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舟說:“你這麼說,好像是她一無是處,一直纏着你,那你當初為什麼會看上她呢?”
劉軍說:“男人嘛,找女朋友相貌肯定是第一標準,老實說,她還算有點兒姿色,但有姿色的人多了,我幹嗎偏選她啊!”
周舟說:“那你哪兒點兒好啊,讓她這麼纏着你。”
劉軍說:“我也不知道啊,回了家我故意對她沒好氣兒,可甭管怎麼說她,她還是纏着我,後來我發現,是她有依賴性,跟我在一起習慣了,怕我把她甩了就沒人要她了。”
周舟說:“既然她是這樣的女孩,你更應該對她好。”
劉軍說:“可是我一點兒不愛她了,怎麼能好得起了,看見她我就賭氣。”
兩人越走越慢,漸漸被隊伍落在後面,聊得越來越深。邱飛走後,周舟沒人交流,加上對邱飛又有些不滿,憋得難受,正好劉軍出現了,他還想聽,周舟便把自己的積怨發泄了一下,說完覺得好受些了。
當別人已經在山頂野炊完的時候,他倆才爬上去。劉軍了解到邱飛瞞着周舟到了外地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周舟為此很憂慮,劉軍覺得他表現的時候到了。
爬到山頂,周舟出汗了,拉開衣服涼快,劉軍提醒周舟,別凍着。有同學開玩笑,說他倆人不虛此行,既踏了春,又談了情。劉軍美在心裏。但嘴上說,你們別亂說。
周舟拿了一瓶水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喝,劉軍坐過來,從包里掏出一瓷瓶酸奶,說:“特意給你帶的。”
周舟沒有接,說:“你喝吧,我這有。”然後掏出自己的酸奶,插上管喝了起來。
劉軍有些沮喪。插上管,自己喝了起來。
休息夠了,下山。上山簡單下山難,幾次劉軍想扶周舟一把,都被周舟拒絕了。
返城時周舟依然坐在劉軍的車上,劉軍還是先送了別的同學,最後送周舟。爬一次山後,同學再下車的時候,對劉軍和周舟說完再見后。都神秘一笑,讓周舟很不舒服。
車開到周舟小區門口,周舟說:“不用進去了,就停這吧。”
劉軍說:“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周舟說:“下次吧,爬一天山都累了。”便下了車。
劉軍叫住周舟,問:“你為什麼有意躲避我?”
周舟若無其事地說:“沒有啊,咱倆是同學。我幹嗎躲你?”
劉軍聽完有些鬱悶,周舟依然把兩人關係限定在同學範圍內。但他並不氣餒。
到家后,周舟叫了外賣,邊吃邊上網,查看了合肥全天的天氣。最近三天都晴朗無雲。於是給邱飛打電話。
邱飛正在賓館寫劇本,周舟問他:“吃飯了嗎?”
邱飛說:“還沒。”
周舟問:“幹什麼呢這麼忙,飯都沒吃?”
邱飛說:“剛開完會,一會兒就吃。”
周舟問:“你那邊雨下得大嗎?”
邱飛看着窗外晴朗的夜空說:“不小”,然後問周舟,“春遊玩得怎麼樣?”
周舟確信了邱飛在瞞着她,無心回答,匆匆說了兩句就掛了。
這個晚上,周舟沒有睡好。她不明白邱飛為什麼這樣做。
周舟病了。因為邱飛的事兒心煩意亂。連續幾天沒睡好,抵抗力下降。加上爬山的時候出了汗,風一吹,就感冒了,鼻塞,咳嗽。
周一上午的課周舟沒去上,早上吃了感冒藥又躺下了,睡不着,收到短訊,劉軍發的,問怎麼沒來上課。周舟回復病了,劉軍問什麼病,周舟說感冒,劉軍說多喝水,中午我去給你送感冒藥,想吃什麼,買給你。周舟說不用,葯家裏有,什麼都不想吃。劉軍說,那怎麼行,病了更得吃東西補充體力才能和病魔做鬥爭。周舟說吃的家裏也有,不用麻煩劉軍,讓他好好上課。劉軍說他也病了,周舟問他怎麼了,他說犯相思病了。周舟沒再給劉軍回短訊。
周舟給邱飛發了一條短息,說自己感冒了。半天後,邱飛回復,怎麼不注點兒意,趕緊吃藥。
看了劉軍的短訊,再看邱飛的短訊,周舟想哭。
周舟發來短訊的時候,邱飛正在煤窯跟幾個礦工聊天,收集素材,心思都在礦工說了什麼上,也沒在意周舟說了什麼,回的那條短訊也是下意識地回復,甚至發完了都不記得周舟說得了什麼病,又看了一遍,才知道是感冒,覺得無大礙,便也沒多說什麼。
躺到中午,有人敲門,周舟問:“誰呀?”
