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棋子命運
我們都只是生活的棋子,都在左右別人的同時被別人左右!
二十五
在建築施工中,套用一句廣告詞:一切均有可能!
也就是說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非常突然而可能的,去年某國字號大型建築企業在江州勢頭很猛,幾乎所有的高層建築全被他們接走。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出了一起安全事故,當場造成3死4傷的慘劇,而正好新華社的一個記者路過工地,目睹了全過程。他用相機拍下了事故發生的全過程,一個小時后,新華網即在首頁發出了配圖報道。頃刻間又被新浪、搜狐等百餘家網站轉載,然後百餘家媒體記者蜂擁而至。在這家公司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切都成定局。相關領導與主管部門已經組成了聯合調查小組進駐工地。這家公司由此在江州的所有業務都被逼停牌,已經在施工的工地也全都停工,損失之巨大為業界驚嘆。
可以說,在建築業出一點事故是偶然的,但是是致命的。要想接一個好項目,必須經過精心運作才能得來。毫無疑問,華建集團江州分公司正面臨著一場危機。
樓長青,四川人,五十餘歲,個矮,膚黑,目光如炬,這個傳奇的華建集團的掌柜此刻正坐在江州分公司的會議室中,他臉上平靜如水,甚至還有一點微笑。李慶才眉頭皺在一起,顯得心事重重。周紅兵則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分公司所有的中級幹部到齊,周紅兵清清嗓子,準備來一段開場白,被樓長青用手勢制止。樓長青說:"我是樓長青,在座的許多人可能還沒有見過我,大家是不是有一點失望啊?怎麼這傢伙長得不帥也沒有什麼風度啊?哈哈,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民工出身。"
眾人一愣,開始笑,壓抑的氣氛馬上緩解了過來。樓長青說:"我其實是多次來江州,不過以前都沒有組織大家開會,我這個人不喜歡開會,因為開會我不知道講些什麼。大家要做什麼,崗位職責很清楚了,沒有必要讓我這個老頭來羅嗦什麼。我這次來呢本來是為了一樁好事來的,上飛機前我還聽到周經理的好消息說是我們要中標了,讓我過來簽約。但一下飛機卻又聽到一個壞消息,不僅可能使我們的標中不了,而且還會影響到企業的信譽,我想這個問題就嚴重了,所以就組織大家開一個會。大家都有權力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面呢就請唐正把事情經過向大家做一下說明。"
我發一下呆,半晌才意識到是讓我來彙報。一般來說,像這樣的事情都是先要高層領導碰頭之後,統一口徑,理順輕重緩急了才向下公佈來着。果然周紅兵說:"樓總,是不是讓唐正先理一下再說。"
樓長青做一個STOP的手勢阻止了周紅兵,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我只覺得後背都發涼,看了一眼李慶才,他向我微微一點頭。我這才說:"今天上午我接到了天寶集團的投訴電話才知道此事,事情的起因是我公司加州花園項目的經理趙強擅自將工地上一批甲供鋼材約10噸左右運到其他工地,這個工地的負責人是趙強的同學。因為此前趙強沒有向甲方說明情況,以致發生了誤會。現在此事天寶集團高層已經知道,很可能會影響到我們此前的天寶酒店投標成績。"
會場一片嘩然,像這樣的事許多人都做過,但是抬到桌面上來說還是第一次。樓長青哼一聲說:"我談幾點意見。第一,必須處理相關負責人。第二,一定要把影響壓到最小,儘可能地少影響我們華建集團的聲譽。第三,天寶酒店的標可能中不了,但是我們必須做必要的解釋與挽救工作。第四,我們的管理很成問題,我們的員工教育很成問題,居然能大膽到擅自偷賣材料。我想提醒在座各位,貪慾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要懂得剋制自己,否則這人只能得逞於一時,絕不能得意於長久。我就說這麼多,除分公司領導層和趙強留下外,其餘散會!"
對樓長青雷厲風行的作風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才知其厲害,根本就沒有拖泥帶水的時間。眾人散去后,樓長青仍然是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說:"江州分公司本來剛有點起色,但是此事對我們的打擊是很大的,趙強你有什麼話要說?"
人高馬大的趙強羞愧難當地說:"對不起樓總,也對不起唐經理,我辭職。"
我一驚,忙說:"趙強,你瘋了,公司並沒有說要開除你。"
趙強站起來說:"就算是公司不處分我,我也是沒臉再在公司待下去了,我決定辭職了。"
我還要勸,畢竟趙強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在江州分公司,也只有他跟我最貼心。樓長青微微笑着,但是目光冰冷地說:"我同意你辭職,但要把手頭上的工作交接清楚才行。你把工作移交給唐正,唐正暫時還是回到加州花園項目辦公吧。"
此語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我更是心下冰涼,明白因此事已經被降職了。旁邊李慶才也驚愕了一下,但李慶才一句話未說,只是點燃了一根煙。
趙強倒挺不合時機地挺身而出,為我辯護:"樓總,此事是我一個人的錯,與唐正並沒有關係啊。"
樓長青盯着我說:"你有什麼不服的嗎?"
我恨不得拍案而起,大聲地說:"老子也不幹了。"但我畢竟比趙強見多識廣,明白這世界是不相信眼淚的,也更不相信一時的衝動。面對強勢,你即使是反抗也得講究策略。而樓長青似乎更有洞察一切的神力,我在他的逼視下說:"我沒有不服,我接受您的意見。"
樓長青點點頭說:"很好,另外我要去拜訪一下高天寶,看看有沒有消除影響的可能,你給安排一下吧。"
我到屋外直接給高天寶打電話,高天寶聽明來意,同意在第二天上午會見樓長青。
翌日,樓長青、李慶才、周紅兵去天寶集團會高天寶,我則去加州花園項目辦交接。生活像一個他媽的玩笑,半年前在此把工作交給趙強,半年後我又灰溜溜地被打回原形。
財務人員在一一核對趙強經手的賬目。我站在活動板房搭起來的辦公室陽台上看着對面的這幾幢樓正一點點脫下外架網。這是非常漂亮的幾幢樓,他就在我和趙強的手中成長起來的,但是馬上完工後就與我們再也沒有一點關係了。城市之所以成為城市,其實就是由建築堆砌而成,但是我們建下的千萬大廈卻絕大多數在完工後再也與我們無關。
趙強一副羞愧難當、欲言還休的鬼樣子。我嘆口氣說,"算了,你要走了,今晚我請你喝一杯吧,算是為你送行。"
趙強不說話,一直低着頭。我心念一動,想到趙強絕不可能這麼笨的,在這個時期偷運鋼材出去,除非他是找死。我說:"你他媽的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趙強紅着眼抬起頭說:"是,我對不起你,這其實是一場針對你的騙局。"
我沒聽清,驚問:"你說什麼?"
趙強然後說出一個讓我不敢相信的事實:"我背叛了你,這是因為有人出價很高,讓我不能拒絕,我偷材料是受人指使的。"
彷彿漫天烏雲破開一條縫,我彷彿在黑暗中望見了魔鬼隱隱約約的輪廓。
趙強說:"我現在多說無益,要不了幾天你自然就會清楚一切,這麼多年來,你是很照顧我,但是你做那些事、得到那些好處時你有沒有想到過我?我跟了你那麼多年,鞍前馬後地為你做事,那些好處全被你自己獨吞了。當然,要說我也不是全為了這些才恨你,而是有人出價更高請我。再見了唐正!"
我看着趙強慢慢走遠的背影,一直在發獃,傻了很久很久。
命運就好比那隱藏在深處的事故隱患,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塊石頭砸在你的頭上讓你頭破血流。所謂朋友,所謂兄弟,是有的,卻不過仍可以金錢度之。好比舞女的衣裳,1萬元她未必脫,但或許2萬、3萬她便脫了。
所以不要為朋友的背叛而憤怒,朋友無所謂背叛,沒有背叛那是因為籌碼未夠;也不要為情人的離去而傷心,因為愛情無所謂忠貞,忠貞那是因為誘惑不到!
是故,朋友天生就是拿來利用的,愛情生來就是用來被偷的!憤怒與悲傷徒勞無益,你只能怪自己還不夠卑鄙。僅此而已!
二十六
據說在我們身處的這個花花世界外還有一個平行的為我們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由反物質組成。因此,我常常懷疑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嗎?我唯一可以肯定地是:虛偽和鬥爭是真實存在的。
卻說樓長青一行到達天寶集團,高天寶很客氣地下樓迎接。兩雙虛偽的大手握在一起,都哈哈大笑說:"久仰,久仰!"
一個是房產新貴,一個是建築界老油條。客套起來都是可以編入教科書的,我雖然不在場,但可以想像到他們虛偽的笑容一定可以融化千年堅冰。本來是來簽約的樓長青心情一定十分不爽,感覺受了騙的高天寶當然也不會爽到哪兒去。高天寶將他們引入貴賓接待室,其貴賓接待室我是去過的,其正中高掛着一張省委主要領導接見高天寶時的巨幅照片。曾幾何時起,與領導一起合影成了商人炫耀的資本,就如同楊麗娟與劉德華合影一樣。公司總部大樓大廳中也有一張國家領導人接見樓長青的巨幅照片。
樓長青一見這張照片就開始說了,說什麼去年在北京開人大會的時候有幸與某書記(正是握着高天寶大手的這位書記)一起聊過,某書記可是一個有水平的領導啊,特別是對中國的地產市場走向研究很深,也對我們建築施工企業提了很多建設性的意見。可惜他現在調到別的省去了,不然我這次來一定是要拜訪一下他的。
高天寶心想,你丫的一個土農民,在我面前充什麼大佬?老子的公司再小也是你們的上游企業,你的建築公司再大,就算是世界500強,終究不過是我的下游企業。不過,高天寶卻點頭附和說:"其實樓總關於建築業的一些現象的研究與看法我也是很贊同的,你曾經提到我國雖然有《建築法》和《招投標法》,但是由於市場體制的不健全,個別從業人員的素質不高,造成了很多惡性競爭,其損害的恰恰是建築業本身啊。"天知道高天寶是如何知道樓長青說這些話的,以前集團的宣傳策劃部門倒是真的請來過《經濟日報》的記者給樓長青做過專訪來着。
兩人忽悠了半天,樓長青終於提出了加州花園的偷賣材料事件,對此表示真誠的道歉。高天寶大度地說:"這都是個別人員的素質不高造成的,樓總別太客氣了。"
樓長青說:"我們已經將此人開除了,希望不要影響到我們與貴公司合作的信心與誠意。"
高天寶暗道,別扯他媽的誠意,還想合作呢?你他媽的手下找人來圍標,抬高老子的價格,老子正想清理門戶呢,這下可被我找到理由了。高天寶哈哈一笑說:"其實我公司的工作人員也有責任的。不全怪你們,在前幾天的天寶酒店投標過程中,我們還發現我們的個別高管層有參與徇私的情況,唉。"
樓長青心頭一驚,知道說到正題上來了,看來高天寶這小子很清楚啊。樓長青說:"哦,真沒想到事情原來這麼嚴重,卻不知高總找到了證據沒有?"
