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52節 割席斷交?
孔蕭竹終於同意離婚了,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突如其來的變化面前,巴立卓眉頭緊鎖,好像在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咖啡廳里燈光昏暗,很柔和的曲子悠悠揚揚地飄了過來,那氛圍能讓曖昧的情人多一份浪漫,讓虛偽的商人多出一點真誠,讓久違了的朋友多一份溫馨。可此時此刻,巴立卓卻有一種類似夢遊的感受。
巴立卓反覆打量眼前的女人。孔蕭竹上穿白色羊絨短衫,下着銀灰色長褲,應該說是相當順眼的,可到了巴立卓眼裏卻有了森嚴壁壘的意思。孔蕭竹的這身打扮,很像電視劇里談判桌上的女高管,既沉穩知性又躊躇滿志,很有那種職業素質。
孔蕭竹擱下茶杯,說:“你不是朝思暮想地期待這一天嗎?”
“可是,我想知道你為何突然通情達理了?”
“主要是我比你有人性,我不忍心看你的心肝死去活來,我很想幫幫那個可憐蟲。”
巴立卓舉了舉茶杯,說:“那我就替小林謝謝你了。”
孔蕭竹哼了一聲,“我想提醒你,請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要自以為是!”
巴立卓說:“人的感悟要一點一點地升華,只有行到水窮處,才能坐看雲起時。不到那個地步,就沒到那種境界。”
孔蕭竹頻頻皺眉,“巴立卓,這麼多年過去了,油嘴滑舌的愛好怎麼不改改?”
巴立卓笑逐顏開,說:“我是在感慨你幡然醒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好好把握你想要的幸福,好好照顧你想要的女人!”
“多謝孔總關照。”
有人說過,在飯店裏看見一對男女目不轉睛地互相盯着,那一定是情侶,否則就是夫妻。而此時此刻,巴立卓和孔蕭竹坐在茶館裏面,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但他們是夫妻,馬上就勞燕分飛的夫妻。
孔蕭竹頗為傷感:“從此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巴立卓想了想,“你不想提提什麼要求嗎?”
孔蕭竹說:“當然,你還是兒子的親爹。如果你不打算兒子改姓為孔的話,可以隨時資助,包括他的升學、就業乃至娶妻生子。至於我本人一無所求。”
巴立卓說:“好像我們之間應該簽署協議的。”
孔蕭竹滿口答應:“可以,你寫好了,我來簽字。”
“希望我們還是朋友。”巴立卓伸出手來,想和前妻握手致謝。
孔蕭竹不為所動,巴立卓訕訕地收回手。女人還算優雅地用紙巾揩了揩嘴,丟下一句話:“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會為你殉情!”
巴立卓笑了,鐵樹開花似的在嘴角流出了一絲笑意。他說:“時代在進步,殉情的人少之又少,加之醫學發達,所以人口暴漲。”
孔蕭竹無心戀戰,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拎起皮包就走了。單單看背影還不難看,腳步聲里依然有着難忘的清韻。
巴立卓喜不自禁,在第一時間通知了林紫葉。不想,林紫葉淡淡地應了句:“我正加班呢。”
巴立卓捂着手機說:“你們移動怎麼老加班呢?又研究啥呢?”
“商業秘密,無可奉告。”林紫葉說完就掛斷了電話。移動公司正在密謀研究VIP俱樂部和積分計劃,交足三千元話費,贈送手機一部另加三千元的繳費卡。
熱臉貼了冷屁股,這是巴立卓始料不及的。開始他還以為林紫葉矯情,但是在隨後的一個黃昏里,林紫葉明明白白地告訴巴立卓,她改變主意了。這是巴立卓難以置信的結果,女人究竟是怎麼了,一個比一個奇怪?
巴立卓說:“紫葉,你不要這樣做,人家會說我玩弄女性,是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
林紫葉質問:“你結婚只是為了自己的清白,不是因為愛情,虛偽不虛偽?”
巴立卓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林紫葉又說:“我這個第三者當得好辛苦,也好不光彩。我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撿誰的便宜。”
巴立卓道:“請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在婚姻面前,情人是第三者;可是在愛情面前,不被愛的那一方才是第三者。”
林紫葉說:“愛情是陌生人變成情侶,又把情侶變成陌生人的遊戲。我有些厭倦了。”
巴立卓滿腹狐疑,“是我不好,還是你後悔了?”
