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2:選擇性偏好
“選擇,重要的就是選擇。從我們生下來的那一天起,除了我們的父母不能選擇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選擇。選擇好的幼兒園、小學,漂亮的小學同桌;選擇好的初中、高中;選擇好的大學,選擇好的工作;選擇好的電視機、電腦、音響、枱燈,選擇不同牌子的化妝品、汽車、避孕套;選擇男人,女人;男人選擇女人,女人選擇男人;男人選擇男人,女人選擇女人。終其一生,我們的人生充滿了各種選擇。而這中間,對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選擇智商在及格線徘徊的美女還是隨便就能寫幾千字散文的才女;對女人來說,選擇一個對她好但是沒錢的窮光蛋,還是選擇一個有錢的但是……CUT……CUT!”
室內的攝影棚里,一個青年在跑步機上模仿着電影《猜火車》的開頭,對着鏡頭氣喘吁吁地說著,終於撐不下去了,彎着腰撐着膝蓋不斷地喘氣。
景片被工作人員移開。
後景的街道,房屋全是硬板紙。
“他媽的誰寫的台詞啊!”青年對着邊上喪心病狂地喊,“這麼長!”
原來這是一部情景劇的攝影棚,邊上一堆工作人員,導演在監視器前看着鏡頭。邊上一個小角落裏,投資方的老闆正在看着顧小白的劇本。
顧小白在邊上狗腿似的觀察着對方的反應。
老闆笑,他也笑。
老闆嚴肅,他也很緊張。
終於看完,老闆長長地鬆了口氣,顧小白看着老闆,臉上陰晴不定。
“不錯啊。”老闆微笑起來,“小白,這組裏就你交活兒快。”
“養家餬口養家餬口。”顧小白也謙虛地笑起來。
“不過下次……可不可以不要一場那麼多台詞啊?”老闆徵求地看着他,“演員背不過來啊……”
“老闆,你得這麼想,”顧小白在邊上推心置腹,“台詞一多,時間是固定的,那場次就少,場次一少,換場就少,換景不要錢啊,經濟危機,大家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嘛。”
老闆恍然大悟,刮目相看起來,兩個不要臉的在邊上心照不宣地奸笑着。
“領稿費!”老闆豪爽地說。
“哎!”
顧小白得令,屁顛顛地朝攝影棚另一處財會那裏跑去,這時手機響了。
這是距離上一次認識左永邦一個星期後的一天……
“喂!你到了沒有?”羅書全在電話里嚷嚷着,聽聲音,是在大街上。
“到哪兒?”
“餐廳啊!靠,左永邦約了我們吃飯,你忘啦?”
“沒忘,現在才幾點啊?”
“我知道,我就是下課了,沒事溜達溜達,一不留神就快到啦。”
“無業游民!”顧小白對着電話撒嬌,“人家可是有正經工作的喲……”
“你別噁心我了,話說回來,這左永邦約咱倆吃飯幹嗎啊?我們跟他又不熟。”
“所以說這是鴻門宴,我跟你說,誰早去一分鐘就是早死一分鐘。哎喲……”
“喂喂??”
片場裏,顧小白拿着手機邊打邊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手機也掉了下來。顧小白抬起頭,剛想道歉,突然兩耳轟鳴,心臟一緊。
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有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越跳越快,幾乎連成一線。
“你……你沒事吧?”
被撞到的那個人關切地扶起他。
“沒事,我經不起嚇,一會兒就好。”顧小白看着她,一邊捂着心臟一邊慢慢地挪到牆邊。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
面前的人,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只能被稱之為“美女”的女人。
儘管每一個男人對美女的定義不一樣,但顧小白可以肯定,對面的這個女人,無論哪個男人,都不能否定她的美麗。
美女,只是這兩個字,就可以讓全世界90%的男人心跳加速。美貌,是上帝賜予一個女人最好的禮物,不,是上帝懲罰男人最好的武器……
自己,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連視線都模糊起來。
在模糊的視線中,彷彿看見投資方的老闆朝她招了招手,美女看了一眼顧小白,笑了笑,徑直往老闆那裏走去。
只有顧小白自己,捂着自己心臟,慢慢軟倒下來……
羅書全走進一個裝潢極其華貴的餐廳。下午四點,幾乎沒什麼客人,羅書全突然緊張得不知所措,打量了一下自己,穿着一件非常樸素甚至有點土的外衣,一時間甚至想掉頭離開,服務生正好走上前來,“歡迎光臨。”
羅書全咳嗽了兩聲,定了定心神,進去坐下。
服務員拿着菜單過來,羅書全鎮定地接過,慢慢地看着,每樣標價都上百。
服務員畢恭畢敬地站在邊上。
煞有介事地翻閱了一遍,羅書全慢慢地遞還給服務生。
“WATER……”羅書全優雅地說。
片場裏,投資方老闆站在中間,顧小白和美女站兩邊,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就是你劇本里新加的角色。”投資方老闆對顧小白說,“這是我們找的演員,小秦,你看看怎麼樣,符不符合你心目中的角色?”又轉頭對小秦,“這就是我們這個戲的編劇,顧小白。”
“顧老師,您剛才受驚了。”小秦對顧小白鞠了個躬。
顧小白連忙還禮,“不不,你才受驚了。”
“您受驚了。”
“您受驚了。”
兩個人互相跪拜着。
“好了好了,你們別互相拜來拜去的,拜天地啊?”老闆有點受不了了,“小白,我還有點事忙,小秦這個角色,你跟她多說說。”說完,老闆施施然走掉了,小白微笑着轉過身來,看着美女。
“顧老師。”小秦的大眼睛望着他,好像雨刷在清掃擋風玻璃,“我有點事想向你請教的。”
“請說。”顧小白斯文地微笑着。
“我理解的這個角色呢,是一個集智慧和美貌於一身的女人。她平時最愛看的一本書是——”小秦手忙腳亂地從包里翻齣劇本來,一字一字吃力地念着,“《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為了更好地揣摩這個人物的內心,我覺得——我有必要把這本書借來看看的,但是我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不好意思,您能借我一下嗎?”
