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如果這是我們要面對的災難,那我願意扛。
那天晚上,米楚跟她爸爸說,要去我家睡。
米楚爸沒有說什麼,先送了唐琳琳回去,然後又送我們到我家。
直到米楚爸走後,我和米楚一起上樓時,她都在唧唧喳喳地說著話,而我卻一直保持着沉默。
米楚說,喂,傻×,你怎麼了?
我鼻子一酸,米楚,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能不能……讓我來扛?
米楚不在乎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傻×,說什麼呢,我們兩個誰跟誰,讓你扛,我爹保你出去手續多複雜。你也知道……他那麼懶,又怕複雜……
我低下頭上樓,不再說話。
我想起很久之前米楚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林洛施,自打你遇見陸齊銘。身上的那股烈性就沒了。
其實米楚不知道,並不單單是因為陸齊銘,還有她、葫蘆、蘇冽和千尋。
自打遇到他們,我身上的烈性就慢慢地被歲月磨平了。因為在遇到他們之前,我不曾領悟這個世界上的生死相交。
在遇到他們之後,我漸漸覺得,有這群朋友,已很知足。此後,只望歲月靜好。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去惹是生非,因為我沒有一個後台,我怕出了事就會麻煩他們。那是埋藏在我心底深處的小小自卑,不,或許它不叫自卑,只是唯恐失去而已。
那天晚上,米楚跟我說了很多話,那是蘇冽走後,我們不曾有過的長談。
不像以前,我們每天晚上的生活就是出去聚會。最後,兩個人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時,我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我接起來,那邊焦急地問,洛施,你沒事吧?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陸齊銘打的電話。我說,沒事,你去看張娜拉吧,她還在醫院。
說我我便掛了電話,繼續蒙頭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想起昨晚的事,我覺得有點可悲,以前每次陸齊銘給我打電話,不管那時多晚,我多累,或多想睡,掛了電話后我都會翻來覆去地想,而昨天晚上,我掛了電話后竟然又沉沉地睡了。
原來,再美好,也經不住遺忘;再悲傷,也抵不過時間。
米楚還沒起床,我叫她時像小孩子一樣扯着我床上的一個熊仔,我笑着搖了搖頭,先去上班了。
那天不過是最為平常的一天,我以為,醒來后的米楚會來找我,給我打電話,或者中午時,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可是,十點時,我打電話給她,她的電話卻是關機。
我再打給米楚爸,我問,米楚呢?米楚爸說,她已經在這裏辦手續了。
辦什麼手續?
被打的那個女生醒了,神志不清……
我說叔叔,你能讓米楚接電話嗎?
當米楚笑嘻嘻的笑聲響在我耳邊時,我立刻就火了,我說你他媽在搞什麼?辦什麼手續?
米楚說,就是張娜拉那個傻×唄,她好像瘋了,我爸幫我搞不定這個事,所以我準備在這裏待個一兩年。
你說什麼?!我“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米楚說,洛施,你別急,就一兩年而已,姐兩年之後出來還是一條好漢。
我說,操!你他媽現在別扯淡!我現在趕過去!你快跟民警說是我打的人!
洛施,你別跟我客氣,你有正經工作,我剛好要實習不想去,在這裏待個一兩年養養閒情逸緻。米楚不在乎地說道。
操!你住口吧!我現在就趕過去!
我掛了電話,就抓起唐琳琳馬不停蹄地朝派出所趕,路上我跟唐琳琳說,琳琳,待會兒你去了一定要翻供,你要實話實說,是我打的人知道嗎?
唐琳琳拉住我,洛施,你別去了,米楚已經這樣決定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琳琳,我怎麼能讓米楚去替我坐牢?
那是她情願的啊。唐琳琳無關輕重地答道。
我無語地看着她,最後轉過頭說,因為你沒有朋友,所以不懂我的感受。
唐琳琳沒有再接話,只是嗤笑了一聲,轉而平靜下來。
我沒空跟她計較這些,轉頭不再說話。
到派出所時米楚爸正在辦手續,我躑躅了一下,奔上前,說疏忽,你先別辦手續,打人的是我,不是米楚,你弄錯了。
米楚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不用替米楚說好話,她都跟我說了。
我說,不是,我不是替她說好話,打傷人的確實是我,那天圍觀的人都看到了。說完,我把唐琳琳推到身前,扯了她一下說,你跟叔叔說下啊!
唐琳琳卻只是站在我身旁,彷彿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緊閉着嘴不說話。
我焦急地說,琳琳,你快跟叔叔說米楚是清白的啊!