林紫葉說:“兼而有之吧,反正我不想嫁給你,至少是現在。”
巴立卓拍了拍腦門,故作大度地說:“女人真是地球上最複雜的動物,總愛說反話,辦反事兒。比如你提出分手,卻期盼我能夠挽留。”
林紫葉不笑,“我想我還是一個太完美的人吧。太想完美無缺的話,會是孤獨的,因為會沒人愛,更不容易愛別人。我愛過你不假,可現在有些動搖了。”
巴立卓說:“我很想知道原因。”
林紫葉直言不諱:“我沒有信心面對未來,特別是對你。”
巴立卓忽然笑起來,“紫葉,你不是想和我割席斷交吧?”
林紫葉說:“很難說,也許會的。”
巴立卓輕輕拍拍女人的臉。林紫葉的臉依然清麗,只是那雙眼睛的周圍,多了一圈黑暈。巴立卓心中湧起了一股很不安的感覺。巴立卓不好再啰嗦什麼了,便起身去看窗外。樓下的花樹深深淺淺,粉粉紫紫地站在那裏,在夕陽美麗的餘暉里,彷彿能見到有蜜蜂顫動羽翼飛翔。他嘆了口氣,“天涯何處不開花,一花一花又一花。”
林紫葉在想,自己和巴立卓是安營紮寨的樹,連根拔起會有一種傷筋動骨的痛。女性無論傳統還是前衛,骨子裏還是希望以婚姻為人生歸宿的。性和感情在女人心裏絕對是渾然一體的,重感情有理性的女人,哪能春夢一去無痕迹呢?女人無論當時得到多麼熱烈的追求,也只是男人的一個陪襯。假設離開巴立卓,林紫葉可以獨立自主地活下去,可是她還是有些下不了決心。
月亮孤零零地掛在西天,巴立卓垂頭喪氣地從遼海花園出來,一點精神頭也沒有了。而這幾天,他嘴裏總是哼着小曲兒。巴立卓心裏像長了草,邊走邊想:婚姻真是個深奧的問題,讓那麼多的男男女女飽受磨難,甚至精神失常。很女人相比,做男人真的很苦,千般難萬般苦男人自己不會去說,只因為他是男人。做變性手術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由男變女。要是不想承受男人的苦,只需一刀就把那“苦根”斷了,從此輕輕鬆鬆做女人。
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頭,巴立卓不禁苦笑起來。笑過之後,忽然發覺自己是那樣的孤獨。此時此刻,他很想找人敘話,卻沒有合適的人選。雖然他的朋友圈子很大,但世故虛浮者居多,除了互相欣賞就是互相利用,鮮有良師益友。
耷頭耷腦地推開家門,巴立卓撲進更濃重的黑暗裏,去摸牆上的電燈開關。日光燈發出很尖銳的吱吱聲響,光線一跳一跳的,把四壁照得慘兮兮的。巴立卓去了趟洗手間,扳開水龍頭卻發現停水了。巴立卓無精打采地躺到沙發上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夢見自己乘坐一艘小船,在一條陌生的河上飄蕩,沒有月色也沒有星光,惟有奔涌不息的水聲。
睡到半夜,忽聽有人砸門。巴立卓跳將起來,一腳踏進水裏去了。定睛一看,水漫金山了,拖鞋都漂起來了。趕緊關掉衛生間的水閥,再去開門。樓下的老宋書記怒目相向,想罵娘又不敢罵的樣子,一扭頭回家處理水患去了。余赫聞訊披衣過來,動手幫着掏水。
滿屋子都是水,腳下發出噗噗的聲響,更顯窗外夜色的死寂。巴立卓好久沒回這裏了,連餓死的蟑螂都從角落漂了出來,隱隱中有些陳腐的味道。巴立卓的心酸成一團,連連自責:“我真是昏了頭。”
余赫開玩笑,“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淹了一家人。”
巴立卓說:“我最近凈出亂子,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情。”
余赫說:“過日子沒有女人,也真成問題。”
巴立卓說:“孔蕭竹和我離了,正式的。”
余赫一愣,隨即說:“其實婚姻是穿鞋,合適不合適,只有腳趾頭知道。”
巴立卓說:“一回到這裏,我就想起了從前的時光,想起孔蕭竹。”
余赫勸他:“事已至此,還是向前看吧。你和林主任怎麼樣了?啥時去喝你倆的喜酒?”
