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誤的短板
時間過得飛快,張猛最終批准了新天推薦上去的方案,周末把標發出來。規定下周五上午九點,各大廠商交標。
雷越和謝正搭周一最早的飛機,飛向長沙。
諸葛和已經定好長沙最大的會議室,桌子上整整齊齊擺放着剛剛拿到的標書。
“我定了整整一周,不會有人打擾我們。這是剛剛拿到的標書,小謝你看看吧。我看過了,和你當初設計的差別不大。”諸葛和也沒時間客氣,把最新的標書遞過來。
謝正忙拿起來,掃一眼最關鍵的地方,的確架構上和自己當初設計的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有些細的指標更改,應該不會影響整體。
大家正在聊着,電話響了起來。
“喂,哪位?我是諸葛和。”諸葛和看看大家,按道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打進來騷擾。
“我是周成,你們都在么?”電話里周成的語氣有些焦急。
“大家都在。我是雷越,什麼事情?”雷越接過來。
“謝正在么?”周成追問到。
“我在,怎麼了?”謝正忙湊到電話邊。
“這個方案是你做的么?普惠沒有修改過?”周成焦急的問道。
“是我做的,怎麼了?”謝正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聽周成的語氣,情況真的很嚴重。
“謝正,上次新產品培訓你參加了么?”周成很嚴肅的問道。
“我,我參加了。”謝正想起來,那次培訓因為俞可可宮外孕的事情,自己聽一半就離開了會場。
“你知不知道,我們鯨魚的最高配置是不絕對可以推薦給客戶的?”周成的話,讓大家大驚失色,都回頭看着謝正。
“我,我,我不知道。”謝正腦海里飛速的轉着,沒有這方面的一點點印象。最近持續的抑鬱,讓他一直在逃避工作,更沒有仔細鑽研過新產品。
“你他媽的闖禍了,你知道么?”周成忽然在電話里破口大罵起來,讓聚在電話旁的幾個人都不由得躲在一邊,只剩下謝正手微微哆嗦着撐在那裏。
“周成,你別生氣,仔細說說看。我是雷越。”雷越按住謝正的肩膀,接過話題。
“產品經理再三強調,不要在客戶那裏推薦鯨魚的最高配置,雖然報價沒變,但是生產成本增加一倍。這他媽的還怎麼和普惠打?謝正,你現在就給我回北京,自己和公司解釋,現在所有人都他媽的在罵我。”周成還是按倷不住自己的怒火,啪的把電話摔了,看樣子肯定是剛剛被罵完。
謝正的汗一下子冒出來,忙打開自己的電子郵件,手忙腳亂的查看上次培訓的文檔。
雷越與諸葛和都沉默了。
“叮叮。”雷越的手機也響起來。
“國總。”雷越看了一眼,示意大家都不要出聲。
“啊,對。我也是剛剛知道。”
國順昌肯定也是在追問方案出錯的事情。
“對,對,對。我們在開會想辦法,看怎麼補救。”雷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樣子國順昌也沒有口下留德。
“政協,你闖大禍了。”雷越掛了電話,轉身瞪着謝正,手哆嗦着指着他,說不出話來。
培訓文檔上清清楚楚的標明有關鯨魚最高配置特殊說明。
第一:價格不變
第二:成本比普通配置高一倍。
不建議向客戶推薦。
謝正傻在那裏,想不到原來自己就是那個不及格的短板。
“我,我最近生活上有些問題,所以……”謝正緊張的擦擦額頭上的汗,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這可是四千萬的項目,所有人一年的心血……
“小謝,我是嚴瑾。”產品經理的電話打過來。
“嚴老師好。”謝正畢恭畢敬的回答着產品經理的電話,北京的人都尊稱她為嚴老師,不僅是德高望重,更因為這麼多年,她自己是從來沒有犯過一絲錯誤。每天上萬個數據的匯總和分類,中國和美國各種各樣的數據傳遞和轉換,謝正捫心自問,自己是幹不了這個工作的。