唐琳琳張了張嘴說,洛施,抱歉,我做不到。人確實是米楚傷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麼可以撒謊!
唐琳琳不再說話。
我轉身又求米楚爸,可是無論我怎麼哀求,米楚爸都彷彿米楚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表情鎮定冷淡。
最後他說,洛施,你回去吧,米楚是我的女兒,我清楚她的秉性。
我的心像掉進了無底洞,不停地下沉。我說,叔叔,求求你,讓我換米楚出來吧。人真的是我傷的,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我不是啊……
我邊說,眼淚邊掉了下來。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害怕,那是從心底發出的一種恐懼,就好像一個人深陷在沼澤里,你不停地掙扎,卻只會越陷越深,直到那片沼澤埋沒你的口、耳、鼻,你再也叫不出聲來。
最後,米楚爸辦完手續,準備吵門口走時,我拖住他,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我說,叔叔,求求你,救救米楚,讓我進去就行了。求求你……
米楚爸終於俯下了身,重重地嘆了口氣,扶起我說,洛施啊,傻女孩,米楚都認了,你就別傻了。叔叔……也沒辦法了啊……
米楚爸最後的這句話,讓我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痛哭流涕,不過是感情的發泄,而天崩地裂,卻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挽回的決裂。
我回到家,不吃不喝。我問唐琳琳她為何不講實話。
她說,那是她答應米楚的事。我揮手讓她走,無話可說的沉默。
我不記得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我看一段廣告會哭,看外邊的花樹會哭,就連聽一首歌都會哭。
我想起蘇冽說過的話,她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們幾個都太愛假裝了,個個都喜歡裝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樣,其實一個比一個軟弱。
那時,哭泣對我們來說,是揶揄對方的事,小哭小鬧也就算了,可是現在,流眼淚對我來說好像變成了家常便飯。
我皺一下眉,擠一下眼睛,淚水就會掉落。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事比生離死別更殘忍?
如果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那麼,上帝什麼時候會把我的好朋友送回到我身旁?
我相信,他們一定只是暫時離開,他們一定還會回來。
蘇冽,你走時帶走了我的小熊,我現在反悔不想給你了,你要給我送回來。
葫蘆,你說過我無家可歸時,你永遠都是我的收容所,我現在沒有容身之所,你要收留我。
米楚,你最喜歡跟我搶衣服穿,我以後再也不跟你搶了,你會不會回來?
還有,陸齊銘,我再也不欺負你了,不把你當跑腿使喚了,不讓你背我上七十二層樓了,不讓你陪我在遊戲裏無聊地亂竄了,也不再惹你生氣了。
可是,即便這樣,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回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住着一個人,或一段回憶,不能夠相守,無法擁有,那是生命中的刺青,即使會撕裂般地疼痛,可是我希望它永遠不會結痂。
米楚判刑的那天我去了。
在庭內,不管米楚如何對我使眼色,我都無法抑制地對審判官大聲喊,打人的是我,不是她……
可是最後明晚卻被庭警逐出了庭外。
我企圖掙脫庭警的牽制,再次奔跑進去,卻被更多的庭警死死攔下。
米楚被呼嘯的警車帶走的那一刻,我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掙脫開拉着我的庭警朝獄車奔去,獄車在我的追逐里漸漸開走。
車裏,米楚沖我揮手,她說,洛施,再見,再見……
她的臉上有莫名的悲憫,她說一句再見,便轉一下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掉眼淚。
我奔跑着伸手企圖抓住獄車,留下米楚,留下我們所走過的那些漫漫時光。
可是,他們卻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像鏡花水月,像海市蜃樓,像濃濃大霧。塵埃般漸漸、漸漸消散。
我再也不曾那樣哭泣過,彷彿要撕裂自己的肝和肺,疼痛蔓延全身。
我再也不曾那樣絕望過,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消散在視線里。
親愛的女孩,我一直都忘了問你,以後時光漫長,你們都走了,我該怎麼辦?
林洛施從不知道的事
陸齊銘:那些未曾說出口的事,再也沒有說出來的機會。
我和洛施在一起四年。
分手那天,我剛退燒出院,洛施說她去旅行了。
可是,在醫院門口的馬路邊,我卻看到我愛的女孩,和一個男人相攜走進了附近的酒店。
這樣的情況不亞於在平地上丟下一枚炸彈,我獃獃地站在原地。
那天天氣有點涼,我站在酒店外的樹下,數了一夜酒店有幾個樓層,幾個窗戶。
每個窗戶都亮着燈,她住在哪一間呢?
