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碉堡
當晚樂黎回家以後沒見着寧思蜀,她打開自己的密件郵箱,看到的是副手小李留下的訊息。
她的小隊已經悉數到了T市,一切準備工作已經做好,就等她確定最後計劃,然後部署行動。
一個人在屋子裏也待不住,想了想她過去跟大家碰個頭。
所有人都在一棟倉庫的二樓暫時駐紮,她上去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寧思蜀也在,正側身坐在電腦前跟其他人聊天,時不時又面對屏幕十指如飛幾下,。
大家看到她都站起來,叫了聲隊長,寧思蜀倒還是坐着的,老遠就是一笑,他桌上有一頂懸吊射燈,光線正籠在他身上,更襯得那笑容燦燦,眉眼桃花。
妖孽!樂黎扭頭不看他。
小李走過來彙報情況,她坐下看最新的資料更新,然後問了幾句。
大家都有各自分工,一切有條不紊,看完她很滿意,想了想又低聲問小李,“他怎麼來的?”
“誰?”小李一時沒聽清,然後立刻會過意來,“隊長,這是老大——”
“我知道了。”老大瘋了,她前幾天已經在電話里了解得非常清楚,樂黎拒絕再聽下去。
“隊長,寧檢察官是來幫我們破解密匙的,因為之前另一個行動小組也接觸過類似的密匙,他們的開發平台很奇怪,專家都沒能解開,那次行動失敗了,地下工廠全部轉移,我們損失挺大的。”
“我知道了,非他不可嗎?”就是不想看到這個男人在自己出任務的時候繞來繞去,有他在,她總是很困擾。
既然做檢察官,那就好好待在韓國做下去,幹嗎要辭職?
既然辭職了,那就該去哪裏去哪裏,找到工作還不去,非要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找死,真是思覺失調!
難得,小李萬年紋風不動的表情也有點痛苦,“好像不行,專家說那個開發平台是北韓過來的,曾經接觸過,稍微對那個有點經驗的,只有他。”
那就是真的不能改了,煩躁,樂黎又往那個方向瞪了一眼。
寧思蜀正好回頭看她,四目相交,他彷彿看得透她的心思,聳聳肩,露出一個“我也挺無奈的”表情。
很好,樂黎十指相交,輕輕掰了掰手筋。
好久沒做過肩摔了,她好想念那種感覺。
把事情交待完都快半夜了,樂黎往外走的時候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也不回頭,步子匆匆一直向前。
身後的腳步聲一直都沒有停頓,也不是追得很急,但是一直都沒有落下。
“幹嗎跟着我?”她終於開口,但是頭也不回。
身後沒回答,她就繼續說,“兩周以後,我應該可以拿到源文件,這段時間你跟小李他們在一起,別再去見譚其驤了,聽到沒有?”
還是沒回答,有點生氣了,樂黎想回頭皺眉,但是肩膀一暖,是他的手握上來,很親密的一攬。
腳步停住了,對這個男人的觸碰越來越熟悉,所以自己的身體竟然毫無反抗意識,就這樣任他攬住,連回頭都來不及。
“小樂。”耳邊有嘆息聲,很輕,再仔細聽又覺得是隱約藏着笑,“這麼好的夜景,我陪你走一會。”
夜景?她哪有時間管夜景?肩膀還在他手裏,剛才還在想這個男人是不是忘了教訓,現在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想給他一個過肩摔,但她最終只是輕輕掙脫,用的是巧勁,他手掌下瞬間變成風。
知道跟他講不通,樂黎繼續往前走,有心想甩掉他。
這倉庫靠海,小路蜿蜒,遠處潮汐漲落的聲音連綿起伏,夜風清涼,天上星子明滅閃爍,她的生活一直緊張慣了,就算今天在海上,那樣的無邊風景,她都無心享受,但是現在行走間四下安寧,再怎麼加快步子,自己的影子和身後那個斜長的影子總是交錯重疊,步子起落間節奏彷彿永不間斷。
皺眉頭,煩躁,想罵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月光下那個令她困擾不已的男人從容一笑,竟然還對她張了張手臂。