“我看了你的方案,也大概明白你設計的思路。那天培訓,我記得你是半路離開,對嗎?”嚴老師非常熟悉各種方案的特點,看樣子是明白了謝正的設計思路,明白他是無心之舉。
“嚴老師,您真是好記性。那天我女朋友突然生病,需要急救,我着急去醫院,沒聽完。這手術搞得我最近情緒都不好,方案忘了找您給檢查一下。”謝天謝地,嚴老師還記得自己那天是半路離開。
“嗯,人怎麼樣?”嚴老師客氣地問候一下。
“人命保住了,不過可能落下終生殘疾。”謝正不得不說的嚴重點,否則真是說不通的事情,好在公司沒有人知道自己和俞可可的關係。
“你啊,怪不得最近看你發蔫呢。幾個老闆們還在開會,我這趁空給你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原因。”嚴老師沒有點明有人懷疑的事情,但是謝正心裏明白。
“產品這麼新,我這真的是疏忽,可不是像有些人說的投敵賣國。嚴老師,您給我做主啊。”謝正趕快和嚴老師使勁的套着近乎。
“好,我知道,我得回去。”嚴老師掛了電話,也讓謝正心裏稍微有點底氣。
“叮叮。”會議室的電話響起來。
“謝正在么?北京,周成。”電話里是周成的聲音。
“謝正,長沙辦公室。”謝正先應聲到。
“諸葛和,長沙辦公室。”
“雷越,長沙辦公室。”
“嚴瑾,北京辦公室。”
“蔣義,香港。”
……
北京還有產品經理手下的幾個人員,也都在電話里旁聽着。
“大家稍等,我把國總先接進來。”周成在電話會議里,接進來國順昌。
謝正連連咂舌,湖南的項目,因為他的一個錯誤,搞這麼多人進來。
國順昌讓嚴瑾來主持。
“嚴老師,您來主持會議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謝,你和大家解釋一下你的設計思路。”嚴瑾給謝正解釋的時間。
謝正忙用最簡單的詞彙,在三秒內,用二十個字先說明重點。
“這是目前為止能和設計院達成一致的唯一方案。”
電話里所有人都沉默了,謝正暗自為自己捏把汗,因為他把責任推一半給設計院,這個大家誰都沒有話講,實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三秒,二十個字,先堵住大家的嘴。
謝正感慨自己的基本功還沒丟,多虧日常的勤學苦練。
“我剛剛給大家發封郵件,裏面有我設計的各種版本方案,因為要考慮到和普惠方案的平衡,最後設計院才同意這個版本,也是唯一同意的,但是當時的確沒有考慮到鯨魚最高配置成本的問題。這也是第一次投鯨魚的標,沒有經驗,請大家諒解。”謝正通過電話會議,揣摩着大家的感覺,有限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嚴老師,這就是你的問題。難道沒有培訓么?”國順昌又轉向嚴瑾。
“培訓那天,我家人出事故,進醫院急救,我沒有聽完,對不起。”謝正忙把責任攔過來。
“國總,這個方案給用戶給的比較早……”嚴老師說道。
“對,因為時間的原因,產品剛發佈,就給客戶設計方案……”謝正意識到這個也是個原因,忙接一句。
“謝正,你別打斷,聽我和國總講完。”嚴老師客客氣氣的攔住謝正。
“國總,這個是全國最早給用戶建議的鯨魚方案。產品部在培訓的時候和大家強調了這一點,但是不知道這麼快就會有項目發生,因為我們只有投標時間,沒有銷售給客戶遞方案的時間。我們已經準備好公佈新的流程,所有鯨魚的方案需要先報產品部門審批后,才可以遞交到客戶手裏。這個流程需要公司批准,所以還沒有公佈出來,湖南的事情對於大家也都是個教訓,下面產品部會和全國鯨魚項目的銷售經理逐一確認,防止類似事情的發生。”嚴老師不緊不慢的把話講完。
謝正不禁暗自佩服,自己的功力還是差很多,嚴老師的話滴水不漏,沒讓人抓住任何把柄,同時還給出解決辦法。潛台詞是責任在公司對流程的審批,MBI審批類似流程之慢,大家也都是理解的,誰又能怪罪MBI呢。
