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正月初七,天氣不是很冷,天空還飄着零星雪花。冬季天短,雖然才傍晚6點鐘,可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芮小丹下了班匆匆走出公安局,上了等在門口的本田轎車。下班時段路上車多,歐陽雪小心駛入車道,向高速公路駛去。
歐陽雪說:“我帶了幾塊蛋糕,天黑了,路上不敢停車吃飯。”
芮小丹繫上安全帶,說:“亞文說了,到了北京她請客,晚飯一塊兒吃了。”
歐陽雪說:“帶這麼多錢開夜車去北京,我還是頭一次,心裏挺虛的。你說,要是路上真遇到歹徒,我該怎麼辦呢?”
芮小丹說:“不慌就行,越慌越不知道怎麼辦。”
歐陽雪問:“要是真遇上歹徒,你開槍了算不算犯錯誤?”
芮小丹笑了笑,說:“這趟保鏢是個警察職業的邊緣問題,警察就不能有朋友了?就不能跟朋友出去辦個事了?哪條法律規定警察的朋友就不受法律保護了?”
歐陽雪說:“就是,警察的朋友也是人民群眾的一員哪。”
春節已過,下一個節日是正月十五,按中國人的傳統習俗,只有過了正月十五才算真正過完了大年,各行各業都還沒有正式開工,所以高速公路上往來的車輛不多,道路兩旁是黑沉沉的田野,一切都籠罩在濃濃的夜幕里。
她們中途沒有停車,也沒有遇上歹徒,一路平安。經過近4個小時的行駛,進入北京市區已經是晚上10點鐘了。北京街頭依然還沉浸在節日的五彩繽紛里,滿街的大紅燈籠處處預示着傳統燈會的不日到來。
汽車到了預先跟肖亞文約好的地方,芮小丹遠遠就看見肖亞文和一個女士站在一家尚未開張的精品服裝店門前,她們旁邊還站着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
汽車在精品服裝店門前停下,肖亞文迎上幾步與下車的芮小丹相覷一笑打了招呼,然後與歐陽雪握手,熱情地寒暄道:“歐陽,你好,你好!”
歐陽雪也熱情地說:“亞文!咱們在電話里聊過,今天終於見面了。”
肖亞文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張靜,這是小楊,楊晉忠。這是我大學同學芮小丹,這位就是要在北京開店的歐陽雪。”
張靜與芮小丹和歐陽雪分別握握手,然後說:“歐陽小姐,知道你們很忙,怕耽誤你們時間,所以就趕在這兒見面了。亞文說你們要招個服務員,這是我舅舅的孩子,打小在四川農村長大,會開車,1994年在北京考的本子,給個體出租車干過一年,熟悉北京道路,基本符合你們要求的條件。我跟亞文在德語班的時候就認識,關係特好。我表弟人特老實,身體結實,從不多嘴多事,就知道幹活兒,保證不會給你們惹麻煩。”
歐陽雪問:“小楊以前都干過什麼工作?”