太可惡了,她大步走過去,雙手已經搭在他的肩膀上,十指用了點力氣。
唉,犧牲吧犧牲吧,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寧思蜀閉眼睛。
但是意料之外,等了很久,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她仰臉看着自己,表情複雜,夜色里線條柔軟的小臉,眼神滿是迷茫。
這是他心中的小樂,那麼小那麼柔軟,其實很無助,又不知道有誰可以依靠,所以只能假裝堅強。
情不自禁,雙手去捧她的臉,他這一次吻得纏綿,分開后抵着她的額頭說話,聲音像耳語,“別怕,小樂,我愛你。”
自從認識了厲宇,樂黎的T市的工作和生活變得冰火兩重天。
工作非常空閑,其他時間就忙得排都排不過來,厲宇幾乎每天都有新花樣帶着她一起到處跑,局裏原來給她的工作量就不多,現在基本上對她放羊吃草,白天一個電話讓她外勤,走出大門就看到厲宇的車子,偶爾她想下班后多待一會,居然還有人來趕。
她態度堅決,又給他見識過厲害,約會中厲宇倒是一直彬彬有禮,紳士非常,完全是轉了性的樣子。
一周后的周二,好不容易得空在總局待了一整天,到點下班,樂黎一站起來就被文青一把抓出去。
有點吃驚,一邊被她拖着走一邊掙,局裏人多,又不敢真的用勁,文青是死都不放手,樂黎竟被她一路拽着出了大樓。
“幹嗎呀,文青?”她們走的是後門方向,大樓后的小花園僻靜無人,樂黎這才站住步子,手一扭抽了出來,低聲叫。
“不許跑,你今天無論如何得跟我們一起吃飯。”文青臉上笑嘻嘻,知道她身手好,又吃定她不會對自己怎麼樣,所以一被掙開就又抓了上去,手裏可一點都沒有鬆勁。
“我還有事——”這兒沒人了,樂黎當然不會由着她再拖自己,就是不動了。
“我知道,阿宇嘛。”文青假作生氣狀,“那傢伙最近人影都不見,今天譚其驤請客,他居然死也不肯來,不來就不來,我把你帶走,看他怎麼辦。”
啊?隔山打牛也不是這麼打法,樂黎苦笑,“我跟他有什麼關係?你拖住我也沒用啊。”
“有什麼關係?”文青倒吸氣,“全世界都知道他為你發瘋,你還說沒關係,呵呵,快走,今天我開車。”
“你開車?”從沒見她開過車,這城市小,文青住得離總局很近,大部分時間她都是走着來上班,要是有活動,譚其驤就把車停在門口等,她不愛開車,所以也沒買。
“嗯,譚其驤今天要在他那個碉堡里找了一堆朋友開派對,抽不開身,我早上就開來了。難得我做司機,你一定賞光。”
“碉堡?”
“他家在山上的別墅嘛,造得稀奇古怪的,我就那麼稱呼那地方,厲宇也有啊,就在旁邊,沒帶你去過?”
“我幹嘛去他家別墅。”樂黎一撇頭,手腕一緊,被文青拉得繼續跑,邊跑邊答,“不管,熱鬧嘛,一定要去,好多人你不都已經見過了,對了,還記不記得那個笑起來桃花朵朵開的韓國人?他也去哦。”
樂黎擰了擰眉頭,步子還是不快,但也不再掙扎,一路被文青拽上了車。
停在後門的是一輛越野車,並不是上回見到的那輛低矮流線型跑車,樂黎對這種車倒是很喜歡,難得開口問了一句,“讓我開好不好?我想試試。”
“好啊,我給你指路。”文青求之不得,跳上副駕駛座的時候樂得很。
樂黎駕駛很熟練,車好,她雖然嬌小,但是方向盤帶轉之間毫不吃力,速度也快,街上風景轉瞬而過,轉眼就出了市區。
這小城市依山傍水,可玩的地方很多,只是真正在城裏光鮮漂亮的建築物卻很少,其中大部分還是政府辦公場所,最熱鬧的幾條街上有豪華酒樓和商廈,其餘大部分是簡單平房。
真正奢華的別墅都在山上和海邊,路上豪車很多,但很少會在市中心停留,總是匆匆而過。
出了市區之後她們倆沿國道前行,那座山遠遠可見,青黛間錯落點綴着灰白相間的各色別墅,就算是遠觀也心曠神怡。
沿着山道往上,漸漸轉入私家路,譚其驤的別墅就在半山腰,風景絕佳,樂黎減速,看到山坡道邊已經停了一溜好車,開口對文青問了一句,“你常來嗎?”
