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 星期六 陰

5月26日 星期六 陰

昨晚,真像是夢一樣。睜了眼,開始繼續麻木,繼續發獃。我簽字了?簽了。走。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手機的短訊提示一會兒一響,拿起手機:寶,下午一點的飛機,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去機場。

小雯?!機場?!我瞬間腦袋炸了一下,猛然清醒過來,看看短訊接收時間,上午近十點。而現在的時間——十一點半!

根本沒時間思考,轉身換鞋就出了門。在電梯上平安拚命跺腳,試圖用自身的重量讓電梯下降得更快點兒!

上帝保佑,一定要讓我趕上啊!

進了機場,傻愣愣地四下看了一圈,忽然想起,拿起手機給小雯打電話。小雯接電話的時候,小心翼翼,聲音輕弱,帶着驚喜,最後跟我約好在機場地下一層大廳的一個洗手間旁邊見。

掛了電話,一路飛奔。我不知道自己急什麼,但心裏有一個念頭,要見到小雯,哪怕是最後一次。在地下一層的約定地點,我四下張望,終於看到了小雯快步向這邊走過來。她看到我,一下子笑了,微微笞胳膊揮手,然後指了指我身邊不遠的一個拐角處。我們一前一後到了拐角,終於面對面站立,我大口喘氣,她也激動得臉頰微紅。

“你爸媽呢?”

“在那邊餐廳呢,這裏他們看不到,能擋住。”小雯背着個大包,眯眼笑着。

“我……”看着小雯,我卻一時失語,憋了半天,乾巴巴地說,“我就是來送送你。”

小雯笑:“神經病,昨晚不是都告別了嗎?現在搞得像地下黨似的。”

我也笑,說不出話來,心裏的難過一點點滋生,擴張,充斥。

“哎,和末末怎麼樣了?聯繫沒有?”小雯笑着,還在關心這個。

猶豫了一直,還是把昨晚和末末在家的事情簡單扼要地講了一遍。說真的,關於末末的這個事情,我心裏很難受,很想找人傾訴。但這關係到末末的名譽和清白,我和誰說?現在最保險的,就是小雯。

小雯聽完,也顯得很吃驚:“真的?”

我點頭。

“寶,你很在意這個?”小雯皺眉,臉上有些慍怒。

我沒說話,其實我真的在意,但面前也是女孩,這話怎麼說?

“寶,我想問你,你愛我嗎?”小雯突然說。

我覺得自己後腦咔地炸裂……

小雯看着我驚訝的表情,用力一抿嘴唇:“好吧,這麼說,如果沒有末末的存在,且你也愛我,膽我肚子裏依然有這個孩子,而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你會答應嗎?”

這個問題也很棘手。但實際上,一秒鐘之後我就看出小雯不是真心地問這個問題,她只是要我想,那我就想吧,我想……我會吧,我沒有處女情結,而且孩子也應該不算什麼大問題。於是,我點點頭。

小雯眼神里飛快閃過一絲巨大的喜悅,但瞬間正色:“寶,既然你能接受我,為什麼不能接受末末呢?”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愛的是她這個人,還是她的心,你在意的是你們的未來,還是她的過去?”這話可真有哲理。

“小雯,我是來送你的,不是來聽你上課的!”我壓低聲音,表示惱火。

小雯一撇嘴,臉轉向一邊,忽然一睜眼,轉過來:“對了,有東西!”

小雯在包里飛快地翻着,拿出了一個很大的黑色塑膠袋子,塞到我手裏。

“這是什麼?”

小雯笑眯眯地指着袋子說:“你可別以權謀私啊,這些是禮物,是我給粉姐、肉哥、付哥和唐哥的禮物,謝謝他們這段時間幫我,沒辦法,不能當面謝了,就委託你了。”

“嗯,保證完成任務。”我點頭。

“那好了,這回徹底交代得差不多了,好好照顧自己吧!”小雯笑着,對我伸出手。我也伸手,握住她。

“再見!”小雯說得很用力,然後試圖把手抽回去。

我沒鬆手,握得更緊。小雯一愣,詫異地看我,而那詫異的眼神很快變成欣慰和憂傷。我輕輕一用力,小雯上前一步,緊緊靠在我懷裏。

“傻丫頭,你這一走估計再沒機會再沒機會見面了,好好保重自己啊!”我說著,抱着小雯瘦小的肩膀,連同她背後的背包。怎麼鼻子居然有點酸。

小雯抬手,輕輕摸着我的頭髮,像是安慰孩子一樣聲音輕柔:“不會的啊,寶們可以聯繫,這個袋子裏有我的信箱地址,而且我在外面會儘快型好別的網絡通信軟件,到時候只要有時間,我們可以隨時聯繫的啊!”

我把小雯抱得更緊,她越說得輕鬆,我越難受。

在我懷裏沉默了片刻,小雯環住我的脖子:“寶,真的謝謝你,你幫了我這麼多,更重要的。你讓我的心又活了。你知道嗎,在這之前,當他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裏之後,我覺得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也不可能再哭,更不可能幸福,你就像是一顆福星一樣,把我爸爸媽媽帶回我身邊,更讓我開始變得快樂……”

我抱着小雯,靜靜地聽着,極力控制眼淚。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快樂、幸福,你不能讓我對你永遠愧疚吧?”小雯說著話,慢慢踮着腳尖,用她的臉頰輕輕磨蹭着我的臉。

我閉了眼,感受着這種溫暖與輕柔,然後慢慢側了側頭,嘴唇輕輕啄着小雯的臉頰,一點點輕吻,一點點移動,終於親吻到了她的嘴髻。小雯閉上眼,深情回應我。那是長時間的擁吻,卻絲毫不激烈,我們的嘴唇,我們的舌頭,我們的一切動作,都是輕柔、深沉、緩慢、細緻的。是的,已經是心有靈犀,已經是互有眷戀,但這應該不是愛情,最起碼,這無比擬小雯曾經經歷過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所以,我心裏明白,她心裏也明白:我們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許久,我們分開。我看着小雯,她還在保持着仰頭對我的姿勢,閉着眼。

“小雯?”我叫了一聲。

小雯一睜眼,眼淚瞬間流下,奪框現而出。

一抬手,迅速抹了一下眼睛,小雯努力一挑眉瞪眼,抑制着眼淚,或許也在抑制着離別的傷。

“小雯,最後一個問題。”我看着她,也伸手,擦了一下她臉頰殘留的淚水,“你告訴我,……那天晚上,我喝醉了的那天晚上,我們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

小雯笑了,笑着,皺了一下鼻子,單純、可愛、清澈、透明。

“你就想你的流氓事兒吧!”