張靜說:“小楊23歲,初中文化,來北京7年了,干過建築工、個體出租車司機、飯店服務員,一直住在我父母家裏,管得特別嚴。工資什麼的都好說,你們覺得他幹活兒值多少錢就給多少錢,需要他夜裏值班就讓他住店裏,不需要值班就讓他回家住,怎麼都行。我了解亞文,不靠譜的事她不會張羅,家裏也希望小楊能找個稍微穩定點的工作。”
歐陽雪說:“亞文找的人知根知底,不會有問題。我們是打算在北京開個店,但是將來能不能做下去?能走多遠?誰心裏都沒個譜,只怕耽誤了小楊的前途。只要張小姐和小楊不嫌棄,這事就可以定了,什麼時候上班我托亞文通知你們。”
張靜說:“那就太謝謝歐陽小姐了,謝謝!我知道你們時間很緊,就不打擾了。你看能不能另外抽個時間,咱們找個飯店坐坐。”
歐陽雪說:“張小姐客氣了,我們也是希望能找個知根知底的人,談不上誰謝誰。咱們都得謝謝亞文,有她幫忙咱們才都合適了。”
肖亞文看了看錶,說:“都是朋友,不客氣了。張姐,那邊已經跟房東約好了10點半見面,沒時間了,有話咱們以後再聊,今天就到這兒吧。”
張靜說:“好的,你們忙,我們先告辭了,有機會一定一起坐坐。”
張靜和小楊搭乘一輛出租車先走了。
芮小丹對肖亞文說:“你路熟,你開吧。”
肖亞文上了司機座位,芮小丹讓歐陽雪坐在肖亞文旁邊,以便她們談事情,自己則坐在後排座位,三人朝跟房屋出租方約定的地點駛去。
肖亞文說:“你們交代的事基本都辦了,這是幾家附近比較有信譽的代理公司和一份房屋租賃合同。”說著騰出手從排擋桿旁邊的手袋裏摸出幾張紙遞給歐陽雪。
歐陽雪展開紙看了看,房屋租賃合同是兩份,其中一份是房東與前任承租人的房屋租賃合同參考範本。新的房屋租賃合同條款更加詳細,租賃期限3年,年租金24萬,每年提前一個月預交全年房租。另外單獨有一張紙,上面寫着四家代理公司的信息——
北京信義工商註冊代理公司電話地址
北京惠雅迪財務代理事務所電話地址
北京誠誠專利代理事務所電話地址
北京歐華進出口代理公司電話地址
歐陽雪收起代理公司名單,說:“謝謝,太麻煩你了。”
肖亞文說:“嗨,可別說謝,都是些問路跑腿的事,本來就不是個事。”說完之後覺得表達不當,似有誇口之嫌,又笑道:“還好都不是個事,大事我也辦不了哇。”
歐陽雪說:“這些對我們可都是大事。”
肖亞文說:“倉庫我聯繫了幾家,條件都還可以,就是遠了點。倉庫不比門面房,你們註冊公司和裝修房子都需要時間,我也就沒急着定下來,還有時間找更合適的。門面房我覺得還可以,地理位置跟賣音響的比較扎堆兒。春節前那些天我下了班就逛音響店,看人家的房子是什麼結構,每個房間都派什麼用場,基本有這麼個規律,展廳一到兩間、小型周轉庫房一間、聽音室一間、辦公室和休息室各一間。”
歐陽雪笑笑說:“我什麼都不說了,再說又是套話。”
肖亞文笑道:“還是說了,而且又多安了一句。”
歐陽雪哈哈笑道:“真不說了,你腦子太快,我都不敢說話了。”
說話間,汽車開到一條大街上。夜已深了,春節期間大街兩邊除了幾家飯店和超市在營業外,很多商店還沒有開始營業。歐陽雪留意觀察,這是一個音響店比較集中的地方,不但有音響店,還有幾家很有規模的音像商店。
肖亞文靠路邊停下車,說:“這條路也叫影音大街,看,路對面亮燈的那個59號房,就是這個門面房,以前是經營音像製品,牌子還在。現在離10點半還有十幾分鐘,咱們把這條街的環境從頭看一遍,再看看相鄰的一條街,了解一下這裏的商業環境。”
汽車低速行駛着,歐陽雪看到將要承租的店面左右兩邊不遠處有一家“發燒音響行”和一家“創世極品影音”音響店,再往前走又有五六家諸如“家庭影院”和音響器材生產廠家專賣店之類的字號。拐進相鄰的一條街,這條街上的音響商店更為集中,也更有規模,都是一些國內外的知名品牌,其中就有著名的樂聖音響專賣店和斯雷克音響專賣店。
歐陽雪看着看着,她的神思在不知不覺中恍恍惚惚地飄到了王廟村,腦海里浮現出吳志明的媳婦那雙裂着血口子的手和葉曉明那滿頭滿身的鋸末粉灰。看着這些一個個雄居一方的大品牌音響店,一時之間她怎麼也不能把那些畫面和這裏聯繫起來,恍若是一個夢境。
返回門面房時,歐陽雪說:“好,真是一頭扎到音響堆兒里了。”
肖亞文說:“如果房子也合適,就能簽了。房租跟去年持平,已經談到極限了。”
肖亞文在店面門前停下車,旁邊已經停着一輛深藍色桑塔納轎車,車邊站着三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像是保護房東交易安全的人。肖亞文三人下車,這時從店裏出來一男一女,都是40多歲,舉止神態一看就是夫妻。
肖亞文介紹道:“這是房東趙雲哲先生,這是趙夫人,這是承租方歐陽雪小姐。”因為芮小丹與租房沒有直接關係,為了突出歐陽雪的承租人身份,肖亞文沒有介紹芮小丹。
歐陽雪與房東夫婦握握手,大家進屋看房子。
芮小丹進屋后問:“趙先生,門口站着的那三個是什麼人?”
