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沒有弄疼?”我驚叫一聲。
“不是這疼,是這。”他用手指了指他的心。
“讓我說下去,好嗎?”他乞求地說。
我拗不過他,點頭。
“我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對你的承諾,我從來就沒有忘過。”
“所以,你準備為我離開致林、離開江家,去美國自立門戶?”
“你都知道了?”他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驚訝,而是平靜地看着我。
“你也沒打算瞞我吧。”我說。
“不愧是律師。”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以為這樣我們可以遠走高飛,繼續在一起?”
“你都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可以?事在人為,我們堅持下去,沒有什麼事情不可以。我可以讓他們同意,只要你願意。”
“好,那麼我現在就回答你,我不願意,千萬個不願意。”
“我不相信。”
“說這些置氣話有用么?我們並非生活在真空,更無法不顧一切地拋開一切。你我都有拋不開的東西。拋開了,我們也不是原來的我們了。你會接受一個殘缺的我嗎?即使你接受,我也不會接受。同樣,我能接受一個殘缺的你嗎?即使我接受,你能接受嗎?”
他彷彿被打敗似的,陷入沉思。
“如果我真的肯呢?”他問我。
“沒有如果。”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鄒雨,你一定要那麼殘忍嗎?”
我在打顫,我的心又被撕開了。深吸了一口氣,我繼續說:
“讓我告訴你,若干年之後,你會成為父親,再若干年之後,你會兒孫繞膝,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分多少心來愛我?來記得我們的刻骨銘心?來堅守我們的相知相許?”我觸到了他心中的痛。
“愛不需要理由,沒有答案,不分距離,起碼這一點,我們做到了。夠了,真的夠了。現在是放下的時候了。”我鄭重地對他說。
“你對我從來沒有信心?”
“我們面對現實吧,或許還可以做朋友。”
“朋友?……”他手扶着床沿,嘴裏喃喃地念叨。
“這是我的答案。”
外面陽光燦爛,而此刻,房間冰冷無比。
“留在我身邊,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我承認,我自私,我貪心,我害怕失去你。可是,感情並不是可以人為地控制,即使我明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不可能,我還是會本能地想你,愛你,靠近你。我永遠不會放棄你,除非——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他靠近我,帶來一絲溫度。
我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說下去了,求求你,別說這麼狠的話。”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輕輕地吻起來,我的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為了他,也為了我。
“不要哭。”他捧起我的臉,拭去我的淚。
就讓我們靜靜地渡過這一刻吧……
手機鈴聲響起。
我看了看號碼,是世誠。
我按下拒絕,回過頭,對他說:
“放手吧,就算今天不放,以後還是要放的。”
我離開,留下無助的他。
就這樣吧,快刀斬亂麻,或許,今天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碰撞了……
我快步走出醫院,翻開手機,找到未接電話,回撥了過去。
“喂,鄒雨?”
“是我,對不起,剛才有事。”
“沒關係,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怎麼,其他人報道了好幾次了,你杳無音訊,老實交代,去哪風流快活了?”我開起玩笑。
“哪敢。鄒雨,你好嗎?”
“我,我很好啊。”
“什麼時候回來?”
“過幾天吧。”我猶豫着,不知如何解答。
“Ken好嗎?”
“他?他病了。”
“Ken病了?”
“是的。所以會耽擱一些時間。”
一陣沉默。
“我已經給你買禮物了,回來之後送給你。”我活躍氣氛。
“哦,那我得猜猜是什麼禮物。話可說在前頭,不好的不要。”
“那就不給了,我現在就扔到大海里。”
“別別別,我開玩笑的。只要你送的,我都要。”
“早知道我就帶幾片樹葉或者裝點海水了,全是免費。”
“你真小氣。”那邊傳來笑聲。
“是啊,我不僅小氣,還吝嗇,摳門。”
“哦,我喜歡。”
我大笑說,你眼光太差了。
“鄒雨。”
“嗯?”
“我等你回來。”
“忙完,我就回來。”
“嗯,再見。”
“再見。”
掛斷了電話,隱覺不妥。他不像平時般豁達開朗了,似有未盡之事。
沒時間想這些了,現在,我的目標只有:盡心工作、工程完工、告別三亞。
合作雙方進行最後的驗收,我每天和歐陽部長在工地和酒店之間來回,晚上回來倒頭就睡,日子過得規律、充實。
核對、修改、打印。擬好所有文件,只待向政府方面申領交付使用許可證。政府方面特別通融,工程的交付手續穩妥、快速。
午夜時分,我鬆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陽台的門,新鮮的海風迎面吹來。
浩瀚星空,璀璨奪目,蒼茫大地,何處停留?
我問自己,也問上帝。
海水拍打聲、樹葉嘩嘩作響、夜晚的蟲鳴,唯獨聽不到我心裏的聲音。
我拉下窗帘,關燈休息。
(三十六)
兩個星期之後,是揭幕儀式。
一如兩年前的場面,政府官員、媒體記者,簇擁、喝彩、掌聲、風光、耀眼……
他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鎂光燈閃個不停。
我和他的距離不遠,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個表情,鎮定,自信,宛若一個大明星。
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絢爛奪目。林啟正,你一直追求的夢想終於實現。此刻的你,鑄造的成就豈可同日而語。而我,使命完成,是該告辭了。
我看到一條康庄大道在你面前鋪展開來,你就這樣走下去,我,會在一旁為你祝福。
穿過擁擠的人群,我找到屬於我的路。
……
結賬的時候,在酒店大廳碰到歐陽部長。
“怎麼,你要走?”他驚訝地盯着我的行李。
“哦,我有事必須趕回去,晚上的慶功宴玩得開心點。”我輕鬆地說。
“林總知道嗎?”他問。
“我打過招呼了。”我答。
“要不要派車送你去機場?”