我也笑,卻不鬆手,還在扶着她的肩膀:“我求你告訴我吧,你不能帶着秘密走啊。”

小雯一歪頭:“你希望有,還是希望沒有?”

我一愣,低頭,看小雯,壞笑起來。

小雯臉一紅,撇嘴:“我就知道!不過,你就按照你希望的認為吧!不是挺好的嗎?”

機場廣播響起,聽得出,這是在通知小雯所乘坐的航班馬上登機。小雯和我都聽着,然後對視,眼神里有無奈,有不舍。

“好了,我要走了!”小雯笑了笑,再次湊近,親吻了一下我的臉頰,“寶,你是好人,會幸福的。好好保重。”

“嗯,你也好好保重。”我點頭。

小雯退後了一步,脫離了我的雙手,然後一步步後退着,一邊後退,一邊對我微笑,和我揮手。我也笑,揮手,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終於,小雯一轉身,快步走了起來,一邊走着,開始抬手在臉上擦着。看着她的背影,我能想到她在擦什麼,因為她抬手擦着臉頰的頻率越來越快,腳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歸後幾乎是小跑起來。

“小雯!”我忽然大叫了一聲。小雯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回頭,消失在拐角處。

我不能追過去,因為在拐角那邊,雯父雯母可能會看到我。我悵然若失,卻不知道失去了什麼,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叫那一聲是為了什麼,或者有什麼事。就是想叫一下小雯這個名字,可能以後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的嘴裏,再也叫不出這個名字了吧。

就在我看着拐角那邊一片空蕩的時候,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出來,朝着我奔跑兩步!是小雯!我激動了,臉上笑出來,擺開姿勢準備迎着她跑過去。但是,小雯的臉上卻沒有笑容,反而是緊張和惶恐!跑過拐角就開站定,衝著我急躁地揮手跺腳,嘴上無聲地說著什麼。

我也無聲地回應,攤手聳肩,終於,我機智過人的頭腦反應了過來,小雯是讓我快跑!一瞬間,我手心都涼了,撒腿向拐角另一邊跑,看到身邊有個牆垛,上面貼着兩塊滾動廣告牌,於是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在廣告牌下,蹲下身假裝系鞋帶。要不怎麼說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蹲下得太急,耳邊響起了絕望的刺啦一聲,褲襠很給面子地開線了……

沒時間整理,甚至沒時間去想,幾乎在我蹲下身的同時,拐角那邊出現了雯父雯母的身影,拖着皮箱,向這邊走過來。小雯馬上笑着蹦跳過去,特意選了靠着我的一側,挽住了雯母的胳膊,把他們帶向這條通道的另一側,盡量遠離我。

我繼續系鞋帶,還好沒人注意我,因為我的鞋根本沒鞋帶!

小雯他們一家三口,距離我越來越近了,我的腦袋都快夾在褲襠里了。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萬幸,這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從距離我不過遠處的另一側走了過去,根本沒往我這邊看一眼。我長長鬆了口氣,蹲着,原地轉身,看着那三個人一步步走遠的背影。遠遠地,我看見小雯一手挽着她媽媽,另一隻手飛快地舉起來,用力揮了幾下,馬上放下。我知道她在和我告別。

起身,整理衣褲,雙手前後遮擋,夾着屁股,垂頭喪氣,邁着很女性化的步子往機場外走。

哎,這麼傷感的送別,怎麼最後把我搞得這麼狼狽落泊……

打車,出機場,上高速。

低頭看着裂開的褲襠,腦子裏有一個事實開始閃現——小雯走了。

這個事實,讓我在短暫的難過後竟然開始平靜下來。或許在最早之前,甚至在我潛意識裏,這是遲早的,也是必然的事情,就算一切計劃沒有變,就算按照原來的設想結束一切,到現在也是小雯該離開的時候的。她不可能留在山城,不可能在某一處久留。

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有她要尋找的目標。

一抬頭,正好迎上司機從後視鏡里看過來的目光,很蔑視。我估計,這位司機大哥可能對我這位坐在後座,一直低頭看自己褲襠的乘客充滿鄙夷吧。

但我現在沒別的心情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喝酒。於是馬上拿出手機,給肉狗、老付和老唐等人全部發了統一的一條短訊:晚上喝酒。

很快,短訊一一回了過來,詢問時間、地點,以及是否可帶家屬。

我正想晚上怎麼喝呢,就在這時候,又來了一條短訊:你還活着啊!我找了你幾天,你都關機,我都快回家了!

這是誰?查了一下發信人:老度。

呵呵,居然把這小子忘了。於是回短訊:我出差了,你還在山城嗎?

很快,電話打了過來,老度上來就罵,說我小子不仗義,老同學這麼多年沒見了,連個喝酒敘舊的機會都不給,那天見面之後就消失了,打電話永遠關機。

我問他還在不在山城,老度答還在,不過也快走了,這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

我馬上回他:晚上一起喝酒吧,正好給你介紹幾個朋友,都是哥們兒,在一起肯定談得來。

老度高興了,說好好好,晚上有時間,打電話給他,隨叫隨到。

其實我就是想喝酒,喝醉,至於和誰喝,關係不大。

那邊孩兒他媽飛國外了,這邊和妻子離婚協議也簽了。好事全讓我一個人攤上了,還不該喝酒慶祝一下?