“還好啦,就最近來得比較多。其實他們以前不太在這裏待長,動不動就跑國外賽車度假,但是這半年就見回來不見走,我也正覺得奇怪呢。”
面前的鐵門已經緩緩向兩邊移開,樂黎沒回答,就在最靠近門的位置上停好等,門裏有音樂聲,空氣里瀰漫著燒烤的香氣,譚其驤正走過來,看到駕駛座上坐的是她,表情稍微有點愣。
他身後還跟了一個男人,步子徐緩,所以與他稍稍錯開了一點距離,這時走到停住腳步的譚其驤身邊跟他低聲交談,然後抬頭也往這裏看了一眼,表情很平常,眼裏卻好象笑笑的。
等不到樂黎說話,又不見她往裏開,文青跟譚其驤招過手以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了?樂樂。”
“沒什麼。”樂黎這回答得很快,拔鑰匙跳下車,動作一氣呵成,利落得很。
文青也下車,就走在她後面,只是越走越覺得奇怪,沒看到樂樂步子怎麼快啊,怎麼她今天都跟不上……
走了幾步樂黎才放慢步子,最後到達那兩個男人身前的時候兩人仍是並肩,文青笑着擺手,譚其驤伸手攬住她才說話,“樂樂,歡迎歡迎,這是李明季先生,還記得嗎?”
立在他身邊的男人伸手過來與她相握,笑容客氣又有禮,可就是讓人感覺桃花朵朵開。
還有誰能笑成這樣,寧思蜀,你好樣的,讓你別插手你偏來,樂黎心裏罵,臉上倒也是笑笑的,看上去輕輕的一握,讓寧思蜀暗地吸了口氣。
小樂,很痛哎,要是我慘叫,豈不是什麼都破功?
旁邊又有幾個女孩子走過來招呼,然後拉着寧思蜀走開了,他走前對譚其驤他們笑笑,還聳了聳肩。
文青吐舌頭,“你這個韓國朋友倒是人緣不錯,她們幾個老惦記着。”
譚其驤帶着她們倆往裏走,邊走邊笑,“那是,這年頭流行異國情緣,對了樂樂,你想喝點什麼?”
“給我一杯水就行。”大廳里到處是人,看到他們紛紛笑着招呼,譚其驤一句話被打斷很多次,連帶對她的回答也沒聽清。
“什麼?”
“喝水怎麼行?喝酒啦。”文青跟她挨得近,倒是聽到了,在旁邊不滿意地叫了一聲。
“是啊,喝酒吧。”譚其驤從托着盤子走過的侍應手中替她們倆各拿了一杯紅酒,遞過來的時候還笑,“你是貴客,回頭別讓人說我怠慢了你。要說文青面子還挺大,真把你請來了,我們剛才還在打賭呢。”
手中酒杯剔透,紅酒蕩漾,樂黎還想說話,身後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特別不樂意的語氣,“譚子,我就說你不地道,叫我來就叫我來,幹嗎跟我玩空城計。”
樂黎回頭,手中一空,酒杯被人抽走了,她回過身之後正看到厲宇攏着眉頭,酒杯已經到了他的手裏,看到她倒是緩了眼色,“小樂,你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譚其驤笑着嘆氣,對文青說話,“看吧,我說他重色輕友,我們怎麼叫都沒用,有樂樂在一準來。”
厲宇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也不反駁,就是笑着生氣,“害我白白跑了次總局,你還挺周到,特地讓人等在那兒通知我人給你們劫持到哪兒去了啊。”
“昨天就通知你到這兒來了,最近人影都不見,我這不是實在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嗎?喂,小華呢?你沒把他怎麼樣吧?”