可是,到最後每個窗戶的燈都滅了,整棟大樓都沐浴在夜色中,我都沒有猜出她住在哪一間。
我在樓下站了一整夜,娜拉在我身邊站了一整夜。
她問我,齊銘哥哥,那個是你愛的女孩嗎?
我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六點,我暈倒在樹下。
剛退的燒又如潮水一樣洶湧地覆蓋上來,最後,是娜拉把我送到了醫院。
她說,我在昏迷時,一直叫着洛施的名字。我望着窗外的藍天,蒼白着臉對她微笑。
她說,齊銘哥哥,等你病好了,再去找她吧,或許你們兩個之間有誤會。我點了點頭。
我想,有時,我們是要給彼此一個出口。
病好后,我去找洛施。
我伸出手,想要擁抱她時,她卻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微笑着問我,陸齊銘,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如果有一天,我碰到喜歡他比你多的人,一定要告訴你。
她一定不知道,那一刻她的表情有多殘忍,我恨不得與這個突然間變得冷漠的女孩同歸於盡。
可是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點了點頭。
我們相愛四年了。我知道,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給她幸福,有時,只需要祝她幸福便好。
洛施曾說過,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她說,摩羯座的男生都這樣,把事情埋在心裏,悶葫蘆。
她說,齊銘,你對任何人都可以做悶葫蘆,唯獨不能對我這樣,因為我怕有些未曾說出口的事,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我這樣是不是應該算是爭取過,所以我不應該再難過?
娜拉說,齊銘哥哥,你還記得我們童年時住的地方嗎?
我點頭。她問,你還記得我們埋在樹下的許願瓶嗎?
我們決定回幼時住的地方,挖出樹下的許願瓶,看看自己當初許過什麼樣的願望。
那棵老樹還矗立在原地,我和娜拉挖出來時,玻璃瓶還是透明的玻璃瓶,只是因為下過雨的緣故,沾了少許的泥土。
我拿出玻璃瓶里的小字條,一陣風吹來,樹葉上的雨滴落在我的脖子裏,涼涼的。
那時,我已在生意場上應酬了一年,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但在看到自己幼時寫的字條時,卻覺得那段青澀時光又撲面回來了。
字條上寫着,騎士許諾公主,要保護她一輩子。
面對這行字,我哭笑不得,我不知道這是在什麼情況下寫的,竟然這麼孩子氣。
可是那一刻,我又突然憂傷地想起洛施來。
我曾許諾過她的,保護她一輩子。
我看娜拉的字條,她也哭笑不得,卻死活都不給我看。
我說,小丫頭,去尋找你新的戀愛吧。
她卻轉頭問我,齊銘哥哥,你說,如果你訂婚了,她會不會難過?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卻笑着說,你敢不敢賭一把?
鬼使神差地,我聽信了那拉的話。
在米楚的生日會上,我宣佈了和娜拉訂婚的消息。
我想,只要洛施有一點點傷心,那就證明,她還喜歡我。然後,我就立刻不計任何代價地把她帶回到自己身邊。
可是,當我抬頭望向她時,她卻只是目光淡淡地望向別處。
那一刻,我的心口湧上無以復加的疼痛。
我突然覺得這個主意蠢透了,我竟然還期望她有一點點的難過,竟然還期望在一個月後,能夠很她訂婚。
從米楚的生日會上回來后,我喝醉了。
那是有生之年我第一次失控,也是有生之年,使我最後悔最後悔的事。
因為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看到了身邊的娜拉,她蓋着毯子,臉色緋紅地看着我。
我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卻在那一刻聽到了自己轟隆隆空掉的聲音。
娜拉說,齊銘哥哥,我不要你為我負責。
我說,在一起試試吧。
我承認,自己在那一刻不夠負責,像一個逃避的懦夫。
可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那時的我,總是固執地認為,我失去的只是一段感情,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我失去的是一生。
娜拉和我在一起后,被米楚追打。
我憤怒地打電話給洛施,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看娜拉不順眼。
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我拋下正在談生意的客戶,趕過去接娜拉。我知道我是個渾蛋,因為我趕過去接娜拉時,只想看看洛施的臉,是傷心,抑或是難過。
可是她沒去。只有米楚指着我說,陸齊銘,別覺得你有個張娜拉就了不起,帶着到處招搖。洛施早有了更好的,只不過她不屑於跟你比罷了。
我的心早已空了,所以,我不難過。
我們像一首最美麗的歌曲,變成兩部悲傷的電影。
生活永遠會在你已經平靜時,再給你來個措手不及。
我再次見到了和洛施一起去酒店的男孩,而洛施叫他哥哥。
那一瞬間,眾神灰飛煙滅,萬佛俯首稱臣,我的世界在這句稱呼里分崩離析。
當從洛施嘴裏得知真相,得知她曾跟我分手的原因時,我無力面對這個事實。
我們只是因為誤會而分開了。
那些堵在心口的話,終究沒有說得出口。當初我為什麼要質疑她,是不是自己給她的還不夠?