直接打車回家,進家門洗澡,長久地站在水流之下,閉着眼,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小雯走了,是有點兒傷感,但這對她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對我,也不是什麼事關失戀的大事,人家不是我的,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我的,甚至沒有任何超出水平線的關係,那作為朋友,我絕對應該為小雯有這樣的結果而開心。

站在鏡子前,渾身濕漉漉的,頭髮被水緊貼在額頭和臉頰上,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看着脖頸上那條三根羽毛的鏈墜,想着小雯的笑臉,還有她寄托在這銀色羽毛上的願望,思緒萬千。

那個願望的另一端,是末末。但我真的想不通,我和末末,到底是誰傷害了誰?我很想知道,末末到底隱瞞了一些什麼?因為我清楚,絕對不只是她所謂包養的這麼點兒事情。而且,包養?為什麼跑?為什麼找我?為什麼結婚?為什麼要為放棄上千萬財產而簽字?被包養的女孩,不就是為了錢嗎?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會無窮無盡地想下去,越想疑點越多,所以有些人會有心理疾病,所以有些人會精神分裂,所以有些人想喝酒。

完全赤裸着身子,在家裏來回走着,一眼看到了我拿回來的黑色塑膠袋。

裏面是小雯送給朋友們的禮物和祝福。

送給肉狗和小粉的是一對情侶手鏈。很粗的一條上面掛着精緻的黑色鎖頭,很細的一第上面掛着一把銀色小鑰匙。紙條上寫的是:肉哥,粉姐,祝你們永遠幸福快樂,更希望除了粉姐這把鑰匙之外,肉哥在其他女人面前永遠是一把鎖。

送給老付的是一條項鏈,裏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精緻的戒指。紙條上寫着:項鏈上面的景泰藍珠子有招財進寶的寓意,祝願付哥幸福快樂,生意越做越大。另:戒指是送給那個叫燕子的小女朋友的,付哥,你要做好男友兼父親的角色,嘿嘿。

上述這些東西,毫無疑問,都是雯親手做的,但送給老唐的卻不是。

打開老唐的那個口袋,看到一個很漂亮的胸針,我嚇了一跳,不會送這個給老唐吧?再一翻,翻到一個小玩意兒,那是一隻鋼製的站立姿態的小狗,意外的是,在狗的下身,一根稍微超出比例的生殖器硬硬地垂着。我伸手一按,啪一聲,那小狗嘴裏竟躥出火苗來!——原來是打火機。紙條上寫:不知道唐哥喜歡什麼,這個打火機是我爸爸的,我看了覺得好玩,也很適合唐哥,就偷偷塞過來當禮物了。那個胸針是給倪小婉的,祝你們幸福。

我把玩着這個打火機,真是不錯,說實話,要不是因為這個打火機和老唐太過相配,我自己都想留下了。

在袋子裏還有一張紙條,竟是給我的。上面寫得很簡單,一個郵箱地址,下面一行字:記得給我寫信,寶,我不想和你這個朋友失去聯繫。

小小地惆悵了一下,把東西全部裝好,紙條收起來,忽然感覺到疲乏。從早上睜眼到現在,真的是馬不停蹄,精神高度緊張,此刻忽然有了倦怠感。

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了。馬上給眾人打電話:速到我家領紀念品,逾期作廢。

小粉一進門就笑,伸手摸我的臉,賠禮道歉着,還眨眼裝可愛。忍住嘔吐,讓大家落座,把眾禮物分發出去。

大家的臉的有驚喜,有感慨,但經過舉手表決,大家一致認為最成功的禮物是給老唐的那份兒,因為和老唐無敵般配。

分別把禮物佩戴着,欣賞着,肉狗忽然問:“你什麼見的小雯?”

“今天。”

“在哪兒?”

“機場。”

大家全一愣,一起看向我。

小粉試探着問:“小雯她……”

我笑着點頭:“嗯,跟她爸媽走了,出國了。”

小粉瞬間紅了眼圈:“這個丫頭!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

我笑:“可能是怕像今天這麼傷感吧。”瞬間,所有人停止了動作,一起看向我,我一愣,覺出了失言。

老唐拿着那個公狗打火機,一下下按着那根生殖器,笑着大聲說:“愣什麼啊,這還不明白!小雯走了,寶傷心了,找我們喝酒,寶愛上小雯了!多容易分析啊!”

……有些人,槍斃都浪費子彈。

聊得差不多了,商議喝酒的地方,幾番提議否決,再提議,最終達成一致,眾人一同出發。

到了商量的飯店后,找了包間,給老度打了個電話,老度欣然,告知馬上到。

跟周圍幾個人說了一下,今天還有一個朋友,是我高中同學,人不錯,等一下都客氣點兒。

菜剛上了一半,老度就來了,給雙方一一作了介紹,大家都不是什麼靦腆型的,互相開了幾句玩笑,說了些“久仰久仰”“承讓承讓”的廢話,很快沒了拘謹感。

菜上齊,倒酒,我舉起滿滿一杯白酒,起身微笑:“主要是高興,這麼多年了,又能和我這個哥們兒——老度一起喝酒,還有在座的這些好朋友,我先干為敬。”

說完,一杯白酒,一飲而盡。空了一天的胃,這一杯白酒是三兩,下肚后馬上開始往上翻,硬撐着拿氣壓下去,笑着坐下,讓大家隨意。

眾人都傻眼了,雖然咱們有過這麼喝的時候,但半句話沒開始說呢,已經幹掉一杯了,好像大家都看出今天我有些異常。

看出來就看出來吧,我今天就想喝醉。

拿了筷子,胡亂地夾了幾口菜填在嘴裏,囫圇下咽,算是把那一直上泛的噁心勁給壓了下去。

拿起酒瓶,又給自己的杯子倒滿,笑着舉杯,轉向身旁坐着的老度:“哎!老度!多少年了,又能坐一起喝灑,緣分啊!我敬你一杯,先干為敬,你隨意!”

說完,仰頭,一杯灌下。這一次,沒繃住了,咳嗽起來,白酒從嘴和鼻孔噴出些許,嗆得我要死的感覺,扯了餐巾紙擦着,朝眾人擺手,緩過勁兒來,抬頭微笑:“沒事沒事。”

大家都直直盯着我,連老唐看我的眼神都有了擔心的意味。

我晃晃腦袋,又伸手去拿酒瓶子,卻被斜對面的老付一把搶過瓶子:“這麼好的酒,全你一個人喝了啊?來!老度,我敬你一杯!”說著老付把酒瓶子遞給肉狗,自己拿起面前的杯子,伸向老度。

老度猶豫了一下,一仰頭,但可能酒量確實不過關,只喝了三分之一,卻已經一臉痛苦了!

