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那不是我。”
“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個殼。”
“你是說——”
“跟我來。”他說,“我會讓你明白。”
我們去了超市。
在我還沒意識到會發生些什麼的時候,喬喬已經從貨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個攝像頭的死角處,把它坦然地揣進了口袋。
“喂,你——”我叫道。
“噓,不要吵,我們這就出去。”
“你瘋了嗎?這樣會被抓住的。”
我拚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卻撥開我的手,不顧我的再三勸阻,不斷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門口。通過防盜門的時候,我渾身僵硬,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並沒有響。
“現在給你一秒鐘,你可以去和他們說,我偷了東西。”他平靜地說,“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裏亂得如鼓點一般。
一秒鐘如電流逝,我卻始終沒朝超市管理處邁出一步,於是喬喬拉着我跑起來,一口氣跑到幾條街之外。
“有趣嗎?”他停下腳步,大聲問我。
“一點都不。”我也大聲回應,“這是犯罪。”
“是嗎?”他笑道,“我第一次發現,你也可以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不要笑,”我哽咽地說,“我沒有告發你,因為我不想出賣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說,把東西還給人家,誠懇地道歉,也許還有救!”
他沒理我,自顧自從口袋裏拿出巧克力吃了起來。
“喬喬,你這人——”我急得奪過他手中的巧克力,卻發現與之前他塞進口袋的並非同一個牌子。
我呆住了。
又連忙翻看他的另一隻口袋,空空如也。
“一個魔術。”他笑盈盈地說。
在喬喬的提議下,我們甚至一起去看過一次電影,這恐怕是我與他人交往的極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別早。假如不認識喬喬,雪天我就只能縮在家裏聽廣播。
而現在,我們全副武裝,嘴裏呵出白汽,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學觀影。
那是一群電影愛好者舉辦的小型活動,當天放映的是一個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
小而舊的禮堂里,放映孔射出的瑩白光束不斷旋轉,彷彿來自UFO飛船,要吸進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過被光照亮的跳動的灰塵,哈欠連天的我意外發現喬喬熱淚盈眶。
“你怎麼了?”我悄悄問道。
他久久沒有回答,卻突然抓緊了我放在椅邊的手,力量很大,緊得我簡直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我嚇了一跳,驚恐萬分,卻害怕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沒敢用力掙扎,過了一會兒,他又放開了。
片子足足放了三個小時,散場後走在學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松樹枝頭掛着糖霜一樣的白雪,空氣清新而凜冽,我們都沒有提起剛才的事。
“你喜歡這個片子嗎?”喬喬以一種輕鬆的口吻若無其事地問道。
“有點悶。”我坦白地承認。
“你對過去的故事不感興趣嗎?”他問道。
“不是這樣的,”我說,“可是你不覺得,我們除了此時此地,哪裏也去不了嗎?”
“你這麼想,是因為小時候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嗎?比如被父母鎖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裏?”對這個問題,他似乎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興趣。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說,“我沒有童年陰影。”
“我非常討厭我父母,恨不得他們死。”他突如其來地說,然後問我,“你見過鼴鼠人沒有?”
“鼴鼠人?”
“鼴鼠,拉丁文原義是‘掘土’。鼴鼠人陰暗貪婪,每天除了挖洞,就是在狹窄、暗無天日的隧道里來來去去,貯藏食物,已經堆得小山一樣高還不滿足,挖了又挖,堆了又堆。”
“你是說那種矮胖、棕色皮毛的……”
“我父母就是鼴鼠人。”他說,“但不只是這樣——小學時,僅僅因為我的排名有一次掉出了年級前十,我爸暴跳如雷,我媽則當面撕毀了以前我送給她的全部圖畫。”
“他們也是為了你……”
“你也相信這種陳詞濫調嗎?”喬喬一臉陰沉。
“我——”我說,“你有沒有想過,生在這個時代,也許不做鼴鼠人便沒有前途,也許未來我們也會變成那樣,或者,從我們在學校里,這個過程已經開始了。”
“也許。”
此後,他再也沒提起過他的家人。
可否認,我非常喜歡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