我歉意,愧疚,我不敢開口說,再給我一次機會。
但緊接着,洛施的車禍消息卻讓我恨不得插翅飛到她身邊。
葫蘆給我打電話時我在開車,聽到這個消息,我差點撞到欄杆上。
不需要任何言語,四年的情侶,我們默契依舊。
我去看她時,她靠在我懷裏時,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她是我失而復得的明珠。
為了她,我可以背信棄義,背叛天地。我雄心壯志地想。
那晚我捨不得閉上眼睛,我怕醒來時發現是自己的一場夢。
不過那晚,我也無法閉上眼睛,因為娜拉的短訊,她說,她在樓下。
她還說,齊銘哥哥,我懷孕了。
映着窗外的月光,病床上的洛施顯得特別纖瘦。這段時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心痛地看着她,卻無法回復娜拉的短訊,因為我不願意失去她。
娜拉說,齊銘哥哥,我等你到明天早上,你不要理我,我只是想等着你,像小時候等你背我回家一樣。
我硬着心腸關了手機。就讓我做一次壞人,我是真的不想失去洛施。
我曾說過,要保護她一輩子。
第二天早上,我開機,去給洛施買早飯。
手機里有一條短訊安靜地躺在收件箱裏,齊銘哥哥,永別了。
我突然從腳底生出寒意來,我翻看時間,是十分鐘前發的,於是我立刻撥娜拉的電話。
那邊一直沒有人接。我飛快地跑到醫院外打車,到娜拉的住所。
她割腕自殺了。
她的手腕上還有幾道舊疤,醒目地刺痛人眼。
她看了一眼,微笑着斷斷續續地對我說,齊銘哥哥,以前我每次想死的時候,一想起你,就神奇地活下來了。現在,我見過了你,也愛過了你,我不會再想你了,齊銘哥哥,再見。
我的眼眶裏涌滿了眼淚,我曾為洛施哭過,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為娜拉哭,或者說,我是在為自己哭。
我說,娜拉,你一定要想我,一定要活下來。
這句話,彷彿用盡了我此生的力氣。
娜拉流產了。慶幸的是,她活了下來。
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望着窗外的晨曦想,洛施,我終究要與你分離。
因為,我背上了虧欠的責任。我寧願虧欠你,與別人過一生,也不願意虧欠別人,和你不安地過一生。
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欠着你,就像欠着對你的承諾。
我去洛施的病房時,看到哦啊那個叫蔣言的男人呢攙扶着她在地上走動。
我曾見過他,他說他是洛施的上司。那一刻,看着洛施跟他說說笑笑的表情,我竟然安了心。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愛的女孩,她即使和別人在一起,也會快樂。
開心的同時,我又有些難過,這個人,不是我。現在的我,恐怕只會給她帶來傷痛。
葫蘆是我十年的好友,在洛施離開我后,他也相繼離開我。
我曾請求父親去挽救,但是父親告訴我,葫蘆爸吞得太多,這時誰去救,誰就會掉進去。
唯有,明哲保身。
自從我跟洛施分手后,跟葫蘆已生疏不少。
可是在監獄看到葫蘆時,他對我一笑,我就難過了。一笑泯恩仇。
他說,你這個渾蛋,還知道來看我啊。
我說,你以為十年的兄弟是白當的嗎?