我笑着一把搶過老度手裏的杯子:“幹嗎?老度!你就這酒量啊,不能讓別人瞧不起啊,兄弟我替你擋了!”說完,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一口喝掉。

酒桌上,在這次短暫的驚異后,氣氛迅速不正常地活躍起來,肉狗、老唐、老付和老度頻頻互相舉杯,說著客氣話,一口接一口地喝,而且互相還有眼神交流,歸根結底一個原則——阻止我喝酒。

但這東西哪能阻止得了,而且之前已經連喝了兩個三兩,後來又替老度喝了二兩,五十二度的白酒,在我肚子裏沒待多久就開始兵分兩路,有一路直奔上頭。

但我的目的,簡單明了——醉。儘管所有人都在貌似熱情地張羅,我還是又掙扎着喝掉小半杯,然後大喊服務員要啤酒,啤酒來了之後,我興緻頗高,非要給在座的表演一個深水炸彈……

關於昨晚的大部分內容,基本都是聽大家講給我的,因為在我自己的記憶中已經毫無印象了。

我是第一次醉到不省人事,後來酒桌上發生了什麼,包括自己怎麼回的家之類的問題,一概不知。

當肉狗和老付給我講這些內容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了,我在書房床墊子上睜開眼時頭疼欲裂,洗完澡后稍好一些,卻驚訝地發現,小粉和肉狗睡在卧室,老付和老唐睡在客廳,他們居然全在我家。簡單詢問之下,大概了解了昨晚情況,大家也是擔心我,才一夜沒有離開,因為大家都知道了一點兒什麼。

小粉給我泡了熱茶,我喝了后舒服很多,大家都坐在客廳,開始跟我一起,幫我找回曾經失落的回憶……

據說,昨晚我喝了很多酒,直到後來,我徹底喝醉,說話已經含糊,摟着身旁的老度,開始問問題的時候,在座各位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我醉酒難受的原因。

我急了,瞪眼追問我昨晚都問了老度什麼。

“末末。你一直在問末末。”小粉看着我,輕聲說。

我傻眼了,我猜到我就是問的這個,但我怎麼問的,老度怎麼回答的,我一點兒都沒有印象。大家開始根據各自的記憶,拼湊起關於昨晚我醉酒後和老度的一切問答。

老付說,我問了關於末末在高中畢業后的情況。而老度回答的是,末末大學沒讀完就輟學了,具體原因不知道,也不知道後來她做了什麼,但偶爾還會和老度還有幾個同學一起聚會,出手很闊綽,於是在這些老同學圈裏,自然有些流言蜚語。

肉狗說,我問了老度,末末這幾年有沒有男朋友。老度說沒有,而且敢指天發誓地說沒有,不知道末末是怎麼回事,高中畢業和我分手后,就一直沒有任何戀愛的意思。照老度說,末末漂亮,身材又好,追求者眾多,甚至老度的朋友也有動心思的,但末末完全封閉通道,不對任何異性表示好感,因為這個,一度被猜測是“拉拉”。

小粉說,我還問了老度,末末不是不一直在找我,老度點頭,但說末末不承認是找我,當初只是隨意似的打聽,和同學聊起我就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同學們也基本都知道我高中一畢業就沒再聯繫過末末,所以對末末的這種情緒都表示理解,但後來,突然之間,末末關注我的頻率加快,甚至找過很多自己並不熟悉的人打聽我的情況,那種感覺像是一定要知道我藏身何處似的。後來末末就突然沒了消息了,那邊朋友圈裏還一度盛傳末末是來找我了,但終歸是別人的事情,沒人太關心,時間一久也就沒人再提了……

“我還說什麼了?”我問。

朋友幾個互相看了一眼,全都低頭,不說話。

就連老唐的表情也是凝重的。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低聲說:“你昨天喝醉的時候,又哭又笑,還說……末末是被人包養過……”

我瞪了眼睛,我說了這個?我居然說了這個?所有人這時才抬頭看我,目光都在同情。

“寶,你昨晚說了你和末末結婚的事情了。”老付伸手拍我的肩膀,“雖然說得亂七八糟,但大概我們都聽明白了。”

肉狗也伸手,拍拍我:“寶,你昨晚為什麼難受,為什麼喝醉,我們現在都理解了,我想你應該是把憋在心裏的委屈都說出來了,末末和你的假裝相遇,你和末末結婚,還有什麼簽字,什麼上千萬之類的。我們都知道你難受。”

這話說的,我鼻子都酸了。有人能理解自己,這在現在這社會上,是多難的事情!

“寶啊,你現在清醒嗎?”小粉伸手,摸我的額頭,目光憐惜。

我認真地點點頭,覺得這些人好像還有話說。

“寶,昨晚把你弄回來,你醉死了,但我們幾個對你這事兒聊了很久。”老付說,“你知道我們不是閑聊,是關心你。”

“真的很關心!”老唐一臉嚴肅,對我點頭,“我就你這麼一個好兄弟!”

肉狗和老付同時扭頭,狠狠瞪向老唐。

老唐一驚,馬上改口:“我就你們三個好兄弟!”

老付轉過來,看我:“寶,我們昨晚聊了一下,覺得這件事你還是應該好好和末末談談。”

肉狗在一旁點頭附和:“對,寶,因為我們幾個也都見過末末,覺得她不像是那種女孩,一個女孩要是沒難處,誰願意被包養?為了錢嗎?但像你昨晚說的,她和你結婚,是為了放棄那麼一大筆錢,這正常嗎?你還能說末末是為了錢甘心被包養?”

我愣着,覺得這些人從來沒和我這麼嚴肅過,現在這樣倒讓我很不適應。

“寶啊,將心比心,我也是女人,我勸你找末末談談吧,哪有女人會隨便結婚的?就算是為了什麼去嫁人,也得嫁個靠得住的啊!”小粉坐在我身邊,一直在輕撫我的後背,“你覺得呢?舉個例子,你看我就一直沒嫁肉狗。”

小粉的話,和小雯說的意思一樣。

肉狗瞪眼又冷笑:“那當然,你是被我包養的!”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剛才無比壓抑的氣氛得以緩解。

我的心裏也舒服了,這才像他們,剛才那樣,弄得跟彈劾我似的。不過,大家的話,我聽進去了。末了,肉狗給我出了一道選擇題:如果你老婆和你情人同時掉進水裏,請問你是再找一個豐滿型的還是嬌小型的?跟着大家,我也輕輕笑了笑,我知道,肉狗是在勸慰我,通俗地說,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看我情緒穩定,大家全都起身告辭。我笑罵著把這些人趕走,關了門,馬上靠在門上,眼睛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說實話,這些傢伙這一次,還真讓我感動。有時候,有一些知心的、忠肝義膽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幸事。

按照小粉的囑託,我喝了粥,胃裏舒服了很多。真的要找末末談談嗎?

