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9節
17
和安琪在網上閑扯了一會兒,沒告訴她我受傷的事,不然又得接受一次教育。她一個勁抱怨生活沒有我是多麼不精彩,以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現在孤掌難鳴英雄無用武之地。我好言相勸,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老提什麼江湖啊,找個差不多的嫁了得了。醫大那麼多人尖子,隨便一個外科醫生月收入也都過萬,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再說,我怎麼不知道還有無敵的時候啊,至多算是螺絲殼裏擺道場——自己覺得轟轟烈烈。
每次和她聊天,都有一個避不開的話題——林建遠。他現在很忙,一心在事業上出人頭地。這樣很好啊,我笑,他爹再有錢也和他沒關係,男人總還要有點自己的本事。
掛上電話我也翻了一小會兒酸水,他就這麼把我忘了?所以說男人啊,愛情啊,也就是那麼回事。
安帝去錄影,說要晚上才回來,走前把以偌喊來陪我。用得着那麼誇張嗎?其實我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一個人蹦來蹦去完全沒問題。不過昨天晚上倒是嚇了他一跳。我說要練習走路,就是不用拐杖,沒想到那玩意用順手之後,冷不丁放下還真不知道該先邁哪條腿,要不是他在一邊架着我,准摔個結實。我們倆都傻了,看他比我還緊張,我逗了一句:"別害怕,就算真殘廢了,我也不會訛上你。"其實我心裏也有點犯嘀咕,救人是好事,可要是把自己也搭進去,就有點犯不上了。
他一支接一支抽煙,沒一會兒就把自己熏成一神像。我在一邊弄出什麼響動來他都不看一眼。表情嚴肅得跟思考國家大事似的。算了,他願意涅槃我也不攔着,我還要睡覺去呢。
"恩,"他終於叫住我,"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可能很唐突,可是,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張大嘴瞪大眼,老天,這還真不是一般唐突。為什麼?白痴,這還用問嗎,一定是貌似殘疾讓他腦子短路,才這麼驚世駭俗。可我生平第一次被求婚,就是因為該死的責任感,也太悲哀了點吧?
"不願意。"我大聲說,媽的,拒絕人原來真是夠爽。
"為什麼?"他還在自己的世界裏用自己的方式思考。
我覺得好氣又好笑:"為草。"
"啊?"他轉了三圈才明白我的幽默,有點不高興,"我是說認真的。"
"那好,我也認真點跟你說。我不嫁給你。因為和討厭同情一樣,我更討厭因為內疚或責任給予的補償。換個角度,安帝,如果因為我殘疾了,你就娶我,那麼萬一我好了呢?是不是就取消婚約?"
安帝真不是擅長辯論的那種,瞬間啞口無言。這個笨蛋,這會兒應該表白啊,挑肉麻的說,表忠心下決心,女孩子才會滿意才會點頭。這樣一兩句就讓人問倒,多容易引起誤會啊,比如我吧,就開始懷疑你現在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報恩呢。
我長嘆一聲,慢慢回了房。
半夢半醒的,我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我假裝熟睡,看他想要做什麼。
"恩,我是真心的。不是歉疚,不是同情。我只想給你幸福。我知道我不夠好,可是我會儘力的……"他把我的手放在胸前,"請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忽然把眼睛睜開,笑着對他說。雖然是夜裏,我還是看到他漲紅的臉,像個熟透的桃子,天啊,好吧,如果你讓我咬一口我就相信你。
"什麼?"他又一次敗了,思維總跟不上來。我索性用行動演示,輕輕地在他唇邊留下印記。軟玉溫香……
這條該死的傷腿,又一次把我留在禁慾的領地,連墮落都不給機會。
18
以偌和成雪輝萬彬一起出現,難道今天除了安帝都這麼有空?可惜這幾個不會打麻將,不然倒是四角齊。不如現教他們,公司里有現成的麻將,我的技術也不錯,興許又是發家致富一條新路。我正幻想着贏光他們的錢去哪旅行呢,萬彬在我耳邊一聲怪叫。
"想什麼呢?"他問,剩下兩個也好奇地湊過來。
"想……不能告訴你。"當然不能說,騙錢守則第一條,不能讓當事人知道。
"我知道,"成雪輝笑,"一定是想安帝吧?真是羨慕,不然我和安帝換換好了。他應該會答應我的。是吧?"
