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 星期二 陰

5月22日 星期二 陰

於是第二天早上,當末末謹小慎微地試探我,又輕聲為昨晚的事情道歉時,我告訴末末:說吧,去哪兒?要我作什麼準備?

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但昨晚發生的荒唐事件,讓我很受傷很受傷,所以關於末末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儘快解決,儘快結束。我多麼多麼渴望平靜的生活,沒有未婚媽媽,沒有協議妻子……

末末要求我穿得乾淨帥氣一點,我照辦,但實際上,穿成什麼樣都沒用,我的半邊臉,經過這一夜,已經徹底紅腫了起來。臨行前,末末讓我拿上結婚證書,我也照辦。

陪末末去的,倒真是一個挺高檔的場所。那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屋,上午十點多,我和末末到的時候,昨晚和我打架的那兩個人已經坐在靠窗的座位等待了,除此之外,又多了一個女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

落座之後,那兩個男人看我的目光很不友善,我也看着他們倆,盯着他們倆都貼着創可貼的臉,忽然想笑。

“李叔叔,朔大哥,寧姐。”末末點頭分別向他們打招呼,又給我作了介紹。

“末末,這位就是你先生?”那個被稱為寧姐的女人笑着看末末。

末末點頭。

寧姐也點頭,看向我,一愣,估計是被我半邊腫臉嚇了一跳。

“結婚證帶了嗎?”寧姐恢復平靜,笑笑,又問。

末末點頭,從手袋裏拿出我們的結婚證,把兩個紅本遞到了寧姐面前。寧姐接過去,遞給那個李叔叔。李叔叔打開,看,仔細看,然後交還給寧姐,沖寧姐點了點頭。

寧姐把兩本結婚證書放進了自己的包里,朝末末笑了一下:“嗯,我弄好影印件之後會還給你。”說著話,扭頭看向那個朔大哥。

朔大哥從身邊的窗台上拿起一下黑色皮包,打開,拿出幾張紙,遞給寧姐。寧姐接過來,看了看,遞到末末面前。我像傻子一樣注視着這一切,心開始跳動加速,是黑社會談判嗎?還是……人體器官買賣?我和末末的婚姻,會不會是某種籌碼?

末末拿過那幾頁紙,開始低頭看了起來。在她看的同時,寧姐從自己包里拿出一支筆,握着,等待。好像是合同。

我在一邊靜靜地看着,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一點兒插不上手,好像自己只是末末今天帶出來的一個配飾一樣。

看完了那幾張紙,把筆遞過去,又微微縮回來:“末末,你想清楚了?”

末末一愣,點頭,笑,眨眼。

那個寧姐好像很無奈的樣子,微微搖頭嘆氣,把筆遞過來,賭氣似的塞到末末手上。

一旁的那個朔大哥這時開口了,身子向前探了探,低聲說:“艾小姐,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慮一下,這關係到很多事情,你不能……”說著話,朔大哥看了我一眼,又望向末末,“你不能用婚姻和幸福作為代價來交換……”

還沒說完,末末雙臂重疊地搭在茶几上,也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朝朔大哥眯眼一笑:“朔大哥,我沒有。我知道自己是不是幸福。”

那朔大哥悶住了,抿嘴點頭,看了看我,目光更加不友善。

末末在那幾頁紙的最後一頁右下角沙沙地寫了起來。寫好之後,末末輕輕合上筆,又把那幾頁紙捏在手裏,在桌面上輕輕磕了一下,然後雙手拿着,連同筆,一起恭敬地交給寧姐。

我注意到了末末的表情,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笑容,無比輕鬆,這段時間以來,我還沒見過末末笑得這麼輕鬆過,輕鬆得連目光都變得清澈了。

寧姐接過幾頁紙,翻着,然後也拿筆簽字,簽完交給一直沒說話的李叔叔,那李叔叔也翻着看,但沒拿筆,而是抬頭看末末,又看我,終於開口:“艾小姐,請問你先生知道這件事情嗎?”

