’無比,男人們百分之八十襯衣西裝褲,百分之二十體恤西裝褲。而女同胞們和她一樣,正裝衣裙。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嗒嗒’聲一聲一聲敲在區雅芙心上,她看似平靜,心裏卻七上八下。在工作時間區達明在李叔叔辦公室見她。李叔叔是一省之長,公務相當繁忙,可她明白區達明不會介入她的工作,可除了工作外,她實在想不通今日這番行為,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知道區建業從商之後,區達明把他自己對仕途的設想鋪在了她身上,這個認知讓她恐懼驚惶,但卻不知如何拒絕?也許她根本沒辦法拒絕區達明,自她知道身世的那天起,她就沒辦法拒絕區家任何人的任何要求。在她心裏,她把自己定位成了區家的罪人。
敲門,進門。區雅芙表面冷靜無比。
區達明和李省長談笑風聲。
寒暄過後,李省長笑指了下對面的沙發,示意區雅芙坐下。
不知為何,區雅芙心中不安更甚剛才。
李省長笑看區雅芙一眼,贊道:“老區,你的兩孩子都上進,建業的公司紅紅火火。雅芙工作責任心很強,能力又好,是個好苗子。”
“老李,建業就不說了。雅芙這孩子做事沉穩,是比建業成器。”李省長的誇讚區達明似是極為受用。
李省長放下手中茶杯,嘆口氣,“我那兩丫頭,大的在美國結了婚生了子,摸不到夠不着嘍。小的,大學畢業后在北京一家電視台做了剪輯,死活不願回來。你說說,剪輯算什麼工作。唉。”
區達明眉眼之間蘊着開懷之意,“建業整天不着家,雅芙自己單過,咱們都一樣。”
區雅芙如坐針氈,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不離自家孩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
果不其然,李省長笑吟吟看她一眼,繼而目光轉向區達明,“老區,小李畢業多年,去年才自國外回來。高材生,相貌堂堂,工作能力又強,以後的發展不可估量。他父親又是咱們原來的老搭檔。”
區達明笑意迭起,“李國強走馬上任前曾戲言,一定要雅芙做他兒媳婦。”李國強自A市調出,現已是某大城市市委書記。這個市是國際大都市,目前其頻頻出現在中央台新聞之中。
區雅芙頭一懵,兩人似正合計着給她介紹對象,或許本來就是區達明的意思,讓李省長為她挑選’根紅苗正‘的夫婿。而且這個對象小李同志是他們倆人的老戰友兼老搭檔的兒子。她似乎已被套牢,突破口卻不在眼前言談甚歡的兩個人身上,而在未見面的‘小李’身上。只希望這個男人心思和她一樣。
省委旁邊有家迪諾咖啡,很幽靜,適合談心。
區雅芙腦子急轉,但手上的動作卻是不慌不忙,慢騰騰攪着咖啡,“出國多年,理應對男女婚戀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你似乎不該答應相親,亦不該對相親對象寄予厚望。”她的開門見山令對面的李澤楷耳目一新,他啜口咖啡,才道:“津巴布韋的女人不適合我。”他成功的看到區雅芙臉上掠過絲驚惶。
區雅芙壓下心底的那絲慌張,“津巴布韋?很少有人去那裏,靠近南非了吧?”
李澤楷心裏暗中喝聲彩,對面這個面若朝華的女孩子很機智。
“是的,接近南非。區處……,區小姐,你不用拘束,我只會把結果告訴李省長,至於過程,那是咱們兩個人的事情。”
區雅芙心裏一松,笑靨如常,“這也是我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實話說,我沒有成家的打算,不是對你,而是對所有人。咖啡費A,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李澤楷對區雅芙乾淨利落的拒絕有些吃驚,他內心雖暗中喝聲彩,但劍眉卻微揚,“說自尊心沒有受挫是假的,幸好原因不是我不夠格。不過,我認為今日就結束是為不智。”
區雅芙掂包欲走的動作停下來,星眸帶着疑問看向李澤楷。
見狀,李澤楷笑容很明亮,“如果今日結束,接下來的相親會讓我們應接不暇,不如……。”
他話沒有說完,但區雅芙心裏卻有了數,她笑着點頭,“拿我當幌子?”
李澤楷聳下肩,“和你談話有壓力,你反應太快。婚姻這事,還是順了自己的心才好。區小姐,希望你不介意我說這話。”
區雅芙愣了下,笑容有點失常,輕聲道:“謝謝。”
“澤楷。”不止笑看着區雅芙的李澤楷一怔,連拿起車鑰匙欲走的區雅芙也是一愣,她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居然是凌檸浩的聲音。他認識李澤楷?這個猜想令區雅芙心底莫名一慌,沒有想到第一次相親就能碰到熟人。
凌檸浩不是一個人,他身邊站着一位姑娘。女孩子膚如金麥,美目流轉。衣着線條明快,極少點綴。看得出其思想敏銳。
他們有相似的氣質。這是區雅芙所下結論。這個結論令她心頭有絲不舒服,也可以說心底有些失落。但她瞬間調整過來,笑靨溫和,“真巧。”
已站起來的李澤楷笑看兩人一眼,“你們認識?”
