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之 戒盈杯.女人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儒家有儒家之道,釋家有佛法之道,道家有道家之道,聖人有聖人之道,小民有小民之道,女人有女人之道,文藝有文藝之道。單論文藝之道,詩有詩道,書有書道,畫有畫道。每每評論一部作品是否成功,無非從兩個方面着手:一是藝術價值,二是深刻內涵,而後者更為重要,也就是古人所謂的“重心意”勝於“重技巧”。韓國作家崔仁浩的小說《商道》,給我們展現了商界的另一種規律:商道。
商道究竟是什麼?正如謫居濟州島的秋史金正喜送給林尚沃的一枚成熟的“老果”:財上平如水,人中直似衡。對待財務像水一樣平等,對待人像天平一樣正直。
《商道》的寫作藝術是高超的:潑墨化的19世紀朝鮮王朝歷史圖景,多條洪線展開故事情節,幾經更迭的人物命運,屢屢製造的故事懸念,主要人物鮮活的心理描寫,運用熟稔的中國儒釋道經典,時時迸發的禪機妙語......這一切,無不使一個中國讀者折服甚或汗顏。作者的漢學功底之深厚,足見中國古代文明對朝鮮文化及歷史的深遠影響,以及朝鮮學人對中國文化的頂禮膜拜。讀崔仁浩,很難看出他是操另一種語言的韓國人,這或許就是文化的傳承,也是作家為人為文的一種境界。
小說從麟坪集團的會長金起燮試車發生車禍不幸辭世開始,引出“輪痴”金起燮的三件遺物:錢夾中的座右銘、戒盈杯、《稼圃集》。於是林尚沃這個被金會長默默崇拜的19世紀的傳奇人物開始登場。
初出道的雜貨商人林尚沃在北京挪用東家的銀子,湊足500兩贖出了15歲的雛妓張美齡。張美齡懷揣寫着“義州商人林尚沃”的內裙自由了,可林尚沃回到朝鮮就被永遠逐出了義州商界。無奈之下,流浪異鄉的林尚沃又再次進入了他15歲修習過的金剛山秋月庵。秋月庵石崇大師識得他是個大根器之人,遂採取棒喝的方式助其悟道,林尚沃被法師折磨得幾欲自殺。就在這時,開城商人朴鍾一懷揣一張神秘的銀票找到了林尚沃,勸其重返商界。林尚沃帶着石崇法師送他的禮物——戒盈杯上路。戒盈杯上有八個字:戒盈祈願,與爾同死。後來,林尚沃在《稼圃集》自序中盛讚此杯:“生我者父母,成我者一杯也。”掩卷沉思,筆者倒覺得不盡以為然。與其說林尚沃“成於一杯”,還不如說“成於女人,毀於女人”才是他的真實寫照。
參商林尚沃和朴鍾一的北京之行,才弄明白這個開出5000兩銀票的人是已成了大清朝光祿大夫周夫人的張美齡。人生真是一場魔幻的遊戲!可以說,義州商人林尚沃之於弱女子張美齡是大恩人,反過來,周夫人張美齡之於參商林尚沃也是大恩人。這一切都可視為石崇法師那把人人手中都有的“可殺人亦可救人的刀”的緣起。從此,林尚沃踏上了富甲八道的“天下第一商”的成功之路。他廣拓人脈,結識富商李禧著、起用能人洪景來、倚靠朝廷重臣朴宗慶、交往亦師亦友的秋史金正喜......他用一個“死”字,成功地挫敗了北京商人的聯合抵制;禪解一個“鼎”字,化解了人生的第二次危機。
可是,人生的第三次危機還是不期而至,已官任郡守的富商林尚沃鋃鐺於獄了。入獄的表面原因是林家蓋了豪華私宅,其實是為了一個女人:松伊。林尚沃任郭山郡守時,發現了似曾相識的美麗官妓松伊,由於好奇心驅使,幾經周折,他發現松伊是參與平西之亂的好友李禧著的遺腹子,於是他又拿起了“可殺人亦可救人的刀”,不避忌諱,公然納松伊為妾,完成了對昔日好友的一次既矛盾又完美的交代。可以說林尚沃與松伊的情愛是熾烈的,兩人像一團火:既愛着對方的精神,又愛着對方的肉體。或許是掌管愛欲的天神嫉妒,劫難還是來了。坐牢、流放……當備邊司來流放地巡查時,每每要求酒滿戒盈杯,可杯滿則自空,備邊司視為魔鬼作祟,怒摔戒盈杯,碰碎了的杯口在流血。這一刻,戒盈杯殺身成仁,“戒盈祈願,與爾同死”,石崇法師也在秋月庵吐血圓寂。林尚沃獲釋。他終於參悟到戒盈杯中的禪機:拋棄!散財、絕情、退隱。林尚沃悟出商道,成為商佛的偉大一瞬,也就成了一個商人的至高境界。
林尚沃與松伊瘋狂造愛,領松伊拜祭了其父李禧著的荒冢,決然分手。這,當是人世間最悲慘、凄惋的一幕。“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是命運對小女子松伊的不公!而恰是退出商界,成為歌客的林尚沃靈魂的升華!
兩個女人從商佛林尚沃的視野里消失了,戒盈杯碎了。“戒盈祈願,與爾同死”,彷彿大師的告誡仍在耳邊迴響:希望你不要把我斟滿了,我願與你同死!人生無處不“戒盈”,不要把自己裝滿了,這是做人的箴言,處事的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