趙雲哲解釋道:“都是自己人,怕交付房租的時候不安全。”
芮小丹沒再說什麼。
這套門面房分為一大四小五個房間,房子經過簡單的裝修,水、電、暖一應俱全,裏面打掃得很乾凈,除了兩張舊桌子和幾把椅子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一目了然。鄰街前廳並列的兩扇卷閘門每扇都有4米寬,兩扇大幅的玻璃門打開也有3米寬。
大家一邊看房子,房東趙雲哲一邊給歐陽雪介紹說:“這房子肖小姐已經反覆看過好多遍了,開音響店沒這麼合適的。這兒的門臉兒可是不愁租啊,黃金地段,春節前就有好幾個主兒盯上了,我看肖小姐知書達理的挺實在,不像個多事的人,你們也能接受預付全年房租的條件,就決定給你們了,房租一分錢沒漲。”
歐陽雪客氣地說:“多謝趙先生和夫人照顧。房子挺合適,合同我也看了,如果沒有其它問題,我們互驗身份和房契就可以簽合同付款了。”
趙雲哲說:“好的,好的。”說著示意夫人拿東西。
趙夫人取下夾在腋下的挎包,從中拿出合同文本、身份證、戶口簿、房產證及碳墨筆、印章、印油等東西,而趙雲哲則打開手提的一個藍色帆布提兜,原來裏面裝的是一台驗鈔機,他把驗鈔機放到桌上,接通牆壁上的插座電源。
歐陽雪拿出包里的24萬現金也放到桌上。
這時,芮小丹對肖亞文說:“你們簽合同付款,我到門口看看,趁這會兒給韓大哥打個電話,到了北京得給大哥請個安,再晚就打擾人家休息了。”
芮小丹到門口向四周觀察了一下,周圍很平靜,保護房東交易安全的三個壯漢還在桑塔納轎車旁邊守着。她拿出手機找出韓楚風的手機號碼,很快撥通了。
芮小丹說:“是韓大哥嗎?我是小丹,打擾你休息了吧?”
電話里,韓楚風意外而高興地說:“小丹?你好,你好!沒休息,剛散會,幾個朋友正坐這兒閑扯呢。有什麼事,你說。”
芮小丹說:“沒事。我剛到北京,給大哥打個電話,問個好,請個安。我和歐陽雪開車來的,凌晨四點還得趕回古城上班,這會兒先打個電話有禮了。”
韓楚風趕忙說:“可不敢這麼說,使不得,使不得!那你這趟來不是公務了,什麼事非得趕這麼急?需要幫忙嗎?”
芮小丹解釋說:“元英他們要在北京開個音響店,托亞文找個門面房,這個地段的房子很難找,談好了就得抓緊簽合同,免得節外生枝。這兒沒事,不需要幫忙。”
韓楚風問:“你現在具體在什麼位置?合同簽好了沒有?”