“我能把他怎麼樣?”厲宇看了看桌上,順手又拿了杯果汁遞給一直沒出聲的樂黎,然後才繼續說,“那小子今天要走過來了,你慢慢等吧。”
他一貫霸道,譚其驤知道這回已經算很客氣了,只好笑笑,然後跟他碰了碰杯,“你先玩會兒,晚上有事跟你商量。”
“有什麼事,昨天不說清楚。”
“昨天還有點沒底,今天才決定的,等會再說,不急。”譚其驤喝乾杯里的酒,然後對樂黎笑,直接把這個話題跳過,“怎麼樣?這回看出來阿宇對你有多上心了吧,樂樂,你可別傷了他的心,別看他這副樣子,裏面純着呢。”
“少來,要你操這份閑心。”厲宇呼地轉身,一把抓住樂黎的手,牽着她就往外走。
他還從來沒做過這個動作,樂黎手上一熱就本能地想掙,但廳里人多,明裡暗裏都有注意過來的,眼角掃到另一道目光,是寧思蜀,立在窗邊,正和人交談,筆直望過來,又錯過她的肩膀,揚手跟她身後的人示意,然後快步走過來。
她身後只有譚其驤和文青,到底怎麼了?這男人又背着她搞了些什麼事出來?
一瞬間大腦飛速旋轉,許多念頭錯雜跳躍,想甩開抓住自己的男人的手,想抓住另一個質問,想回頭聽聽譚其驤究竟要說些什麼,但是想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成立,最後身體服從命令,她手指一動即告放棄,就這麼被厲宇拽了出去了。
厲宇手勁挺大的,拉着樂黎一直走到露台上,樓下有人燒烤,肉類的香味一陣陣傳上來,露台本來三三兩兩有幾個人在聊天,厲宇走過去的時候動作大腳步大,他們看到后紛紛招呼,然後笑着立刻自動清場,鳥獸散得很快。
轉眼露台上只剩下他們兩個,樂黎這才往回抽手,他立刻加了點力道,就是不放。不但不放,還把她拽到露台一角。
“小樂,你過來看這邊。”
“看什麼?”這露台270度弧形,迎面是海景,斜側對着山,他把她帶到轉角盡頭,眺望出去儘是滿目蒼翠,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那些綠色變得深邃神秘,山裡風大,風過的時候枝葉連綿起伏,濃墨疊翠,彷彿連綿樹海,波濤起伏,倒比遙遠的海景更驚心動魄一點。
他伸手指別墅斜後方,“看那棵樹。”
是有一棵樹,就貼着外牆,很高大,枝葉繁茂,冠蓋濃密,一直延伸到三樓窗戶邊,雖然是傍晚,但是樂黎視覺敏銳,隱約還可以看到那樹上點綴着紅色果實。
“怎麼了?是不是柿子樹?”手被他抓得熱乎乎的,實在不習慣,藉著回答,她抽回手也往那個方向指點了一下。
他正興緻勃勃看着那個方向,手中空了以後立刻低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受傷,“幹嗎,拉一下手又怎麼樣,我們都交往這麼久。”
“哪裏久,我才認識你一個月都不到,是不是柿子樹?你指給我看它幹什麼?”她一貫的簡單直白。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一物降一物,厲宇也一貫的繼續認輸。
“是啦,那棵樹很早就在這裏了,建別墅的時候我跟譚子老跟着咱爸過來玩,我們爬樹摘柿子,我還摔下來過,後來砌牆的時候說要砍了它,我們死都不同意,他們沒辦法,只好把牆繞着它砌了,所以後頭的圍牆為了它陷進一個彎,看到沒有?”
“爬樹,你們幾歲啊。”
“這別墅十多年了好不好?那時候我們才十歲都不到,第一次爬,你指望我技術好到哪裏去?”他嘿嘿笑,說著還把頭低下來撥開頭髮給她看,“喏,這裏還有疤。”
天色模糊,但他湊得很近,那疤就在耳後,他頭髮烏黑,撥開后紅色的疤痕墳起,的確觸目驚心。
她是見慣了傷疤的人,這時候條件反射,伸出手指就去點了一下,還給了專業評價,“十多年還這麼明顯,那當年口子一定很大。”
背後有人咳嗽,然後是熟悉的聲音,“不好意思,沒想到厲先生在這裏,打擾了。”
是寧思蜀,這句話說得很有禮貌,慢條斯理,不過聽在樂黎耳朵里怎麼都覺得有點怪異,來不及回頭厲宇已經站直身子吼回去,“知道打擾了你還出聲,有病啊你,滾。”
又有聲音,就挨着寧思蜀身後響起來,是譚其驤,笑嘻嘻的,“阿宇,最近你小子除了知道談戀愛還知道什麼啊?快給我出來,什麼臭臉,想嚇死我們的合作夥伴是不是?”