言情歸言情,現實歸現實!小說里男女主角全都每天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但現實中,有幾個為了兒女私情而不上班的?

上班這麼多天,第一次在自己辦公桌前安安穩穩地坐好,在網上胡亂地看着,但實際上,眼睛讀着文字、看着圖片,卻一點沒有過腦子。這是一種很高超的技巧,叫此刻無心勝有心。

抽了好幾支煙,抽到已經有美女同事抱怨了,我才忽然想起什麼,跑到外面的大會議室里坐下,給末末發了一條短訊。短訊是字斟句酌的,我不想說得太狠,但又想表達自己的意思:首先可以肯定,你傷害我了,你也明白。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傷害你,你告訴我。

按了發送鍵,坐在大會議室,發獃。半個小時,沒有迴音,心裏有些慌了,給末末打手機,手機是關着的。這下真怕了,是不是那晚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真的傷害到她了?

猶豫了一下,給小曦的手機打了電話。響了兩聲,接通。

“小曦,不好意思,我是賴寶,那個末末……”

“滾!”

那邊掛了。這丫頭還記仇呢!再打小曦的手機,死也不接。我有點兒沒主意了。這情況讓我怎麼辦?我想找末末,大家勸我勸得有道理,但我不知道找到末末之後,我能和她說些什麼。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好像總能聽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我們談談吧。”但真正坐在一起,面對面的時候更多的卻是啞口無言。

隨着時間的推移,報社的人越來越少,我卻一直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看新聞、看圖片、看視頻。我不想回家,面對那麼一個空蕩蕩的環境,會更讓我難受。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辦公室里基本沒人了,只有我坐在電腦前,抽煙,發獃,毫無目的地點着鼠標。

十二點,我放棄了漫長的逃避,離開報社回家。在小區門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了一打啤酒和幾袋花生。我不是酒鬼,但有些時候,還有比醉酒更能讓人不胡思亂想,去睡覺的辦法嗎?

開門,進屋,甩掉了鞋子,晃晃悠悠走向客廳,坐沙發上開一罐啤酒,雙腳搭在茶几上,仰頭喝了一口,爽!正在準備喝第二口的時候,忽然覺得不遠處的電視有異樣。仔細一看,發現在電視屏幕上沿的橫框上,被人用透明膠帶貼了幾張紙。

誰這麼缺德啊?

上前走了幾步,一把扯下來,低頭看了一眼,但就這一眼,我幾乎崩潰,眼睛再也拔不出來。是末末寫給我的信。她來過。

寶:

可能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以後這樣的時候,也許是在我心裏,也許對面沒有你,嘿嘿,寫到這兒我就哭了。

其實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但我不知道怎麼開口。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男朋友,和你在一起,也是我唯一的戀愛經歷。

你肯定不相信,但我是很真心地告訴你這些。

我很怕那晚告訴你事實以後,你的那種表情。別人怎麼看我都可以承受,但你那樣,我受不了,因為我愛你,被一個你愛的人鄙視,這樣的痛,你能明白嗎?

你的短訊我收到了,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麼,是決絕,還是迴轉?有些話,當面不好開口,所以我寫給你,這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寶,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瞞着你?我知道,我們註定要分開,我配不上你,你也不會要我,那麼我把一切都告訴你,我不能像小雯那樣去做什麼來報答,為了讓我不那麼愧疚,我告訴你全部。

我說我被包養,你很驚訝是嗎?我自己也很驚訝,因為“包養”這個詞,我想都沒想過,甚至和我無關,是別人強加給我的。

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學,因為一些事情,我爸爸先是被雙規,然後開除黨籍、公職。從此,一切都變了。

爸爸因為急火,犯了病,很重,要換肝。我們家的財產,一切充公,哪兒有錢給爸爸換肝?我退學了,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上班,我答應老闆,除了上床,我願意為男人做任何事。我要救我爸爸。

但很幸運,在那裏,我遇到了小曦,她說我的眼睛很純凈,看到珠寶和錢不發亮。知道我的事情以後,她說可以幫我。小曦把我介紹給她的老闆,姓楊,周圍人都叫他楊老爺子,直到楊老爺子死,我都不知道他真名是什麼。小曦的工作就是楊老爺子的私人陪護。對外,我們是楊老爺子的乾女兒,而我們,也自然是叫他乾爹。工作很簡單,只是陪乾爹說話、散步、伺候飲食起居。

小曦做乾爹的私人陪護已經五年了,而她和乾爹簽的合同也是五年。乾爹覺得小曦走了,無人可替代,小曦之前幫着乾爹找了好幾個女孩,他都不滿意,直到遇到我。

你覺得我很臟?沒錯,在外人看來,我和小曦一定是楊老爺子的私人玩物,會和乾爹上床,為了錢,會為一個老頭子做一切骯髒的事情。其實不是的,乾爹從來沒有那些想法,他只是想有人陪,有人說話,有人照顧。除了牽手和擁抱,他不碰我們一下。

乾爹答應我,出錢給我爸爸做手術,代價是我和他簽三年的合同,這三年我不能離開他,要一直照顧他。沒想到這件事被我媽媽知道后,她會那麼生氣,就是因為這件事,媽媽犯心臟病去世了。我當時心都碎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後來乾爹拿來了錢,但我爸爸卻死在手術台上。

連續地,失去了兩位最親的人,我想過自殺。在我最難的時候是乾爹救了我,那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老人,他心疼我,照顧我,一直到我情緒稍微恢復。

你說我變了。但在那個環境,我能不變嗎?乾爹有個兒子,一直和我鬥心眼兒,怕我奪了財產,而我經常陪乾爹出入一些場合,那裏的人也全都一個比一個精明,他們有意圖地靠近我、拉攏我,試圖利用我在乾爹身上得到好處。

我和乾爹簽的是三年的合同,但乾爹卻沒有堅持這麼久。第二年年底的時候,乾爹身體開始不好,到第三年年初,乾爹去世了。但並不是他去世了,我就無債一身輕了,因為在乾爹的遺囑里有我!