芮小丹說:“我在影音大街59號,合同正在簽,簽完了我們回亞文那兒休息。”
韓楚風說:“現在剛十點多,時間還早呢。你們呆在那兒別動,我馬上派人過去,咱們找個地方喝酒聊天,春節、十五一塊兒過了。”
芮小丹說:“大哥,這就不好了,這就讓我打這個電話不自在了。”
韓楚風在電話里笑道:“錯了,本來挺自在,讓你這一把握差點不自在了。”
芮小丹稍稍遲疑了一下,頓解了韓楚風的意思,笑了笑說:“哦?給俺晉級了,謝大哥提拔。可是亞文已經說好了她請客,還是不合適。”
韓楚風說:“亞文這都挺熟的,不拘這個,好吧?見面再聊了。”
掛了電話,芮小丹回到店裏,只見趙雲哲和歐陽雪在一式兩份的合同上分別簽名、摁紅手印,肖亞文看着趙夫人將一沓沓現金放入驗鈔機查驗真偽和數目。簽合同付款完畢,趙雲哲將房門鑰匙交給歐陽雪,把錢和驗鈔機收進帆布袋裏。歐陽雪和肖亞文將趙雲哲和趙夫人送出門去,大家握手道別,房東一行5人開車走了。
肖亞文看房東的汽車走遠了,問芮小丹:“給韓總打過電話了?”
芮小丹說:“打了,韓大哥說一塊兒聚餐,還說與亞文都挺熟的,不拘這個。”
肖亞文停頓了一下,說:“噢,那就不拘吧。”
歐陽雪沒大注意這些細節,而是看着店門滿意地說:“這門開得不錯,寬哪,白天車停在門口,晚上直接開到店裏,既安全方便,還省得花錢找車庫了。”
肖亞文說:“小車還行,大車進不去。”
歐陽雪說:“送貨的車就買輛十幾萬的麵包車,晚上鎖好停門口。”
肖亞文笑笑說:“十幾萬的車丟了就不心疼了?”
歐陽雪說:“當然心疼,疼死了,可那也比丟個一百多萬的車好受點。”
芮小丹看着她們爽快地笑,自己也想跟着她們笑,但卻笑不出來,心裏總有一縷不可言喻的不暢。上次她來北京,肖亞文到了車站又悄然走開了。這次她來北京,肖亞文想請朋友吃頓飯卻欲做不能。儘管每個人的生活里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尷尬,但是肖亞文的兩次尷尬畢竟都與她有關係,而她對此卻既不能說什麼,更不能做什麼。
這時,一輛奧迪轎車穩穩地開過來在店門口停下,從車裏下來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優雅的女子,禮貌地問道:“請問,是芮小丹小姐嗎?”
芮小丹說:“是我。”
女子上前一步與芮小丹握握手,說:“你好!我姓周,是韓總的辦公室秘書,韓總在老莊稼漢燴菜館訂了位子,讓我來接各位。”
於是,芮小丹她們熄燈鎖門,跟隨周秘書的車前去老莊稼漢燴菜館。
2
冬天的夜裏11點已經算是深夜了,老莊稼漢燴菜館的店裏店外仍然是燈火通明。周秘書和歐陽雪停好車,大家步入熙熙攘攘的大餐廳。韓楚風、李志江、馬經理和司機小趙已經先一步到了,看見她們進來了便起身相迎。
大家一番握手禮讓,落座。
老莊稼漢燴菜館以經營豫北農村的燴菜為主,這裏既沒有路邊小店的過分簡陋,也沒有商務宴請飯店的極度奢華,特別適合於家庭聚餐或朋友宴請。一尺多直徑的陶瓷大盆架在餐桌的慢火上,(又鳥)鴨魚肉、粉條豆腐以及蘿蔔白菜一起入盆煨燉,不講刀功,不講造型,更不講菜品的尊貴寓意,就講一個好吃實惠。