樂黎回頭就看到譚其驤和寧思蜀並肩站在三尺以外,譚其驤還走過來跟她打招呼,“樂樂,文青四處找你哪,有一堆小姐妹想認識你,進去跟她們說說話,我們有點事找阿宇。”
“哦,我先進去。”她立刻點頭,舉步就要走。
手上一緊,又是厲宇,頭頂上聲音特別鬱悶,“什麼事非得現在說,那個什麼怎麼突然變成合作夥伴了,你搞什麼?”
譚其驤又開口跟他講話,樂黎抖手一掙繼續走,也不管厲宇再說些什麼。走了幾步就與一直立在原處的寧思蜀擦肩而過,已經錯身,她嘴唇原本抿得緊,但到了最後還是一句話衝口而出,“李先生,沒想到到處都能見着你。”
他笑笑,“能跟樂小姐重逢,非常榮幸。”
抬頭看了他一眼,樂黎最終沒憋住,怒氣上來了,狠狠的一眼就瞪過去。
眼角彎了,他低頭一笑,然後往那兩個還在說個不停的男人身邊走過去,頭都沒回。
回到大廳以後文青就迎上來,拉着她跑道屋外草坪上弄東西吃,文青燒烤很拿手,一看就是玩得熟透的項目,一邊往雞翅膀上刷調料一邊跟她講話:"好玩嗎?這屋子裏面還有桌球房,會不會打?等會我們來一局."
"我等會就要走了。”
“別那麼掃興嘛,這裏什麼都有,如果是白天,往山裡走一點還有小溪可以釣魚哦,對了,阿宇釣魚很拿手,下回我們幾個一起去釣。”
“很拿手嗎?我怎麼沒覺得。”想起那天他不耐煩地倒在甲板上的情景,樂黎一笑。
“你看過他釣魚?”
“看過,在海上。”
文青倒吸一口氣,“他帶你出海?是不是那艘叫靜南的船?”
“恩。”
“恩?你就這一個字?”文青扔掉雞翅,抓住她的手差點尖叫,“你知不知道那船上除了他跟他爸誰都沒上去過?譚其驤說了好幾回都沒戲,氣得他還想自己買一艘呢。”
樂黎眼明手快地把雞翅拿起來,“喂,小心烤糊了。”
“樂樂——”文青聲音低了。
“怎麼了?”樂黎仰望了一下露台,草坪燈光打不到那裏,那個方向黑沉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
“阿宇對你很認真,你是不是不喜歡他?要是那樣,很麻煩的。”
“你說什麼?”樂黎回頭一笑,手裏還拿着雞翅,“好了,要不要吃?”
文青嘆氣,接過來大口啃,“小姐,我服了你了。”
“對了,你說厲宇在這裏也有別墅?”樂黎不接口,繼續烤下一個,順便提出新問題。
“恩,他家別墅比這個造得晚,還在高一點的地方,風景更好,不過他阿姨住在那兒,他不常去,我們就更沒機會過去了。”
“阿姨?”
“就是厲伯伯續弦的太太啊,你不知道?”
“哦,聽說過。”樂黎點頭,“下周他爸爸生日,你們去不去?”
文青沒回答,再次倒吸氣,這次吸氣的時間長了,樂黎都怕她會嗆到,趕緊拿了一杯水給她,“又怎麼了。”
“他爸生日怎麼輪到我們去?你完了完了,沒想到阿宇這次為你瘋了,我不行了,給我水,我要壓驚。”
“一個生日會而已,有必要這麼誇張嘛。”樂黎遞上水,“你別嚇我。”
“唉,去的都是譚其驤他爸那些人好不好,譚其驤會跟去吧,我?肯定輪不上。”
“那裏到底怎麼樣的?”
文青放下水杯拉她往角落裏走,然後遙遙指着某一高處的方向講話,“自己看,我沒進去過,不知道。”
樂黎踮腳,目光越過圍牆仔細眺望,很遠的一個灰色小點,燈光隱約,完全看不清輪廓。
"你在看什麼?"肩膀被人按住,掌心熱熱的.
文青回頭笑,“看你家房子啊,還有什麼。”
厲宇對文青一向挺客氣的,聞言笑笑,然後低頭問樂黎,“我跟他們有要事要談,看來今天早不了,你要不要在這裏睡一晚,明天早上跟我一起走。”
“啊?不用你送,我自己走就行。”樂黎立刻搖頭。
文青在旁邊起鬨,“留下好了,你跟我睡。”
“我不要。”譚其驤是死人嗎?文青跟自己睡,那他跟誰去睡?