末末一愣,我也一愣。

“為了防止你採用短期婚姻或虛假婚姻作為條件,我們老闆說,一定要你的先生也知道事情真相,我才可以簽字。”

末末瞪大眼睛,扭頭,飛快遞了一個眼神,求救地看着我。

“根據昨晚我目擊的情況,你和你先生的感情並不是很好,所以我有理由懷疑你們是虛假的短期婚姻。如果這樣的話,我不能簽字。”這個李叔叔說著,看向我,“請問賴寶先生,你了解整件事嗎?”

腦子飛快轉着,我知道現在要是表現白痴,就會毀了末末整個計劃,而我相信,末末和我的婚姻目的,也就是為了今天。

“我清楚。”我嚴肅地點頭。

末末在桌子下面,輕輕地捏了一下我的大腿,表示感謝。

我看着那個李叔叔,一點兒不躲避他的目光,同時在心裏告訴自己:挺住!挺住!無論他再說出什麼,都不能表現出驚訝和意外!冷靜,一定要冷靜!

那個李叔叔也點頭:“那好,賴先生,也就是說,你知道你和艾小姐的婚姻,還有我手上的這份證明,會讓艾小姐自動解除另一份婚約,同時失去一份上千萬財產的所有權,對嗎?

……天地良心!我再怎麼告誡自己冷靜,這樣的話也會嚇死人的啊!腿肚子瞬間開始轉筋了。心裏一急,怕臉上露出破綻,我真是冰雪聰明,馬上裝作那側腫脹的臉頰疼痛,輕輕哎喲一聲捂了一下臉,同時迅速整理心態,調整表情。

拿下手的時候,我已經恢復平靜,笑着沖李叔叔點頭:“是的,我清楚。”

那個李叔叔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慢慢點點頭,也重複和寧姐一樣的動作,翻看,簽字,最後把那幾張紙放到了自己的黑色皮包里。

我平靜地面對對面的三張臉,小腿還在抽筋,心裏有一個聲音,鬼哭狼嚎一樣不斷重複着:上千萬?上千萬?!

寧姐低頭翻自己的包,然後拿出一個信封,遞向末末:“給,收好它,我們無權過問,但老闆說,你知道密碼。”

末末笑着點頭,接過信封,放進了自己的手袋。

寧姐站了起來,兩旁的李叔叔和朔大哥也隨之站起。

“末末,我想我們很少再有機會見面了。”寧姐笑着伸出手,目光中有些感傷,“你好好保重。”

說著,寧姐又看了我一眼:“好好照顧末末。”

我笑,點頭:“我會的。”

末末和三人分別握手告別,李叔叔和朔大哥很不情願地和我稍微碰了一下手,便跟着寧姐,一起走出了咖啡屋。

腳步聲遠去,等三個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咖啡屋門口后,末末慢慢坐下,獃獃地看着看書對面的空座,然後雙臂搭在面前的桌子上,低下頭,枕着手臂,肩膀開始從輕微到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也坐下,點了支煙,我知道她哭,我無法勸,也不想勸,腦子裏還在回放着剛才的一幕幕。我開始有了很多種猜測,每種情節都不一樣,卻不知道自己猜測得是否正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一切與錢有關。

我覺得,我被耍了。

一支煙快燃盡的時候,末末終於抬起頭,飛快地扭身從手袋裏拿出紙巾,擦着臉頰和眼睛,又擤了鼻涕,我看到她雙眼已經哭得通戲,但臉上,居然是笑着的。

“怎麼了?”我按滅煙蒂,隨口問。

末末轉頭看我,臉上陽光燦爛,忽然伸出胳膊,一下摟住我的脖子,飛快湊過來,在我臉上狠命地、響亮地親了一口。奶奶的!她親的是我腫起來的那半邊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旁邊人太多。我疼得差點兒也趴在桌子上哭起來,扭頭捂臉,瞪末末。

“寶!謝謝你!終天結束了!結束了!”末末的喜悅溢於言表,說著話,手都在激動地做着挽花的動作。

我看着她,揉了揉臉,問:“現在能說了嗎?那個上千萬的財產所有權是怎麼回事兒?”