門外說:“我。”
周舟聽出是劉軍,她對劉軍這麼回答很不高興,好像這裏是劉軍的家,他剛從外面回來似的,所以周舟還是問了一句:“你是誰?”
門外說:“我是劉軍,來看看你。”
周舟並沒有着急打開門,而是說:“我不說不用來了嘛,你回去上課吧。”
劉軍說:“我不放心你,反正你不在我也聽不進去,你先把門打開,我大老遠來的,怎麼著你也得讓我進去歇會兒啊。”
周舟打開門,劉軍真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說:“給我找雙拖鞋。”
周舟說:“不用換。”
劉軍拎着金象大藥房的膠袋,裏面裝着葯,還拎着一袋草莓,放在桌上說:“給你買的。”
周舟說:“我這什麼都有。”
劉軍說:“反正都買來了,你就吃吧,我給你洗點兒去。”說著拎着草莓去了廚房。
周舟很虛弱,渴望有人關懷,但這個人不是劉軍,而劉軍這樣做了。讓周舟覺得並不舒服,一是劉軍過於熱情了,二是更加深了對邱飛地抱怨。
劉軍洗完草莓回來,遞給周舟前,自己先嘗了一個,說:“還行,不酸。”
周舟說:“放那兒吧,我現在不想吃。”
劉軍毫不客氣地坐在沙發里。又捏了一個草莓放嘴裏說:“你要累就去床上躺着,甭管我,我在這坐着跟你聊。”
周舟實在看不下去了,說:“我現在不想聊天,你走吧,我要休息。”說著,打開了門。
劉軍走後,周舟有點兒惱怒,立即給邱飛打了一個電話。問:“邱飛,你幹嗎呢?”
邱飛正和礦工聊在興頭上,說到礦工如何解決性慾的問題了,開始礦工們還遮遮掩掩,後來在邱飛的引導下,他們終於敞開心扉,邱飛覺得如果這時候和周舟通電話。礦工們傾訴的興緻就減退,再調動起來就不容易了,便告訴周舟:“正說事兒呢,說完給你打過去。”
周舟並沒有掛,問邱飛:“說什麼事兒呢?”
邱飛說:“還能有什麼事兒,都是工作的事兒。一會兒再說。”便掛了電話。
電話里傳出忙音的那一瞬間,周舟做出一個決定,不再主動聯繫邱飛,看他能做出什麼事情。
邱飛在煤窯和礦工聊完天,又回了賓館。這幾天,一旦寫不下去,他就來煤窯找幾個人聊聊,每來一趟都能有靈感湧現。他進了自己的房間,正準備給周舟回電話。有人敲門。
邱飛去開。是韓露。
邱飛說:“你怎麼來了?”
韓露說:“這是我老公的家,我怎麼不能來。”
邱飛給韓露讓進屋。說:“不在北京看孩子了?”
韓露坐下,自己點上一根煙,說:“他們住校了,天天回家住太麻煩,這回一禮拜回家一次。”
邱飛問:“你老公呢?”
韓露說:“我從來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每次一來,他就把我安排在這住,我就住你隔壁。”
邱飛說:“他幹嗎不帶你回家住?”
韓露一笑,說:“他一次都沒帶我去過。”
邱飛問:“為什麼?”
韓露說:“那是他藏身的地方,一旦煤窯出事兒,他有個能躲的地方,除了他,沒一個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兒。”
邱飛用日本人的強調說:“狡猾狡猾的。”
“不狡猾能掙到錢嗎。”韓露問,“寫幾集了?”