高天寶心想,少跟我裝,這種圍標的事你會不知道?說不定就是你策劃的,老子就是靠騙起來的,想搞我的錢?這種人還沒生出來呢!當下心中殺機陡生,臉上卻滿是笑容地說:"我知道貴公司是一家有實力的公司,在投標中,你們也確實是第一名。但是在公示的有效期內有人向我們投訴說是有確鑿的證據表明貴公司在找人圍標,對方還能提出銀行賬戶的轉賬記錄,我想如果要深究,只怕華建集團很難解釋吧?"
樓長青心頭一驚,明白此事還是不要深究的好,同時心中惱怒江州分公司的人做事不牢靠。如果對方真要深究下來,將會造成很大的麻煩。無論哪個地方的法規,都是嚴禁圍標的,一旦真的引起有關部門的追究只怕連自己都脫不了干係。罷了,知道再多說無益,心頭鬱悶之極卻只得哈哈一笑說:"高總真是治企有方,難怪這幾年天寶集團如日中天,我們就不再打擾高總了。"說著就起身準備告辭。高天寶也客氣地說:"希望以後有機會還能與華建集團合作。"然後他們的手又虛偽地握在一起,如同親密無間的戰友失散多年又將離別。
樓長青的此行宣告我們在天寶酒店的競標中全面失敗。高天寶送走樓長青不久,即又迎來了另一幫訪客,此正是牛鐵帶着他們新發公司的老總來了。一切水落石出,在背後的告密者正是牛鐵,我們在開標前向他們的賬戶上打的100萬投標保證金的銀行記錄鐵證如山。我現在總算知道問題出在哪了。一般來說,這種給幫忙圍標的公司打錢是不會有人查的,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會通過與我們關係較好的材料商或者分包商的賬戶進行轉賬,即使最後事發,也好有個說頭。但是這一次因為我們操之過急,直接就從分公司的賬戶上將數百萬保證金分別打入這幾家參與圍標的公司賬上。如果我們要鬧,對方就會拿這來說事,最識相的做法就是老老實實地退出。
牛鐵還怕這不足以扳倒我,還買通趙強偷材料,再加之高天寶早就想藉機炒了王仕途手下一幫人。如此一來,即使高天寶是我的親爹只怕也不會把項目給我們了。我費盡心機眼看就爬到了崖頂,不料牛鐵只輕輕地一推我就又摔回原地。
樓長青在下屬面前還能保持其大將風度,回江州分公司后即召開管理層會議,通知我到會時,我意識到這可能是對我的批鬥會。果然周紅兵早就準備了聲討我的發言稿,他慷慨陳詞:"我們前期的工作出現了巨大的失誤,特別是對天寶集團業務處理中,我們幾乎完敗,花費了公司大量的人力財力,不僅天寶酒店落標,還會直接影響到加州花園項目的結算工作,我們一定要認真汲取教訓,嚴肅處理個別人,不然不足以引以為戒。"
我暗地咬牙切齒,罵他狗日的除了會下山摘桃子就會落井下石,他所說的嚴肅處理某些人,不就是要處理我么!
樓長青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周紅兵的發言並不說話,而是改成了由李慶才講話,李慶才清清嗓子說:"周經理剛才已經講了很多了,我再補充幾條。第一,我贊成周經理所說的汲取教訓的意見,這次我們在天寶酒店的投標中出現了問題,今後確實要注意。第二,我不贊成嚴肅處理某些人的說法,不中標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有時非人力可以控制,據我所知,江州分公司的員工都很努力,要知道在市場競爭中,失敗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們不能一次失敗而處理這個或那個,那麼以後誰還會來做事?第三,要加緊對加州花園的結算工作,儘快回收工程款,據我們了解,現在正是天寶集團資金相對較好的一段時期,一旦等到他們的酒店開工,只怕他們的資金就會出現問題。"我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這等於說是他替我翻了案。
周紅兵很不服氣地看看李慶才,又看着樓長青。樓長青這才慢慢開口說:"李總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江州分公司下一步工作的重心不是追究責任的問題,而是如何進一步打開市場的問題,江州市正在啟動的太陽廣場將是我們下一步的重點突破對象,你們江州分公司要儘快拿出可行的分析評估報告出來。"
周紅兵這才停下了要進一步整我的心思,轉而大談在太陽廣場中的一些進展情況。其實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兒,說是認識了一個中間人,這個中間人與省市領導的關係都很好,他將引薦我們與太陽廣場建設方的人見面。樓長青聽他說完不置可否地轉問我:"唐正,你那有什麼進展?"
我知道在此事上絕對不能吹牛,只好老實回答說:"據我的了解,太陽廣場是一處舊城區改造工程,由香港的太陽集團出資和市政府出地聯合組成太陽廣場投資開發有限公司,由太陽集團控股70%,董事長由太陽集團副總金中五擔任,副董事長則是江州規劃局的一位副局長擔任,此副局長名蔣南,據說是一個專家型的官員。前期開發的有一幢高層寫字樓和一個大型的中心shoppingmall賣場,這也將是我們的主攻點,但是這兩人與我們均沒有正面接觸,特別是金中五,他是香港出資方的代表,我們還不清楚他的個性與愛好。前期我與馬麗一起去太陽公司報了名,他們可能將依據菲迪克條款(即國際諮詢工程師聯合會編寫的《土木工程施工合同條款》,常簡稱為FIDIC條款)進行招投標以及與承包商簽訂合同。我想我們常用的一些公關手段只怕在此用不上了。"
樓長青與李慶才對視一眼,然後同樣不動聲色地說:"好了,今天就這樣了。"
我正得到解脫,要起身離開,不想李慶才喊住我說:"唐正你留一下,等一下你跟我們一起去見見一個老朋友。"我疑惑地重新坐下,周紅兵十分不滿地看我一眼離開了會議室。
樓長青與李慶才在人散去后,問我:"你對FIDIC條款了解多少?"
我一時傻眼了,我如今天天酒海肉林地混,哪懂什麼FIDIC條款啊,於是臉漲得通紅,只好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太清楚這個,好像是一種國際通用的工程承包模式。"
樓長青臉色很難看地說:"看來我們企業要做大做強還是任重而道遠啊,真正的一旦要接觸到大的項目,機會即使來了,我們其實也未必能把握得了。你要加強學習啊,小唐。"
我臉紅耳赤地低頭不語,心想老子都快40歲了,還學習個屁,不過突然心念一動,說不定倪不遲這小子懂也未可知,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樓長青深吸一口氣說:"關於天寶酒店的事就到此為止,我希望你要好好總結一下經驗教訓。我想告訴你的是,先做人,再做事。我們承接任何一項工程都是先得把人做好了,才能一切水到渠成。"
我頻頻點頭表示承認他說得有道理。樓長青目光炯炯地盯了我一會兒又突然說:"聽說你送了王仕途一個白玉美人的工藝品花了10萬,是吧?"
我啊一聲,抬頭看他。他那張黑黑的老臉上波瀾不驚,我想這肯定是周紅兵那王八蛋告訴他的,一定還說了我什麼亂花錢,搞不好還要說到我藉機黑公司的錢之類的話。但這也一直是我的心病,雖然這標沒中,但也不至於讓我自己出這份錢吧。沒想到樓長青卻說:"把票拿來,我給你簽了吧,我是不會讓我的手下吃虧的。"
我啊一聲,有些不敢相信,同時也感到很是感動。我摸出票來,樓長青只瞄了一眼就簽字了。我感激地說:"謝謝樓總,本來這個工程落標我是不打算再拿出來報賬的。"
樓長青緩緩地說:"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天下哪有絕對保證的事?這麼說吧,你們玩的套路我都玩過,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怕手下人花錢,也不怕他們從中搞鬼,占企業一點便宜。但原則是只要他能為企業創造效益,這是底線,如果這點他都做不到,我肯定會讓他滾蛋的。"
我只聽得臉皮發燒,連耳朵都紅了,我明白這是樓老闆在批評我,但是他同時也在給我一個機會,我做的一切他盡皆洞悉,我不過是他手上的一個小棋子,或許我在他眼中還有些用處。現在是我該表態的時候了,於是我對他說:"謝謝樓總,我將盡一切可能爭取承接到太陽廣場項目,如果不能做到,我會自動在您面前消失的。"
樓長青嘴唇很薄,而且發青,傳說中這種人最是心狠手毒。他仍然不露聲色地說:"你要切記,一切當以企業利益為重。"
我幾乎是一個立正地說:"放心吧,樓總!"
李慶才這時看看手錶說:"樓總,是不是我們可以出發了?"
樓長青說:"走吧,唐正跟我們一起去。"
在路上,李慶才告訴我,今晚要見的人正是市規劃局的副局長蔣南,也是陽光開發的副董事長。樓長青以前在江州分公司做經理時與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傳說蔣南以前在某區當分管基建的副區長,樓長青在其手上承接了大量的工程,他們之間的友誼或許就如同我和王仕途一樣!
地點選在江州著名的福盛酒樓,樓長青訂了一個豪華包間,不一刻一個相貌清雅、頗有學者之風的長者款款進來。樓長青與他熱烈的擁抱,看來一起分過贓又嫖過娼的老朋友多年之後又見面了。樓長青說:"嗬,看看你,倒是越來越帥了。"
來者矜持地說:"我們都老了哦,這幾位是?"
樓長青一一介紹。
蔣南自然心知肚明地說:"老樓,我還以為你真的只是老朋友見見面呢?"