末末一愣,又笑:“就是一份不應該屬於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你的意思,你視金錢如糞土了?”我話裏帶刺,面帶嘲諷,“剛才那個寧姐給你的信封是什麼?”

末末呆愣,看着我,目光閃爍,猶豫。

“也是錢吧?”我問。

末末緊緊抿了一下嘴唇,微微皺眉,輕輕一點頭。

“也就是說,其實一切也就是為了錢是吧?”我冷眼看着她,“我猜,你是放棄一筆錢,為了得到另一筆錢,是不是?”

末末低頭,不說話,很委屈很可憐的樣子。

“說白了,你跟我協議結婚,就是為了得到這一筆錢。”我總結。

“不是的!”末末猛抬頭。

“那你說?”我仰頭,反問。

末末又沉默了,低頭咬嘴唇。

“我知道,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這麼說來,沒錢,就是最大的問題!呵呵,原來一切就是為了錢而已。”我輕輕笑了,心裏忽然一陣發寒,沒了滋味的寒。

看末末還不說話,我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小杯咖啡,一飲而盡。

沒加糖沒加奶,真苦。嘴裏心裏一起苦。

“現在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嗎?”我咂咂嘴,問,又搖頭否定自己,“不不,不應該這麼說,我應該問,我們的婚姻現在還有利用價值沒有?”

末末肩膀一顫,抬頭,好像不相信是我說的話。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如果沒什麼需要,那就別等兩個月了,儘早離吧,反正我不提,你也會提的,別耽誤你帶着錢遠走高飛。”

末末直直地看着我,剛剛擦乾的眼睛,再次濕潤起來。

我在心裏跟自己說,這一次,絕對不能心軟!

“能做的我都做了,剛才我配合得不錯吧。”我笑了笑,用手指輕輕叩了兩下桌面,“再見!”

說完,轉身就走。

末末在我身後叫了起來:“寶!不是的,你誤會我了!”

我沒停下腳步,擺着手,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回應:“那就誤會着吧,別解釋,有點兒誤會生活才有意思。”

身後,傳來末末的哭聲。我直接走向大門,不停地加速。咖啡屋裏,很多桌的客人在向我們這邊看着,指指點點。

我不在意,現在,還有什麼能讓我在意的?

沒回家,也完全沒力氣再裝小資滿大街遊盪,去你的木棉、風鈴、薰衣草吧!要不是因為臉腫了,要不是因為腮幫子裏面全破了,我現在真想要一瓶二鍋頭,一碟花生米。再找個本地最紅的……我有個習慣,在難受的時候,學會自己尋找一些小幸福,比如到街上看一看那些不屬於自己的美女;去銀行看一看那些不屬於自己的鈔票;到車展上看一看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跑車……然後在街上找一個乞丐看,告訴自己:沒關係,剛才那些也不屬於他……但今天,這招不靈了。

沒地方可去,下午很早的時候,人已經在報社。同事們對我腫脹的臉頰議論紛紛。

在走廊,我遇到了老唐,老唐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爽不爽?”

我狠狠地一把推開他:“你給我滾遠點兒!”

“出事了?”老唐看出我情緒不對。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總編室。

老唐追過來:“哎呀,寶爹,真生氣了啊?我昨晚那不是配合嗎!”

我苦笑,懶得說話,搖頭示意沒事。

老唐樂了:“哎,那你和那個末末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是真的吧?不至於你結婚了,我們哥兒幾個都不知道啊!”

狠狠瞪了老唐一眼,轉身就走。

身後老唐還在嘟囔:“看看!還真夠脾氣呢!哎,寶爹,下回結婚得告訴我們啊!”……郭德綱說:法律要不管着,我早打死他了!