葫蘆跟我說了很多關於洛施的事情,他說,齊銘,其實我剛開始見洛施,對她的印象並不好,可是,相處的這四年來,我卻越來越覺得,你當初的眼光真是獨到。
他說,我覺得洛施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錯過你就會後悔。
末了,他又身處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要不是我現在蹲在這裏,你不要的,我得接茬補上,我願意當候補輪胎。
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雖然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那一刻還是免不了心酸。
我跟父親說,我不指望他會把葫蘆爸拉出來,我只希望,他把我的好兄弟葫蘆保出來。
父親說,商不能干政。不過私底下,我知道他有在到處走動。
父親在那場大病後,身體便一直很孱弱,所以最後我也不再開口。
我想起有一次在時光吧里,米楚拿出的那個證據。
我開始調動人去稍微走動一下,還特別讓人查了那個證據的出處。最後,我握着那個電子信箱的地址,無話可說。
那個信箱地址後面,是娜拉的生日數字。
我把這個地址放在娜拉面前時,娜拉的臉色變了變。
我沒想到,這個曾經在我心裏是一個純真的小妹妹,竟有着這樣惡毒的心腸。
是的,我可以忍受她因為生計私生活糜爛,可是,她怎麼可以這樣讓人覺得恐怖呢?
我問她,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葫蘆?
她說,我只是做了一件公民應該做的事。或許,在你們的世界裏撞死個人不算什麼,但在窮人的世界裏卻不一樣。
她說,齊銘哥哥,我爸爸當年也是無辜死的。如果工地稍微有一點補償,我也不會走上這樣的路。
不管我在生意場上如何風光,在感情上,我永遠都是個懦弱的人。
娜拉的話,竟然讓我所有的憤怒都無處發泄。或許我已經壓抑了太久的情感,所以竟然不知道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她。
後來她說,齊銘哥哥,我不耽擱你的幸福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們分手吧。
以前我總想着去找洛施,可是,和娜拉分手后,我竟然沒有那麼強烈的去找她的意願了。
不,不是因為我不愛她了,而是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她,看到她澄澈的眼睛,我會無法面對她。
元旦那天,我在家吃飯,父親說,你不是有個小女友嗎,不早就說要帶回來的嗎?
我在街上行走,街上的情侶都熱火朝天地手牽着手,走到一個花店時,我衝動地跑進去買了一束百合花。
然後,我又到附近的布拉格餐廳定了晚餐。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些,做這些有什麼用。
我捧着花準備走到門口給她打電話時,碰到了她以及蔣言。
他們手挽着手,動作親昵。
我的眼前起了霧,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剎那。
那天,我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最後,我竟然走了一個小時的路到了洛施家的樓下。
這個地方陌生又熟悉,我抬頭看七樓,沒有亮燈,她現在肯定不會回來。
我坐在街道對面的台階上,像一個流浪漢。嗬,我自嘲地笑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當我聽到車聲時,抬起了頭。
洛施從車上走下來,狀似要上樓,但瞬間,她又轉身,車裏出來一個人,他們擁抱在一起。
我站在馬路對面的暗地裏,手捧百合花,哭得像個小孩。
米楚:洛施在我心裏比哪個男孩都重要,她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從來天不怕地不怕,因為童年時,我知道自己有一條命;長大后,我知道自己有個有錢的冤大頭爹。
所以我惹是生非,到處招搖。
洛施把張娜拉給砸了,這也是我早就想做的事。所以在她握着酒瓶垂下手的那一瞬間,我撲上去不動聲色地拿過了她手裏的酒瓶。
這樣,警察來時,我就可以說是我砸的。對,替我的好姐妹林洛施頂個小罪,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我知道,我爹會來撈我出去。
我讓唐琳琳這個最直接的目擊證人在審訊的時候告訴民警,是我砸的人。
我經常跟洛施買一樣的衣服,所以我們兩個今天都穿了件淺色的羽絨服,除了唐琳琳和張娜拉,誰知道是我們誰砸的。
但是那天,審訊過後,唐琳琳竟然找我,跟我交換條件。
這讓我很意外。
她給我播放的是手機里的錄像,她錄的,是洛施手拎酒瓶朝張娜拉頭部砸去的動作。
她笑着說,你們真是好姐妹。
我也笑着告訴她,唐琳琳,你真的覺得你能嚇到我?你信不信,不出一天,我就讓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唐琳琳正色地告訴我,米楚,我想你應該明白四個字,今非昔比。你別以為你爸有錢,李楠家也有錢。你爸有的,李楠家都有,你爸沒有的,他家也有。我還真不怕你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後沉下氣問她,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說,我沒什麼意思,就想讓你坐個牢,不,你們誰坐都行。不過既然你們這樣相親相愛,那就你坐吧。你最好別讓你爸找任何關係,法院判你多久,你就坐多久,不然……
我吸了一口氣,我們跟你有什麼仇?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殺父之仇。唐琳琳冷笑道。
你父親去世我們也很難過,但是這不關我們的事。
不關你們的事?唐琳琳突然低聲尖叫,如果不是高二那年,你們帶動同學孤立我,並且在老師面前大肆描繪我的私事,怎麼可能會有老師不收我?