“好,要防止類似事情的繼續發生。嚴老師,我們單獨談一下。”國順昌聽到這裏,掛了電話,,只剩下周成和雷越等人。
“雷越,我去不了長沙,國順昌要求我在北京駐守,隨時等待傳喚,這回捅大簍子了。”周成在電話上和雷越溝通着,兩個人都避謝正而不談,怕影響他已經脆弱無比的心靈。
“公司怎麼看這個事情?”雷越焦急的問道。
“James和Lucas都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一會兒肯定還有會議要開。”周成在電話里直搖頭嘆氣,大家都明白在北京陪老大們開這種會,真的是活着比死還難受。
“唉呦,這麼大問題。成本到底增加多少?”產品成本是最高機密,只有James等有限幾個老闆才會知道詳細數據。
“按照集采折扣,我們整整貴普惠一倍。聽嚴老師說,如果想贏單,只能到亞洲總部批,已經過了James的權限。我他媽後悔死,為什麼不和你們一起去長沙,為躲James的Review,在北京多呆半天,現在好,被他媽所有的老闆Review。”周成滿口髒話,一改往日的老好人形象。
四千萬人民幣的項目?要到亞洲區審批?要知道MBI一年的銷售額可是接近上千億美元,四百萬美元的項目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看一眼郵件都算是浪費時間。
雷越頹然的靠在椅背上,懊悔的直砸自己的額頭,謝正更是小心的使勁夾着,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叮、叮,會議室的電話鈴聲打破辦公室死一樣的寂靜,雷越忙快步接起電話,諸葛和把死人一樣的謝正拉遠到一邊,不讓他參與進來。
“雷越,我是周成,副總裁Lucas打電話來,希望能了解一下情況。你們那邊怎麼樣?有什麼結果么?”
“我們分析一下,不能賭普惠知道MBI成本增加,還是應該按照原來計劃的價格投。”
“那就相當於97.75%,上次國稅的價格都沒這麼深。”
“那怎麼辦,總得壓一頭,寧肯和公司內部賭一把,也不能到客戶那裏去博。低價輸,我們也認,如果高價輸,肯定又被他們罵我們愚蠢,怎麼不要價格。”
“好吧,我支持你。媽的,不要像廣東一樣,贏了我們肯定是SB,輸了還是說我們SB,怪我們當初不堅持,這回我們就堅持到底,死也死個痛快。”
雷越和周成兩個人最後商定,不去考慮高端成本增加的問題,維持原有的價格體系不變。
在所有人都報道一遍以後,周成把Lucas的電話接進來。
“國總,我想先知道一個事情,這次是不是內部有人做錯事情,就像廣東一樣?”Lucas已經快五十的人,說話非常緩慢,給人無比大的壓力。
“嗯,我現在在北京,還得請前線的雷越來回答,他最清楚。”
國順昌居然躲了,謝正與諸葛和兩個人都皺皺眉頭,這時候老大如果躲,就等於把下面推上死路。
兩個人看着電話機前眉頭緊鎖的雷越,看他會怎麼樣處理。
雷越正正領帶,對着電話站起來,就像是Lucas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嗯,嗯,他清清嗓音,用正式的口吻說道。
“Lucas,我是雷越,現在正在長沙辦公室。剛才我們已經開過內部會議,確信沒有人犯類似廣東的錯誤,不過我們前線銷售團隊在溝通上的確產生了失誤,在客戶端推並不熟悉的新產品鯨魚,本來客戶的方案是由前線銷售團隊設計的,我們浪費了這個大好機會。”
雷越一字一頓的完成講述,然後嚴肅的瞪着電話,等待裏面的迴音,沒有理會一旁緊張的兩個人。
“嗯?”顯然Lucas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很意外。
“雷越,你的意思是湖南客戶的標書,是我們自己人設計的,對么?”