嘩嘩的掏水聲突然停息了,巴立卓說:“這女人,突然打起了退堂鼓,扭捏着又不想嫁了。”
余赫不以為然,“女人愛使小性子,哄哄就好了。”
巴立卓沒吭聲,俯身去擦地板,稍一用力,水就從地板縫隙中噴泉似的湧出。就聽余赫說:“做領導的人,處理不好家務事,很耽誤前程的。”
巴立卓苦笑,說:“業務出現負增長了,我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余赫說:“郵電分家這麼多年了,我們再不能像過去那樣當大爺了,況且現在的用戶也不是過去的概念了,都懂得維護自身權益,也學會了比較價格和服務。”
巴立卓想了想說:“過去的郵電局不只是一個單位,而且還是一個大家庭,給我永遠難忘的溫暖。人活着就這麼幾十年,開心才是真實的幸福。地位再高,錢再多,也活不出兩輩子。可我現在有一種挫敗感,老覺得自己很失落。”
余赫說:“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壽,高壽不如高興,有個好心態最重要。何況你才四十齣頭,前途無量的。”
巴立卓說:“歷史確實像勢不可擋的車輪,它開過大街時總要軋死一些人、碾傷一些人,迫使一些人改道而行。我大概屬於第二種,稀里糊塗地就受傷了。”
余赫聽了直樂,說:“總體來說還是幸運的,你只是負了輕傷。”
巴立卓說:“松河的價格戰打得太凶了,各電信運營商都增量不增收。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固話業務會衰減得這麼快,轉眼間就危機四伏了。我有種生不逢時的英雄氣短,總想起沖不出亞洲的中國足球。”
余赫寬慰他:“別憂心忡忡的,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巴立卓說:“全省營收報表下來了,我這邊的收入雖然比一季度提高了兩個百分點,但形象進度名落孫山。我工作二十年了,很少叫領導挖皮挖臉地批評過,更沒弄過倒數第一。”
余赫說:“郵政這邊也難,集郵業務蕭條,速遞業務被大量分流。”
巴立卓說:“你們郵政體制改革的方案不是定下來了嗎?”
余赫說:“定下三個婆婆,成立監管機構、郵政銀行和郵政集團公司。我們基層何去何從,實在難以預料。”
巴立卓想了想,說:“金融是門大學問,郵政銀行是新手上路,要格外小心。”
不覺中,靜悄悄的黎明爬到了窗前。余赫捶了捶酸脹的腰腿,說:“輪到我們震蕩了,你巴總可以一心一意謀發展。”
巴立卓說:“我的意圖總也貫徹不下去,再好的經也叫一群歪嘴和尚給念偏了,干著急使不上勁兒。”
余赫忍不住說:“巴總啊,論年齡我是你老哥,讓我說幾句過頭話。做企業,管理是重中之重。集體出了問題,應該先去自省,而不是一味地責怪別人。”
巴立卓滿臉倦容,望了望牆上三口之家的合影。照片上的自己生氣勃勃,頭髮很茂密眼睛也很亮,但這是一個比較遙遠的形象了。巴立卓仰着紅潤的禿頭,凝視照片中的孔蕭竹。女人當時的神情漠然而堅定,隱隱透出種孤絕的味道。
余赫的評價十分中肯,他說:“愛錢的困於錢,好色的累於色,你太愛你自己,所以會被自己困住。”
巴立卓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好吧,吾日三省吾身。”
余赫說:“我一直認為你是很聰明的人。”
巴立卓自嘲:“聰明人更容易犯低級錯誤,就跟大腦進水一樣。”
余赫忍不住笑了起來,滿臉皺紋擠在了一起。“你的大腦沒進水,而是房子進水了。”
葉家的早餐很豐盛,顯然是余嫂精心準備的。巴立卓邊喝粥邊讚歎,“吃大嫂的飯,胃裏心裏都舒坦。”
余嫂說:“嫂子的飯菜再好,也比不上你自己有個家。”
巴立卓說:“可我現在一無所有了,和孔蕭竹正式分手了。”
女人的好奇心是男人的十倍,忍不住追問:“那她怎麼辦,一個人帶孩子過?”
巴立卓搖頭:“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她去吧。”
余嫂一陣唏噓,說:“蕭竹這人不錯的,可惜。”
余赫瞪了自己女人一眼,“什麼可惜不可惜的,分手了是解脫,與其別彆扭扭地在一起,還不如另起爐灶。”
余嫂趕緊把話拉回,“分手也好,分手也好。”
巴立卓擱下碗筷,示意自己吃飽了。
余嫂還是忍不住,問:“那你打算啥時候娶小林?”