顧小白獃獃地望着她,耳中再一次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有電閃雷鳴不絕於耳……
其實當時,他寫這一段的情形是這樣的。
為了寫一個生僻的書名,他在百度搜索里打下兩個關鍵詞:“生僻”“哲學書”,然後跳出來一堆書目,顧小白隨便揀了一個,喜氣洋洋地複製,粘貼,他自己壓根不知道這本書。
“這個真沒有……”顧小白尷尬地看着她。他突然也不知為什麼,臨時改了口風,接了下面兩個字。
“……問題。”
因為真沒有的話,可能顧小白和她也就再也沒有……戲了。
餐廳里,服務生已經給羅書全倒了第三十杯水。羅書全再次喝完,餐廳里還是空空蕩蕩,沒有顧客上門的跡象。羅書全已經……快水中毒了……
望着窗外的落日,憂愁地……
好想上廁所。
艱難地站起身,羅書全走到餐廳的盥洗室,中間有一張大的洗手台,兩邊分別是男女的洗手間。洗手台上的大鏡子前,一個女人正在那裏朱唇半啟地化着妝,地上全是商場的購物袋。羅書全也沒多看,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連忙推開男廁所的門。
“哎哎!”那個女人突然叫住他。
他顫抖地轉過頭。
“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扶一下?”
面前那個漂亮女子期盼地看着他。
“剛買的,店裏來不及試。”女人還沒等羅書全答應,已經搭上他胳膊,另外一隻手吃力地套上一隻新的高跟鞋。
羅書全已經……
不能動了。
撐着高跟鞋,邊上的女人左右來回地看着,好像又覺得哪裏不滿意,搖搖頭又從購物袋裏拿出另一個鞋盒。
完全沒有在意到邊上的男人因為尿急已經渾身顫抖了。
那隻扶着的胳膊不斷地晃着,讓她怎麼都穿不上那隻鞋。
“你別抖呀!”女人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怎麼這麼個大男人站也站不穩的?”
羅書全只好……
重新站直。
覺得自己還差一點……
任督二脈就要快打通了。
“嗯,這雙呢……跟比較高,襯我身材。”邊上的女人又滿意又猶豫地說,“但那雙顏色比較好……你給點意見,哪雙比較吸引人?”
“什麼……什麼吸引人?”
“就是讓男人一看到就想……你懂的……你不要抖呀!!”
女人再一次埋怨他。
羅書全和顧小白碰上頭的時候,餐廳里已經人滿為患,左永邦還沒有來,兩人並排坐在一張四人餐桌前,顧小白興奮地向羅書全描述着剛才的經歷。
“你不知道哦!我剛才這個心臟哦!!撲通撲通撲通!就要跳出來啦!”顧小白宣佈。
“我要去看醫生。”羅書全說。
“想想也蠻奇怪的,”顧小白完全不管羅書全在說什麼,“你說一個美女和一個長得一般的女人,給男人的心理衝擊怎麼會有這麼——質的差別?我看到長得一般的女人,心裏就想,嗯,這是個女人……或者根本沒想法。我看到美女,就像看到別的生物一樣!外星人!小學教導主任!核導彈發射試驗場!那種又恐懼又期待的心情……”
“我要去看醫生。”羅書全再一次沒有表情地說。
“但是一隻狗,一隻豬,或者一隻羊,看到一個美女覺得也就是那樣,和別的女人沒什麼差別。”
“我要去看醫生。”
“哎?我這麼以貌取人是不是不太好啊?”顧小白喜滋滋地看着他,“哎,其實我心裏有一種喜悅的慚愧。”
“我的腎……肯定壞掉了。”
“那本書……去哪兒找呢?”
“左永邦怎麼還不來?”羅書全氣得要拍桌子,“他……”
話音未落,一轉頭,門口,左永邦笑着推門進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開會拖晚了。”
隨着左永邦的身影,身後……
那個害自己腎差點變成碎片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小鳥一樣地飛進來。
羅書全目瞪口呆,女人卻好像完全不認識羅書全,柔順地依偎在左永邦身邊,隨着他走過來坐下,左永邦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低頭看起來……
邊上的女人拿腔拿調地坐着,一言不發。
“怎麼又換了啊?”顧小白湊在羅書全耳邊小聲說,“這才幾天啊?你說我是不是要拜他為師啊?”