樓長青哈哈大笑說:"老朋友見面也可以同時結交一些新朋友啊。"
接下來就是大家都不談工作,全是山吹海侃。四個人竟然喝掉了兩瓶茅台,特別是樓長青差不多一斤下肚居然沒事似的。盡興之後,李慶才讓我陪他一起回酒店,樓長青則跟蔣南"還有事要談",當是一起"腐敗"去了。
李慶才在回去的車上跟我又上了一課,他說:"這一次天寶酒店的招標事宜,樓老闆其實沒有怪你,他反倒說你很有搞市場的潛質,只是對有些事考慮得不周全。他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這也是今天他為什麼帶着你來見蔣南的目的,現在他已經幫你牽好了線,剩下的你可得自己把握好。你一定要記住一個原則——利益均沾。你要搞清楚,做人、做事、做市場不能太黑太獨,只有都得到好處的時候,你才會做得長久。"
我想起趙強為什麼反我了,我自以為對他很好,其實他一直對我意見大着呢,只要機會許可,他反我只是遲早的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功者總是踩着失敗者的累累白骨而登頂,在自然界即使是野豬,想要獲得交配權往往會將同類的競爭者咬得遍體鱗傷。人與之間的競爭在力比多的作用下其實與野豬之間的競爭差別不大。我總是在這樣想過之後才會心情好受些。我把這套理論講給歐陽悅聽,她在我懷內咯咯笑個不停,她說:"你現在失敗了,還不是一樣的可以行使交配權。你比野豬可強多了。"
我多少對她這隻母豬有些感激,笑笑說:"你還別不信,比如啊,在我工地上的民工們,他們一年穿破三年的鞋,卻三年搞不到一年的B。而高天寶、王仕途這些狗日的卻能夜夜換新娘,村村都有丈母娘。這就是做人的區別。"
歐陽悅皺着眉頭說:"你說話真是粗俗,不過說的也是實理,我每次到工地上去,都能感覺到那些民工狠狠地盯着我看。以前我還罵他們,其實一想他們也挺可憐的。"
我聽她說到民工,心頭一動,想起了工地上的一個民工劉小剛,這個民工是歐陽悅介紹來的,據她說是鄂北老鄉,當時跟我說有個老鄉想進工地打工。這種芝麻大的小事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當時工地上活兒正多,我隨手打通朱胖子的手機,讓他給安排一個人進來做事。朱胖子也忙不迭地答應了。這個劉小剛與別的民工不同,勤奮好學,而且肯動腦子,很快在技術上就成了一把好手,在分公司內部組織的一次技術大賽上獲過獎來着,不久即被朱胖子提成班組長。還有一次因為工地要創市文明工地,我破天荒地去民工宿舍檢查衛生,發現所有床鋪都是亂糟糟地發出惡臭味,只有一張床整潔如新,床頭還整齊地擺滿了各種技術書籍,還有高中課本,床架上還裝了一層一米寬的木板用做書桌。我翻開桌上的筆記本,居然整潔地寫滿了讀書筆記。我有那麼一剎那的感動,馬上問這是誰的床,陪同檢查的朱胖子說是劉小剛的,我說馬上喊他過來。
早有民工去工地喊劉小剛了,他一頭汗水跑進工棚。我說他就是劉小剛,他點頭說是。小夥子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神態不卑不亢,全然沒有其他民工看到我時的誠恐態度。我說這些讀書筆記都是你做的,他說是,頓一頓又說我們民工不應該只懂得基本的,還應該知道怎麼做、為什麼做才是。
我很受感動,當即掏出錢包摸出500元來遞給他說:"我們工地獎勵你500元錢,給你用着購買學習參考書。"他有一點發愣,朱胖子提醒他快接着,劉小剛才淡淡地接了,臉上並無多大的感激神情。我心想,這小子還真是一個人物。我心頭冷笑,就算你成為一個專家又能如何,老子幾年正規大學讀下來也不過如此,你一個小小民工又能翻出什麼大浪,但仍然笑着讚揚他說:"你是咱們農民工的學習楷模,工地所有的民工都應該向你學習才是。"我當即通知了分公司的政工部門,讓公司搞宣傳工作的專門給他做了專題報道,一時之間劉小剛倒也成了明星民工。但是再怎麼明星,他仍然只是一個民工,是處於利益鏈最下層的角色。
後來又隱約聽說劉小剛與歐陽悅的關係並不一般,不過這樣的事當然不會在我耳中停留片刻,我犯得着和一個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民工去吃醋么?
當即我開玩笑說:"你在我們民工中不是有一老相好么?叫什麼來着,對了,劉小剛,你什麼時候去慰安一下他撒?"
意外地,歐陽悅並沒有踢我,反而眼神有些發獃,有些奇怪的落寞。我奇怪地問:"難道你們之間真有什麼關係嗎?"
歐陽悅嘆息一聲說:"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變得很壞呢?"
我點燃一枝煙,拉高枕頭準備聽故事,"哦,一定有一個凄美動人的故事吧,說來聽聽。"
哪知她卻說:"算了,都過去了,我不想說,只要你對我好我就什麼都滿足了。"
我嘻嘻地笑着想,她又他媽的蒙老子來了,老子平日就是專門做糖衣炮彈的,還會怕你用這個來炸我?當即摁滅香煙,一把握住她豐滿的乳房說:"我當然對你好了。"
歐陽悅誇張地呻吟一聲,身體貼了過來,我開始動作。她在我身體下說:"改天你介紹你同學牛鐵我認識一下吧,我想賣點材料給他。"
我說:"什麼?"
她說:"死鬼,我多掙點錢還不是為了我們的將來着想。"
我驚得都差點萎了下去,想這個女子真是不尋常,她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記得這赤裸裸的事!更妙的是,她居然還能想到為此披上一件華麗的外衣,她是"為了什麼我們將來着想",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二十七
王仕途突然約我一起去歸一寺看看宏觀大師。我就知道,王仕途又遇到難題了,需要去找大法師給破解破解。
宏觀大師其實前幾天還打電話給我說是寺廟新建一尊高達60米的觀世音像,讓我給隨喜三五萬的,佛將會保佑我一生的。我當時就支吾着給推了,想他們這完全是搶錢嘛。
有一年我陪趙雪去浙江素有"海天佛國的"之稱普陀山玩,普陀山上有一尊巨大的南海觀世音銅像,全身披黃金鉑衣,耗費黃金6.5公斤。觀世音銅像的蓮花寶座內部刻滿了捐助者的姓名,我在其中赫然看到了"廈門賴昌星"的名字。賴昌星和他的遠華集團曾經盛極一時,其當初捐款時只怕也想求得菩薩保他一生榮華富貴吧,不想照樣也落得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卻不知花費巨資尋求保佑的賴昌星是否後悔過。菩薩保佑的廈門遠華大廈成了一個著名的大坑,然而此坑再深卻也容不下人們日漸貪婪的慾望。
趙雪向觀世音虔誠膜拜,口中念念有詞,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在下山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說這兒每天都有幾萬人來燒香許願,菩薩恐怕記不了那麼多吧。
趙雪大怒說我這是對菩薩的大不敬,死後是下拔舌地獄的。
我哈哈大笑,我顛倒紅塵多年,不再相信鬼神。如果真有鬼神,也敵不過人心險惡。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晚上在賓館中,趙雪告訴我她許下了和我一起白頭偕老的願望,可最後提出分手的仍然是她,只是不知如今的她還信佛不。
我跟王仕途從進山門就開始燒香,一直燒到內堂後院。我們也見到了傳說中的那尊高大的觀世音像,其腳下黑壓壓地跪滿了祈福的信徒們。觀世音慈眉善目地俯瞰腳下的眾生,她面對這些向其膜拜的信徒們,她都能得其所願嗎?寺院在騙香火錢而已。一把十幾塊,利潤高達十幾倍。向菩薩供奉的花籃被反覆地賣,利潤更是高過販毒。
我們又到了宏觀法師的小院,宏觀和尚迎出門外,雙手合十說:"兩位施主大駕光臨,小僧特備清茶一壺,裏面請。"
果然,宏觀在院中的竹林下擺有一木幾,其上有精緻茶具一套,計有一個蓋碗、三個大拇指樣大小的杯子、一把壺、一個竹制托盤,正中一個電水壺正在燒水。
我們落座,宏觀說:"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水也正好開了,這可是正宗的鐵觀音。"他熟練倒水洗杯,然後用一把精緻的竹鑷子將茶葉夾入一把黑紅色的紫砂壺。宏觀說:"這可是正宗的宜興黑紫砂,由過世的陶瓷大師趙南陽先生親手燒制,現存世只有三把了。"
我想他媽的,他這兒的東西都是有出處的,有來歷的,佛不是說天下眾生平等么,一把破壺倒還這麼多講究。
宏觀將沸水倒入壺中,輕輕地晃動壺,然後將第一道倒掉。宏觀解釋說:"這第一道茶是不能喝的,有茶沫,入口不純且苦。他再分八次向壺中續上水,片刻之後,他說成了。持壺將茶水倒入我們面前那個拇指大小的小杯中。宏觀說:"這可是正宗的工夫茶,不僅講究茶葉與茶具,還要講究手法,更重要的是講究飲茶人的心態。"
我端起小杯一飲而盡,感覺嘴巴都沒有濕,想是一個饑渴的人只怕早就乾渴而死。宏觀不悅地說:"唐先生也算是斯文人,怎麼能牛渴驢飲一般喝茶呢?此茶講究的是一個'品'字。"
王仕途哈哈大笑說:"他本是一個俗人。"
我面紅耳赤,想不到喝一杯破茶還這麼多講究。宏觀說:"看着我,學習一下。"但見他優雅地端起小杯在鼻前慢慢旋轉,然後才慢慢汲入口中,茶水在舌尖慢慢流過舌根,然後才慢慢咽下。我依他的方法試了一回,果然頓感此茶清香細長,齒頰留香。
宏觀說:"工夫茶可是很有講究的,茶本是我國文化之精粹,惜乎當下酒精盛行而茶道勢微。如兩個施主這樣的,每日裏紅塵打滾,更應該省飲酒精多喝清茶才是。"
我說:"大師這不對吧,如今市面上茶葉也很火暴的,好的普洱茶已經賣到幾十萬元甚至是幾百萬元一斤了。"