邱飛說:“七集了,今天寫完第八集。”
韓露說:“先吃飯去吧,回來再寫。”
邱飛正好也餓了,便和韓露一起下了樓,又錯過給周舟打電話。
周舟說是不聯繫邱飛了,但她還想着邱飛在那邊幹什麼呢,怎麼半天沒信兒啊。
周舟越想腦子越亂,心情越不好,她覺得和邱飛這麼下去太累了,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這時一個想法突然從她腦子裏冒了出來,嚇了她一跳:分手,過單身生活。
並不是周舟不喜歡邱飛了,只是她覺得越想跟一個人在一起卻不能在一起的時候,還不如斷了倆人在一起的念頭。
這個念頭冒出來以後,就像一塊發麵,越來越大,完全控制住周舟。
從這個念頭產生的那一刻起,周舟就試想着已經和邱飛分手了,看自己能不能接受這個現狀。開始真的很痛苦,這麼一想,咳嗽得更厲害,感冒更嚴重了。又吃了一片兒葯。
劉軍打來電話,問周舟好點兒沒有,周舟本來心裏就很亂,不願意和他多聊,就說還那樣,正在休息,便掛了電話。
周舟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裏,拉着窗帘,沒開燈,四周寂靜,感到孤獨,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邱飛,一想到他,更難受了。
周舟努力讓自己不再想他。
這時周舟的手機響了,黑暗中散發出光芒,周舟既希望是邱飛發的,也希望不是。
是劉軍發來的,他說,要是覺得孤獨,可以給他打電話。
周舟放下手機,又在黑暗中躺了半個小時。吃完葯,她又倦又困,但睡不着,她感覺害怕,黑暗更加黑暗了,四周也更加寂靜了,周舟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很快。她覺得在這間屋子裏待不下去了,於是拿起手機,撥通劉軍的電話。
兩人在鑼鼓巷衚衕里一間安靜的酒吧見面了,劉軍說喝點兒紅酒吧,周舟說你喝吧,我還病着,只喝白水。
“還難受嗎?”劉軍問。
“感冒不是那麼容易好的。”周舟說。
“跟一個人分手也不是那麼難的,今天我回去后和她徹底分手了。”劉軍說,“現在輕鬆多了。”
“她這次沒拿菜刀?”周舟問。
“這次是我先拿菜刀的,我說,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往胳膊上剁。”劉軍說完挽起袖子,露出一條還在滲血的刀疤,“她開始還不同意,見我真剁了,就不得不同意了。”
周舟沒說什麼。
劉軍說:“還記得你第一次坐我車嗎,其實咱倆不是巧遇,我在車站等你半天了,看見你腳葳了,我又高興又緊張。”
周舟說:“你剛跟女朋友分手,現在就說這些,不太好吧。”
劉軍說:“我和她早沒感情了,要不是她纏着,我早就找到真愛了。”
周舟說:“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種人。”
劉軍說:“那你約我出來什麼意思?”
周舟喝了一口水說:“你想多了,我只是找你隨便坐坐。”
這時周舟的電話響了,邱飛和韓露吃完飯,回到各自屋,邱飛插上門,給周舟打電話。
邱飛問周舟在哪兒了,打家裏電話怎麼沒人接。周舟說在外面和朋友聊天。邱飛問什麼朋友,周舟說MBA班上的同學,邱飛問幾個人,周舟說就我們倆,邱飛說是男生吧,周舟說對。
邱飛說:“你和男生出來怎麼也不告訴我。”以前周舟去哪兒,總發短訊或打電話告訴邱飛一聲。
周舟說:“你那麼忙,我怕打擾你。”說的是實話。也有謳氣的成分。
邱飛氣憤不已,心想,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掙錢,你出去玩也不告訴我一聲,便說:“那你們先聊吧,回家后再給我打電話。”掛了電話。
“你男朋友吧?”劉軍問,“吃醋了吧?”
周舟看了一眼表說:“再坐會兒我就回去了。”
掛了電話后,邱飛覺得剛才對周舟的態度不太好,想打過去解釋一下。又覺得時機不對,還是等周舟回去后再細解釋吧。
邱飛屋裏的座機響了,韓露打來的,邱飛問:“什麼事兒?”
韓露說:“晚上你過來嗎?”
邱飛一時沒聽明白,說:“過哪兒去?”
韓露說:“來我這屋。”
邱飛明白韓露什麼意思了,說:“你老公不回來?”
韓露說:“他從來不在這住。”
邱飛笑了笑說:“這樣不好吧,在你老公的地方。我怎麼能碰他的女人。”
韓露也笑了,說:“他的女人多了。我不管他,他也不管我。”
邱飛想了想,說:“你先睡吧,我還要再寫會。”
韓露說:“那我過去陪你?”