點完菜,服務生轉身走掉,左永邦微笑着看着兩位。
“是這樣的,上次有幸結識二位,小白兄瀟洒不拘,一表人才……”左永邦又轉頭看着羅書全,“書全兄,小女又承蒙您的照顧。小弟對兩位的人品、學識,都是心儀得很……所以,今天冒昧斗膽來做個小東,希望以後大家可以成為朋友,常走動,常聯絡,啊?哈哈。”
左永邦打完哈哈,顧小白也馬上接上古裝腔。
“不敢不敢,我們才是小弟,您是大哥,以後還有多仰仗的地方。”
“哪裏哪裏!”左永邦謙虛道。
兩人在那裏相互比拼着場面話,羅書全在邊上看着對面的女人,對方還是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低頭優雅地微笑着。
“這位是?”看着左永邦,顧小白終於忍不住問。
“哦!忘了介紹了,這是米琪……”
米琪,山東青島人,來上海念書,經過數年寒窗苦讀,可成績一塌糊塗。無奈之下進了一個三流大學,讀了一門不知所謂的專業。畢業后發現毫無用處,身無所長,而此時大學畢業生的普遍收入為一千五。輾轉幾家小公司的前台之後,一次意外的邂逅,讓她認識了左永邦……
當時左永邦是在她任前台的小公司開會,開完會後,自己公司老闆低頭哈腰地恭送着左永邦出門。左永邦西裝革履,成熟得體地微笑着。
走出門,突然又反轉回來,看着米琪……
當時米琪還在低頭看漫畫,就聽到頭頂一聲優雅成熟的笑聲。
“小姐,一會兒有空嗎?”
米琪看着左永邦,頭頂彷彿有一束光射下來。
就這樣,米琪辭去了工作,目前以刷卡為生。
酒過三巡,顧小白、左永邦已經酒酣,在一邊暢談着,而羅書全和米琪面對面坐着氣氛冷淡。
“來來!我們現在來做一個選擇題。”顧小白對諸位說,“第一位是個美女,非常漂亮,但是說話很白痴,白痴得你恨不得掐死她。”
米琪正在往嘴巴里送叉子,突然頓住。
“不是說你,你繼續吃呀。”顧小白對米琪說。
米琪咬牙切齒地吞進去。
“再一個,才女,讀過很多書,講話有趣,出口成章,有文化,但是長得一塌糊塗。你們選哪個?”
顧小白看羅書全和左永邦。
“我哪個都不選。”羅書全說。
“必須選。”
羅書全還沒說話,米琪突然抬頭,“哦,照你這麼說,世界上就沒長得又漂亮又有才的女人了?”
話中充滿攻擊意味,顧小白毫不示弱,立刻反擊。
“有啊。你見過嗎?”
“……”
“這種可能性接近於零的事情,我從來不去想。就像中彩票500萬一樣,概率上是存在的,但接近於零。”
米琪一時想不出辯駁的話,邊上左永邦暼了她一眼,米琪只好默默低下頭不作聲。
“好吧,”顧小白又說,“那我修正一下我的問題。在一座孤島上,只有你和另外兩個女人。一個美女,但是說話很白痴,根本沒法溝通;另一個長得跟孤島上的怪獸一樣,但是說話很有趣。你選哪個?”
“我跳海。”羅書全乾脆地說。
顧小白看左永邦,“你呢?”
左永邦苦笑,“我可不可以也跳?”
“不可以,你必須留在島上。”
“那我只能這樣,”左永邦想了想說,“我選擇美女,然後指望着生下一個長得又能看又能講話的小孩子。這樣我可以跟小孩子講話。”
顧小白獃獃地看着左永邦,佩服得五體投地。愣了一會兒,他不依不饒地說:“那我再修正一下我的問題,你在孤島上,但是你被結紮了,有兩個女人……”
左永邦和顧小白聊得巨HIGH,邊上米琪一個人默默地吃着,羅書全不時關切地幫她遞東西。
米琪抬起頭,尷尬地朝羅書全笑了笑。
吃完飯,顧小白、羅書全和左永邦他們告別,兩人一路無話。顧小白還在驚嘆左永邦的超人思維,恨不得拜他為師。羅書全則被剛才的情景顫動了心中不知道哪一根弦,也默默不語。兩人回到大樓,進羅書全家門前,顧小白轉過頭,帶着一臉崇拜。
“我覺得這個左永邦可以啊,很可以交朋友。有氣質,有風度,有錢,最重要的是,他比我們年紀都大。”
“廢話瀟瀟都是他女兒了,不過你想說什麼?”
“比我們大就是比我們有資歷唄,經驗,手段,心智都比我們成熟,碰到我們覺得難的問題,我們可以請教他。”
望着顧小白興緻勃勃的神情,羅書全難以啟齒,但似乎又必須說。
好像有什麼壓在喉頭,不吐不快似的……
“你不覺得……”羅書全皺着眉頭看着顧小白,“他對那個米琪很不在乎嗎?”
“啊?”顧小白獃獃地看着他,“我從來不留意別人的女朋友。”
羅書全突然臉色僵住,看了一眼顧小白后,頭也不回地開自己門進屋,砰地關上。
門外顧小白愣了一會兒,開始砸門。
“你有毛病啊!!”