“不了,我坐機場大巴,順便看看風景。”我打趣道。
我揮手與他告別。
我在三亞機場逗留近一個小時,換好登機牌準備登機。我拖着行李,朝6號登機口走去。
忽然,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扭頭,發現傅哥正朝我這邊奔來。
“怎麼是你?”我驚訝地問道。
“鄒律師,他喝醉了。”傅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的思緒有了幾秒鐘的停頓,還在我懵懂不知的時候,林啟正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
“誰允許你走的?”他一上來,就氣勢洶洶,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你喝醉了。”我淡淡地說。
“你告訴歐陽你已經知會過我了,可是我沒有允許你走。這麼說,你是準備不告而別?”他滿臉通紅。
我突然有些心疼。
“你喝多了,讓傅哥送你回去。”我對傅哥使了個眼色。
“別勸我!”傅哥不敢違抗,乖乖走開。
“今晚你是主角,這麼跑出來,恐怕不太好。”
“我現在很清醒,鄒雨。聽我說,這個項目結束了,我的心愿已了。我不要我們分開,這樣的煎熬即使造十座宮殿也抵償不了。我知道你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也許,走了之後,我會後悔,可是,要我就此放棄,我會後悔一輩子。今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我們能把握的只有今天。不管未來發生什麼,我們一起面對,好嗎?”他雙手扶着我的肩,鄭重其事地說。
“你看這是什麼?”說著,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兩張機票。
我定睛一看,地點是NewYork。
“紐約?你要去紐約?”
“不是我,是我們。”
“我們?”我大驚。
“對,跟我走吧。”
說完,他伸手一覽,緊緊抱住我。
我的心裏,衝動、堅強、理智、幻想、慾望交雜着,我傾聽着他的呼吸,曾有那麼幾秒鐘的沉淪、窒息。
廣播裏再次響起催促客人登機的聲音。
我的大腦恢復清醒。我掙脫他,看着他,覺得無比傷感。
“對不起,我要趕飛機,請你讓開。”我伸手拉行李,與他告別。
“跟我走,我不能沒有你。”他拉住我的手。
“可是你不是我的全部。”我掰開他的手。
“我不放。”
“聽着,這裏屬於你,可是我的步伐不會為你停下。”我指着心的地方,對他說。
“看到你的成功,我由衷地替你高心,也很安慰,我愛的男人沒有讓我失望。我是那個為你祝福的人,不是那個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
他緊抓不放。那種幽怨的眼神,撕扯着我的心。
“不要扔下我一個人。”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的心轟然間崩塌。
“我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不會跟你走。”我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往後退,沖他大吼大叫。
“請你離我遠點。”我接着補充。
他受傷地看着我,無助,我隨之心痛。
我走到傅哥身邊,“好好照顧他。”
“是的,鄒律師。”
我看了他最後一眼,狠下心轉身。
我的行李不重,可是我的心好沉好沉,沉得我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
“鄒雨,你回來,你不要走。”
我抬起頭,忍住淚,不讓它流下來。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弱。
按原定計劃,我乘南航的班機回到生活的城市。掐指算來,已經40天的時間,正是秋天過渡到冬天的季節。
“喏,這是海南的特產,嘴饞的時候嘗嘗吧。”我拿着幾包菠蘿蜜,在鄒天面前晃悠。
“我拿給夢婷去。”他接過,嘟囔着。
“呦,還沒娶過門,已經是二十四孝老公了。”我雙手插着腰,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姐,你這是開的哪門子的玩笑,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什麼時候有一撇啊?”
“她還沒答應。”
“你求過婚了?”我睜大眼睛。
“嗯。”
“這麼說,我很快有弟媳了。”我一臉壞笑。
“姐,別老說我,我看你也好不到哪裏,恐怕有艱巨任務等着你。”他眉頭一挑。
“呃?”
“有個人坐立不安,心神恍惚,茶飯不思。”他坐下打開電視機,斜視着我。
“誰?”
“還有誰,世誠哥唄,我都被他煩死了。”
“他來煩你?怎麼會?”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每隔兩天過來報到一次,現在啊,他對我們家的廚房比我還熟。”最後一句話,他故意拖長音。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
“他怕打擾你工作吧。姐,這樣的男人到哪去找啊。”
“既然你那麼喜歡他,你跟着他好了。”
“可是人家不要我啊,人家只要我姐姐。”
他從沙發上蹦起來,在我背後挪來挪去。
“不過,他好像有心事。”
“好啦,看你的電視吧。”
“姐,你的手臂怎麼了?”他的視線落在我的傷口處。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給蹭的。”幸好我反應快。
“小心點啊,要不然又有人要心疼了。”他故意咳了幾聲。
“臭小子,居然敢嘲笑我。”我順手拿起雞毛撣子,朝他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