乾爹在遺囑里寫了:如果我和他兒子結婚,他兒子將繼承他全部遺產,其中有一千五百萬會歸到我的名下;如果我和別人結婚並且幸福的話,那全部遺產的三分之二就會捐獻給一個慈善機構。

所以,乾爹去世后,他兒子一直在找我,一直在逼我和他結婚,因為他想要財產。可乾爹的兒子連禽獸都不如!他有錢,玩女人,甚至玩男人,他很臟,很噁心。他到處宣揚我懷了他的孩子,說我在乾爹沒去世之前就和他私通很久,這些事情,很快就在我那幾年所交際的圈子裏傳遍了,無論我到哪兒,所有人都鄙夷地看我,我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女人,歹毒、陰險。漸漸地,當初由乾爹帶着我認識的,並且喜歡我的那些人,全都開始遠離我,我成了一個個體,徹底孤立無援,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明白嗎?這些都是乾爹兒子逼我的手段,他想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和他結婚,但我不能,如果和他結婚,那我才真的是為了錢,因為我不只是不愛他,我更恨他。

我開始躲藏逃避,但無論我藏到哪兒,他始終能找到我,把我關起來,強迫我喝葯,逼我和他上床,但他沒有得逞,因為我……

你說你遇到老度時,我就知道完了,起碼你知道了一些事情。是的,我一直在打聽你,在找你。一開始找你,只是因為恨,只是想報復,但後來,事情鬧得亂了,我更想找你,爸爸媽媽都走了,我沒有任何依賴了,而你曾經是我最信任的人,甚至可以把自己交給你。我跑來山城,假裝遇到你,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會不會覺得我傻?其實我可以和乾爹的兒子結婚,這樣我就有很多錢,即使離婚也一樣有這些錢,但我不能,我真的不想把我的身子交給那個人。看到這兒你會笑嗎?你會覺得我是什麼啊,不就是**嗎?但是,寶,我不能,因為我還是處女。

高中時候的那次經歷讓我很懊悔,像對不起你似的。回家后自己用手指試,太疼了!去醫院檢查,我是石女。你懂什麼是石女,對嗎?這也是我和你之後,一直沒有戀愛,一直在找你的原因,因為你是唯一和我有那種程度親熱的人,無論我變得多麼有心計、多麼市儈、多麼狡猾,這一點不能改變。

寶,我和你說得太多了……我實在被乾爹的兒子逼得沒辦法了,才想出找人結婚的主意。小曦給我介紹了好幾個人,但我想到的還是你,我相信你。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最後你知道真相,罵我、打我、唾棄我,我認了,因為我們做過夫妻。但是我沒想過你會這麼痛快答應幫我,甚至不問原因。我回來問小曦,小曦告訴我,男人這麼無私地幫一個女人,只有一種可能——他愛她。我突然找回了失去多年的幸福感覺。但那晚,我和你說完包養事情,你的表情告訴我,一切都是夢而已。你不會接受我,哪怕你愛我。但我感謝你,寶,全身心地感謝你。

乾爹遺囑上說,如果我和他兒子以外的男人結婚,會有一筆補償,是一百萬。就是那天你看到的,寧姐遞給我的信封。寧姐是乾爹的秘書,李叔叔是律師,朔大哥是乾爹兒子的人。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想再解釋,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你知道去欺騙、隱瞞一個你愛的人有多難?但是,如果我早就告訴你這些,你還會幫我嗎?

原諒我。

寶,補償的錢,我留了八十萬放在你飯廳的桌架上,可能你會更恨我,覺得我在用錢收買你的感情,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寶,好好保重,你是好人,一定會幸福的。

寶,我愛你。只愛你。

……

三頁紙,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到處是淚滴浸濕的痕迹。

一切事情,都寫得明明白白。這個時候,我要是看不懂,我要是不理解,我就是傻X。但是,如果末末不說,我怎麼明白呢?

拿着信,我站在電視機前顫抖着。

我不能想像末末為了父親簽下那份三年陪護合同時,是什麼心情;

我不能想像末末獨自面對父母接連去世時,是什麼心情;

我也不能想像末末被迫接受了一份遺囑,被那個什麼大少爺逼得跑來山城尋找我,隱瞞着和我假結婚時,是什麼心情。

事到如今,我可以承認了嗎?狗屁的愛要怎麼說出口!再噁心我也要說!我愛!我真的愛她!

腦子裏沸騰着,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電視機前站了太久,而末末呢,她在哪兒?

我完全衝動了!握着那三頁紙,呆愣地抬頭,嘴上下意識地大喊:“末末!末末!”那喊聲聽得我自己都打戰,但我相信那是發自肺腑的。因為我怕了。要知道,寫了這樣的信,意味着末末已經走了,離開這兒,離開了這個城市,甚至離開這個國家!

“末末!別走!末末!末末!”大聲地、激動地、完全不經大腦地喊着,就好像這麼喊,會感動上蒼一樣。一邊喊着,在門口忙亂地換着鞋,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就是下意識地要追出去,無論去哪兒,起碼要先追出去,電視劇里不都是這麼演的嗎?

忽然之間——身後卧室門開了:“誰喊我?幾點了?幹嗎呀?”

一時間,空氣都凝結靜止了。我猛地轉身看,末末頭髮蓬亂,睡眼惺忪地站在卧室門口,穿着睡衣,一臉惱火地撓着頭髮。

兩個對望着,都在愣神。這太意外了!

“你,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是來找你,你不在,我給你寫信,哭啊哭的,後來太累就睡著了……”末末也沒完全清醒,眯眼撓頭髮,實實在在地回答。

我激動了,剛剛那幾頁信紙帶給我的衝動,此刻驟然爆發!