以偌才沒給面子:"我想不會,因為要是我們一起申請,他答應我的機會更多些。"
我服了,想和這些人正常對話簡直就是痴人說夢。我也不費那個勁了,閉目養神還能修鍊身心呢。
"恩亞!"萬彬跳到我身邊,"給我們做飯吧,我們餓了。"
"老大,你們有點人性行不行啊,到底是你們來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你們!"
"我們吃炸醬麵就行。"以偌這樣說,好像已經給了我天大面子一樣。
"命苦啊。"我一邊煮麵,一邊詛咒。幾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好了嗎?"成雪輝進來問,靠在冰箱門上擺POSE,可惜這招對我沒用,本花有主了。
"你想好了嗎?"他又一問,顯然難度和上題不是一個檔次。
"想什麼?"
"和我們這樣的人在一起很辛苦。現在外面的人還不知道,可早晚總會知道,你的身份,國籍,都會被攻擊。壓力之大,難以想像。你做好承受的準備了嗎?如果沒有,那就好好想一想,不要到時才後悔,讓自己或別人都傷痕纍纍。"他聲音平靜,可目光里波瀾壯闊。我一語中的:"看來有人曾翻過車。"
"是的。"他誠懇地回答,誠懇得讓我猝不及防。
無論如何這也算不上個好故事,成雪輝斜靠在牆上,眼裏漸漸浮起一層哀傷。是的,在我看來判斷一個故事好壞的標準很簡單,看它是能讓你哭,還是讓你笑。
"我是在美國的時候認識她的。那天我很晚才離開學校,想穿條小路快點到家。沒想到幾個黑人攔住我,開始只是挑釁,可能在他們眼裏,黃皮膚的人好欺負。我不說話,雖然很生氣可一直忍着。後來他們越說越過分,說我是黃皮膚的雜種,我再也忍不住了,就衝上去。結果可想而知,沒用幾秒,我就被他們踩在地上。他們不停踢我,有個傢伙甚至拿出了一把匕首,我想我可能快要死了,就在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喊警察來了!幾個黑人怕麻煩,跑掉了。我支撐着想爬起來,可惜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直到她走過來,扶住我說你還好嗎?我看到她的眼睛裏有天使般的善良,我點點頭,好像還笑了一下。她把我帶到家裏,包紮傷口,還給我煮了一碗面。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意大利麵。她說她叫朴佳惠,韓裔美國人。原來我們念同一所中學,可從來沒碰見過。"
他笑了,有一種只存在回憶里的溫暖照在臉上,那個女孩就是他最初的戀人吧?
"後來我們就常常遇見,在圖書館,在餐廳,在路上……她以為是巧合,其實是我故意在她經過的地方等着她。她是很特別的女孩,喜歡彈鋼琴,喜歡綠色植物,喜歡吃辣一點的東西,喜歡小動物,遇到不公平的事就一定挺身而出。如果說開始我對她僅僅是一點感動加一點好奇,可接觸深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是的,我愛上她了。我想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孩,有她在我身邊,就是最快樂的日子。我鼓起勇氣向她告白,到她家門前,才發現連束花都沒有準備,可還是結結巴巴說出來,我喜歡你。她當時臉紅成了大蘋果,也不說話,也不看我。我心想完了,她要是不喜歡我怎麼辦?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沒想到過了一會,她終於點點頭。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我簡直都要蹦起來,或是大喊幾句。
我們一起去吃意大利麵,去教堂,參加舞會,假期一起去黃石公園……我說了很多關於永遠的話,很傻吧?年少時候以為什麼都可以實現,真不知道那種天真的自信從哪來的。回韓國受訓是我們第一次分開,她哭了好久,求媽媽讓她也回韓國來。看她那種難過的樣子,我說我也不走了,就在美國,一直在她身邊。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說哥,不要。我不要你放棄夢想。沒關係,等我長大一點,我就回去找你。我要看到你站在舞台的樣子……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
一年後,她真的履行約定回到韓國。那時我們還是不起眼的組合,住在公司分配的小宿舍里,每天練習14個小時,可成功似乎越來越遠。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懷疑自己的能力,或者我根本就不是唱歌的料,幾乎就要打退堂鼓了。要不是她,我想我真的會放棄。可是她不答應,她第一次罵我,說我不是男人,一點點挫折就經受不起,還想成就什麼事業?她說,成雪輝你就只能做到這樣嗎?一個男人,別人說什麼也許不會介意,卻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失望。我暗暗發誓,為了她,再怎麼難,我都要成功。