邱飛說:“你在這我寫不好。”
韓露說:“那你想過來了就打我屋裏的電話。或者敲敲牆,我過來找你。”
邱飛笑了笑,沒說什麼。
韓露說:“你先寫吧,我掛了。”
邱飛說:“嗯。”
兩人掛了電話。
邱飛打開電腦,調出文件夾,看着裏面的W0RD文檔,一個文檔就是一萬塊錢,已經七個了,這是他和周舟生活的希望。邱飛又新建了第八個文檔。
可是剛才和周舟的電話讓邱飛毫無心情往下寫。他覺得周舟最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他突然冷漠起來。其實兩三天前邱飛就有這個感覺了。當時並沒在意,現在結合上剛才的電話,不免產生聯想,甚至按小說的結構,聯想出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和尾聲,這麼一想,邱飛就坐不住了,他決定立即見到周舟。
邱飛出了賓館,給老二打電話,老二那邊亂糟糟的,問邱飛什麼事兒,邱飛說想回趟北京。
老二說:“才出來這麼幾天就想家了?忍忍,寫完了再回去。”
邱飛說:“我已經在路上了。”
老二說:“你走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邱飛說:“家裏有點急事兒,辦完就回來”,然後問老二,“能不能先預支點兒錢?”
老二說:“你想要多少?”
邱飛說:“你能預支多少?”
老二問:“寫多少了?”
邱飛說:“七集,都在電腦里,電腦在賓館。”
老二說:“那先預支兩萬吧,我正喝酒呢,喝完再轉,明天早上之前你查賬。”
邱飛打了一輛車直奔火車站,去北京的火車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火車站廣場有給長途大巴拉客的,邱飛問:“去北京什麼時候走?”
拉客的說:“馬上就走?”
邱飛問:“什麼時候能到?”
拉客的說:“六七個小時。”
邱飛說:“太慢了,有沒有快點兒的?”
這時一個黑車司機過來,說:“我那車快,用不了五個小時。”
邱飛說:“那就走吧。”
司機說:“我這車貴,都這麼晚了,路又不好走。”
邱飛說:“你就說多少錢吧。”
司機說:“怎麼著也得八百。”
邱飛看了看錢包說:“先拉我回趟賓館。”
邱飛回到房間,給韓露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里傳來韓露爽朗的笑聲,她說:“我等你半天了。”
邱飛問:“睡了嗎?”
韓露又笑了笑,說:“我就知道你會給我打電話的。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邱飛說:“我過去。”
韓露說:“來吧,不用敲門,門一直開着。”
邱飛還是敲了敲門才進去,韓露正躺在床上看電視,說:“進來吧,我不說不用敲了嗎。”
“不敲不習慣。”邱飛還是站在門口,說,“我現在得回趟北京。”
韓露感覺有些突然。問:“怎麼突然要回去了?”
邱飛說:“看一眼我女朋友。”
韓露問:“想她了?”
邱飛說:“算是吧。”
韓露又一笑,“那你找我幹什麼?”
邱飛說:“借點兒錢,我車錢不夠。”
邱飛坐在一輛捷達里疾馳在京太高速上。
司機問邱飛:“這麼晚回北京辦什麼事兒?”
邱飛說:“家事兒。”
司機問:“家裏人病了?”
邱飛說:“沒有。”
司機問:“家裏人被逮了?”
邱飛說:“你盼我點兒好行嗎?”
司機說:“既沒病也沒被逮,那能出什麼事兒啊?”
邱飛說:“好好開你的車吧,你要是能四個小時開到,我給你一千塊錢。”
司機說:“得注意安全,事兒再急,也不能不要命啊。”
司機緊握方向盤,盯着前方。超過一輛又一輛車,突然,司機又說了一句:“是不是你女朋友跟人跑了?”
邱飛看了一眼司機,沒說話。司機見邱飛臉色陰沉,又說:“我理解,你放心,我爭取四個半小時把你送到地方。”
本來周舟想在酒吧里坐一會兒就走。當她喝完杯里的水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一想到回去后又該自己獨守空房面對那些煩心事兒了。不免沒了回家的勇氣,於是往沙發里一靠,又讓服務員加了一杯水。
孤獨,確實挺讓人害怕的。二十歲的孤獨和三十歲的孤獨。是兩回事兒,後者更可怕。
周舟對劉軍說:“咱倆聊點兒別的吧。”
劉軍說:“行啊,你想聊什麼?”