第二天一大早,顧小白就精神振奮地起床——平時這是他開始睡的時間。顧小白髮誓逛遍全上海的書店,也要把那本書刨出來。然而,整整半天過去,已到了下午,在每一個書店遭遇的情景都是一樣的。
“不好意思,我問一下,有沒有一本書叫……”
櫃枱前,顧小白撐着手,楚楚動人地對着書店服務員微笑,掏出紙條開始念:“《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
“什麼?”
“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
“什麼?”
“再見。”
每一個書店都是一模一樣的經歷,不同的營業員,同樣茫然的表情,同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的頻率。
顧小白的信心幾乎被全部擊毀,望着清單上最後一個書店,就在自己面前。如果這個書店還沒有的話,恨不得自己寫一本——為了美女垂青,這樣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得出來。
看着書店招牌,顧小白面無人色地一步步邁進去。
推開門,又是同樣的櫃枱。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營業員問。
顧小白掏出張紙,對服務員搖搖手,示意不要出聲,然後對着紙念:“我們在天上的父啊,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過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你在幹嗎?”
“禱告。”
“……”
“請問你有沒有一本書,叫——《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
“沒有。”營業員乾脆地說。
顧小白默默抬起頭,看着天。
“你也喜歡這本書?”突然旁邊一個女聲響起來。
顧小白連忙轉過臉,邊上不知何時站着一個瘦小女孩。女孩抱着書,戴着黑框眼鏡,其貌不揚,欣喜地看着他。
“啊?”
顧小白獃獃地看着她。
“太好了,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在看這本書呢!”
女孩激動的神情好像找到了此生的靈魂伴侶。
顧小白精神恍惚地回到家,一路上都在猶豫要不要加入基督教,心情又是忐忑又是激動,兼懷書店邂逅后的遭遇,簡直有些精神錯亂。他沒有進自己家門,而是一腳踹開了羅書全家的大門。羅書全正在和某人打着電話,看到顧小白,猛地放下電話。
神情有些尷尬。
“怎……怎麼了?”
“你在幹什麼?”顧小白警覺地問,好像自己擅闖民宅從來不是問題。
“沒什麼呀。”羅書全無辜地看他,“你怎麼啦?”
“顯靈啦!”
顧小白把剛才的事情說給他聽……
那個女孩兒說她有這本書,顧小白說他很想讀,女孩低下頭羞澀了一下,說她可以借給他看。隨後他們倆一起走出書店,為了不使這個邂逅太過突兀,他們還在邊上的咖啡館聊了一會兒天。內容涉及哲學、美學、建築、音樂,顧小白很久沒和人聊得那麼酣暢淋漓。
一個美好的下午過去了,分別前,女孩答應他一回家就把那本傳說中的生僻書快遞給他。
剛說完,羅書全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應付了幾句,然後轉過頭,納悶地看着顧小白。
“怎麼回事?有快遞說有東西遞給我,現在上來。”
“對啊對啊,就是我的書。”望着羅書全不解的表情,顧小白解釋道。
“因為我看那個女孩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唔……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留了你的手機和你這裏的住址。”
所以我現在過來是來收快件的。
打發走快遞后,顧小白像拆聖誕老人的禮物一樣撕開包裹,裏面除了傳說中的那本書外,還附着幾張稿紙。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顧小白深情地念着稿紙上的詩句,“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這是什麼?”
羅書全正在翻那本漢字全看得懂,集結在一起就什麼都看不明白的書,聽到這,轉頭問。
“她說寄給我書的同時再附點她喜歡的小詩什麼的,讓我品評一下。”顧小白讚嘆不已,“看看,人家這文筆……”
“我怎麼覺得哪兒聽到過。”
是網上流傳的不知道誰寫的詩。
“我怎麼覺着這是給你的情詩啊?”羅書全接過,像文物鑒定專家般看了一會兒,下結論。
“還好……”顧小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留的也是你的名字……”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羅書全。”
出於動物防禦本能,顧小白第一時間就報出了羅書全的名字。
就在羅書全雙眼充血,幾乎要撲上來撕咬的蓄力期,顧小白一把扯過書和稿紙,連蹦帶跳地逃回了自己家,還沒進家門,就看到了那個讓他幾乎心臟停跳的美女演員小秦,以一種本人即是風景的姿態靜靜地站在他家門口。
那一瞬間,連周圍的空氣都稀薄起來。
顧小白遠遠望着她,一步步走近。
造物主是多麼神奇。
“顧老師。”
“進……進來吧。”
得到書的下落後,顧小白就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說可以快遞給她,但是電話里她堅持說要上門來取,顧小白拗不過,給了她地址。
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快。
“你不知道我找這裏找得多辛苦……”小秦一邊走進顧小白家一邊抱怨,“出租車司機先是不知道這條路,然後繞來繞去繞來繞去,我下了車,還走錯門洞……”
“所以說快遞給你就好了……”
“這樣才顯得我比較有誠意啊,來之不易的東西都是珍貴的,是吧?”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但又煥發出異樣的光芒。
又要,被定身了……
顧小白連忙晃了晃身子。
“你……你想喝點什麼?”
“氣泡礦泉水就好了。”
“沒有這種東西。”
“喔……那隨便吧。”
她開始邁動腳步,在顧小白的客廳里瀏覽起來。
書架上全是玩具。
“原來編劇的家裏是這樣的啊,我還以為全是書呢……”
看到那個《終結者》的玩偶就伸手去拿。
顧小白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好不容易擺放好的陣型一經變動,轟隆隆倒了一地。
小秦站在玩具的廢墟上,牽動嘴角。
“他們是不是不歡迎我啊?”