"王族"終於有了點名氣,公司也漸漸看到我們的價值,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平靜下面,往往是能害死人的暗涌。對於剛剛起步的偶像來說,戀愛往往意味着事業終結。當時已經有些媒體發現了我和她的關係,報紙上猜測紛紛。有記者開始跟蹤,挖出祖宗八代。她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從沒對我抱怨半句。可沒人的時候,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甚至在日記上寫,我配不上哥,他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哥了,或者我應該離開他,才是愛他的唯一方式。這個傻瓜……我不會讓她離開,就去和公司談判,公開戀愛,哪怕不能當歌手也無所謂。公司就回答我一句話,你可以不當歌手,你也準備讓"王族"徹底消失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只能用最沒出息的逃避。我想等到再過一段時候,"王族"更有力量,我也就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孩。忽然有一天,她來找我,第一次她沒有叫我雪輝哥,而是叫我成雪輝。她說成雪輝,我們分手吧。
她說她太累了,好像一個人對抗全世界。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沒有那麼大力氣。所以,她要離開。我當時傻傻地站着,連話都說不出來。直到她轉身,我才明白如果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我讓她留下。她說留下又能怎麼樣呢?你能改變什麼?是的,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我愛她,我也愛"王族"。我只能做出選擇。
我就這樣失去她了,讓她帶着傷痕離開。應了中國那句話——人言可畏。
恩亞,你明白嗎,有種最深刻的無奈叫身不由己。不是你的男人不想保護你,因為他也身不由己。你要站在安帝身邊,我不反對。我只希望你做好準備,承受將要來的一切。不然,在陷得更深之前把腳拔出來也不是壞事。"
19
成雪輝下午的那個當頭棒喝雖然突然了點,但也算是讓我從五迷三道中清醒過來。這些日子我一直迴避,把腦袋埋在沙地里,就當天下太平。其實自己心裏明鏡似的,我和安帝往好了說,能落個勞燕分飛。萬一弄不好,就萬劫不復了。我倒沒什麼,一無名小卒,誰認識我啊。可他不行,真要搞出什麼醜聞來,他這麼多年就算白努力了。做人不能那麼自私。我苦笑,現在像我這麼地道的真不多了。
安帝回來的時候我還在沙發上沉思,他蒙住我的眼睛:"讓你猜三次,我是誰?"老天,這也幼稚點了吧,好,那就陪你玩會。"你是萬彬?不能,萬彬沒這麼矮;高秋?不像,味道不一樣;啊,我知道了,是成雪輝吧?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回來?"
安帝嚴重受傷,放開手,直接走到角落去。
"喂,你生氣了?"我逗他,有時候看他生氣也是件挺好玩的事,"那就生氣吧,我倒想看看一個人生氣的極限是什麼樣子?能氣死?"
"你,太過分了!"他邊喊,邊跑過來,把我按在沙發里,"快說道歉!"
"就不。"我比他還強硬,因為知道他捨不得弄痛我。
"道歉!"他一招不靈換了另一招:呵癢。我最怕的是就呵癢了,混身癱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好了好了,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求饒。
他滿意了,把我散下來的頭髮撥到耳後:"這才是好寶貝,要不然,哥哥不疼你了。"
我垂下眼睛,溫柔的安帝是我的魔咒,不能看,不敢看,怕看一眼建設了一下午的堤壩又得全線崩潰。
"安帝,對不起。如果我會不小心傷到你,請原諒我。"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裏默默祈禱:滿天神佛,我求你們,請把所有傷害都給我,請好好保護他。
他把我抱在懷裏,輕輕拍着我。第一次,在他懷裏膩着,我沒半點邪念,只想把這一刻進行下去,我和他就可以永遠都不分開。
我,林恩亞,也終於開始貪戀遙不可及的永遠了。
"安帝。"
"恩,怎麼了?"
"過兩天我們去旅行吧,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比如說偏僻的小村子什麼的住幾天。好不好?"
"為什麼要去偏僻的地方?"
"因為沒人認識你啊,這還用問。"
"寶貝,我的身份是不是讓你苦惱了?"
"沒,能找這麼個大名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說謊。"
"真的,騙你幹什麼,我打小的理想就是找個長得帥又有錢的男人,你看你都超出目標了。到底去不去啊,我數三下,你快決定,一、二、三。"
"去。"安帝說,臉上有些無奈,"為什麼每次都是你贏?"