於是兩人聊起娛樂和時事,劉軍很能取悅周舟,不時開幾句玩笑或嘲諷一下時政,周舟也暫時忘記了那些煩惱,兩人的關係通過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反而親近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二點。
快兩點的時候,捷達車停在了周舟的樓下。
司機說:“速度還行吧。用時四個小時二十七分鐘。頭一次開這麼快。”
邱飛給了司機一千塊錢說:“謝謝啊!”打開車門,等待司機數完錢下車。
“正好!”司機把錢裝在兜里說。“哥們兒,想開點兒。”
邱飛什麼都沒說,下了車往樓口走。
司機喊着問邱飛:“你還回太原不,回的話我等會兒你。”
邱飛沒回頭,擺擺手。
司機又問:“哪兒住店便宜啊?”
邱飛指了指小區的西門,便消失在樓口。
邱飛用鑰匙開的門,進屋后客廳、卧室都看了,沒有周舟。
邱飛沒有給周舟打電話,而是從冰箱裏拿了一聽啤酒,點上一根煙,關了燈,坐在陽台,注視着樓下。
小區一片安寧,路上沒有一個人,一幢幢樓房佇立在黑暗中,零星有幾個窗口亮着燈,不知道房裏的人是在工作還是睡覺忘關燈了。
抽完一根煙,邱飛又點上一根,黑暗中一個紅色亮點忽明忽暗,像在預示着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一輛花冠駛進小區,開到樓下停住,輕車熟路。
車停好后,過了一會兒周舟才從副駕駛室下來,往樓里走,一個男的從駕駛室走出來,似乎是喊了周舟一聲,周舟停住,轉身,男的上前,拉周舟的手,周舟躲開,男的說了幾句后拉住了周舟的手,周舟抽出手,轉身就上樓,男的跑回去鎖車,然後追上來。
這一切被邱飛盡收眼底。
周舟剛打開門,還沒看房間燈,劉軍就追上來:“你聽我說。”
“你回去吧,我休息了,明天還要上課。”周舟打開燈說。
“我覺得咱們應該再好好談談……”劉軍話說了一半愣住了,看見了周舟身後的邱飛。
周舟發現劉軍表情怪異,也轉過頭。
邱飛抽了一口煙,什麼也沒說,看着他倆。
劉軍看了一眼周舟說:“那我走了。”消失在門口。
周舟關上門,走進來。
邱飛上下打量了周舟一番,看見她穿着一雙新鞋。
這是邱飛走後周舟自己逛商場時買的那雙鞋,出門前周舟特意穿上,為了能換個好心情。有時候,一雙新鞋、一件新衣服、一個新手機、一本新書、一張新盤,都能讓人有一個新心情。
以前周舟說過不喜歡自己逛商場,買東西總要拉上邱飛,那麼這雙鞋是周舟和誰一起買的呢,邱飛盯着周舟腳上的新鞋猜測着。
“什麼時候回來的?”周舟坐在沙發上,問邱飛。
“也是剛進門。”邱飛喝了一口啤酒,還在看周舟腳上的鞋。
“怎麼這麼晚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周舟說。
“你怎麼也這麼晚回來。”邱飛抬起頭說,“你就是和剛才那人在酒吧聊到這時候?”
周舟嗅到邱飛的火藥味兒,她盡量保持平和說:“咱倆該好好談談了。”
聽周舟這麼一說,邱飛以為周舟有了什麼想法,便沒好氣的說:“談吧。”
周舟說:“你坐過來行嗎?”邱飛一直坐在陽台,地上已經擺了五個空啤酒罐。
邱飛拿着啤酒,搬了把椅子,坐在周舟對面,擺出一副視死如歸勁兒,“說吧。”
周舟想了想,猶猶豫豫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想說什麼你就說。”邱飛喝了一口啤酒說。
周舟沒有看着邱飛說:“我覺得咱們倆並不合適。”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邱飛問。
“最近。”周舟說。
“是不是認識他以後?”邱飛說。
“跟他沒關係。”周舟說。
“你跟我說實話也沒關係,別怕傷害我。”邱飛喝完手裏的啤酒,又去冰箱拿。
“別喝了。”周舟說。
“我願意。”邱飛又打開一聽。
“你喝多了吧。”周舟說,“你這樣咱們沒法談。”
“我很清醒,比沒喝還清醒。”邱飛又喝了一口說,“你想怎麼樣,說吧。”
周舟看了一眼邱飛,目光轉向別處,沒說什麼。
“怎麼想的你就怎麼說。”邱飛說。
周舟語氣平和,以試探的口吻說:“咱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哼!”邱飛冷笑一聲,“想分手就說分手。幹嗎說分開一段時間,說得這麼委婉。”
周舟說:“先分開試試,如果覺得還是兩個人在一起好就再複合。”
“你覺得可能嗎?你如果還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好,也就不會要求分開。”邱飛說,“那人比我好在哪兒?”