服務員遞上菜譜,韓楚風接過菜譜放到一邊,根本不用看就點菜:“來個不放辣椒的大盆大雜燴菜,上幾個農家小炒,一瓶五糧液,一瓶白葡萄,再來幾個杏仁露和可樂。要8個中碗的雜麵條,現在不下,什麼時候下面再通知你。”
服務員記好菜單離開了。
韓楚風點上一支煙,說:“你們之間有的還不認識,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和元英的朋友李志江,志江古玩店經理。這是芮小丹,古城公安局刑警。這位是歐陽雪,古城維納斯酒店經理,也是即將開業的北京格律詩音響公司董事長,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是在格律詩公司融資的事上有過合作。這位是正天大廈的馬總……”
因為韓楚風強調了李志江是丁元英的朋友,芮小丹起身與李志江握握手。其他人則是相互點頭一笑,表示禮貌。
介紹了在坐的賓客,韓楚風為舒緩大家的陌生感,找了個話題說:“這家的雜麵條是個絕活兒,單鍋熗鍋,單鍋下面,放上當年晒乾的紅薯葉,全北京就這兒一碗。”
馬經理說:“紅薯葉每年只有一季,據老闆說為了供應這個餐館,全村家家戶戶都曬紅薯葉,挑嫩葉子采,淘洗乾淨,大火燙熟撈出,這才能晾曬。”
李志江笑着說:“你照這法子開個店試試,准關門。”
馬經理說:“那當然,真秘籍秘法傳了,老闆鍋里湯就少了。”
說話間,大盆燴菜和酒水陸續上桌了。
大家倒上酒水,韓楚風端起酒杯說:“今天機緣巧合大家聚在一起,很高興。歐陽雪她們剛剛租下了門面房,咱們就為歐陽雪的音響公司早日開業,干一杯!”
大家一起舉杯,有的是白酒,有的是飲料。
韓楚風對肖亞文說:“歐陽雪他們對北京不熟悉,不管他們請你幫什麼忙,有為難的地方言語一聲,不定誰能伸把手呢。”
肖亞文笑着說:“他們就是找個店面、租個倉庫,再打聽幾個正經的代理公司,都是些跑跑腿就能辦的事。真有為難的事他們不找我,我也辦不了。”
韓楚風問了一句:“租倉庫?店裏沒庫房嗎?”
肖亞文說:“有,真想擠能擠出來兩間,店裏貨物周轉足夠了。可丁總要的是150至200平方米的庫房,特別要求防火、防盜、防潮,那就不是短期周轉的普通貨物了。”
韓楚風對丁元英的意圖了解一些,馬上想到那倉庫是用於儲存音箱的地方。一對音箱的成本可以用兩對樂聖旗艦的成本推算,至少也得3000多元,幾百對音箱就是一兩百萬,確實不是短期周轉的普通貨物,也確實需要對防火、防盜、防潮有特殊要求。
於是韓楚風問:“你找的倉庫在什麼地方?”
肖亞文說:“聯繫了幾家,條件還可以,就是遠了點,還沒最後定下來。歐陽他們離開業還有段時間,開了業也不一定馬上就用倉庫,我再多找幾家看看。”
韓楚風手一揮說:“這點事你不用跑了,找馬總,交租金就行。”
肖亞文說:“這個我沒想,也不能去。如果用馬總的倉庫,丁總一個電話就行了,不會從我這兒繞個圈子。丁總既然差我,想必是這點小事不值得驚擾馬總。”
馬經理說:“哪裏,哪裏,談不上驚擾。”
李志江笑着說:“我要是元英也不找你,到哪兒花錢都能辦的事,幹嗎落你個人情?”
馬經理說:“這話說的,那就是元英想落亞文個人情了?”