"因為我比你聰明啊。"我捏捏他鼓起來的臉,然後閉上眼睛,這樣心事就不會泄露了。
"安帝。"
"恩?"
"你該回去了……現在我也好得差不多了,生活也能自理,你也解放了。"
安帝不說話,我睜開眼睛,他好像真有些不開心,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好的一些話噎在喉嚨里,一個字都出不來。
"我們不能住在一起嗎?"
"不能。"
"為什麼?我知道了,因為我是"王族",對不對?"
"你要我現在就走嗎?"
"不用,現在已經太晚了,還是明天吧。"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一個星期過去安帝還住在我這兒,好在他夠靦腆,我不發話,只會乖乖睡在地板上。下雨那兩天,我讓他到床上來,也只守着自己的半壁河山,秋毫無犯。說實話,我倒真希望他勇猛一點,直接把我放倒,然後穿衣服走人,就像大多數男人做的那樣,把道德責任統統當糞土。
我暗示過幾次,讓他搬回去。他假裝聽不懂,我也就沒再說。其實是我習慣了有他在身邊,可以做飯給他吃,可以等待他回來,孤獨的時候會有人陪你說話,做噩夢了也有人撫慰,每天都有個盼頭。以前在瀋陽,下班總是磨磨嘰嘰挨到最後,老闆還當我積極表現,其實是我不知道回家之後要做些什麼,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大街上那些行色匆匆的全是家裏有人等着,或者着急回去等別人的人。小兩口做點愛吃的,然後數落一下鄰居的不是,傳點辦公室消息,是庸俗,可不孤獨。我呢,想吃點什麼的時候也有,買了回去,洗切燉折騰夠了,吃的情緒也沒了。後來索性不做,就當減肥。有一次安琪問我,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告訴她,吃什麼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
安琪說我有病,整個矛盾綜合體,不想一個人老死,還不想找人一起過,問我到底想怎麼樣。
我真不知道。就算找個人一起又怎麼樣?你能保證他不走?天災人禍意外傷害移情別戀,趕上哪樣,我都得回到原點。從沒擁有是一種遺憾,擁有再失去就是痛苦。我寧可遺憾終生,也不想在痛苦中掙扎。好歹遺憾還有點缺陷美呢。
我實在沒有勇氣和安琪"談"這件事,以我對她的了解,這傢伙大呼小叫連嘲帶諷的會讓我瘋掉,雖然她並沒有絲毫惡意。想了很久,我寫了封措辭嚴謹的E-mail,大致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但沒說安帝是幹什麼的。我怕她一下子經受不住太強烈的刺激。
"林恩亞!"安琪的聲音差點沒把我耳膜震破。看看如今的高科技,我10分鐘前才點擊發送,這麼快電話就打過來了。不對啊,這傢伙從來白天不上網的。
"是啊,就這麼巧,今天我在等易趣的信息。林恩亞,還是招了吧,到底怎麼回事?"
"沒事。"我心虛地說,"就是那樣,我認識一男孩,現在他住在我這兒。"
"這還叫沒事?非得弄出下一代才算有事嗎?行啊林恩亞,在這邊有人那麼追你都不幹,合著便宜高麗棒子去了。還能有點志氣不?"安琪可算是逮住了,盡顯損人之本能。
我有些不樂意:"別跟我扯什麼民族氣節,你有能耐下次別上酒吧街泡老外。我說咱能好好說話不?和你商量點事,你看你那態度。"
"怎麼了?動心了?"安琪一語中的,"不然按你的個性,還用找人商量,早一腳踢開了。"
"關鍵是怎麼才能在踢開的時候把傷害降到最低,這才找你,你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嘛。"
"你就實話實說,到底到什麼份上了?在一起多久了?他是幹什麼的?年齡、身高、體重、籍貫……"
我後悔了,就不應該找這個臭三八,一點建設性意見都提不出來。可是總不能話說一半就撂人家電話,我好言好語地說,沒到什麼份上,起碼沒你想像的那麼色情。前一段我腿受傷了,他就來照顧我幾天。就這麼簡單。
"那你還愁什麼?"安琪磣人地笑,"直接過河拆橋不就完了。對了,林建遠要去韓國。我把你的地址給他了,這兩天就準備好接待工作吧。"她扔下炸彈,啪地掛了電話。
我傻了半天,衝到電腦前,在她QQ里留下四個字: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