宏觀說:"好茶本無價,庸人自炒之!說來都是離不開商業的銅臭味。真正的茶道講究是道法自然,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豈可以金錢度之?好比這工夫茶的泡法,說其是一門藝術並不為過。而且在泡茶與喝茶的過程中能看出人的性情來。比如唐先生就是一個性情浮躁之人,而王先生則穩沉得多,但是王先生穩中有憂,只怕也是遇到了什麼難解之題了。"
王仕途說:"正是,在下確實是有些不定之事,想請大師給指點迷津。"
宏觀正在大發宏論,卻聽院門輕響,有客來訪了。宏觀迎過去,進來一個大官模樣的人,身後跟着一個秘書。大官與宏觀客氣一番即進入了內堂之中。王仕途說:"此人我認識啊,想不到宏觀的生意做得這麼大了。"
我問是誰,王仕途說出一個本市著名的政界人物的名字。我啊一聲說:"真想不到如此高官也來拜佛求神的。"
王仕途冷笑說:"在你眼中,他的官大,其實他也受制於人。在其之上,不知高官有多少,我們都只是棋子而已。有時以為吃了一個小卒而高興得不得了,卻不知我們都同時也在被人利用。"
我黯然低頭,王仕途手下的幾個心腹,如劉定理、郝工等最近幾天已經被高天寶陸續辭退。看來王仕途在天寶集團的好日子也快完了。
我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王仕途學着宏觀的法子泡茶,端起一杯在手中細細地品玩,說:"不怪你,其實我們早就被利用了,高天寶對我們的一切早都清楚了,他只是利用這一次機會想把我趕出天寶集團。"
我吃一驚,說:"不會吧,你在天寶集團的作用有目共睹啊。"
王仕途說:"你別傻了,所謂鳥盡弓藏,天寶集團的運作已經上了正軌,高天寶再也沒有理由出巨資來養我了,而且他們似乎有了更合適的人選來頂替我。"
我說:"還能有誰比你合適這個位置呢?無論是專業知識還是管理水平你都是一流的。"
王仕途哈哈大笑說:"有一個人比我合適,你也認識的,不信我明天辭職,後天她就會搬進我的辦公室。"
我疑惑地看着他。
王仕途一字一句地說:"此人是你老同學,名叫徐小月。"
我驚得手中的杯子都落在了木几上。看來,似乎不太可能,但是仔細想來卻完全合情合理。徐小月同樣懂專業,更重要的是她將以高天寶情人的身份入駐天寶集團。
王仕途說::"最開始我也懷疑是我與你一起圍標的事發才讓高天寶生氣的,其實我過後一想,才明白高天寶這傢伙真是太聰明了,他早就想趕我走了,圍標的事發不過只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借口。其實對高天寶來說,由誰干這個工程他都不太在意的。關鍵是他既討得了情人的歡心又省下了巨額的費用。你想想,高天寶他泡妞不花錢的嗎?這下他把徐小月弄到公司來,把泡妞的花費直接以薪水的形式發給她不是很好么?而且徐小月也絕對比我更能贏得他的信任。"
我一聽確實是這麼回事,即使是王仕途一分錢回扣不拿,但在高天寶心中卻也未必肯信,他趕走王仕途招入徐小月真正是一個一箭三雕之計,只是可憐我竟然成了他們利用的道具。我想生活就是他媽的一個技藝高超的編劇,他總能給我們一些超乎想像的故事。紅塵如刀,名利似箭,我們總是在殺傷別人的同時成就自己,卻不知自己也早已是被人射殺的目標。
果然不久后,徐小月正式從華中設計院辭職,頂替王仕途成為天寶集團分管基建投資的副總,她也與高天寶一起度過了幾年的蜜月期,但是與天下眾多的情人一樣,他們也最終慘烈分手。當然這是后話,本文將不表。
我問:"那麼王哥,你可有其他的什麼打算不?"
王仕途嘆口氣說:"目前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到華中設計院當我的設計師,我以前辦的是停薪留職,我要回去還是可以的。二是去投靠市規劃局的蔣南,我們是通過幾次市內的學術交流會認識的。他想請我去太陽廣場項目任職。我正是為此舉棋不定才來這兒的。"
我心頭一跳,太陽廣場?那不也是我正在時刻關注的地方嗎?
我說:"其實這沒有什麼舉棋不定的,我覺得你既然是停薪留職,就繼續好了,設計院的那種案頭工作我想你是不會喜歡的。而作為一個學建築的人,能參與到太陽廣場的建設才是你想的。"
王仕途瞪着小眼看着我說:"你幹嗎極力勸我去太陽廣場?"
我哈哈大笑說:"因為我還是想你做我的甲方,而且馬麗也這樣想。"
正好宏觀送那個大官出來了,大官的秘書進來時兩手空空,走時拎着一個大袋子,不用說,肯定是宏觀又賣出一套或許幾套假古董給大官了。我對宏觀說:"你這兒還有什麼茶葉么?"
宏觀說:"好茶葉可多了,上好的普爾茶我只賣5萬元一斤。極品的龍井,我也只賣1萬元。"
我咳一聲,他媽的,剛才還跟我在談什麼道與文化來着,這會兒又來搶錢了。我說:"就這樣的鐵觀音是什麼價?"
宏觀說:"這個不貴,才1500元一斤。"
我去看王仕途:"王哥,要不帶兩斤回去?"
王仕途說:"也好!"
宏觀很失望地喊小沙彌去拿茶葉,一邊說:"鐵觀音屬於青茶的一種,介於紅茶和綠茶之間,青茶也稱烏龍茶。它清朝出現,用半發酵法製成。製作特點採用獨特的'做青'工序,使多酚類輕度或部分氧化。葉色青綠或邊紅中青,湯色橙黃或金黃,香色馥郁芬芳,滋味濃醇鮮爽,具有紅茶的醇厚和綠茶的清香,有中國茶王之稱。"
我懶得聽他羅嗦,付錢出來后把茶葉拎到王仕途的車上。王仕途說:"一斤足矣,以後我們就是真正的朋友了,不用再來這一套。對了,你加緊把加州花園項目的結算辦了,趁我這幾天還在,早一點給你簽了。"
我拎回一斤貴達1500元的樹葉回到自己的車上,然後我們分別驅車而去。我想,朋友?什麼是真正的朋友?在一起有的吃有的喝就是真正的朋友,倘若我是一個民工,是無論如何也不配跟王仕途做朋友的。
新的公關工作已經開始了!
二十八
這年頭怪事多,做人的不如做狗的受寵愛,做事的不如告密的受信賴,在行的不如外行的提的快;忽悠的比敬業的更豪邁。比如牛鐵就是一個十分豪邁的人,他發來短訊說:哥們兒,我沒能幫上你,但是以後如果有機會我肯定會幫頂你的。今天晚上有空的話,我請你出來坐坐。
我冷笑一聲,回復短訊說:謝謝你兄弟,強姦好躲,意淫難防。給我一車沙子,我能架起一座路橋;給你一堆石頭,你能蓋起一幢高樓;給我們一個姑娘,我們能創造一個民族。
牛鐵回復說:呵呵,你還是這樣的流氓,有什麼好姑娘可以介紹的撒?
剛開始我會因為憤怒殺了他,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是不會與他公然翻臉的。2000多年前,天真的孟子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在如今的市場經濟條件下,我們完全可換成:利為重,朋友次之,面子為輕。既然朋友次之,那就用不着費神去恨他的背叛,面子問題在利益面前就更不是問題了。既然你牛鐵能忽悠得如此豪邁,我當然也是不能落後的。
晚上我帶着歐陽悅一起赴宴,牛鐵和趙強早就在等着了。牛鐵誇張地上下打量歐陽悅,並作流口水狀說:"我靠,我就說了唐正是不會虧待自己的,找了一個真他媽漂亮的秘書。"而趙強則十分不好意思,紅着臉低着喊我一聲:"唐哥!"看來他的道行還是淺了些,不比牛鐵,出賣了我反倒更為理直氣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寬容了我出賣他。
我哈哈一笑說:"別亂說,這位可是悅達商貿公司的歐陽老闆,就是因為太過漂亮常常引起別人的誤會,她很仰慕牛總,所以特意趕過來與你認識一下。"
歐陽悅立馬打蛇隨棍上,風情萬種地與牛鐵握手、互致名片。牛鐵着着歐陽悅的名片說:"你可是我見得的最年輕的最漂亮的女老闆哦。"
歐陽悅咯咯地笑得花枝招展,胸前的一對大波跟着震蕩不已。牛鐵向我眨眼,那意思是說:"夠勁!"
我們分別坐下,三杯下肚之後牛鐵才終於說了一句:"對不起了,唐正,我不是有意要利用你的,希望我們還是兄弟。"
我心中一陣涼風吹過,卻滿臉堆笑地說:"你說的什麼話,市場經濟嘛,我們公平競爭,很正常的。"
牛鐵又豪邁地哈哈大笑,一拍趙強的肩膀說:"怎麼樣?我就說了唐正不會見怪的,我們是什麼?是多年的兄弟,這點我還是很了解他的。"
任何小偷第一次下手時都會感到羞愧和不安,但是久而久之,偷的次數多了他就會覺到理所當然。有些人的臉皮厚是天生的,但多數是後天歷練而成。趙強看到我不好意思,那是因為他歷練還少。
我端起酒杯哈哈一笑說:"兄弟歸兄弟,工作歸工作。一壺濁酒喜相逢,來,大家喝酒。"
牛鐵也豪邁地說:"正是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仰頭一口乾掉一杯酒,動作也是瀟洒之極,如果是不熟悉的人都會以為他是一個俠客。歐陽悅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讚揚他的機會的,馬上貼過去,給牛鐵滿上酒後又與之碰一杯說:"一直聽唐總說起你,今日見得牛總,才發現我們的牛總真是爽快的牛B人物哦。"
牛鐵哈哈大笑說:"唐正這小子在你面前准沒說我什麼好話吧?"
歐陽悅不停地用自己豐滿的胸脯向他施壓,我看得心頭冒火。其實我知道這只是歐陽悅一向的習慣動作,或許並無他意,但是她愈是如此就愈是顯出她放蕩的本質。不過回頭一想,我為什麼要生氣呢?我和她不過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罷了,儘管如此安慰自己,但還是覺得非常的彆扭。
只聽得歐陽悅接着牛鐵的話說:"是啊,唐正總是說你好勇鬥狠,當年你們讀大學的時候就常常跟別班的學生們打架。"
牛鐵笑得更是豪邁,他說:"別聽他胡說,我打架多數都是為他打的,其實我是一個很溫柔內向型的人。"
歐陽悅居然做出驚喜狀說:"真的呀?那我可以好好敬你一杯了。不如這樣吧,以後我就不喊你牛總了,就喊你牛哥好不好?"