巴立卓說:“過一段時間吧,我現在心裏亂得慌。”
余嫂心有不甘,欲言又止:“別難過,人這一輩子誰沒個坡啊坎的,想開了都無所謂。”
巴立卓說:“有頂峰就有低谷,有幸福就會有不幸。生活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從來都不是單打一。”
余赫聽了直笑,不知是頌揚還是在暗諷,說:“同樣的意思,經巴總這麼一說,就變得詩情畫意了。”
巴立卓撫撫稀疏的頭髮,夾起皮包告退。他敲開了宋書記的房門,負荊請罪道:“宋書記,損失大不大?”
老宋書記的太陽穴上貼了塊小膏藥,沒好氣兒地說:“你從前和老婆打架,現在發大水,那像個領導的樣子!”
巴立卓說:“太抱歉了,一會兒我叫物業中心的人來,幫您老收拾收拾。”
“用不着!”宋書記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巴立卓晃了晃腦袋,一步沉似一步地下樓,心裏想着事兒,竟踏空了一級台階,差點摔倒。
一出門,就見小龔的車子已經等在那裏了。巴立卓上了車,吩咐小龔說:“先不去單位,我們去郊外轉轉。”
汽車停在郊外的曠野。明亮的陽光下,滿眼綠意蔥蘢,濕潤的地氣冉冉升騰,氤氳成一派淡藍的煙霧。小龔輕聲說:“巴總,你好像沒休息好。”
巴立卓放下車窗,對小龔說:“又要競聘上崗了,你有沒有打算?”
小龔的臉紅了紅,“我還想給你開車。”
巴立卓說:“你不可能給我開一輩子車,早尋出路為好。”
小龔說:“巴總,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巴立卓搖頭,“我工作了二十年,回想起來,最耽誤人進步的工種就是司機,沒有晉陞的機會,開來開去的還是司機。我可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愧對跟我一場的小龔兄弟。”
小龔小心翼翼地問:“巴總,你是不是要調走了?”
巴立卓瞥了他一眼,“你天天跟着我,你也相信這種謠言?”
小龔有些難為情,就說:“巴總,我捨不得離開你。”
巴立卓沉吟道:“這次薪酬、用工、人事三項制度改革,對你來說是次機會。易崗易薪,掙的是椅背工資。”
小龔問:“我聽巴總的,去哪裏好?”
巴立卓說:“你的事情我想了好久,我覺得,你應該去競聘大客戶中心副經理。”
小龔大吃一驚:“我能行嗎?”
巴立卓說:“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雙向選擇,你選擇崗位,我們選擇你。”
小龔說:“別人上台競聘,那稿子寫得多好,念得呱呱直叫。我可沒那兩刷子。”
巴立卓說:“單純靠競聘來選擇人才,只能在不了解員工的情況下使用,用十鐘的表現來判斷一個人的能力和素質,風險係數太高了。”
小龔還是擔心,“跑大客戶可不是鬧着玩的,我的水平……”
巴立卓擺擺手說:“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總比王二美精明吧?溝通市裏的集團客戶,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小龔不知道說何是好了,憋了半天才想起了一個話題:“這幾天,網上又開始炒作了,說是電信要重新整合呢,還說要拆分掉聯通,再和咱們合併。”
巴立卓不屑:“望風撲影的事兒天天都有,真真假假,虛實難辯。”
小龔點頭,“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說六家電信公司要合併了,一種是四合二的方案,一種是六合三的方案。”
巴立卓很少有機會和他的司機交流,所以也願意多聊幾句,就說:“我們是在國際電信業兼并成風的情況下,踏上了分拆之路。電信改革有些超越了行業的承受程度,理應休養生息。市場競爭到了今天這個份上,整合是遲早的事情,也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歷史不僅允許回頭看,也許還可以走回頭路。”
小龔說:“先拆散了對打,打亂套了再收編?”
巴立卓說:“沒什麼好奇怪的。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小龔備受鼓舞,真有點兒大客戶經理的膽氣了,他翻動手機屏幕說:“我收到一條短訊,很好玩的,念給您聽聽。”
巴立卓微微頷首,就聽小龔一字一句道:“移動猛攻不退,電信追繳欠費,網通身心疲憊,聯通雙網勞累,鐵通不倫不類,衛通先天殘廢;郵政活得憔悴,管局忙着開會,綜觀通信風雲,還是國資委萬歲!”
巴立卓好一陣大笑,然後囑咐道:“不要四處傳播。”
小龔再次感受到了領導的信任,就問:“您和孔姐離婚的事是真的嗎?”
巴立卓並不隱瞞:“確實如此,離了。”
小龔試探着又問:“那,那您和林姐快結婚了吧?”
巴立卓伸手擼了小龔腦袋一把,“哪來的這麼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