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通苑的戰爭,永遠是住戶和中介的戰爭。中介從業主手中租下房子,抬價轉租給住戶,隔三月,派老闆娘開着二手國產車前來收賬,老闆娘趾高氣昂態度蠻橫,兩句話不對就叫囂:“不想住就給我走人”。北次卧的三姐因為回老家奔喪,耽誤幾天房租,中介老闆娘在樓下破口大罵耍豪橫,引大批居民圍觀。三姐滿腹委屈,交完錢上樓給包工頭打電話。
包工頭站在走廊傾聽大家申訴,我說:“那老闆娘可不是東西了,我簽合同那天,她故意拉我到外面聊,讓男助理進我屋偷簽好的合同,我要了好幾回,只給了個複印件,合同上她的身份證號都是假的”。陪酒姑娘說:“那人簽合同的時候笑的跟朵花兒似的,簽完就變成傻逼老娘們兒,說話處處帶髒字,上次我跟她講理,要不是我朋友在,她差點動手打我,跟個瘋狗一樣”,大個子銷售說:“東西壞了他們從來不給修,還埋怨是我們弄壞的,口口聲聲扣我們押金,我一個哥們兒也是租他們公司的房子,退房後去要押金,還挨了他們的打”,東東說:“她還還罵過我朋友是同性戀,說同性戀都該滾出北京”。
包工頭青筋亂顫,說:“大伙兒跟我一起去他們公司,老子今天砸了她狗日的”,大個子說:“叔,他們跟黑社會差不多,咱惹不起的,要不等下次他們來時咱們再理論”,包工頭說:“黑社會算什麼,老子專打黑社會,我的人馬都在樓下等着呢,有三輛全盛,走!”東東媽說:“對,大伙兒都去,陽陽,超,大個兒,你們這些老爺們兒到時候沖前面,護着咱們家女的”。
我承認那天我是極度恐懼的,邁進明珠大廈那一刻雙腿還在打飄。我昏昏然跟隨眾人前行,腦袋不斷播放衝突畫面和十幾種後果,三十多人,二十個手持傢伙,在北五環最著名的鬧市區鬧事,勢必招來警察,我無法想像一個上市公司員工去警察局做筆錄或被拘留,那樣我丟掉的將不僅僅是工作,也許還有未來。但我同時又十分蔑視自己,蔑視自己的憂慮,蔑視自己的膽怯,我他媽的簡直就是個笑話,我自持有着比多數天通苑人更優越的學歷和文化,卻在天通苑式的生活面前變成了孬種。
文明,多麼美的詞彙,美得似乎可以融化一切恩怨,可弱肉強食的社會,有幾份真美的文明,我們大多時候嚷嚷的文明,不過是對自身形象的保護或是占別人便宜的借口。這個世界既然存在好人,也必然存在壞人,而即使是壞人也害怕壞人,人們不怕的,只有好人。
我在電梯口攔住家裏人,說:“他們已經進去了,我們在這裏等着就好”。
事後,包工頭和警察打交道,賠中介公司器材費費和醫藥費,中介老闆和他真正的老婆專程來我們家道歉,說收房租的那個女人不是他們公司的職工,只是和他們公司簽約的二房東,公司早已開除了她,大家重新和公司簽合同,以後有什麼問題直接與公司聯繫,保證當天就能處理。
一個安徽的包工頭,用東北人的方式打敗了東北人。更出乎意料的是,東東媽對我那天的舉動大加讚賞,她說這配的上一個成熟男人的標準,我問她什麼是成熟,她說成熟就是在頭腦發熱的時候也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