牛鐵哈哈大笑地說:"當然可以了,我算什麼老總啊,你就喊我牛哥,有什麼儘管來找我就是。"
歐陽悅馬上就甜甜地喊了一聲"牛哥",牛鐵則說:"歐陽妹妹!"於是兩個狗男女就碰了一下杯子,然而相對而干。我在心中感嘆,我自認已經是修行很到位的人了,但比之這兩人我還是有很大的差距啊,這才多大一會兒時間就開始哥哥妹妹地叫開了。我依稀記得以前歐陽悅也是這樣叫過我"唐哥"的。那時她還只是萬用表公司的一名業務員,再後來我們上床后她就開始叫我"老唐"和"老鬼"了。
我咳嗽一聲說:"牛鐵啊,你們的天寶酒店也開工在即,歐陽悅呢手頭上有一批材料可能你們正好能用得上,你看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
牛鐵啊一聲,馬上收起剛才的豪邁遲疑着說:"這樣啊?可是我已經答應過萬用表的,當初我們與天寶集團談判的時候,是他提供的材料報價,不信你可以問趙強啊。"
沉默了半天的趙強忙點頭說:"是的,萬用表報的價。"
我心頭嘿嘿一聲,這個萬用表真是他媽的活成人精了,我敢保證他肯定給每一家參與投標的公司都報過價,而且都承諾過事成后給多少好處費的。也一定說過要形成什麼戰略上的合作夥伴,那麼無論哪一家中標他都可以成為材料供應商。我微微一笑說:"牛鐵,這點事如果你都幫不上忙,只怕你的歐陽妹妹要失望哦。"
歐陽悅馬上做出很失望很失落的表情來,再加上美艷的臉,顯得猶為讓人憐憫。但是牛鐵是何等樣人?他這一生見的美女還不多嗎?就算是歐陽悅馬上脫光衣服與他上床他都不會為之所動的,難道僅憑歐陽悅擺幾造型就能讓他就範嗎?
我說:"牛鐵,本來呢,你的歐陽妹妹是指望我們中標的,這才進了大批的材料,但是我們因為實力不濟沒能中標,而你是中了。我覺得對她不佳,我們呢也是多年的兄弟了,你就當幫我一個忙,照顧一下她吧,我可以保證她的材料比萬用表的便宜,這樣利潤空間就大得多。再說了,這麼大的項目,也總不能萬用表一個人吃了不是?"
我這話中有話,所謂恩怨分明,第一,我提醒他,是他不道義從我手中搶走的項目,他應該對此有愧的。第二,打出感情牌,強調我們多年的兄弟關係。第三,告訴他,選歐陽悅的材料他照樣可以得到不菲的回扣。第四,那萬用表雖然帥,但總敵不過歐陽妹妹的柔情似水吧。如果這樣你還他媽的裝腔作勢,老子就準備立馬走人,從此以後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果然,牛鐵稍一遲疑馬上就說:"既然唐正這樣說,那麼我就同意了,趙強也在,他將是天寶酒店的項目執行經理,你需要什麼材料就直接聯繫歐陽悅吧。"
趙強一直對我心存愧疚,這才抬起頭看我一眼說:"好的,我會盡量優先考慮歐陽姐的。"
歐陽悅這才喜形於色地與他們一一敬酒,這可能是她做業務來最輕鬆最成功的一次。
牛鐵突然問我:"聽說你們在跟太陽廣場工程?"
我警惕地看他一眼說:"目前這只是華建集團總部的意思,還沒有什麼具體行動呢?怎麼,牛鐵兄也感興趣?"
牛鐵說:"這麼大的項目,要說不感興趣那是王八蛋,要不咱們合作一下?我們組成聯合投標體如何?"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豈敢再相信他的鬼話?當即淡淡地說:"我已經不管這事了,我目前正在忙加州花園的結算工作呢。"
牛鐵哦一聲,顯得很失望,但是此時歐陽悅竟然說:"我倒是認識一個人,他應該與本市的高層有很好的關係。"
她此語一出,牛鐵立馬眼睛放光。我卻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因為我知道她說的就是那個周公子,她之所以在牛鐵面前這樣表功,無非是想在天寶酒店的材料供應中贏得更多砝碼。這個唯利是圖的混賬女人。我開始後悔帶她認識牛鐵了。
歐陽悅目光與我一對接馬上躲閃開來,她肯定也在後悔剛才的話,其實她有許多機會私下裏對牛鐵提此事。我心情壞到極點,因此這場宴席匆匆而散。
出來后,歐陽悅連聲對我說對不起。我冷笑說:"這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也無非是為了自己的業務而已。"
她仍然低聲下氣地說:"我馬上幫你約周公子出來還不行嗎?"
我暗嘆一聲,看着她那張仍然美艷的臉,想像幾年後她肯定又是一個女版的萬用表,左右逢源,上下通吃。我想此時不是與她翻臉的時候,只淡淡地說:"好吧!"
接着,省高官的子弟周公子粉墨登場。我上次在得月樓曾經與其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時我正全心撲在天寶酒店的投標上,對這種大手大腳、花別人的錢從不心痛的主敬而遠之。不過,如今是此一時彼一時,所謂市場經濟瞬息萬變,那麼我們交朋友的原則當然也得隨之而變。
周公子還是與那個叫沈佳的柔媚女子一起款款而至。我自然也是帶着歐陽悅一起來的,周公子一如既往的高官派頭,對人不冷不熱。但是幾杯酒下肚人就活絡了起來,就開始評點風物,從中央領導人的奇聞軼事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國際形勢與江州的黑社會組織。如此大搗江湖之人着實讓我難受。那沈佳一直很少說話,偶爾點頭微笑,偶爾眼波流轉,似乎對周公子的山吹神侃已經司空見慣,甚至於還有些厭惡。這個柔媚的女子本是一個平民良家少女,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周公子,被他所勾引而成了他的貼身地下情人,以為會上演一段現代版的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可惜,沈佳慢慢地發現周公子不過把她當成眾多寵物中的一個,所謂的愛情永遠只能在孩子們的童話故事中才會找到。
我終於捕到一個機會說:"不知道周公子對太陽廣場的事情了解多少。
其實,我也調查過這個周公子,此人確實是某高官之子,不過高官已經退居二線了。但是周公子卻倚仗其父親的一些剩餘人脈做起了無本生意,但憑一張鐵嘴與其父餘威倒也過得體面而滋潤。周公子喜歡說:"如今這社會有關係有資源,有資源就能致富。"這會兒他正好又說到這一句,我點頭表示由衷的讚歎,認為他已經看透了這個社會的本質。
周公子洋洋得意地說:"其實我一般情況下是不願意給別人幫忙的,你要知道,我去找我父親的老部下,他們都得給面子是不是?"。我點頭說那是一定的。"但是我怕老頭子知道了,他知道了會很生氣,他一生清正廉潔,從不搞歪門邪道所以他肯定會批評我,我倒不是怕他批評,而是怕他老人家身體不好。其實呢,他是怕自己一生清正廉潔,不想到退居二線了被我給抹黑。嗨,老同志愛惜自己的名聲跟沈佳妹妹愛惜自己的臉蛋一樣。"
沈佳果然雙頰飛紅,看得我心蕩神搖,心想這樣一朵鮮花跟了周公子真可惜了,有機會老子倒想出一手,不過跟了我難道就不可惜了?正心神不定間,歐陽悅咳一聲,手在下桌掐了我一把。我忙收拾胡思亂想,呵呵一笑說:"周公子說的太在理了。"
周公子從我的煙盒中摸出一根煙來點上說:"其實呢,分管太陽廣場項目的高副市長跟我很熟的,他以前當土地局局長的時候就老來我家的,要不是我幫忙在我爸面前說好話我爸都不想見他的。"
我怦然心動,說:"你所說的高副市長是不是現在分管基建投資的高昌吉市長?"
周公子大口喝一杯酒說:"是,這傢伙以前喊我爸叔,喊得可親熱了。跟我是兄弟相稱,讓我給他打一個電話。"說罷還真的掏出手機來當著我的面開始撥打。然後只聽他說:"高哥在不在?我是哪位?你是嫂子吧,我是小周,你不記得了,周XX是我爸爸。想起來啦?哈哈,高哥不在嗎?哦,這會兒在政府開會?沒事,沒事,我就想他了,跟他打一個電話聊聊。哈哈,再見!"
周公子說完很隨便地放下手機說:"高昌吉不在家,這會他在開會,估計打他手機也關了。改明兒打到他辦公室去。"
我只聽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這個已經明顯喝高了的周公子剛才到底是不是真的打電話到高副市長家去了?不管如何先敬他一杯將他貢起來再說,反正當孫子對我而言那是輕車熟路。
周公子啊呀一聲從喉嚨深處咳出一口濃痰來撲的一聲吐在地上,然後說:"唐總啊,我看呢你這個人很夠意思,你這個忙我幫定了。不過你知道的,如今幹什麼都得花錢,我不是想掙你的錢,而是有些方面總得打點是吧?再一個主要原因是我喜歡交你這個朋友。"
我心頭一哆嗦,朋友?又是朋友,我可如今有些朋友恐懼症了。不過我仍然笑着說:"那是,有什麼花費,要請什麼人,你儘管開口。但是,這事其實也不能面太大,涉及到的人越少越好的。"
周公子不滿地說:"我知道的,我還要你教?這種事當然是單線聯繫比較好,跟他媽的地下黨接頭一樣,是吧?哈哈。"
我明白今天就只能到此為止了,如果他真能幫上忙,歐陽悅與沈佳不在也好,如果他幫不上忙,再多說也無益。不過周公子看來還算是懂行的人,他說:"過幾天我把情況摸清楚了再跟你聯繫吧。"
我從包中拿出兩條"漫天游"出來,這煙1000千元一條,送給他算是一個見面禮吧。周公子很淡然地說:"多謝了。"我丟下一句話說:"煩請周公子幫忙,只要搞成了,我們肯定會按規矩來辦的。"然後我們各自驅車而散。
回去的車上,歐陽悅說:"你覺得這個周公子可信嗎?"
我笑笑說:"可不可信咱都得信,不過死馬當著活馬醫。"其實我想只要他能真的讓高副市長給那個蔣南打一個電話就行了,而那個香港來的金中五才是我們真正要公關的人,只是這些話不便對她說。
歐陽悅靜一靜說:"我們很久沒在一起了,去我那兒吧。"
我微笑地看她一眼,迷離的燈光之下,她正做低頭嬌羞狀。以前讀大學時讀到徐志摩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不勝寒風的嬌羞。"心中神往不已,愛情的美被他寫到極致。然而,此刻的歐陽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讓我產生這種美感,我想全成可以改成:正是這一低頭的做作,遠勝明星的演技。
二十九
王仕途發來一條短訊:
有一對小兩口都是干土木施工行當的,自己的小孩也就耳濡目染,一天小孩問媽媽:業主、設計院、施工單位、安監站、監理都是幹什麼的?