韓楚風說:“差矣,亞文和小丹的關係根本談不上人情。”
馬經理說:“那就是元英見外了,回頭我打電話批評他。”然後對肖亞文說:“正天大廈的負一層和負二層都是倉庫區,大部分服務於進場的商戶,一部分租給大廈周圍有背景關係的商戶,雖然租金貴點,可還都打破了頭往裏擠。正天大廈的倉庫不是簡單的租房子,而是有專門管理,保安、消防、通風都有保障,就像銀行出租的保管箱,不用你派人守着,車輛一腳油門到庫房,進出貨物特別方便。”
肖亞文說:“行,這兩天我就去正天大廈聯繫。謝謝馬總。”
馬經理說:“千萬別提謝,一提我跟元英和韓總都生分了。”
韓楚風招呼大家說:“都別閑着,吃菜。”
吃了一通燴菜,喝了幾輪酒水,肖亞文放下筷子說:“韓總,今天大家都很高興,我也有幾句話想說說,說得不好請韓總指正。”
韓楚風說:“喝酒聊天,扯到哪兒算哪兒,你說。”
肖亞文說:“記得有一次丁總請韓總吃飯的時候酒桌上閑聊,我問丁總,為人處事怎麼才能做到恰到好處?丁總說,恰到好處是‘正好’,‘正好’是假的,不是究竟本來,是假的就立不住。我不懂,就問他是什麼究竟本來?他說‘一切’。我還是不懂,就說你就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吧。丁總說了一句話:隨緣惜緣不攀緣。這句話讓我印象很深,也聽懂了,我一直記着。”
韓楚風點點頭說:“是有這麼回事。”
肖亞文說:“上次小丹來北京,我請假去車站接她,老遠就看見韓總了,小趙站在旁邊舉着一塊牌子。我知道,當時我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攀緣,我就去上班了。今天機緣巧合,有幸跟大家坐在一起,本來是我請朋友吃飯,可轉眼之間我就成了跟朋友混吃的一雙筷子。如果是隨緣惜緣的本來,我希望韓總能給我一個請朋友吃頓飯的機會。”
韓楚風感慨地輕輕一拍桌子,說:“沒有如果,本來就是。今天你買單了。”
李志江點點頭說:“就是啊,如果是楚風買單,除了小丹,在坐的都是多出的筷子。如果是亞文買單,桌上找不出一雙多餘的筷子。”
芮小丹微微一笑,心裏的那縷不可言喻的不暢頓時煙消雲散了。
3
吃過晚飯已經是午夜12點多了,大家在老莊稼漢燴菜館門口道別,芮小丹3人開車去肖亞文的住處。午夜的北京從沸騰中沉靜下來,然而燈火輝煌的飯店、酒吧依然吸引着喜歡夜生活的人們,一路上不時能看到生活依舊在午夜律動。午夜的馬路顯得很寬、很美,漫天飛舞的細小雪花在燈光的照射下晶瑩閃亮,別有一種風情。
來到一個叫“都市新村”的住宅小區,肖亞文在26號樓下找個泊位停好車,三人乘電梯到了18樓,肖亞文取出鑰匙打開房門。
剛一進門暖融融的氣息就撲面而來,讓人感覺放鬆、舒服。這是一間大約30平方米的小套型公寓住宅,線條簡潔的裝修起到了沿展空間的作用,除了電腦、電視和幾件必需的傢具之外,沒有多餘的東西,房子雖小卻能讓人感到溫馨、恬靜。
三個人進屋脫下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屋裏只有兩雙棉拖鞋,肖亞文讓歐陽雪和芮小丹穿了,自己去衛生間拿了一雙塑料拖鞋換上。
肖亞文到卧室從床體的箱子裏拿出一條新被子和一條毛毯,說:“你們兩個睡床,一人一條被子。我睡沙發,蓋一條毛毯。這兒的暖氣還可以,不冷。”
芮小丹說:“再過兩個多小時就得動身了,難得見個面,說說話。”
