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天來了,夏天又來了。天通苑的夏天,就是千米長的大排檔,燒烤,海鮮,竄着白沫的高腳扎啤,將七十萬人拉上了天。晚風中,赤膊的東北漢子講起往事,煮餃子的老西兒端出大碗,賣唱結他手高歌一曲《怒放的生命》,旁聽的姑娘將雪白的大腿伸出老遠。
我換工作,跳槽去另一個白酒企業上班。入職前,邀請新上司們到大排檔吃飯,我挨個向他們敬酒,挨個向他們介紹各區的地理環境,他們依然在譏諷這裏的房屋設計太過擁擠這裏的東北人太過市井,我媚笑着一遍遍點頭附和:“是是是,您算說到根兒上了,這種地方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才過來住,等事業有起色了,都恨不得立刻滾蛋”。
東東走了,我沒去送她,因為我在上班,陽陽沒去送她,因為他在上班,東東的小弟弟也沒去送她,他出水痘被后媽帶去了醫院,陪着東東回東北見公婆的只有她的媽媽。
東東媽問:“那邊是公司給租的房子嗎,工資能給漲多少”,我說:“是公司給租的房子,工資自然要漲點,不然跳槽圖個什麼”,東東媽說:“那就好,唉,我多盼着我的孩子能像你一樣有文化有出息,哪怕像你這麼懂事兒,我也就知足了”,陽陽說:“乾媽,別老怨東姐了,她好歹也算嫁了個有錢人,再說,你不是還有我們這些兒子嗎”,我說:“東東不是個壞孩子,只是沒長大,等她過兩年日子,就好了”,“長大,”東東媽轉過臉指着東東弟:“就像這個,現在整天粘着我,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跟他爸爸一樣”,東東媽喊:“兒子!”啃雞爪子的東東弟抬起頭,東東媽說:“你長大了跟媽媽親還是跟你東東姐一樣”,東東弟說:“嘿嘿”。
2012年秋天,我離開了天通苑。我搖下車窗,瀏覽高樓和人群,思念起國外留學的一個朋友,她站在機場安檢處深情地望着我說:“到那邊我肯定要想你們”,我說:“親愛的,能走,就不要回來了”。
後記:
這是個短篇小說,源自當年在天通苑租住的一段經歷,文中人物都存在原型,不過也沒必要對號入座。這也不是什麼北漂傷痕文學,只是個當代底層小人物情感類小品,至於名字由“逃離”改成“日落”,是昨晚重看《逃離德黑蘭》後有意惡搞的,原稿名字是“日落天通苑”,以此折射東東媽的中年境遇。
天通苑的生活具有兩面性,買房入住寧靜生活的也很多,只是他們隔壁往往就是各色人等品流複雜的合租屋。合租,一度是北漂眼中天通苑的標籤,立場和觀察角度不同,請部分天通苑業主住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