其母回答:業主就像你爹,什麼也不幹,整天背着手光知道訓人。設計院就像你爺爺,思想保守,觀念落後,提着個鳥籠子瞎晃悠,到處指指點點其實啥事也不管。施工單位就像你媽,整天傻幹活,忙裏忙外,有時還要挨你爹、你爺的訓。安監站就像你奶奶,處處看你媽不順眼,整天嘮嘮叨叨,但誰也不聽她的。
小孩又問:還有一個監理單位是什麼呢?
其母說:監理就像你,說是監督爸媽的,但又吃爸媽的飯,穿爸媽的衣,花爸媽的錢,只能裝裝樣子監督一下爸媽,不過有時耍起小脾氣來,老媽還得哄着你。
我看后哈哈大笑,這是圈子內流行的段子,我知道了王仕途現在已經不是業主了,而是到了天策監理公司做起了首席監理工程師。我當即調出手機中保存的短訊回了他一個,系仿周星馳版《唐伯虎點秋香》中的經典句子:
甲方代表:聞大師才高八斗,預算投標,樣樣精通,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乙方代表:我怎麼可以內行欺負外行呢?
甲方代表:技術切磋是不分輩分的!如果你對不出來,別怪我另尋他家!接招吧!
甲方代表:一價兩報三方案,不思四本五利六規範,竟做七八九家圍標,十分無聊!
乙方代表:十房九賺八翻番,再搞七簽六證五變更,只賺四百三十二萬,一個工程!
甲方代表:好工整啊!
甲方代表:清單里,量不多價不高,小小讓利可笑可笑!
乙方代表:工程中,偷點工減點料,天天簽證提防提防!
甲方代表吐血中!
王仕途回了一個笑臉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爺現在天策監理工程公司任總工程師,年薪60萬。我怦然心跳,天策監理公司是江州最大的一家監理公司,具有官方性質。而且聽說他們已經與太陽廣場簽訂了工程監理合同,也就是說,這個王仕途還將是掌握我命運的人物之一!
我感嘆說:真是鳥大了,什麼林子沒有呢?
王仕途說:高天寶的小情人也是一隻大鳥哦。
看來王仕途心中還是酸酸的,在江州的建築界,王仕途是一個專家級的名人,為天寶公司立下汗馬功勞,原本想參份股成為真正的老闆,卻不想臨頭被天寶公司給炒了,他當然是不爽的。對他而言,最起碼的結局應該是自己堅持要走,而高天寶卻死活不讓地求他留下來才會有面子。卻不曾想,他遞上辭呈時高天寶竟然一句話沒說就簽字同意了,甚至連最後的送別飯也不請一餐。直到徐小月高調入駐天寶公司接替王仕途的位置時,高天寶才大擺宴席,天寶公司的許多普通員工才恍然大悟:新來的副總徐小月年輕漂亮,頂替了乾瘦冷酷的王仕途!外人都以為是美色紅顏戰勝了老成持重,實際上知曉內幕的還知道這是內部權利鬥爭的必然。論玩手段,王仕途和我都還不是高天寶的對手。
徐小月上任伊始,就下令徹查天寶集團的幾個在建工程賬目,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加州花園項目。加州花園當初是她主持設計的,徐小月自然很清楚我在其中搞的名堂,其實當初她也是幫凶之一。比如我當初讓她設計時故意調高了鋼筋與混凝土標準,但在施工時,我們全部按低標準施工的。也就是說,我們從中掙取了一定的利潤。還有我們在工程結算中所使用的一些手段方法都為徐小月所洞悉,因此我們最後的結算報告遲遲不批。我打電話給她,說請她吃飯。徐小月一口回絕說很忙。我恨恨地想,你徐小月別他媽的飛上枝頭冒稱鳳凰,你的紅苕屎還沒拉完呢就跟老子裝清高。
我如今在加州花園項目形成了一個兩難之地,王仕途走前的所有簽章天寶公司的財務均不認賬了。而如今徐小月也以此工程許多地方她不清楚為由拒絕簽章。項目的成本員從天寶公司對賬回來一個勁兒向我發牢騷,我惡從膽邊生,心想你徐小月真是提上褲子不認人。你再怎麼說還是咱華建集團的媳婦,你不是還與倪不遲沒有離婚么?我坐在工地辦公室中使勁抽煙,想着對付她的法子。
命運就是如此可笑和不可捉摸,想當年乾瘦的徐小月拖着一個破箱子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從學校到江州時,那天倪不遲到外地出差,還是我租了一輛車子去車站接的她。她站在人流擁擠的火車站廣場上如同一隻孤獨的羊闖進了狼群,六神無主而又孤立無援。當她在人群中看到我時,差不多是撲上來的,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眼淚都流了下來。可是才短短10年時間,一切都反過來了,命運是一隻無形的鬼手,我們總是被其神秘的支配。如今的徐小月當然已經不是以前的徐小月了,那麼她與倪不遲的婚姻也應該不是以前的婚姻才對!我都不是以前的我了,這世道還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呢?
正胡思亂想着,門外突然吵吵鬧鬧起來。我正在火頭上,想誰他媽的這麼大膽在門外吵架。出門一看卻傻了眼,原來是一幫民工在辦公室前圍着吵吵鬧鬧地要結算工錢。我剛一露頭,就被他們發現。一個領頭的年輕民工大聲說:"唐經理,這個工程已經完了,我們的工錢什麼時候結啊?"
我認得這個民工,正是明星民工劉小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民工有文化。這樣的傢伙不鬧事則已,一鬧事就絕對是刺頭兒。
劉小剛完全有別於其他的民工,他的衣服整潔,雖然是舊衣服,但是乾乾淨淨,皮膚黝黑,卻眼睛黑亮。即使是戴安全帽他也會戴得規規矩矩。他說:"大家別吵,請聽聽唐經理是什麼意思。"他在民工中看來威信很高,他一說話就都安靜了下來。
我心想,此時可千萬不能讓他們激動起來,曾經溫總理在四川考察時讓一個叫熊德明的女農民一夜之間天下聞名,農民工工資問題如今可是觸不得的紅線。弄不好會讓整個華建集團跟着全盤受影響。我清清嗓子說:"我知道大夥的難處,我也是農民出身,我的父母、姐姐現在都在鄉下種田。我可以保證我們不會欠下大家一分錢的。只是這個項目因為遲遲不能結算,建設方,也就是天寶公司沒有付錢給我們,所以我們暫時也沒有辦法支付給你們。不過請放心,頂多三天時間,我一定保證結清你們所有的工錢。"
民工又在起鬨,劉小剛說:"又是三天!上次可也是這樣說的。不管,我們現在就要錢。"
我知道,如今的民工兄弟們可不像以前那麼好打發了,他們有了政策和輿論撐腰,要起錢來可是比得上舊社會的黃世仁了。我心想,媽的,這肯定是那個朱胖子搞的鬼,這會兒那個朱胖子說不定正在哪個地方偷笑呢,以後老子再慢慢收拾你。
還是劉小剛有見識,他說:"除非唐經理能給我們寫下一個保證書,不然我們是不會走的。"我心頭怒極,這他媽的不是逼我么?不過干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對甲方你得賠小心,對民工也得賠笑臉。誰說如今欠錢的是大爺?那絕對不是指我們。看看民工們來勢洶洶,弄不好真會出什麼問題,只好同意說:"好的,我這就寫保證書。"
其實這種保證書我們以前也寫過,不過不兌現的時候仍然居多。工地曾經發生過最激烈的對抗驚起過警方出警。但是最終的解決方法還是要建設方付錢。如果弄到政府出面那當然不是我們想見到的結果。
打發走民工,我就打電話給朱胖子,果然他不在服務區。我看着圍牆外天寶集團那幢由我們施工剛剛裝修完畢氣派的售樓部,恨恨地想,天寶集團,你再不付錢,可別怪我也翻臉不認人了,反正老子已經被你們玩過一次了。
三十
兵法有云:腹背受敵為兵家大忌。我如今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天寶集團是徹底得罪了,而民工們同樣只認錢不認人。眼看我保證的三天時間即到,我幾乎可以預感到到時感覺受了騙的民工們會怎樣的義憤填膺。我打電話給周紅兵彙報此事,我幾乎可以預料他的態度,果然他說:"這是你工地上的事情,你們可是獨立核算的,分公司也資金緊張,不可能從別的地方給你錢。你還是自己拉的屎自己擦乾淨吧。"
我不急不躁地笑着說:"周總你別急,我不是要你拿錢,你現在只要把倪不遲派到我工地上來就行了。"
周紅兵疑惑地說:"你要倪不遲來能幹什麼?"但是周紅兵還是爽快地答應了,他一定等着看我的笑話呢。如今在江州分公司,能與之一爭地位的就只有我這個老資格了,如果把我整下去,他的位置當然地高枕無憂是也。
我定定神之後,決定還是親自去民工宿舍一趟,如今我只能團結這些民工們了。與其幾面受敵,不如團結可以團結的一切力量。
我主動在工棚現身,所有在等待工錢的民工們都呼地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徑直走進劉小剛的工棚,他正在讀《南方周末》。這也是他與一些民工的區別,民工們甚少看書讀報,即使讀報也多讀街頭小報,唯有劉小剛每周一次在工地對面的報攤上買來《南方周末》這號稱是辦給中國精英階層看的報紙。一大幫民工擁着我走進工棚,劉小剛抬起頭看我。
我向其報以討好的微笑。他皺着眉頭說:"唐經理是送錢到工棚來了嗎?"
我笑着說:"我哪有錢?"
劉小剛冷笑着說:"三天期限馬上到了,我們都不想這事鬧大的。"
我笑着說:"不,這事要鬧大,否則你們這錢很難要到手的。"
站在劉小剛旁邊的是民工老李,他因為年紀在民工中算老的,因此也頗得大夥尊重,他很沖地說:"那你來干鳥?"