“末末!末末!我以為……我以為你走了!”我激動地喊着,聲音顫抖。

末末猛然驚醒,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後突然一轉身,回到卧室,啪的一下,重重關上了門。

我急了,幾步跑過去,拳頭擂着卧室門:“末末!開門啊!末末你幹嗎?開門!”

“我不!”末末的聲音倔犟無比,“你要幹嗎?罵我?還是和我講大道理?我都不想聽。”

“不是!我愛你!”我氣惱地吼了起來。

“啊?”末末也急了,“說什麼?”

好吧好吧,不折騰了,不玩言情了。我仰頭,長長喘氣,然後慢慢說:“末末,開門,我愛你,真的。”

卧室里沉默了半天。一個聲音幽幽傳來:“寶,我知道你看過我的信了,對嗎?那你能不能考慮清楚?我不希望你一時激動。”末末的聲音很冷靜,不像是裝的。

“我不是!末末,我不是!信我都看了,我都知道了!”我喊着。

“都知道了?”卧室里輕輕一聲質疑。

“嗯,但我不管什麼乾爹,什麼財產,什麼石女!”

我是瘋了嗎?不是!喝醉了?不是!看了那封信……有這個原因,但此刻,我就是想面對末末,一定要!

“末末,出來,好嗎?”我輕聲說。不知道怎麼,或許愛情,真的是一瞬間的事情嗎?這什麼這一刻我就一定央求她的諒解?到底……誰對誰錯啊?

“寶,別逼我,我不會開門的,我不希望你是看了那封信以後的一時衝動。我希望你真的是冷靜考慮之後的結果,明白嗎?”末末的聲音哀怨、低沉。

“末末你不出來,我就等你一晚上!”看看我的義薄雲天。

卧室里嘆氣:“寶,我求你,我們冷靜下來再談,你走吧,好不好?”

走?別逗了。“不,我不會走的。”

“為什麼?”

“……這是我家。”

我就在客廳沙發上苦苦等了一晚,但最後還是百密一疏——不小心睡著了。

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哎?昨晚好像有事兒。

——末末!

於是急忙起來,直奔卧室,擰開門,空空如也。她,走了……這一刻,心裏無比失落。

愣了許久,才想起給末末發條短訊:躲避嗎?談談吧!

許久,沒有迴音,打過去,關機。

呆愣了片刻,腦子裏顯出念頭來,找小曦!

號碼按了一半,我仰頭髮愣,忽然快步走向門口——還打電話?去小曦家啊!末末一定在那裏!有什麼比當面把話說清楚更好的?

出小區,打車直奔小曦家。憑藉自己驚人的記憶,半個小時,我已經站在小曦家門口。

喘氣,定神,敲門。

門開了,面前是小潔,瞪眼看着我:“姐夫?”我心裏一陣舒暢,還在這麼稱呼我,現在聽着,怎麼這麼舒服呢?現在看小潔,怎麼那麼順眼呢?

上下看了我一遍,小潔扭頭喊:“曦姐!畜生來了!”

……我身子一趔趄,扶住門框,這也是昵稱嗎?

很快,小曦抱着肩,幽幽走到我面前,斜着眼睛:“找誰?”

“小曦,我要和末末談談,求你讓我和末末談談!”

小曦看了我半天,那眼神在一下一下割着我的肉。

“自己找。”終於吐出幾個字,小曦一側身。

我也不客氣了,直接走進去,在小曦家的樓上樓下、里裡外外找了個遍,房間衣櫃、壁櫥、冰箱、洗衣機、抽屜……當找到二樓那間卧室時,我還期待着一推門末末在裏面玩電動,扭頭跟我微笑,但裏面空空如也。

末末不在。

“小曦!末末她……”快步走回到門口,直直看着小曦,幾乎是喊。

小曦輕描談寫:“她走了。”

“走了?”

“是,帶着行李走了,沒說去哪兒。”說著話,小曦一步步走近我,逼着我不由自主地後退,“賴寶,別找了。如果末末愛你,那她無論在哪兒都會愛你;如果你傷了她的心,那無論怎麼她也會傷心。末末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我比你清楚!”小曦說著,猶豫了一下,扭頭瞪了小潔一眼。

小潔一愣,馬上知趣地轉身,走遠,消失不見。

小曦轉過頭來,走近我,壓低聲音:“末末是石女的事情也和你說了,你怎麼想?”

我後退一步,一愣,什麼怎麼想?不就是石女嗎?先天性陰道狹小堵塞月經不能……當我不懂啊?手術就行了啊。

小曦輕輕嘆氣,又走近一步:“寶,你知道嗎,末末費了多少心血才在這裏找到你,又猶豫了多久才假裝和你見面?除了你之外,她根本沒有過別的男人。”說著,小曦伸手輕輕給我一拳,“她不止一次說過,如果你都不要她,那她一輩子不做手術,一輩子做石女,不接觸任何其他男人!”

我已經退出了小曦家門外。

小曦扶着門,對我點頭:“我不想和你說太多,你好自為之吧。”

門呼的一下,在我面前結結實實地關上了。

我終於知道了虛脫是什麼感覺——整個人都軟了。做男人,要軟成這樣,就真太不男人了……

小曦說的話我聽見了,聽完之後心裏就開始空了,但更鬱悶的是,末末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可能小曦知道,但她不告訴我。我明白,她這一路瞞着我,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真相,不想讓我瞧不起她;我明白,她這一路和我嘻嘻哈哈的,總是逗我、耍我,這一切都是在掩飾她心裏的苦悶。

但我不明白,這本來是明擺着我一直有受傷害的事,怎麼到了現在像是我在傷害她一樣?這就是冤家嗎?看天上雲捲雲舒,看身邊人來人住,看路邊花開花謝,看公交車上擠死擠活,看城管砸攤砸貨,看小商販罵爹罵娘……他們的生活都是充滿樂趣、朝氣蓬勃的,咋就我這麼苦悶呢?連一個小丫頭我都搞不定!

沮喪地回了家。在浴缸里放了滿滿一缸水,我是很少泡澡的,但今天我要泡一下,好好地,長時間地泡一下。泡不到別人,讓我好好泡一次自己吧。

胳膊在水裏划著,我悄悄地想,一切都消失吧,一切都不存在吧,我要是一條魚該多好,就這麼在水裏游弋,順着下水道遊走,越游越遠……越游越遠,最後迎面碰上一顆卵子,然後我們很高興地做朋友,一起玩,一起慢慢變成一個小生命……

哎?不是想的是魚嗎?