發現自己被另兩個人同時瞪住,文青呵呵笑,然後倒退,“我去洗手,你們兩跟自己說吧。”
樂黎最後當然還是留下了,趁着派對結束所有人熱鬧告別的時候,她還走到僻靜處與小李做了簡短的聯繫。
合上電話以後她回到大廳,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個工人忙碌地收拾殘局,文青正和譚其驤說話,厲宇看到她大步走過來問,“你去哪裏了?找你半天。”
“我去看那棵柿子樹了。”
文青過來拉住她,“他們男人真麻煩,又要開會,走,我們打桌球去。”
被她拉着往前走,桌球室在二樓,她走過轉角小茶室的時候聞到撲鼻茶香,門是虛掩的,裏面已經坐了三兩個人,一晃而過的時候看到那張熟悉的書生臉,交錯眼神中,看着她微笑一瞬。
桌球室寬大,旁邊連着微型影音室,她們兩個對桌球其實都不擅長,也就是好玩,胡亂打了幾局,又沒有人在旁邊幫忙叫好,文青很快偏覺得索然無味。
不大了,她拉着樂黎去看片,影音室里碟架鋪天蓋地,文青站在架子前躊躇,“看什麼好?”
她是無所謂的,上去隨手抽了一張,“這個吧。”
是一張荷里活的老片,黑白的,人物漂亮,劇情浪漫,不過實在太晚了,鬧騰一天,上班加派對,沙發座又實在舒服,她們兩個看到後來竟然頭靠頭睡著了,連有人進來都不知道。
當然了,文青是真不知道,樂黎耳目靈敏,很遠就聽到門外腳步聲,只是假裝。
很久了,她的生活一切都是假裝,一段連着一段,真是無味。
腳步聲近了,還有很低的交談聲,厲宇的聲音都難得的壓着,“我還是覺得突然,那個姓李的到底什麼來路?”
“他手裏有最新聚合原料的渠道,神通廣大啊,我跟那邊提了,陳先生說過來一趟。”
“那個人來幹什麼?最煩看到他,那頭過來的個個陰陽怪氣。”
“這是大事,好了,你不要因為人家打擾到你泡妞就火氣那麼大。”
對話終止,門被推開,譚其驤聲音很輕,都是笑,“喲,躲在這裏睡著了。”
大屏幕上黑白電影仍在繼續,男主角深情告白,聲音醇厚,明暗光線投射在她們兩個身上,頭靠着頭,睡得很安靜。
他們兩個走過去,譚其驤想叫醒文青,被厲宇一把抓住。
這樣的機會太難得,小樂平時給他的感覺稍顯鋒利,但她閉起眼睛就完全是個小女孩的樣子,乖巧安靜,玲瓏嬌嫩,捨不得弄醒她,他竟看得痴了。
唉,兄弟為愛發昏了,譚其驤搖頭,然後認命地打算把文青抱起來帶走。
手剛碰到她文青就醒了,畢竟不是在床上,姿勢不對,文青睡得淺,抬頭看到兩個男人,立刻伸手去推小樂,“他們來啦,醒醒。”
饒是樂黎很有心理準備,睜眼看到厲宇的眼神也楞住一瞬,那眼裏慾望直接,簡直是要把她整個吞下去,反手一把抓住文青,“我們去哪間房睡?”
啊?文青傻了,看看譚其驤,又看看厲宇。“你真的要跟我睡?”
“說好的不是?這裏我第一次來,你要讓我一個人睡?
想回答她,怎麼可能?你一個人睡的機會實在很渺茫,但是樂黎抓得牢,當著兩個男人的面又不好講得太直白,文青黑線條了。
厲宇不說話,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後彎腰拉她。
樂黎微有些緊張,手一動,他終於嘆了口氣,鬆開手,”知道了,你放心吧。譚子,你帶她們去房間。”
風流成性的厲大公子,就在面前突然轉型,華麗麗地變身純情少男,雖然這段時間已經有所領悟,但當面看到還是讓在場的另兩個人震驚不已。
兄弟,你玩純情沒關係,幹嗎要搭上我啊?