“沒事,我去幫你拿書。”
明明心疼得想要馬上把她殺了分屍,顧小白卻只能強顏歡笑,一邊深呼吸一邊給她拿書。
《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
自己怎麼會選了這麼一本倒霉書?
拿起來剛要走的時候,適才的畫面突然莫名地湧現在眼前。
“其實我覺得這種書看了和不看也沒什麼區別。”
咖啡館裏,黑框眼鏡的女孩對他這麼說。
“嗯?為什麼?”
“因為哲學屬於上層建築,但我們是活在喜怒哀樂生老病死中的。如果人在常態下看看哲學書還有點意思,搞搞腦子,但碰到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這種事情,什麼知識都沒用。”
“對對,這就是馬斯洛的需求說。”顧小白激動地附和,“而且人的大腦分左右腦,左腦控制理智,右腦負責情緒,這兩邊是分開的,理智再清楚,情緒這種東西還是無法控制。”
“但是我終生都在尋找我的靈魂伴侶,那一個不論身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時空的哪一個節點,都能和我心心相印,心有靈犀的那個人。”
我……也是……
縱然多麼渴望美色,我還是希望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徹底了解我,明白我,懂得我……
——真正的我是怎麼樣的。
“不好意思……”顧小白放下手裏那本顯而易見的書,轉過頭。“那本書我忘了放在哪裏了,找不到了。”
“哦,沒事。”小秦顯得滿不在乎。
“沒事?”
“問題是……”小秦笑得很好看,向顧小白步步逼近,“那你怎麼補償我呢?”
顧小白步步後退,突然有些惶恐起來,“你你不是說來之不易的東西才比較珍貴嗎?”
“是啊,我是說你啊……”
他還沒有準備,已經被對方貼上來,重重地靠在書架上。
那嘴唇吻到嘴邊。
所有還屹立着的玩具全部崩潰,紛紛掉落在地上。
連同那幾張稿紙。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晚上,左永邦在家,接到顧小白的電話,說有急事要來拜訪,左永邦給了地址。沒多久,顧小白就上了門,把剛才的事情訴說了一遍后,開始自顧自地在沙發上痛心疾首地檢討起來。
“這是全世界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啊!!”顧小白沉痛地說。
“你想開點,沒人要你去自首,問題是你現在怎麼辦呢?”
“我要知道我還來找你幹嗎?你家裝修得那麼冰冷,一點也不好玩。我剛才和她接吻的一個很大原因也是因為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說話了。”顧小白睜大無辜的雙眼,“但是我總不見得永遠在和她接吻吧?”
“說不定人家也是和你玩玩的呢?”
“沒必要啊,我又不是導演,潛規則我沒好處啊。”
“那你可以幫她多寫點戲啊。”
“那倒也是……”顧小白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寫什麼情節可以把她寫死……”
“好了好了你別裝了,也別那麼極端。”左永邦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酒,“反正現在就是你面臨著……在孤島上二選一的問題了是吧?”
“聰明!”
“問題是你不在孤島上啊!”
“嗯?”
望着顧小白獃獃的眼神,左永邦剛要進一步解釋,電話響起來,左永邦走過去接了電話。
“好了,你別鬧了,感冒又不是什麼大病……明天再說吧,吃兩片葯就睡吧。啊?小白在我這兒呢,就這樣,拜拜。”
應該是米琪的電話。
左永邦掛了電話,回到座位上,“問題是現在誰也不是你的女朋友,誰也沒逼你選誰做你的女朋友,雙方又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局面對你來說有百利無一害啊。”左永邦不解地望着他,“幹嗎把自己逼到非要二選一的地步呢?反正你現在除了在家寫東西和在外面閑逛也沒別的事。就都先交往看看啊,答案會自動浮現出來的……”
顧小白得聖人指點,豁然開朗。是啊,誰也沒逼自己非和對方交往不可,幹嗎非要二選一?大概是從小到大選擇慣了,不懂得兼容並蓄的道理。
有時候並不是你在選擇事情,而是事情在選擇你。
就像左永邦說的,“答案會自動浮現出來的。”
顧小白興高采烈地回家,路上那個書店的女孩還給他打電話,問他書有沒收到,顧小白表示非常感謝。
“沒沒,我沒說是你寫的,但也代表了你的心境,我明白……”
掛了電話,突然覺得不對頭。
但究竟哪裏不對頭一下子也想不起來。
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好像正要去找他的瀟瀟。
“羅書全去哪兒啦?”瀟瀟見到他,開門見山地就問。
“啊?”
“我找他玩一會兒……他不在,去哪兒啦?”
突然……全明白了。
“媽的我也要找他。”顧小白咬牙切齒起來,“他什麼時候把那個書店女孩的號碼轉移到我手機上啦?”