正泡着,手機響了。

接了電話。小曦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賴寶!末末走了!”

我結巴着回:“我……我知道,你……你告訴我了啊!”

“不是!她真的走了!”小曦大喊大叫,“剛才她的確是出門了,我那麼說是嚇唬你。後來我無意中發現,末末的行李不見了!我這個烏鴉嘴啊!”

我傻眼了,猛地從浴缸中站了起來。剛才在小曦家,我也猜出她是故意氣我的,我只想過最壞的結果是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末末,因為她躲我,但現在麻煩了,如果末末真的走了,帶着行李,連小曦都不知道她去哪裏的話,那就真的完了!

手忙腳亂地出了浴缸,胡亂擦着身子,用毛巾圍住下半身,馬上給末末打電話。一邊按着號碼一邊祈禱:別關機!別關機!別關機!

通了!歌里怎麼唱的來着?隨你去天堂,上帝是好姑娘!

許久,沒人接聽。末末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在客廳里焦急地走着,胡亂拿着襪子內褲,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要去哪兒。痴獃一樣聽着手機走來走去,路過家門口時,忽然定住!有聲音……

門外有手機鈴聲,很近,很近。

會不會是……我衝動了,猛一步跨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末末,直直地面對着我,手裏拿着手機,我一拉門,她嚇了一跳,瞪眼,又急忙把頭低下去,頭髮垂下,遮住了臉。

“末末?”我吃驚地叫了起來。

末末聲音很輕:“寶,我是來,我是來最後……”說著,末末一捂嘴,眼淚瞬間流淌。

“末末!我以為你走了!嚇死我了!”我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滋味——喜?怒?

“寶,我想清楚了。”末末哽咽抽泣,聲音柔弱沙啞,“寶,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應該找一個純潔的、可愛的、善良的、了解你的、能夠全心全意愛你的女孩在你身邊,你需要一個很優秀、很完美,能讓你永遠快樂的女孩來和你在一起……”

我爆發了,上前雙手一下抓住末末的肩膀:“不!胡說!我不要什麼善良可愛!我不要什麼很優秀很完美的女孩!我只想要你!我只想你不離開我!”

末末聽着,慢慢抬頭,先是愣,接着目光變得氣惱,臉色也陰沉下來,死死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寶,我說的就是我!”

啊?我傻了,純潔、可愛、善良、優秀、完美……末末在說她自己?

“你……那你剛才說,你是最後來什麼?不是和我告別?”我腦子裏跟滾筒洗衣機似的,亂七八糟地翻滾,還帶着轟鳴。

末末搖頭嘆氣:“我是來最後問問你,你……你要我嗎?!”

……所以說,有話不能說半截!我看着末末,笑了;末末看着我,也笑了起來。

“你又玩我!”伸手摸末末的臉。

末末伸手從衣兜里拿出一張紙,遞到我面前:“寶,還……離嗎?”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離婚協議書》。臉上笑着,狠狠地把那張紙撕得粉碎。但用力太大,腰腹也跟着使勁,好死不死的,腰上的毛巾一松,脫落下去。

末末一愣,飛快地呀了一聲,雙手捂臉。愛誰誰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浪漫時刻尷尬了。就這麼赤身裸體地伸手一拉,把這個不要臉的小丫頭,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裏。

“別走了,末末,我要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要你做我老婆!”

末末緊緊貼在我胸口,聲音溫柔得跟小貓似的:

“我本來就是你老婆了呀…

我和末末舉行了小型婚禮,小曦、小潔、肉狗、小粉、老付、燕子、老唐和小婉悉數出席。

婚禮其實也就是一個飯局。

飯局上,當小婉看到末末時,表示了驚訝,扭頭看老唐:“唐,我上次看到的賴寶老婆……不是這個呀?”

眾人大笑,老付說:“那說來就話長了。”

老唐轉身扶着小婉肩膀,一臉嚴肅:“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小婉,現在你明白了?找到我這樣專一的男人是多麼不容易啊……”

毫無疑問,因為這句話,大家又藉著老唐的身體舒筋活血了一番。

有了末末的那一百萬,我終於脫離房奴生涯,直接付清房子的貸款,這裏終於實實在在地成了我和末末的家。

我現在的生活是:人在皇朝故宮,身穿龍袍坐在龍椅上,微笑着向殿堂之下揮手致意;然後脫龍袍,向工作人員交照相的錢,出故宮,騎自行車回家,給老婆做晚飯。愜意得很。

和小雯取得了聯繫,告知我和末末的現狀,小雯來了E-mail,說她在那邊一切都好,祝福我和末末,讓我們一定要實現她附在那三根羽毛上的願望。還說孩子出生后,名字就叫他親生父親的,但小名,要叫“寶”。

我和小雯的那張後期合成的合影,依然擺在家裏的書架上,不一樣的是,經過高手老付的PS,現在那張照片:我在中間,右邊是小雯,左邊是末末,我完全是左擁右抱的架勢。這是末末自己要求的,照她說,如果沒有小雯對我的勸說,我們也不會在一起。只不過,這張照片不定期是成了末末經常戲謔我的導火索。

每次當我無意中看了一眼那照片,末末必然會一股醋味地說:“你不是不特想小雯啊?”

我就笑:“男人嘛!肯定都有除了老婆之外的夢中情人。”

一般這話說出來,等待我的都是一番家庭暴力。

帶着末末做了手術,醫生說末末屬於“外石”,手術並不難。

感謝上帝,手術很順利,術后恢復得很好,但要徹底恢復才能同房。

五個月後,去醫院檢查,大夫說一切完好,可以那個了——這個老不正經。

於是,這天晚上,我和末末迎來了貨真價實的新婚洞房。乾乾淨淨地洗了澡,香噴噴地上了床,我們完全赤裸地緊緊擁抱在了一起。末末很緊張,臉色潮紅。我完全興奮,距離上次光臨末末的裸體,已經多少年了啊!

……很明顯的,末末全身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

“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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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寶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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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6日 星期六 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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