嘆氣了,這回連譚其驤都嘆氣了。
宅子裏漸漸安靜下來,燈火全熄,客人房寬大舒適,文青躺下后還拉着她說話,唧唧咕咕,笑得起勁,問她到底是怎麼收服霸王龍的,那麼厲害。
樂黎在黑暗裏笑笑,“文青,你不累嗎?睡吧。”
看着文青合上眼睛,樂黎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後閃身出了門。
立在樓梯轉角上下看了一眼,整棟宅子一片黑暗。
推開另一扇門的時候裏面全然無光,窗帘拉得很好,嚴絲合縫,是個套房,很大,床上被褥平整,空無一人。
她收住腳步,來不及看左右,身體被人從后抱住,那雙手臂用了點力氣,她也不想掙,靜靜站着任他去。
可是時間有點長了,她終於不耐煩,耳語般低聲講了一句,“寧思蜀,你到底有完沒完?”
“沒完,我醋勁大着呢。”他還真的回答了,像是在說笑,語氣卻很認真。
懶得理他,樂黎轉身想問清楚一切,這男人帶給她的疑團太多了,如果他敢瞞着她亂來,有他好看。
屋裏沒開燈,很黑,可是她眼睛被訓練得太好,黑暗中也把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楚。
突然忘了要問些什麼,都怪自己看得太清楚,有時候她真的很討厭這一點。
寧思蜀正盯着她看,目光直接,眉頭皺着,表情跟他剛才得語氣很相似,但是眼底卻柔軟一片,很不舍的樣子。
她遇見過太多人,觀察過太多男人的眼睛,由表及裏,撥開一層層偽裝,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之後,那些人總是反應迥異,很多的慾望,虛偽,殘酷,現實,冷血,也有一些是平常人,那就更多帶着懦弱,退縮,迴避和恐懼,唯獨這個男人反應奇特,居然是不舍。
笑話,她身手一流,在這一行多年,是專業中的專業,而他根本只是個普通人,連她的一招半式都及不上,卻老是對她流露出這種表情來,好像兩個人當中她才是比較弱小的那一個,真是可笑。
屋裏太黑了,他沒有她那樣訓練有素的眼睛,但是盯着某一點時間長久,模糊的輪廓終究變清晰。
這是他的小樂,稍有些凌亂的短髮,發梢有一點點敲着,看他的時候總是半仰着臉,額頭光潤,細細眼尾,鼻尖小巧。
像個小女孩啊,就是個小女孩。
為什麼總是待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總是要假裝自己很厲害。
他一直在想她,想和她在一起,為她放棄過去的生活,飛過那麼遙遠的距離到她身邊,就是為了讓她以後可以不用再假裝。
做個小女孩不好嗎?就再他身邊,他每天上班,賺很多的錢,給她安穩生活,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她歡歡喜喜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樣不好嗎?
打打殺殺,出生入死,那不是正常的人生好不好?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比如一起煮一頓飯,一起養一條小狗,一起在花園裏看到自己種的漂亮花開,或者只是待在房間裏,抬頭看到對方在身邊,很隨便地笑一下。
想到她伸出手指去點那個男人耳後地樣子,原本已經為了那些美麗幻想而柔軟下來的心突然酸漲,一口氣憋着,抓住她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低頭吻了下去。
這個吻來得突然,樂黎原本想開口問第一個問題的,一時不察被他長驅直入,竟然嗆到。
原本是可以一巴掌把他拍開的,但他是寧思蜀,她前世的冤孽,聊齋里來的報應,沒轍了,又不能發出聲音,她就站在床邊,彎腰後仰到極點,身體再怎麼柔軟都撐不住角度,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手掌穿過那些累贅障礙,探進來的時候很用力,但是撫摸過她身上或新或舊的突起傷痕時突然慢下來,太黑了,誰的身體都看不清,她記得這個男人前幾次對着那些傷痕發獃過很多次,但是這次不同,他呼吸停頓了一瞬,然後臉頰俯下來,嘴唇濕潤,開始輕輕親吻它們。
他不出聲,但是那些憐惜和不舍,通過這樣的動作無比鮮明地傳達過來,原本想掙扎,但在這樣的親吻之下,她突然脫了力,原本抬起的身子頹然落回床上,任他予取予求。
她肌膚敏感,麻癢的快感讓她想尖叫,又不能發聲,太矛盾了,她在他的唇下緊緊蜷縮身子,他不許,手勢堅定地將她整個打開。
進入的時候他的臉移上來,就埋在她的頸窩,呼吸灼熱滾燙,好像隨時會燃燒。
不吃軟不吃硬的小樂,強大無比的樂隊長,這一刻竟然在一個毫無身手可言的男人身下,軟樂身子,化了心,感覺無力又暈眩。
為什麼?就因為他愛她?