“沒事,就是保險絲斷了。”羅書全跳下椅子,對米琪說,“可能你電器開太多了,又是燈又是熱空調什麼的。”
“嗯,謝謝你。”對面的女人裹着被子對他說。
就在前一天,她還傳奇般地在廁所門口扶着他,差點害他大小便失禁,隨後又知道她是左永邦的女朋友。羅書全整整一頓飯目睹着她如何不被左永邦關懷,心裏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麼,看到顧小白和左永邦聊得那麼投入,兩人只能不咸不淡地說著話,交換了MSN和電話,沒想到剛才她打電話給他。
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又凄楚又恐懼。
感冒了,家裏不知怎麼回事,又一下子全黑了。自己的男友又是這麼不管自己死活。
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羅書全趕到她家,幫她解決了能源補給問題。家裏又重新亮了起來。
“沒事。”羅書全笑笑,“這麼大點事,女孩子一個人在家裏黑燈瞎火的是挺害怕的——你身體還難受嗎?葯吃了嗎?”
好久沒有嘗到被人關懷的滋味,米琪點頭。
“那……那我走了。”
“你可以陪我說說話嗎?”對方懇求地看着他。“他只知道給我卡讓我刷,從來不知道主動關心我,我生病了也不在乎,我和他出去說什麼他都說我不懂別亂說。我就是一個人害怕,才把所有的燈全打開,我就是感到身上冷,才把空調調到最高,誰知道保險絲也斷了,保險絲也不關心我……哇……”
接下來的十分鐘裏,米琪像洪水暴發般宣洩着自己的悲憤。
羅書全坐在邊上,手腳沒處放,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對方,只好不斷地抽着紙巾遞給她。
“生日的時候,我以為他會送我禮物,沒想到他什麼也沒有。他還說,我把卡都給你了,你自己喜歡什麼就買好了。我就一口氣買了鞋子,包包,項鏈,耳環,耳釘。把他卡全刷爆了,就是忘了沒有買保險絲……哇……”
再這麼下去,屋子就要淹了……
“他既然對你這麼不好,”羅書全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這麼不關心你,你幹嗎要和他在一起啊?”
“因為一年只有一次生日,我也不太生病……”對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他。“但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我都是需要鞋子,包包,項鏈,耳環,耳釘的啊……”
只有在虛弱的時候,才會覺得精神的關懷是一件寶貴的東西。大多數時候,僅僅是物質上的滿足,已經讓自己很快樂了。
“你是不會理解的。”米琪擦擦眼淚,抬起頭,“謝謝你,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羅書全點點頭,站起來。米琪依依不捨地送他走,走到門口拉開門。
一低頭,另一隻手被米琪拉住。
羅書全低下頭,獃獃看着米琪拉着的自己的手。
米琪也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這是怪異的一刻,米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羅書全就更加不知道怎麼給反應了。
正好——又是正好——手機響起,羅書全像抓救命稻草般接起了電話。
“你到底在哪裏啊?”電話里顧小白使勁問,“你什麼時候把那個書店女孩兒的電話轉移到我手機上的?”
“廢話,這是你的事,又和我沒關係!”
“好吧,這個是我的事,但還有件不是我的事兒現在我在幫你擔著。”
“啊?”
“瀟瀟!瀟瀟賴在我這兒不肯走,非要等你回來和你玩一會兒呢,我也不知道和你玩什麼,總之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被她玩死了,你到底在哪兒呢?”“快點回來!!!”
顧小白砰地掛掉電話。
收起電話,兩個人都回過神來,尷尬地看着對方笑。
“有事情?”米琪笑了笑。
“我……我一個學生的事情。”
她是你男友和前妻的孩子,也是我的學生。
實在是有點太亂了。
“你人真好。”米琪淡淡笑了笑,“真的好男人就一定會被女人珍惜的。”
“托你吉言,好好照顧自己。”
“今天是我太脆弱,我不該找你的,也不應該給你電話讓你過來,是我太衝動了。”
“我明白,每個人不可能兩全其美的,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就夠了。”
對方低頭笑了笑,然後抬起頭,下了決心般說道:“再見。”
女人比較容易想清楚然後忍痛割捨,男人總幻想着兩全其美真的會落到自己頭上,哪怕不能完美統一,能分裂着供給也不錯。接下來的日子裏,顧小白和美女演員、書店女孩同時交往着,享受着和美女並肩走在路上虛榮心的巨大滿足,感受着和書店女孩傾談的內心平靜。可惜和前一個無法交流,后一個又實在讓他除了聊天產生不了任何其他想法。
但哪一個都不捨得率先丟棄。
“我現在已經完全瘋掉了。”半個月後的一天,顧小白對羅書全說,“每次手機鈴一響,完全不知道打過來的是誰,骰盅就開始搖。”
“那你跟他們其中一個在一起的時候,另一個打過來怎麼辦?”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你想知道我是怎麼解決的嗎?”
“嗯?”
“話說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我還是從你這裏得到的啟發。”
“我這裏?”
羅書全和米琪的短暫情誼只維持了一個小時,他可以盡情地關心顧小白的八卦。
“你那天不是把書店那個女孩兒的電話轉移到我手機上嗎?”
“是啊。”羅書全點頭,“用個手機軟件就可以。專門可以指定具體的號碼轉移。”
“這個軟件我也下了。”顧小白一邊打手勢一邊解釋,“我和A在一起的時候呢,我就把B的號碼轉移到她自己手機上。”
“什麼?”羅書全聽不明白。
“就是她打電話給我,從我這裏兜一圈又回到自己手機上,等於自己在給自己打電話。”
“那……那會聽到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乾脆道,“我又沒打過這麼變態的電話。”顧小白哀怨地走到羅書全的窗前,看着樓下。“人生真的很辛苦……”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卑鄙嗎?”