找到總編,和他說出了想法,香江的採訪還是我親自去,讓別人去我不放心,怕采不到好稿子,采不到好噱頭。

總編看我腫脹的臉,說:“賴寶,要不,等你牙不疼了再說吧,都腫了。”

我搖頭推辭,說一定要去。

總編微笑,又是一陣褒獎,說我這種帶病工作的態度,及娛樂記界的典範,堪稱職業之瑰寶,操守之奇葩……

跟總編要了一個名額,說要帶一個年輕人去,也算帶新人去通通門路,下次就不用我再多跑了。總編馬上首肯,笑眯眯地跟我開玩笑:“你就是帶你們部門最漂亮的女記者去,我也一路綠燈,絕不反對。”

我笑着感激,稱新聞要熱,事不宜遲,開條去財務室拿經費,下午就飛香江,總編同意后,我告辭,出總編室門,在門口吐唾沫。說真的,單位也好,公司也罷,就是個身體,一些部門是眼睛,一些部門是鼻子……員工是手腳,負責做事和前進。領導呢?領導是屁股,負責身體的穩定,偶爾放幾個屁!

忍不住給小雯打了電話,她手機關機。我心裏有些亂,小雯會是真傷心嗎?那為什麼啊?莫非……不會的!於是發了條短訊:我還以為我是九世善人,沒想到成十惡不赦了。

邁步走進部里,我還真就不客氣地選了一個漂亮又勤快的女記者,告知她和我一起去香江,馬上回家收拾東西,但行李不能超過一個包,否則換人。我怕這些丫頭聽說去香江,馬上大包小包的,跟旅遊似的,到時候還得我幫着提拿扛拖,麻煩!

那位問了,你沒私心嗎?幹嗎選個漂亮女記者?實話說,女記者漂亮,實際上是很吃香的,有時候憑一張臉都能成門票,而某些男明星,也對漂亮女記者的提問回答得十分積極,要不怎麼說:美麗不打折,漂亮能吃飯呢。

女記者跟中了五百萬似的,不管不顧,摟着我脖子緊緊和我擁抱了一下,然後撒着歡就跑了。沒被選上和臨幸的其他眾女同事,紛紛對我白眼相待,嗤之以鼻,尤其是那個曾被我安排過專訪的美女同事,看我的眼神更是哀怨悲切。

其實我選這個女同事還有個原因,就是根據聽說和自己觀察,她是部門裏眾女同事中最勤快、最喜歡跑活的一個,而我去香江的目的,絕對不是什麼狗屁採訪,我只是想離開這裏,散心也好,靜一下也罷,就是想離開。所以想帶個勤快的在身邊,只要簡單地打通關係,就讓她信馬由韁去吧,所有大稿都署她的名又如何?

去機場候機的時候,給肉狗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了一下小粉獲知什麼情況沒有。肉狗答好像還行,小粉還沒回來,還在陪小雯,說小雯哭得已經偏頭疼。這真是讓我意外。叮囑肉狗,讓他告訴小粉好好照顧小雯,而且這幾天有什麼事的話盡量和老付多幫忙,更要照顧好雯父雯母。平心而論,我是喜歡這兩位贗品岳父母的,所以絕對不想因為這場戲把他們兩位氣得傷了身體。

聽出話題不對了,肉狗問我:“怎麼個情況?”

我說:“報社有任務,去香江採訪。”

“去多久?”

“不一定,要幾天吧。”

“電話開機,隨時聯繫。”

“OK。”

掛了肉狗的電話,低頭看着自己手機屏幕,上面有十五個未接來電的顯示,都是末末打的。揉了揉太陽穴,給末末發了條短訊:去香江採訪,再聯繫。

按了發送鍵,關機。廣播裏開始通知登機了,我幫女同事拿着行李包,自己是孑然一身,一起走向登機口。

這一刻,我在想:我要做一隻純潔無憂的小鳥,在蔚藍的天空中,撲騰着翅膀,噼里啪啦地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遠離塵世,遠離喧囂,遠離未婚先有子,遠離合同制夫妻……或許當我不飛的時候——就是我飛不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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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寶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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