周舟說:“我說了,和他沒關係。”
邱飛說:“不用解釋,怎麼回事兒我也能猜到,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分開吧。”一口氣喝完手裏的啤酒,起身就走。
周舟追出去喊道:“你先別走,聽我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了。”邱飛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出了樓門,風一吹,頭有點兒暈,邱飛還是喝多了。
站在樓前的台階上,邱飛左右望了望,空無一人,又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很圓,很亮。
邱飛想了想,向小區西門的賓館走去。
第二天早上,邱飛在前台退房的時候,正好碰見昨天那司機,也在退房。
“得了,我也甭問了。”司機說。“你要還想回太原,我拉你。不要錢。”
邱飛坐上司機的車,說:“看見工商銀行先停一下。”
司機說:“我說了,不要車錢,反正我也得回去。昨天你也沒少給,情場又失意了,算了吧。”
邱飛說:“不是給你取。”
邱飛取出老二預付的兩萬塊錢,讓司機再回昨天那個小區。
司機說:“哥們兒,都分手了,錢還不自己留着?!”
邱飛看着車外說:“開車吧。”
邱飛回到周舟的房子,周舟已經去上課了。
邱飛把錢和房子的鑰匙放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又環視了一遍房間。心有點兒酸。但還是“咣當”一聲撞上門,下了樓。他覺得自己此刻特悲壯。
周舟上課的時候人在心不在。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會導致什麼結果,她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像一場夢,自己完全失控,只能隨着劇情發展。
課間休息的時候周舟拿着包走了,劉軍追出來,問周舟:“怎麼了?”
周舟說:“沒事兒,想回家靜靜。”
劉軍要送周舟回去,周舟不用,劉軍堅持要送,周舟生氣了,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死皮賴臉啊!”
劉軍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周舟走遠。
回家后,周舟看見了桌上的錢和鑰匙,又注意到旁邊的紙條,上面寫着:照顧好自己。
回太原的路上,邱飛坐在車上一言不發,倚着車窗一個勁兒地抽煙,中途加油的時候,邱飛又在加油站買了一包煙。司機開着車,一會看邱飛一眼,每看完一眼就嘆口氣。
傍晚前,車到了邱飛所在的賓館,邱飛跟司機告了別,司機告訴邱飛:“哥們兒,要堅強。”
進了房間,邱飛打開電腦,想投入到寫作中,忘記煩惱,但對着電腦盯了一個小時,只寫出一個人名,不是電視劇里的人物,是周舟。
昨天從周舟那離開的時候,邱飛沒覺得有多難受,心裏還牛X哄哄的:老子沒誰都活得了。
今天酒醒了,一想到今後就自己一個人了,不禁絕望起來,全身一陣陣發冷,屋裏的暖氣停了,打開空調,也無濟於事。
煙盒又空了,邱飛下樓買煙,碰見韓露正上樓。
“這麼快就回來了?”韓露說,“幹嗎去?”
“買包煙去。”邱飛說。
“別下去了,我這有。”韓露說。
邱飛跟着韓露進了她的房間,韓露自己先點上一根,把煙盒扔給邱飛,“精神不太好啊,怎麼了?”
邱飛點上煙說:“沒事兒,可能是沒休息好。”
“剛才我吃飯的時候看見老二了,說你在他那預支了兩萬塊錢。”韓露說,“出什麼事兒了?”