“你以為我想啊!”顧小白轉過頭,恨恨道,“我在做公益事業!”
“What?”
“你看啊!我制定了這樣一個計劃……”顧小白看着他,“我吶——同時在為小秦補文化課,介紹她看不同的書啊,電影啊,CD啊,提升她的精神品味。但同時呢,我在給那個叫小藍的補服飾課,我問小秦女人的衣服怎麼搭配啊,化妝怎麼化臉部會比較立體啊,我還在鼓動小藍把眼鏡摘了,戴美瞳,那樣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兒。”
“那你成功了沒?”
“沒。”顧小白沮喪地搖頭,“她們同時開始認為我是個很有文化的同性戀。”
“……”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附加的好處的。”沮喪了一會兒,顧小白又振作起來,“你看,由於我長時間進行這種身體和靈魂的分裂活動,我已經開始漸漸掌握了靈魂出竅的技能。”
羅書全獃獃地望着他。
“你看啊!”顧小白開始微笑地閉着眼睛在沙發上坐定,一動不動。
“幹什麼啊?”等了半天,羅書全終於忍不住問。
“你看角落裏。”顧小白依舊微笑地閉着眼睛,“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在走動?”
羅書全轉頭看去。
理所應當的,什麼也沒有。
“他現在走到廚房,倒了杯水,然後他喝了——他現在正在洗杯子……他現在把碗也洗了,你昨天吃的是速凍灣仔碼頭的水餃,因為地上還有一張殘破的包裝袋……他現在收拾起垃圾袋,往垃圾間走去……”
顧小白栩栩如生地描繪着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你快看醫生去吧!你!”
被羅書全飛來的雜誌擊中,顧小白倒在沙發上,還在閉目微笑。
“你現在擊中的是我的肉體,但是由於我的靈魂已經出竅,所以我的痛感神經沒有辦法感知到這一種撞擊的行為……”
羅書全恨得要死,加上羨慕嫉妒恨,撲上去就掐住他脖子使勁晃。
“你現在感不感知得到?你現在感不感知得到?”
開始還在憋着氣,終於忍不住撲騰起來。
“別鬧,”顧小白使勁叫,“你別鬧!”
“我在幫你招魂呢!”
只能撓痒痒了。顧小白手伸到羅書全腋下一通亂抓。
兩人鬧得好歡樂。
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
書店的女孩毫無徵兆地推門進來,看到這個情景,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好了。”望着她飛奔下去落荒而逃的身影,顧小白嚴肅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她現在很確定我是個同性戀了。”
羅書全看着顧小白跳起身,衝下樓去挽救這段不知道算不算戀情的關係,自己在電腦前若無其事地玩起來,十分鐘以後顧小白連蹦帶跳地衝上來。
臉色居然顯得十分喜悅。
“怎麼樣?你成功挽回了嗎?”羅書全問。
“左永邦真是個神人哪!”顧小白激動得都語無倫次了,“他告訴我兩個同時交往,答案會自己浮現出來的,答案果然自己浮現出來啦!”
“啊?”
“話說我衝下樓去,她逃得比兔子還快!”
顧小白家樓下,顧小白衝下樓去,拉住書店女孩。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解釋,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樣,羅書全只是我的一個好朋友。”
“你不是叫羅書全嗎?”女孩獃獃地看着他。
“嗯哈?”羅書全得意洋洋地反問,“你怎麼說。”
“我說對,沒錯,我只是在展示我新學會的一門技能,她剛才看到的那個人其實不是人,其實只不過是我用意念分離出來的一個分身。既然都是我自己,那名字當然是一樣的啦!”
羅書全獃獃地看着他。
從來沒看到能這麼會自圓其說的人……
“你……真TM能掰啊!”羅書全痴痴地說。
“嗯,於是她非但認為我是個同性戀,連精神都不正常,於是我更加激動,更加口不擇言地向她解釋,這種衝動我已經很久沒有體驗到了……”
顧小白臉上浮現出夢幻的表情。
“所以你終於明白你真正選的真正喜歡的其實是她。”羅書全大叫道。
“哈哈哈,你完全猜錯了,我在跟她解釋的時候看着她的臉,我終於意識到哪怕她講話再有趣,再有文化,再能背唐詩我也不想跟她在一起。”
“……”
“你想像一下,”顧小白看着他,“你如果每天起床,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一張自己不喜歡的臉,你是什麼心情?”他飛快地說,“那麼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心情糟糕的開始,我將以糟糕的心情開始每一天,我會變得不愛說話,不愛見人,不愛任何活的東西,了無生趣,把睡覺當成我唯一的樂趣,直到我從此長眠不醒……”
望着羅書全呆若木雞的臉,顧小白塵埃落定。
“這就是我聆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
“但是那另一個是個半文盲啊。”
“文盲都是可以培養的啊。”顧小白詫異地看着他,“小孩子不都是文盲嗎?不都一個個培養出來了嗎,你只要把她當成小孩子就行了——反正女人內心都是小孩子,只不過這是個漂亮的小孩子,我可以培養她的心智。但我再厲害,也沒辦法把一個不漂亮的小孩子培養好看啊!”