這個老李與朱胖子混了多年,曾經與我合作過幾個工地,以前看到我老遠就笑眯眯地一口一聲"唐總好、唐總好",如今他媽的看我落難立馬就翻臉,確實是一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土農民。
我微笑着說:"錢我肯定能要到,並且很快就能給你們,但需要你們幫忙。"
老李仍然咋咋呼呼地大聲說:"少來這套,又想騙我們,門兒都沒有。"一時間圍觀的民工也跟着起鬨,老李越發得意。這種平日裏低三下四地干體力活的民工們其實最為勢利,他們眼前只有自己的三分利。當他們覺得你可以給他們一碗飯吃的時候就跟哈巴狗沒什麼區別,一旦他們覺得你沒什麼用了就立馬充神裝大爺。我不得不為我們的民工素質感到擔憂。在他們中間難得出一個聰明人,一出就能很快地脫穎而出,比如朱胖子就是,其實中國幾十年的城市化建設給了民工們很多機會,只是真正能把握的不多。老李當年比朱胖子出來得還早,但是朱胖子很早就發家致富了,成了民工老闆,而老李仍然是一名靠出賣體力為生的老民工,過於勢利、目光短淺是他的致命弱點。我當下不理老李,只看着劉小剛。劉小剛合上報紙說:"那麼我們能幫你什麼?怎麼幫呢?"
我大聲說:"各位兄弟,我唐正從來不會少了你們民工兄弟的錢,我說過我也是農村出來的,我知道你們出來打工掙點錢不容易——"這叫先從感情上拉攏,讓他們覺得我與他們其實是一個戰壕,"——不是我不付錢給你們,而甲方不給我,說好聽一點我是項目經理,說難聽一點我其實也就是一外包工頭。各位兄弟,你們圍我追我都是正當的,我能理解,但是大家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是要錢,那麼我們只有團結起來才能要到錢,明天你們跟我一起去天寶集團要錢,我保證要不了兩天他們就會給錢的。"民工們面面相覷,看來不太明白我說些什麼,我看着劉小剛。
劉小剛問:"只能這樣嗎?"
我說:"目前這是最好最快的方法,只要我們一去堵他們的售樓部,天寶集團就會慌了神,到時我再把媒體的朋友請來,我就不信天寶敢欠咱們民工兄弟的血汗錢,不然咱們砸了他狗日的售樓部,咱們流血流汗修的房子憑什麼讓他們賣了掙錢?"
這一番極有煸動力的演講,果然奏效,老李是一個沒有什麼頭腦的傢伙,他說:"對了,憑什麼咱們流血汗,讓他們得好處?"
民工們常年在城市裏打工,內心中總感覺到低城裏人一等,同時也積累了對所謂有錢人的恨,而我只需要一點引導就把矛頭指向了天寶集團,我讓他們明白,不是我唐正欠他們的錢,而是高天寶!民工中果然有好事者說:"對,堵他們狗日的售樓部去。"
我馬上趁勢說:"明天大家都去啊,去的有免費飯吃,而且我們還給去的人發100塊錢。"眾民工歡呼起來,對他們而言,100元的誘惑更大些,想想明天大家都鬧一下就有100塊,那可比扛一天鋼筋舒服多了。
我然後請劉小剛和老李到我的辦公室商量細節,把他們請到我的工地辦公室。一到辦公室我就從抽屜中拿出兩個信封來,說:"這是你們兩位的所有工錢,我還特別給你們多加了500塊,你們先拿着。"
老李疑惑地看着我,伸手欲接,但是劉小剛卻一把攔着他說:"這個錢我們不能要,要給就把我們100多號兄弟的錢一起給了。"
我一愣,倒是真小看了劉小剛了。我這種方法叫各個擊破,一般來說只要領頭的得到好處,其餘的民工就會扎不成團。
老李猶豫着說:"要不我們先拿一點算一點。"看來這傢伙是不適合做地下黨的,能很快給收買了。但是劉小剛卻說:"我們跟工友們都是扎在一起的,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這錢我們不能收,唐經理這是在收買我們。"
我哈哈大笑,腦中在飛速旋轉。劉小剛卻冷笑着說:"原來唐經理想的辦法就是收買我們,讓我們不去有關部門去上訪嗎?"
我立馬換成一臉誠懇的樣子說:"當然行得通,關鍵是需要你們的配合,試想,你們去有關部門,有關部門來了要調查、要取證、要調解,一通折騰下來得多長時間?而且你能保證有關部門是肯定幫你們的嗎?這些部門是你的熟人多還是高天寶的關係多?"
劉小剛激動地說:"我就不信這麼大個城市沒一個說理的地方?"
理?我冷笑着說:"理就是你比別人狠。"我當即從辦公桌下拉出幾面白底黑字的橫幅來,這是我今天上午去街上做好的,一條上寫:還我民工血汗錢!另一條上寫:堅決維護農民工合法權益,與不良開發商鬥爭到底!
他們看得目瞪口呆,我說:"這就是理!"
劉小剛遲疑不決,我再推一把說:"你要搞清楚,這叫正當討債,你們對外本來就是我華建集團的員工來着,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劉小剛與老李對望一眼,然後點頭說:"好的。只要你唐經理帶頭去,我們就一定去。"
我微笑着說:"一定會的。"
我送他們出去后,想想又打電話給轄區的派出所所長,這個所長與我也是朋友,以前常有一些沙石霸來工地鬧事,我給當地派出所不少好處,因此也與他們成了朋友。我說:"趙所長,明天我的工地可能會出事哦。"
趙所長不明所以地說:"出什麼事,是不是那幫土匪又來鬧事,到時老子派人來抓他們。"
我不緊不慢地說:"不是,是我們明天要鬧事,找開發商要民工的工資,到時你們肯定會接到開發商的報警的。"
趙所長愣了半天說:"你們這是債務糾紛,我勸你不要做過激行為。"
我嘆氣說:"走司法程序嗎?我不是沒想過,可是那得等到什麼時候,這些民工兄弟都等着一點血汗錢養家餬口呢。"
趙所長說:"你這樣就讓我為難了,我勸你最好和平一點。"
我說:"趙所長,你別為難,到時你抓人就是,第一個就抓我,第二個你一定要抓一個戴眼鏡的傢伙,到時你看我眼色動手。"
趙所長疑惑地說:"你開什麼玩笑?"
我說:"你照我的話去辦就是。到時我要好好謝謝你。"
掛了電話,正好倪不遲推門進來,我笑眯眯地把他迎進來,他說:"你搞什麼名堂?讓周紅兵把我調來幹什麼?我忙得很呢。"
我嘻嘻地笑着說:"你忙個屁啊,老子今天想跟你敘敘舊。"
倪不遲說:"你他媽的准沒好事,你不是讓我研究菲迪克條款來着么?太陽廣場那邊的投標工作不是說是壓倒一切的大事嗎?"
我心頭突地一跳,心想我倒忘了這事,他媽的,都是你老婆害得我,所以這幾天只有先委屈一下你了。不過太陽廣場的事倒真是大事,等這事一了,倪不遲將大有作為啊。
我當下誠懇地說:"太陽廣場的事也急在一時,說真的,你多年的埋頭苦學必有所用,太陽廣場中你將大有作為的。只是眼下我有件為難事,可能需要你幫我一把。"
倪不遲疑惑地說:"你他媽一個大能人,我能幫你什麼?"
我說:"明天想你跟我一起去討債,到天寶的售樓部去靜坐示威。"
倪不遲轉頭就走,我一把拉着他說:"你就當幫我私人這一次,我需要你幫我撐一下腰。"
倪不遲臉漲得通紅:"你他媽的在利用我,不過,這次就當我還你的人情,我就說了,你這個人每天都不知道在轉些什麼壞心思。"
我嘆息着說:"確實如此,我這人有些卑鄙無恥,你是我多年的同學,你就當幫我這一次吧。另外,我還想勸你,徐小月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徐小月了,你也沒有必要在一棵樹上弔死了。"
倪不遲萎然跌倒在沙發上說:"這是什麼世道!我只想好好地做工作,這有什麼不對?"
他是沒有不對,不對的是這個社會。但是畢竟天道酬勤,三年後,倪不遲終於等來機會跳槽進入了太陽集團,成為香港太陽集團華中區的首席代表,還主持了對資金鏈已經徹底斷裂的天寶集團的收購工作。當他與徐小月面對面地在談判桌前坐下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態如何。當然,此事發生在三年之後,沒有人能預見這種命運的神秘性,故此不提。如果將來我有興趣,或許可以重新另開一文再來講述他們的故事。
一切如我所預料的一樣,第二天我帶着百多號民工浩浩蕩蕩地殺到售樓部停下,售樓部的幾名保安開始還出來呼喝幾句,但很快被憤怒的民工們嚇退。我和倪不遲站在隊伍的前列,與民工兄弟們站在一起。
我在行前給民工們宣佈了紀律,不許打人,不許罵髒話,沒有必要絕對不能引起衝突。但是所謂人多勢眾,這些平常對城裏人縮手縮腳的民工們在人多的感召下個個感覺膽大包天,他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一百多民工同時喊"還我錢來"聲威也頗為驚人。我突然想到我們國家曾經發生了多少次農民起義,原來他們體內深埋着革命的因子啊!
許多前來購房者都圍着看熱鬧,紛紛起鬨說:"他媽的,現在的開發商真不是東西,房價這麼高,黑了我們這麼多錢,還欠民工的工資不給。"
有好事者打電話請來了媒體的記者,劉小剛對鏡頭侃侃而談:"我們只想要回自己的血汗錢……"
售樓部的經理出來與我交涉,我只說一句:"讓高天寶來給我談,否則我們會天天在此來要錢。"而此時的高天寶正在天寶酒店的開工現場準備上台致辭。此時的他接到電話后,身體都晃了一下,臉色鐵青,強裝鎮靜。同時站在身邊的徐小月也接到了下屬的電話,當下粉臉失色。徐小月鎮靜下來,知道肯定是我在搗鬼,忙掏出手機打我的電話。在售樓房現場,我的電話響了,我看到徐小月三個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微微一笑,並不急着接。徐小月再打,如此三次,我才慢慢地接了。
徐小月怒氣沖沖地說:"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以後都不想要錢了。"
我冷哼一聲說:"等你火氣沒這麼大了,你再打吧。"說完就掛機了,站在一旁的倪不遲問誰打來的。我微笑着說:"沒事,別人打錯了。"
在開工現場的徐小月與高天寶耳語了幾句,高天寶怒不可遏地打電話給周紅兵,卻被告知關機。高天寶又發火說:"他媽的,老子給政府有關領導打電話,把這幫狗日的關起來。"徐小月則說:"只怕不妥,事情鬧大了對我們企業影響並不好的。"
與此同時在售樓部現場,接到報警的趙所長開着警車趕到。民工又是一陣騷動,對於警察,他們都有着天然的畏懼心理。趙所長走到我面前說:"唐正,你這是搞什麼?快把這幫民工帶走。"
我嘿嘿一笑說:"可以啊,不過天寶集團先給錢。"
趙所長說:"那麼,我要依法傳訊你了。"
我說:"好啊,"我貼在他耳邊悄悄說,"不過,你也把我身邊的這個眼鏡也帶走吧。"
三十一
警察要帶走我和倪不遲,但是這幫民工卻又表現出高度的同仇敵愾之心,他們高呼:"要帶走就把我們一起帶走,反正留下來也沒飯吃的,在派出所還有免費的飯吃多好啊。"
趙所長也同時接到了領導的來電,讓他不可激化矛盾。趙所長滿頭是汗,生氣地對我說:"唐經理,我過幾天就調走了,你就他媽的不讓我好好過是不是?"