我頭疼地按了按額頭,我說,唐琳琳,你鎮定點,那是多早以前的事啊。而且,老師早就知道了你的那些事,他們不要你,你為什麼不考慮考慮自身的原因呢?
自身原因?自身原因就是林洛施搶了陸齊銘,你們孤立我,高二那年沒有一個班主任願意接受我,我爸爸……去學校下跪,都百無用處。唐琳琳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嗎?我爸爸回去后心臟病就犯了。你們以為不過是逼走了一個不喜歡的人,卻不知道毀了我的整個家!
我震驚地站在原地,縱使我飛揚跋扈,可是唐琳琳的這個消息還是讓我說不出任何話來。
更何況,三年後的我,早已沒有年少時那般決絕威逼。
最後我低下頭,說,對不起,唐琳琳。
唐琳琳得意地笑起來,她說,想不到你們也有這一天,我真以為你們沒有軟肋,林洛施在公司我想陷害她都扳不倒她。憑什麼你們走到哪裏都有人罩……
最後她說,你要麼老實地坐牢,要麼我就把這個錄像放在網上,你知道葫蘆的下場。我不信我現在還扳不倒你們!
鄭玉璽來看我時,我請求他不要撈我出去。
他拿着神經病的眼光看着我,我“咚”的一聲便跪下身。
像我十七歲那年求他給我錢,讓我去給自己愛的男孩做手術一樣。
我說,爸,你知道那年我弄出多大的陣仗,這次我再次求你幫我。洛施在我心裏比哪個男孩都重要,她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坐牢,那我寧願去死。
最後,我扯謊說,你不知道,她曾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她,你不可能會看到現在的我。
鄭玉璽是對我有虧欠的,特別是在十七歲那年,他虧欠了我一段愛情。
最終,他嘆了口氣說,楚楚,爸爸老了,以後不可能面面俱到地護着你了,這次,我聽你的。你知道,有時錢並不是那麼重要,在我心裏,最重要的是你這個女兒。
鄭玉璽走時,我看到他的頭髮里竟然有點點白髮。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他是老了,而我,恨了他這麼多年,也突然發覺自己不恨了。
我被保釋時,給蔣言打了個電話。
蔣言去了新加坡追女友,好像準備留在那裏。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講了一遍,最後我說,蔣言,看在蘇冽的面子上,請你暫時以出公差的借口送洛施到國外避一避。你知道的,她那麼好強,我不能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然這樣的結果會是兩敗俱傷。
蔣言沒有說過多的話,他只是說,米楚,好好照顧自己。
法院審判完,我被押上車送往監獄,洛施哀號着跟在車后一直追。
我對她擺擺手,做口型,親愛的女孩,好好生活。
她卻追着車不停地跑,厚重劉海兒把她顯襯得像一個芭比娃娃。只是,其他人一定不知道,林洛施的額頭光潔漂亮,她不適合劉海兒。
她留劉海兒的原因是因為她的眉心有一道縫了七針的傷疤,是十七歲那年留下的。
那年,我曾血性義氣地善交朋友,遇到一個叫君君的女孩,起初,我以為她只是我普通朋友里的一位,到後來才知道,其實,她是一個只愛同性的女孩。
我曾好玩性質地給她報仇去找林洛施,當我們成為朋友時,我便忽略了她。
這其間我聽到過很多流言,都說君君喜歡我,為此我更加疏遠了她。
但是她卻來找我,問我是不是愛上了林洛施。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的思維,為了讓她死心,我便嬉笑着說,是啊,我跟林洛施最好了。
終其一生,我都沒有想到過這句話的殺傷力。
君君去找洛施,並且帶人打傷了她。
哪個女孩在最好的年華願意被破相?洛施眉心的傷疤成了我永遠的噩夢。每次看到她洗臉時撩起厚重的劉海兒,我就會不停地難過,自責,愧疚。
我是一個膽小鬼,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君君身上,我不敢對林洛施說,我曾愧對於她。
直到現在,看着奔跑的她,我終於敢在內心清白地喊,等我出來……
她跟在車后跑得很快,奔跑的姿勢像一隻倉皇的小鴕鳥,因為跑得太急速,甚至跌倒在了地上,可她卻不放棄,爬起來接着跑,伸着手凄厲地叫着,米楚,米楚……
我想說,林洛施,你他媽別跑了,慢點走。可是我張開嘴,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進了塵埃里。