“你真是個禽獸啊!”羅書全嘆為觀止。
“你……”顧小白緊緊盯着他。“一直在看手機幹嗎啊?”
原來自己也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一直在看有沒有人打電話來。
而這個人……
正在一個人逛商場,也不時拿起手機看着,沒有來電,失落又失落地放進包里。突然響起來,米琪激動得要命,一陣手忙腳亂地接起。
原來是左永邦。
“嘿,是你啊。”
“幹嗎?不是我還是誰啊?”
“沒有。”米琪笑了笑,“我就是在想,這個時間你怎麼會打電話來?”
“一個會剛開完,一會兒去客戶那裏。”左永邦說,“順便給你打個電話,你感冒怎麼樣了?”
“早好啦,你聽聽。”米琪把手機舉在空中,“我像是在家裏嗎?”
“又在商場裏?”
“幹嗎?心驚膽戰了?”
臉上掛着的,是勉強的笑容吧。
“我喜歡的是你。”對面的左永邦笑起來,“所以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我幹嗎要害怕——對了,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顧小白約了我們,好像要帶他的新女朋友給我們看。”
“好啊。”
掛了電話,米琪不由得往邊上的餐廳望去。
就是在那個餐廳里,她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原來這麼不被重視。
這是對比下來感知到的心情……
原來米琪豐衣足食,即便偶爾有些傷感,也咬咬牙過去了,但她也終於明白……有些東西,比如一個男人的關心,是錢買不來的……
羅書全走進餐廳的時候,米琪正在大落地窗前坐着,喝着咖啡,旁邊一大堆購物袋。
見到對方的時候,都有些尷尬。
都是又先早到了。
“嗨!”
“嗨!”
兩人微笑看着對方。
“怎麼又是你一個人先來?又要試鞋子?那我先去洗手間。”羅書全面無人色。
“沒有沒有。”米琪笑着揚手,“我給你看樣東西。”
羅書全困惑地走過去,坐到米琪身邊,看着她從一個購物袋裏拎出一個大公仔玩具。
“你什麼時候學得跟顧小白一樣喜歡這種東西了?”
“沒沒,我給你看啊!”
說著,米琪在公仔後面的開關上撥拉了一下。
“早點睡覺咯?”公仔發出聲音,“不要着涼喔……睡不着我講故事給你聽吧……從前呢,有隻小白兔,它在森林裏迷了路……”
羅書全獃獃看着她。
“可以自己錄音的哦。”米琪得意地笑起來,“以後我想聽什麼好話它都能跟我說。”
這是一個女人給予自己最最溫暖的妥協……
因為她也想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怎麼去得到。
與此同時,在陝西路地鐵站邊的季風書店裏……
顧小白拎着購物袋,裏面全是女裝。小秦在雜誌欄前翻着雜誌,開始一二三四五拿起五本雜誌往收銀台前走。
“你幹什麼?”顧小白忍不住問。
“啊?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一件衣服換一本書,我們剛才買了五件衣服,所以我負責看完五本書。”
“是書……不是雜誌。”
“啊?有什麼區別嗎?”
“雜誌……”顧小白深呼吸,“裏面還是衣服……”
“好好,就這幾本吧!”小秦隨便在邊上的柜子上撥拉出幾本書來。剛要走,突然暼到一本書,一邊抽出一邊叫起來,“哎呀!這本書我十年前看過的!很感動的啊!”
是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我還記得我當年看這本書的時候,我們全班女生都在看呢,我就拿過來看看啊,想,哎喲……怎麼會有作者叫那麼奇怪的名字啊,叫‘胚子蔡’啊。”
顧小白獃獃地看着她。
“叫什麼?”
“胚子蔡啊!”
“真的啊。”
“是的啊!”小秦傷感地感慨着,“那天下午我一個人看得哭死來,後來我就一直在想,這個胚子蔡是學理工的呀,怎麼能寫出這麼感人的故事啊?難道是真的啊?明明寫得那麼感動,非要給自己取個名字叫胚子蔡,奇怪哇。”
一回頭,身邊顧小白已經消失。
大街上,人來人往,這麼多人,卻只有顧小白一個人在逃亡。
我們總是在不斷地選擇,衡量不同的指標,選擇有錢的,選擇身高一米八,選擇胸圍,選擇學歷,選擇進攻的方向,選擇逃跑的路線。因為這個世間沒有盡善盡美,我們只能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成為我們不被淘汰的理由,成了我們活下去的法寶,只是我們早已經忘了——在我們很小的時候……
在羅書全從米琪家“安全”回來的那一天,到顧小白家接瀟瀟的時候。
“瀟瀟,我問你個問題。”他坐下來,疲倦地問面前的女孩。
“啊?”瀟瀟抬起頭看着他。
“你長大以後,你會選擇一個有錢的男人,還是對你好的男人呢?”
“什麼?沒聽懂。”
“你會選一個有錢的男人,還是對你好的?”
“這些東西和我有關係嗎?”
面對這樣難倒所有成年人的困境,瀟瀟毫不猶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只選自己喜歡的。”站起來,拍拍羅書全的臉,“也就是你啦。”
說完,瀟瀟嚼着口香糖,頭也不回地走出顧小白家。
羅書全一個人獃獃坐在那裏。
我們都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