肖亞文一邊鋪床一邊說:“好哇,呆會兒我去煮咖啡,誰困了誰就先睡會兒。”
歐陽雪說:“小丹得睡會兒,我到家就沒事了,她回去還得上一天班,上了高速公路也得她開車,我的技術跑高速路不行,這天還飄着雪花,路況也不好。”
肖亞文說:“就是,得讓小丹睡會兒。我跟小丹也沒什麼可聊的,太了解了。咱們倆那年就為古城租房的事通過幾次電話,一直沒機會坐一塊兒聊聊。”
芮小丹一笑說:“這顯得我嬌氣,把你們趕到客廳,自己霸佔一張大床。可我真不困,躺床上也睡不着。”
歐陽雪說:“那也得睡。”
肖亞文說:“刑警哪個不是能熬能睡?你早鍛鍊出來了,躺下就睡着。”
芮小丹仰身倒在柔軟的床上,說:“好,我睡睡試試。”
鋪好床,歐陽雪和肖亞文從卧室出來,關上門到客廳。
肖亞文將咖啡壺、咖啡豆、咖啡杯、咖啡勺、方糖等全套東西擺到茶几上,倒上水、接通加熱電源,熟練地按煮咖啡的程序操作。
歐陽雪說:“白領女人跟普通女人就是不一樣,生活講究個情調、品位。”
肖亞文笑道:“不是品位,是省錢。平時我自己捨不得喝,都是有同事、朋友來的時候才煮點,咖啡館太貴,請不起,省點錢還得緊着交房租呢。我這兒的房子太小了,來個朋友連個睡的地方都沒有,委屈你們了。”
歐陽雪打量着房子,說:“房子不錯,一個人住很舒服。”
肖亞文說:“就這麼巴掌點地方,工資的一半都得填給它。”
歐陽雪問:“你是哪兒的人?”
肖亞文說:“小丹沒告訴你這個?我家在武漢,考到北京了,大學畢業沒回去,一直在北京漂着。家裏我最小,又是女孩兒,沒人指望我,走哪兒算哪兒。”
歐陽雪問:“那年你去法蘭克福找小丹,怎麼沒留在德國發展呢?”
肖亞文笑笑說:“我那是工作簽證,跟小丹的不一樣,過期就作廢了。我學德語的時候是想去德國,畢竟小丹母親在德國,從經濟擔保、食宿、工作各方面都能有個照應。可等我德語學成了,也改主意了。”
歐陽雪問:“為什麼?”
肖亞文說:“德國的移民法不比從前了,特別苛刻。先別說我能不能過去,就是去了又能怎麼樣?只有留學居留這一條路,拿了學位還是得回來打工。也許嫁個有德國國籍的男人是條路,可為個居留身份我得把自己賣了,這還有意義嗎?既然怎麼都是打工,就不如早打工早攢錢,等有條件了自己開個公司,自己給自己解放了。”
歐陽雪說:“小丹你知道,嘴嚴,不大說跟當時無關的事。以前我對你不了解,今天在酒桌上看你跟韓總說那些話,特別讓我佩服,一點不端着。”
肖亞文一笑說:“手裏空空的,拿什麼端呢?”
咖啡壺的溫度到了沸點,肖亞文把兩隻杯子放上咖啡伴侶和方糖,衝上咖啡,頓時屋裏瀰漫著誘人的咖啡濃香,而就在這時卧室的門開了,芮小丹走了出來。
歐陽雪問:“你怎麼出來了?不睡啦?”
芮小丹說:“睡不着,聞見香味就出來了。”
肖亞文又拿出一個杯子,給芮小丹沖了一杯咖啡。芮小丹不在場的時候,肖亞文與歐陽雪畢竟還有一點拘謹。芮小丹一來,氣氛頓時就輕鬆了。
肖亞文喝了一口咖啡,問:“歐陽,你比我大兩歲吧?”
歐陽雪笑道:“今年29了,是周歲,不敢說虛歲啦。”
肖亞文問:“那怎麼到現在還沒成家呢?”
歐陽雪說:“你不是也沒嫁出去嘛。”
肖亞文說:“我呀?我在等那個能把我糊弄住的人呢。”
歐陽雪問:“怎麼這麼說呢?”
肖亞文說:“只有對我有意思的人才會來糊弄我,不能糊弄住我的人我不會上當。男女那點感情的事從古到今有幾個是真的?能糊弄住就權當是真的了。”
歐陽雪笑了,說:“我估計你是嫁不出去了。”
肖亞文問:“那你呢?”