邱飛抽了一口煙說:“剛跟女朋友分了手。”
韓露說:“怎麼回事兒,你倆不一直都挺好嗎?”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稀里糊塗地就分了。”邱飛說,“自打我來這寫劇本,她對我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知道你來這幹嗎么?”韓露問。
“不知道。”邱飛說。“我沒告訴她,怕她不放心。”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女人都希望男人對她們說實話。”韓露說,“她不知道你在外面幹什麼,只能胡亂猜測,還往往是往不好的方面猜。”
“她怎麼猜測無所謂,我可以向她解釋,但她確實和男的約會。那男的還找到家裏。”邱飛說。
“她為什麼要和別的男人約會,不就是因為你冷落她了。如果我老公天天在家,我也就不會來這找你。”韓露說。
“她在報復我?”邱飛說。
韓露說:“不是報復,是孤獨。”
邱飛說:“那我也一個人,我怎麼不孤獨啊?”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韓露說,“男人可以把心放在事業上,女人只能把心放在男人身上,而你又不是那種能給女人安全感的男人。”
“我怎麼給不了?”邱飛不服。
“你知道高三的時候我為什麼要和你好嗎?”韓露提起陳年舊事。
“學習壓力大唄,那時候咱們班好了好幾對。”邱飛說。
“壓力大隻是其中原因之一。班裏男生多了,我為什麼不和別人好?”韓露說,“而且咱倆那時候並不太熟。”
“那是因為你跟別的男生更不熟。”邱飛說。
“總有比跟你熟的。”韓露說。
“那就是他們沒答應。”邱飛說,“你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是第一個找的你,因為我喜歡你。”韓露說,“你身上有一種不安分的因素,在學校有點兒小鬧。但不出格,那時候女孩喜歡這樣的男生。現在我們老了,都喜歡穩重的男人了。”
“可你現在的老公穩重嗎?”邱飛說。
“我這是沒辦法。”韓露說,“如果我沒結過婚,沒有孩子。我會找一個踏實穩重的人結婚的。”
“可我跑這來寫東西也是為了她啊。”邱飛不解。
“過好日子不僅是女人也是所有人的夢想,但女人們更嚮往安定祥和的生活。”韓露說,“你給不了。”
“我不信。”邱飛掐了煙,站起身,往門外走。
“幹嗎去?”韓露問。
“給她打電話。”邱飛把韓露一個人留在屋裏。
周舟掛掉了邱飛撥過去的三個電話,發來一條短訊說:“我想靜靜,別打擾我了,好嗎?”
邱飛看了短訊,更靜不下來了。以前周舟有什麼事兒都和他商量。現在給她打電話,竟成了打擾。邱飛接受不了這種反差。腦袋一熱,又打過去,周舟還是掛斷,再打,周舟關機了。
邱飛絕望而憤怒地把手機摔在地上,電池后蓋兒摔掉了,屏幕還亮着。
邱飛拿起座機,按韓露的房間號,電話接通后,邱飛說:“你能過來陪我會兒嗎?”
人在痛苦的時候,總希望有人陪,似乎陪着的人能替他分擔痛苦。
邱飛讓賓館的餐廳送來吃的和啤酒,打開一瓶,遞給韓露,“她不接我電話,還關機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韓露接過啤酒。
“那能怎麼辦?”邱飛給自己打開一瓶。
“你骨子是想一個人,還是想繼續和她好?”韓露問。
“當然是和她好,要不然我也不至於這麼難受。”邱飛和韓露碰了一下瓶,喝了一大口。
“那你就讓她冷靜幾天,再找她談談。”韓露說。
“我等不及了,怕那個男的會乘虛而入。”邱飛說,“或許他已經得手了,周舟跟我分手,是為了跟他好。”
“別這麼想,別給自己壓力。”韓露安慰道。
“但如果已經發生了呢?”邱飛憤憤道。
“那也不要這麼想,如果你還愛她,就把她找回來。”韓露說。
“可是她不理我。”邱飛說。
“你只有等。”韓露說,“你長過青春痘嗎?”