“對,湖南的整體方案就是MBI人設計的,並通過關係,交到客戶的手裏,並由客戶發出的。”
電話線上有了短暫的沉默。
“那說明移通湖南的客戶關係做的不錯,今年我們投標,在移通一直是被動挨打的。”Lucas的口氣緩和一點,
謝正大出一口長氣,用右手拍拍自己的心臟,他看到一點點黎明的曙光。
“但是他們設計的方案,同樣性能下,成本是普惠的兩倍。”國順昌這時候,突然插進來,倒戈向無比緊張的長沙。
“操。”諸葛和先是控制不住,無語的罵了一句,暗暗地攥緊拳頭。
雷越飛快地把電話按到靜音上,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使勁用手拍着額頭,不斷的穩定着自己。
“這他媽什麼意思?不表態還不行么,都這時候,怎麼還能踹一腳呢?這他媽什麼人?”謝正幾乎要蹦起來,瞪大眼睛,小聲地罵道。
“蔣義,這就是你們部門的問題。為什麼是這樣?”Lucas剛剛放鬆的口氣,又嚴肅起來。
“Lucas,我剛才和美國通過電話,他們也碰到類似的問題,還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這個鯨魚有很多新技術,中國這邊銷售的經驗還需要積累。”蔣義和Lucas的私人關係非常好,說話的語氣還算是輕鬆。
聽說美國也出現類似的問題,Lucas也就沒有說什麼,因為產品信息他們知道的更早。
類似的問題!謝正心裏明白蔣義玩個文字遊戲,關鍵時刻還是擋住壓力,諸葛和興奮地向謝正舉起大拇指,意思是你的老闆可真夠意思,他也感覺到了。
“嗯,不要再犯類似廣東的錯誤。雷越,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Lucas沒有就問題深究下去。
“移通湖南是普惠的GoldenAccount(黃金客戶),MBI已經好多年在這裏顆粒無收,所以我們不能冒任何風險,WemustPricetowin(我們必須價格取勝),我們希望維持原有的價格策略。”雷越一字一眼的對着電話講到,謝正聽到這裏心一下子好像被刀絞一樣,價格分析表上的折扣,他都不忍心多看一眼,因為從來沒有聽說過公司會批准這樣低的價格。
“Pricetowin。”
Lucas重複一遍,繼續說道:“蔣義,成本分析報告有么?”
蔣義回應道:“Lucas,我和James在香港見Jim呢,讓嚴老師給您發一份吧。”
Lucas在電話里輕輕的樂了一下,James的工作風格他也是知道的。
“Lucas,我是嚴瑾,我現在就把報告發給你。”嚴瑾接過來。
“大家稍等。”
電話里一大段的沉默,顯然Lucas靜音自己的電話,和人討論起價格文件來。
“嚴老師,我諮詢個問題,普惠是否知道鯨魚高端產品的成本增加問題?”
“嗯,我們在中國還沒有投過標,但是我相信他們美國公司肯定會知道的。”
“好,那我們按照最壞情況考慮,中國也知道了。那我們為什麼要維持原有的價格策略不變呢?”
Lucas也看出來,如果鯨魚成本上升一倍,那普惠就根本不需要投低價,以此倒推,MBI自然也不需要維持原有的價格。
雷越皺着眉頭,捂着胸口,沒有回答問題。
“方案做錯,客戶關係又不好,如果湖南這個樣子,我建議標就不用投了,沒有任何意義。”
嗡,Lucas退出了電話會議,忙音傳到大家的耳朵里。
雷越頹然的坐在椅子裏,手捂着胸口,半天沒有說話。
謝正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失聰一下,有幾個字忽的就跳過去,沒有讓耳膜產生震動。
“Lucas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麼?”他小聲地問諸葛和。
“他說不用投了。”諸葛和不耐煩的重複着。
不用投?
他能決定不讓大家投標?
謝正明白這種會可不是在開玩笑,老大們都說一不二的。
看着頹然坐在椅子裏的雷越,他也不敢說什麼,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的,只好示意諸葛和上前去。
“雷總,你沒事吧。”諸葛和看着一臉凝重的雷越,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沒事,沒事。”雷越深深地吸口氣。
“好,我們吃飯去吧,回來好乾活,別被這件事情干擾到。”雷越起身,收拾一下,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也忙起身跟上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