歐陽雪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自己掙衣掙飯了,就不用賣自己了。”
肖亞文說:“也不全是穿衣吃飯,還是有個感情問題。”
歐陽雪說:“你都說了,有點感情基本上也是假的。我雖然沒多少文化,可婚姻那點事我還是想明白了。親爹親娘都靠不住,人家男人憑什麼要養活女人?就是因為女人能讓男人那個。我看過那種片子,男的使勁,女的叫喚,女人跟男人討點吃穿還真不容易。女人為什麼害怕第三者插足?就是因為她的那東西無效了,人家的那東西有效了,那東西得有效才能當吃當喝。婚姻有什麼用?能離婚就沒用,有用的就是分男人點財產。”
肖亞文放下杯子說:“姐姐,高見哪!”
歐陽雪說:“我一想到嫁個男人在我身上翻來滾去,還得吃我的、喝我的,我心裏就受不了。”
肖亞文笑道:“這個嘛,你得問小丹哪,她有經驗。”
芮小丹說:“你們說話我一句沒敢插嘴,別把我攙和進去。”
歐陽雪說:“就你有經驗,不問你問誰?”
芮小丹說:“你那還是嫁漢吃飯的觀念,你認為男人靠不住,也不想為孤獨去冒生存風險,吃飯畢竟比上床重要。當女人不需要通過支付性去換取生活資料的時候,當男人不需要支付生活資料而征服女人的時候,那時候你就願意上床了。”
歐陽雪說:“那時候就不用上床了。”
芮小丹問:“為什麼?”
歐陽雪說:“早過更年期啦。”
三人哈哈一陣大笑。
肖亞文說:“說到男女之事,我有個拆文解字的段子,正宗亞文版本,又分貶義版和褒義版,且絕無分號。今天高興,給你們表一段。”
芮小丹還沒聽就先忍不住笑了,說:“亞文雖是大家閨秀,可黃段子堪稱一絕。”
肖亞文拿起咖啡伴侶瓶子,像說書先生一樣拍了一下醒木,說:“奸字,女字旁加一個干字。奸者,污穢也。乾女為奸,女干亦為奸。”
三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肖亞文又拍了一下咖啡伴侶醒木說:“剛才是貶義版,現在說褒義版。歌字,哥字旁加一個欠字。歌者,情之聲也。欠哥之聲為歌,哥欠之聲亦為歌。”
芮小丹和歐陽雪笑得直不起腰來,芮小丹一邊笑一邊說:“這段子太黃了,你可是警官大學的高才生,一肚子學問全用在這兒了。”
肖亞文說:“那就給你們來個高雅的,絕對真實版。你們見過丁總罵人沒有?我肯定你們沒見過,但是我就見過一次。丁總罵人,那才真正是堪稱一絕。”
歐陽雪說:“大哥也會罵人?”
肖亞文說:“有一次丁總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熟人,這人就請丁總吃飯。這人原是學理工的,後來改行作音樂評論人,滿腮鬍子,頭髮老長,扎個馬尾巴,手腕戴個珠鐲子,就是那種一看就有文化氣質的扮相。席間這人不停地高談闊論,談藝術,談音樂,極力想給丁總一個高雅脫俗的印象,連我都看出來了。丁總聽着,很少說句話,直到散席在餐館門口道別的時候,丁總給他留聯繫電話,出問題了。”
肖亞文喝了一口咖啡潤潤嗓子,接著說:“丁總沒名片,我就拿出記事本寫號碼,丁總說一個我就記一個,從手機到座機,從北京到柏林,從司機到助理,留了7個電話,寫滿了3頁,那個臭顯的俗啊,渾身洋溢着暴發戶的小家子氣,那人都等得不耐煩了,終於帶着一臉的輕蔑逃走了。我想來想去不明白,就問丁總,我說:丁總,咱有那麼俗嗎?丁總說了一句話,差點沒讓我從車裏掉下來。”
歐陽雪急切地問:“什麼話?”
肖亞文說:“丁總說,那樣他就高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