還是因為更可怕的一個原因,原來她也愛上了他——
“你有事瞞着我。”在他耳邊講話,她聲音連着呼吸一陣陣觸到他的耳膜最深處。
“我會告訴你的”
“現在就說。”
“你房裏的那個女孩子呢?”
“不用你操心,她不會醒的。”
“不怕有人去找你?”
“寧思蜀!”
唉,他投降。“上次那件事還沒辦完,我要辭職也得把手頭的事情都結束好不好?”
她突然坐起,掐着他的雙肩瞪他,“寧思蜀,你居然跟我玩doublespy.”
“你冷靜點,”寧思蜀嘆氣,”上次功虧一簣,難道你不覺得可惜?“”這件事我們已經接手,不用你操心。“
“那個男人很警惕,上回又吃了那麼大的虧,非必要他一定不會再過來,難道你要去北韓?”
“我們正在一個一個的把他在這裏的財路封上,遲早他都會憋不住出現的。”
“遲早?遲早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你才能跟我回家去?”
誰要跟你回家——可是呼吸有點阻塞,手上力道不自覺鬆了,他抓緊機會將她抱回懷裏,再享受一下她溫暖柔軟的小身子。
怎麼抱都不夠啊,真是不想放開。
她隔了一會才又開口,“你一位他們是傻瓜?陳末見過你,難道他們就不調查一下?”
“誰都不是傻瓜,檔案之類,很好改,至於我的樣子,那頭看到的一定和你看到的我不一樣。”
“寧思謙來了嗎?”
“沒,他後台支持。”
“別開玩笑,你說跟譚其驤做化工生意,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麼?”
“生意啊。”
掐他,然後咬他,他求饒地舉起一隻手,“我賣他最想要的材料給他,沒有這些,他們做不出來新版貨幣上的信息條。”
“你怎麼會有那些材料?”看看他究竟瞞了她多少事情,樂黎咬牙切齒。
“我問長官要了一點點樣品,他問誰要的我不知道,再多,就沒有了。”
倒吸氣,“你就這麼亂來?”
“你不覺得那批人才是亂來嗎?”
“印假鈔全世界都有。”
“他們印的是真鈔!為了破壞經濟來的,還假借第三國,為了研究新一代的防偽技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這不是犯罪,這是戰爭,換了你的政府,一樣會不擇手段去阻止。”
他說的是事實,樂黎沉默,最後翻身下床,黑暗中利落地穿衣整理。
“小樂——”
“你說你辭職了。”
“我的確辭職了。”急了,他也站起來。
“你沒有,你為了任務而來,目標比我更明確。”
“不是的,你聽我解釋。”他接受這一切是為了她啊,為什麼她不理解。
“不用解釋,”一手抵住他的胸口,樂黎阻止他繼續上前,“陳末是什麼人物你知道嗎?上次那樣的絕境,他都死裏逃生,你看到當時來接他的那批人了嗎?他不是什麼黑道分子,他是有政府撐腰的恐怖組織!”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把他招來見你,根本就是找死?”
“我不會死的。”除非隨你被你的不信任給氣死!
真想這麼補一句,為什麼她每次看他都好像在看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累贅,他雖然沒有她的伸手,但是他有計劃有腦子,他是來帶她離開這一切的,不是來搞自我犧牲那一套的好不好?
她站住不動,黑暗中他與他面對面,眼對眼。
要她怎麼說?要她怎麼表達?難道說我害怕,害怕你出事,害怕你消失,害怕你和我的爸爸媽媽一樣,說了不會有事,但是有一天轉身離開就再也不回來?
被那些念頭所折磨,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腦中天人掙扎,唯一想做的竟然是把他打昏以後仍回他自己的國家去。
“小樂,你要相信我。"她抵住自己的手掌再顫抖,原本不敢相信,但是伸手去抓,再次證實,竟然是真的。
想抱她安慰她,嘗試着再靠近,她卻突然收手,轉頭就離開,速度太快了,他連衣角都沒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