我愁眉苦臉地說:"趙所,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我不這樣,這幫民工會放了我?"
趙所長無可奈何地說:"這樣吧,這是經濟糾紛,要不你去法院起訴他們好了,省得我為難啊。"
我哈哈大笑,不知是為他的天真還是無知。我說:"趙所長,誰不知道大蓋帽一個比一個黑啊,打官司?別錢沒要回,我們倒先讓法院那幫孫子給吃窮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心中暗罵自己還是不成熟啊。果然趙所長怒不可遏地說:"你說什麼呢?你竟敢污衊人民政法機關?我警告你,最好別出事,只要一出事老子第一個拿你。"他罵完就氣鼓鼓地鑽到警車上去抽煙了。
我心中冷笑,少他媽的裝B,平常老子可沒少孝敬你們這些政法機關的傢伙。關於工程中打官司華建集團不知遇到多少回,有些案子都是十幾年前的,我剛來那年還只是一個小工長,乾的第二項目就是水泥廠工程,江州分公司的經理都換了好幾任,至今還欠華建集團幾百萬工程款不付,撕破臉后官司都打了好幾年,那幫法官除了天天賴吃賴喝還常常以辦案為由報銷各種花銷,與他們指定的一個律師一起不知黑了我們多少錢。後來還是李慶才出面找到了其在高院的同學幫忙,才總算與水泥廠達成了一個以水泥抵賬的協議。水泥廠方面說的話可以把人氣死:你們反正是建築企業,總是要用到水泥的。結果他們抵賬過來的水泥比市價高了近20%。
接着我又接到了蔣南的電話,他也關切地表示了一下慰問,終於也提到了讓我不要過激,高天寶這個人其實不錯的,很講信譽。我明白過來,這個蔣南肯定也是受過高天寶好處的,試想一個地產開發商豈能,不認識規劃局副局長?我只能唯唯諾諾地表示好的,一定不過激。他再三交代幾句后即掛了機,我想還是關機的好,不然說不定會有什麼人打電話來施壓。
圍堵售樓部差不多一天了,我讓工地上工長去附近一家快餐店訂了200份快餐,還運來幾箱啤酒,民工們就坐在售樓部前席地而坐吃開了。然後飯盒啤酒瓶扔了一地。眼看天色已晚,劉小剛過來問怎麼辦。我說:"能怎麼辦,今天先回去睡覺,明天大家再來,盒飯啤酒我出了。"民工們十分高興,答應明天一定來。
晚上我跟倪不遲睡在工棚中,倪不遲說:"你這樣做有效果嗎?"
我說:"不知道,但是只能這樣了,他媽的是天寶集團先不仁的,開標時老子第一名卻不讓我中標。"
倪不遲說:"那是你圍標,怪不得別人。"
我嘿嘿一聲,心想,我可愛的兄弟,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如果明天有點事情發生或許事情還真好辦些。
第二天,我又帶這幫民工開始圍堵售樓部,對方的保安明顯增加了,趙所長也帶着幾個警察來了,不過這一次他理都不理我。可能是怕太熟了,萬一到時不好下手吧。不過這正合我意。上午時還相安無事,到中午時,我照例讓送來快餐和啤酒,有一幫民工坐在售樓部的台階上,這下保安就不幹了。保安說:"你們下去坐,這不是你們坐的地方。"
民工們或許在以往會怕這些保安們,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人多,而且來討債,理直氣壯啊。果然有一個年輕的民工說:"我們想坐哪兒就坐哪兒,只要不坐你家裏就行。"另一個民工大口喝了一口酒後說:"他要是欠了我錢,老子照樣坐他家裏去。"
血氣方剛的保安罵道:"你他媽的說什麼呢,滾下去。"
民工說:"看門狗,沒事汪汪叫,你才滾下去。"
於是保安推了民工,接着民工又推了保安,於是一場衝突在所難免,民工們一起鼓躁起來:"保安打人了,保安打人了。"幾十個勇敢的民工包括劉小剛也沖了上去與十幾個彪悍的保安擠成一團,終於有保安揮動了警棒,也有民工揮動了啤酒瓶。只聽哐地一聲,售樓部的漂亮玻璃門破了。這一切其實只是發生在一瞬間,趙所長馬上帶着幾個警察沖了上去,趙所長聲嘶力竭地喊:"唐正,你要負責的。"
我一看目的達到,忙讓一些保守的民工去拉回衝動型的民工,一場紛亂之後,保安中有3人出血,民工中有5人受傷,其中也有劉小剛,他的頭和脖子被破裂的玻璃門划傷,傷勢其實不重,但是鮮血淋漓看起來很是嚇人。受傷的民工上車時接受了英雄一般的掌聲,他們流着血向工友們揮手致意。
趙所長怒目圓睜,總算控制了局面,他大聲地喊:"他媽的沒有王法了嗎?老子在這兒你們還打架。所有受傷人員送醫院,售樓部經理、保安隊長跟我走,華建的唐正、倪不遲也要跟我走,其餘人必須散了,不然我調武警來。"民工們看着我,我說:"大家先回去吧,我給大家算全天滿勤,我跟警察同志一起去說明真相,我保證不會少你們一分錢。"民工們被我感動,也送了我無私的掌聲。
我和倪不遲以及天寶的保安隊長、售樓部經理一起上了趙所長的車,趙所長一直在罵罵咧咧。那個衝突時受了輕傷的保安隊長和已經儀容不整的售樓部經理向我怒目而視,我則微笑地看着他們,想這個消息徐小月應該是已經知道了的吧,我還不信她不來保自己的老公。
我對那個售樓部經理說:"你彆氣,要不是我們,你他媽的哪有樓賣啊?"
那個保安隊長說:"你別囂張,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這個保安隊長不過是一個小混混成長起來的,我豈能怕他?我對他說:"我真的好怕啊,我最怕看門狗汪汪叫了。"
保安隊長很生氣,在車上居然要踢我一腳。趙所長大怒說:"你他媽的安靜點,想找死啊。"
我微笑着說:"趙所長你聽到了,他剛才威脅我。"
趙所長生氣地說:"唐正,這都是你干出來的好事。"
我說:"這不能怪我,這隻能怪他們的主子。我關幾天倒沒什麼,如果他們還不給錢,我保證那幫民工還會去堵高天寶的辦公室。"
到了派出所,我和倪不遲被帶到一間房,那個售樓部經理和保安隊長則被帶到另一間。這種情況在記者筆下叫做"控制",感謝他們創造了一個偉大而精妙的詞。第二天的報紙上出現了《民工討薪反被保安毆打》的新聞,有記者寫道"警方已經控制了雙方若干名當事人"。接着市政府高昌吉副市長蒞臨醫院看望受傷民工,並指示要儘快落實民工的工資云云。我心頭非常清楚,如果我不把倪不遲拉進來,很可能我會成為"煽動不明真相的民工鬧事"的壞分子。高天寶手眼通天,這個高副市長也姓高,誰能保證他們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很快從外面傳來消息說,保安與民工的傷勢都不太重。我鬆了一口氣,知道事情不大了。
倪不遲緊張地說:"那我們怎麼辦?現在有人受傷了,我們會不會負刑事責任?"
我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告訴他沒事的,這是企業行為,即使是有人死了,華建集團也不可能不出面保我們。其實我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你老婆不可能看着這事沒完沒了地下去,她肯定是要出面的。
果然,第二天下午,徐小月驅車趕到派出所,倪不遲一看到她就低下頭去。徐小月冷若冰霜地說:"倪不遲,你被人當炮灰了還不知道,你以後交朋友可要認清一點。"
我臉皮發燒,嘿嘿地笑着說:"你們天寶集團就是這樣派你來談判的嗎?"
徐小月咬着牙說:"你真卑鄙無恥,盡在利用別人。"
我心頭突地一顫,一陣發虛的感覺又襲來。我做的一切徐小月都能一眼看透,這個可怕的女人。我只能繼續厚顏無恥地說:"你也算是咱華建集團的媳婦,如今混好了,怎麼也得回報一下我們吧!"
最終雙方做出讓步,由我們先行墊付了民工工資,天寶集團與我訂立了還款協議,不久付了第一筆工程款500萬,但是餘款300萬一直到他們被太陽集團收購才收回。
這種過激的討債行為是一柄雙刃劍,非萬不得已不會為之,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主要是會對其他的業主造成不好的影響,他們會認為這家企業不好打交道,唐正這個人不好打交道,當然對於天寶集團,我則是明顯的有一種報復心理在作怪。李慶才打來電話,將我一通好罵,他認為我還是不夠成熟。
高天寶也打電話給我說:"山不轉水轉,總有一天你還落到我手上的。"我冷笑,說不定誰會落在誰的手上呢。
唯一對我表示支持的唯有天寶前朝元老王仕途,他專門找我喝酒時說:"你小子有量,對像高天寶這樣的人,就要下手狠一點。"
我從派出所出來后,給歐陽悅打電話,問她為什麼不來探監,他媽的老公被警察抓了是不是正好可以在外偷人來着。
哪知歐陽悅大發其火地罵我是混蛋,最好別出來害人,讓警察給槍斃了最好。我拿着手機目瞪口呆,想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我惱火地掛了電話后關機獨自去洗欲中心洗了澡,還喊了一個小妹給我好好地按摩了一把,我想這次老子總算是挺過來了,至於以後事,就以後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