“長過。”邱飛低頭夾了一口菜吃。
“擠過嗎?”韓露問。
“現在不是聊這些事兒的時候,你要想聊就去美容院聊。”邱飛說。
“這就是你大男子主義自以為是的地方,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我是幫你解脫。”韓露說,“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擠過。”邱飛說。
“擠過就好。”韓露說,“青春痘沒熟的時候,擠就疼,等熟了,你再擠,就不疼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出來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這跟守株待兔有什麼區別?”邱飛還是着急。
“你要追的話,嚇着兔子,說不定跑得更遠。等到兔子不害怕的時候,自然就往你這樹上撞了。”韓露說。
“那要是兔子去撞別的樹怎麼辦?”邱飛說,“我擔心周舟故意找別人讓自己不能回頭。”
“你要相信她。”韓露說,“她暫時離開你,是為了讓自己過一段安寧的生活,不會找別人的,那樣她更不會好受。”
聽韓露這麼一說,邱飛舒服多了。
邱飛情緒平穩了幾天,沒有給周舟發短訊打電話,努力把心想放在寫劇本上,寫了兩集,周舟無時無刻不在腦子裏轉悠,他壓制住衝動,決定還是讓自己和周舟都冷靜一段,但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周舟和別的男人好了,被急醒了,覺得不能再等下去而不採取行動了,正好到了周末,韓露要回北京,孩子們該回家了,於是邱飛收拾了東西,搭韓露車回了北京,告訴老二回北京寫了。
下了火車,邱飛去找周舟,敲門,沒人應。邱飛坐在樓下的健身器械上等,等到晚上八點,周舟還是沒回來,邱飛餓了,去吃飯,吃完回來見周舟窗口還黑着燈,給周舟打電話,關機。
等到快十一點,邱飛給周舟父母家打了一個電話,是周舟媽接的,邱飛說:“阿姨我是邱飛。”
周舟媽說:“周舟把你倆的事情告訴我們了,我們勸過她,她不聽,她不想接你電話。”
邱飛說:“您再幫我勸勸她。”
周舟媽說:“這孩子打小就軸,我們勸她她還讓我們別管她的事兒。”
邱飛問:“她現在幹嗎呢?”
周舟媽說:“在她自己那屋不知道幹嗎呢。”
邱飛一聽周舟在家,多少鬆了口氣。
馬傑增添了一個新癖好,建一個QQ群,找一堆城市達人,男女都有,多是外地來京的小姑娘小夥子,時不時組織個聚會,AA制,有對上眼的,就從此告別了單身,對不上的,下次繼續參加。每次聚會馬傑都不落空,除了因為沒人能看上他,還一個重要原因,他說他是群主,群的聚會,群主怎麼能不出席呢。
馬傑知道邱飛失戀后,讓邱飛參加他們的聚會看看,邱飛不去,馬傑說:“與其在家黯然神傷,不如出來花天酒地。”
邱飛說:“你們那有花嗎?”
馬傑說:“來吧,好幾朵呢。”
邱飛到了地方一看,雖然含苞待放,但放了也好看不了,吃幾口就走了,不知道馬傑為何仍津津樂道,好歹也是大學畢業,審美怎麼這麼差。
跟那些女的比起來,周舟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回到家,邱飛對周舟的思念更加強烈。
1995年,馬傑上高中,喜歡看武俠小說。一天放學,無意中在一個小書攤買了一本署名“古尤著”的武俠小說,回家一看,沒有武打動作,全是肉搏情節,看得他心驚肉跳,面紅耳赤,少年沉睡的心靈從此被敲開,學習成績一落千丈。馬傑還把小說帶到班上,在同學中間傳看,那年,他被選為班裏的生活委員。
1998年,馬傑上大學,互聯網開始普及,馬傑從此不再看紙質黃書,改瀏覽黃色網頁,上網費佔據生活費的三分之一。
2000年,馬傑再登錄常去的那個黃色網站,發現已經改版,成為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原來的一片肉色變成滿眼的課堂和書本,最暴露的畫面,不過是一個穿着T恤露出一截胳膊的女老師。這時的馬傑,仍然是處男。
人在難過的時候總愛找人傾訴,邱飛寫劇本的時候掛在網上,別人和他聊天,他就主動傾訴感情,像個怨婦。
當別人說他和周舟還有希望的時候,邱飛就覺得他是好哥們;當別人說這事兒不好辦時,邱飛就和他據理力爭,試圖說服對方這事兒沒那麼難辦,好像說服了對方,就能和周舟重歸於好似的。
別人安慰邱飛,說豐富的人生經歷是一筆財富,邱飛說,可我多希望自己在這方面是個窮光蛋,一輩子和周舟耗着,慢慢老去。
邱飛給丁小樂打電話,想讓她幫忙勸勸周舟。丁小樂說邱飛不應該騙周舟說去外地出差,前幾天周舟找不到他,就給丁小樂打電話,知道了楊陽的事兒。邱飛說:“可是實話實說周舟肯定不讓我去,而且當時我也急於掙錢。”
丁小樂也讓邱飛別著急,說既然周舟這麼決定了,還得靠她自己轉過彎來,不是某個人能勸好的。
邱飛問丁小樂最近怎麼樣,丁小樂呵呵傻笑,說,湊合吧,然後讓邱飛有楊陽的消息就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