聞言,區雅芙與凌檸浩兩人動作一致,都笑着輕點了下首。
金麥美女快速的上到下打量區雅芙一眼,臉上睥睨神色一閃而逝。
一男一女變成兩男二女,氣氛卻仍如方才一般,沉悶而尷尬。
凌檸浩不清楚區雅芙、李澤楷兩人的關係,不好說話。而李澤楷同樣鬧不清楚凌檸浩與金麥美女的關係,同樣無法隨意說話。區雅芙本就習慣在熱鬧中沉默,金麥美女似對一身正裝的倆機關幹部不感冒,根本不屑於開口。
區雅芙正感煩悶之際,包內手機震動倏然而至。她抿唇淺笑,暗中感激這通及時的電話。
對面的李澤楷抿嘴直樂,這個場面看在凌檸浩眼裏,胸中一股積鬱之氣左沖右撞,忍得好不辛苦。
“區。”鮑志傑慵懶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在哪?”
區雅芙簡短地回答,“省委旁邊的迪諾咖啡。”鮑志傑沒有了下文,估計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區雅芙有點不耐,但心中已決定要走,欲掛斷之時,手機里卻傳來QQ信息的提示音。
她壓低聲音提醒電話那頭的人,“不要動我的文件。”
所謂文件,不過是愛情札記。
鮑志傑知道區雅芙家裏的手提是她最個人的東西,房子裏任何一樣東西他都能用能動,唯有這個電腦是禁忌。他雖然明白,可依然我行多素。用他的話說,誰會對你那札記有興趣,比起小說來,它少了跌宕起伏的劇情。比起娛樂雜誌,它少了靚麗的美女MM。豬不吃狗不啃的東西,誰愛誰瞧去,反正我是不看。區雅芙對於常借宿的他無可奈何,只得見到他用一次,就叮嚀一次。每當這時候,鮑志傑的反應通常只有一個字‘切’。
“切,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你能不能換下詞。”這次他居然多說幾句,實屬難得,“你不是開會去了嗎,怎會出現在那種場合?你家除了酒就是礦泉水,冷藏箱裏更是連個菜毛都沒有。從早上起來我還沒有吃飯,我去接你,咱們去‘BT烤肉’給行者捧捧場,都開業一個月了,拼族成員可就咱倆沒去了。”
‘拼吃拼喝拼快樂’,被成員簡稱拼族。是由聊友‘行者’成立的單身組織,在這裏組織里沒有地位、名利之分,有的只是吃喝玩樂中找快樂。不知是生活節奏快,還是因為現代人空虛,近兩年拼族成員暴增。去年年初參加拼族組織的活動時竟發現了兩張熟面孔,從此後,區雅芙很少參與。
“我……。”區雅芙想拒絕。
“我什麼我,如果不想下次見面時行者拿刀砍人,你就老老實實等着我接你。”鮑志傑輕易猜出了她的意圖,直接了斷截斷她的話頭。
“改……。”區雅芙想說改天去,今天上午的會議精神要上傳下達。可剛說一個字又被鮑志傑截斷,“改什麼改,剛才行者發了信息。今天如果不去,就不是朋友了啊。”
行者今年三十有六,是拼族成員老大哥,一直高唱‘獨身主義者好’。可聽說最近有結婚的苗頭,逢已進圍城的前輩就問‘結婚後啥樣?’模樣倍兒可愛。以前區雅芙參加活動時,總是沉默寡言,引起了拼族首領行者的注意。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好朋友。行者什麼話都願給區雅芙說,可區雅芙只聽不說。行者開始很不爽,習慣后笑說‘你就一西遊記里的金口袋,別人什麼話你都能接着,可誰要想知道你點兒啥,巨難’。
行者執意讓今天去,估計是宣佈好消息。
“區。”凌檸浩的聲音雖成功打斷了她的神遊思緒,但叫法卻吸引了另外兩人的注意力。
金麥美女重新審視身着一身古董裝的區雅芙。而李澤楷看一眼區雅芙后,笑瞥凌檸浩一眼,瞳中多了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恐兩人誤會,區雅芙笑說,“我們住一個小區。”李澤楷笑意加深。金麥美女雖掩飾得很好,但眸底一閃而逝的釋然暴露了心事。
見狀,區雅芙自嘲一笑,拎起包,“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李澤楷亦站起身,“你的車還在省委院裏,我送你過去拿車。”
李省長為促成這件事,特意囑咐李澤楷開車載區雅芙。
區雅芙含笑說,“我朋友來接,以後有需要再聯繫。”有需要的意思她知,李澤楷亦知。
凌檸浩一直暗中打量着區雅芙的神情動作,默聽她和澤楷打着啞謎,聽她說著不露一絲感情的話語,還覺察出她嘴角漾出一絲奇異的笑,似自嘲似釋然。凌檸浩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正欲做無意狀解釋一番,卻見區雅芙對着吧枱方向笑點了下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凌檸浩心裏更不安。
區雅芙衣櫥里有鮑志傑的備用衣物,因此,此時的鮑志傑已不是昨晚的穿着。現在的鮑志傑不似晚上那麼陰柔。若是第一次相見,絕對說他是謙謙君子,且俊秀絕倫的程度可媲美美到至極的韓星標準。
“我下午四點要趕到局裏。來不及拿我的車子了,今天你做我的司機。”區雅芙走到站在吧枱邊不願再往前走的鮑志傑面前,一副誰讓你逼我的架勢,“上午的文件精神必須今天傳達,再晚就會誤事。”
鮑志傑目光一直在區雅芙身上,而對對面三個人的目光置若罔聞。他隨手接過區雅芙的包,“是,區處,今天小鮑司機我會光榮完成任務的。”
鮑志傑向來都是我行我素,以自己的喜好為中心過日子。對他胃口的人,他會掏心窩子對待。不對胃口的就對不起了,只當你是透明人。管你是省委書記,還是企業老總。
區雅芙心裏雖羨慕,可畢竟自身所處環境還不允許。因此,她還是回過頭向眾人笑揮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